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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成式挠了挠头,一拉李忱的胳膊:“你跟我来。”

两人躲到盘龙影壁后面。

段成式把双手往腰里一叉:“说吧,什么事?”

李忱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把右手探入衣服前襟,从脖领子里拽出一样东西来。

原来是一条细细的红丝绳,中间缀着几颗小圆珠子。

李忱把珠子托到段成式眼前:“你看。”

段成式看得真切:总共五颗小珠子,圆润光滑,乳白透明,和母亲房中垂挂的水晶帘上的珠子一模一样。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段成式凑得更近一些——咦,那是什么?在乳白色的珠子里面,好像有丝丝缕缕的红色……

“你上这边来看。”李忱拉着段成式换个角度。

风在影壁的另一边呼呼地刮着,天上飘过来一朵云,正好罩在他们的头顶上。周围突然变得昏暗起来。段成式凝视着五颗小圆珠,忽然,珠子中间的红色开始流动变幻起来,像火焰,又像鲜血,似乎有某种不可捉摸的生命力正在聚集,即将破壳而出……

段成式吓得往后一缩,红丝绳从手中掉落。

李忱“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血珠。”

段成式瞪大眼睛:“什么血珠?”

“鲛人的血泪结成的珠子啊,你上次说的故事里就有。”可能是不常开口的缘故,李忱讲起话来口齿含混,语速又慢。但在讲这几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湛亮,透着自信。

“鲛人的血泪?”段成式却皱起了眉头。所谓鲛人降龙的故事,本是他听到南海蛟龙的传闻之后,根据平时搜罗来的玄怪传奇,掺入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编造出来的。虽然段成式从心底里坚信海里有龙,也有鲛人,但毕竟从未目睹过。

连他自己都不敢肯定:鲛人的血泪——血珠,会是真的吗?

然而李忱的这几颗珠子确实太美丽太奇妙了,超过段成式所见过的任何一件珍宝。他不禁想:假如真有鲛人血泪凝珠,恐怕也只能如此。

段成式喘了口粗气,问:“你从哪里得来的?”

“是我爹爹送给我的。”李忱愣愣地回答,“在我六岁生日那天。”

“你爹爹?”段成式翻了翻白眼,那不就是皇帝吗?

“爹爹叫阿母用红绳系起珠子,挂在我的脖子上。他还说……”

“还说什么?”

“他说绝对不可以给别人看见这些珠子。不管让谁看到了,他都要杀那个人的头。”

“呃!”段成式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杀头,不会吧……”

李忱又“呵呵”地笑起来:“你别怕。我不告诉爹爹,他不会知道的。”

“多谢十三郎不杀之恩!”段成式没好气地说,“从今往后我的小命可就捏在你手里了。哦对了,你爹爹……唔,圣上说了这些珠子是鲛人的血泪凝成的吗?”

“没有。他只告诉我这叫血珠,还说能保我一生吉祥。”

“这样啊……那圣上有没有提起过,血珠从何而来?”

“他说……他说……”李忱费劲地思索着,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好像……是在兴庆宫的龙池旁边发现的。”

段成式郁闷地看着李忱傻乎乎的模样。

“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段成式问,“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血珠,有何目的?”

李忱摇摇头,又恢复了白痴般的招牌神情,再问什么都不开口了。

段成式无奈地直叹气。

也许,最好的办法是忘记这次谈话,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说。

但是段成式做不到啊。他满脑子都是那五颗奇异的血珠——它们真会是鲛人血泪凝结而成的吗?他多么希望是真的!

因为这样就能证明,他所幻想和神往的一切——海中的蛟龙与降龙的鲛人,统统都是真实存在的。血珠为皇帝所有,这本身就是一条强有力的理由。假如血珠是由南海献上的,或者干脆由海外诸国进贡而来,那就更不用怀疑了。

偏偏李忱这个小傻瓜说,血珠是在兴庆宫的龙池里找到的。长安南内兴庆宫,离开大海何止十万八千里。就算兴庆宫里有个湖叫作龙池,可谁都知道,蛟龙和鲛人绝对不会出现在一个湖里面。除非——

段成式刚回到家,就在房中一通乱翻,找出一卷杜甫的诗集来。

翻动书卷时,他的手都激动得颤抖起来,找到了!

杜子美的《石笋行》中这样写道:

君不见益州城西门,陌上石笋双高蹲。

古来相传是海眼,苔藓蚀尽波涛痕。

雨多往往得瑟瑟,此事恍惚难明论。

恐是昔时卿相墓,立石为表今仍存。

段成式抱起书卷,直奔母亲武肖珂的房间。

“阿母阿母,你记不记得咱们成都西门那里,有一对石笋!”他一边掀帘而入,一边迫不及待地嚷嚷,“夏天每逢大雨的时候,石笋周围就会冒出杂色小珠子来,百姓们都去捡拾。有人说那些珠子是从龙宫里散出的宝贝,还有人说石笋是‘海眼’,在地底下直通万里之遥的大海!阿母,你说长安城里会不会也有‘海眼’呢?阿母……”

他住了口,呆呆地看着母亲。武肖珂用帕子擦了擦哭红的双眼,招呼道:“成式,你来了,来见过这位裴炼师。”

段成式蒙了。倒是裴玄静对他点头致意,微笑道:“这位就是段小郎君吗?果然少年英气,颇有几分神似武相公。”

段成式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向裴玄静行礼。

武肖珂说:“成式,昨日夜间,你的若茵阿姨,突然过世了……”一语未了,潸然泪下。

“若茵阿姨?”这个消息太意外了。

武肖珂又哽咽着说:“裴炼师是奉圣上之命,来调查若茵阿姨的死。”

裴玄静接着解释道:“宋三娘子是中毒而死的。目前尚不明确毒物从何而来,故圣上下令彻查。我打算先从三娘子这两天的行踪入手。听宋大娘子提起,三娘子与武娘子私交甚好,所以今日特来一问,不知武娘子最近是否见过宋三娘子?”

武肖珂还没开口,却被段成式抢了先:“若茵阿姨昨天刚来过我们家!”

他这么一说,武肖珂只得承认:“是,若茵昨日午后来过我这里。”

“她来做什么?谈了些什么?神情是否如常?”

“只谈了闲话而已,有说有笑的,看不出任何异样啊。”

“她光来闲坐?没有任何事情吗?”

仍然是段成式抢着回答:“阿母你忘了吗?若茵阿姨带来了一件仙人铜漏。”

武肖珂不解地看着儿子,这孩子向来机灵,今天是怎么了,对一个陌生人有问必答,也不看看自己的眼色?

“就是圣上赐的仙人铜漏吗?”裴玄静随意地接了一句,“难怪不在宋三娘子房中。”

武肖珂只好回答了:“是这样的……那仙人铜漏坏了,若茵想先放在我这里,让我帮忙寻一位合适的工匠来修理。待修好了,她再拿回宫里去。”顿了顿,又补充道,“因为仙人铜漏乃圣上所赐,若茵担心宫中人多嘴杂,有人会借铜漏损坏大做文章,不得已才偷偷寄放到我这儿。”

武肖珂是想为好友解释几句:私自将皇宫里的宝物,尤其是皇帝钦赐之物拿出宫,宋若茵的做法显然不合规矩。

裴玄静点了点头,又问:“铜漏损坏在哪里,我可以看一下吗?”

“炼师请看。”武肖珂亲自掀起寝阁的帷帐,仙人铜漏就置于一面绉纱屏风下方,朦胧的光线使它如同蒙着一层轻烟。“滴答,滴答”,细细的一脉流水均匀地、不间断地滴入仙人手捧的铜盘中。

“若茵并未明说损坏在何处。不过……”武肖珂迟疑了一下,道,“昨夜我自己留意了一下,发现铜漏快了。”

“快了?”

“嗯,我和更声对比,铜漏略快了些。”

“是这样……”裴玄静思忖着问,“难道宋若茵不告诉你铜漏的问题所在,却要你自己想办法修理吗?”

“她告诉了我该去找哪一家铺子。”武肖珂伤感地说,“若茵从小就喜欢钻研稀奇古怪的物件,长安城内各门手艺最高的匠人她都熟悉。所以我根本没多问,哪里知道……”

“我猜,娘子还没来得及去那家铺子吧?”

武肖珂摇了摇头:“铜漏才送来一天……事已至此,还有必要拿去修吗?”说着又抹起泪来,“要不,请炼师把仙人铜漏带回宫里去吧?”

裴玄静道:“不。我想,仙人铜漏还是先放在此地。宋三娘子死得蹊跷,这几天柿林院中肯定也比较忙乱,现在送回去并不妥。索性麻烦武娘子多保管几日。待宋若茵之死真相大白后,再送还不迟。”

“这……”

“武娘子请放心,今后若是有人问起,我会替你解释。”裴玄静口中的“有人”是谁,大家心领神会,武肖珂这才点了头。

“为免节外生枝,仙人铜漏的事也望娘子务必保守秘密,千万别让外人知道。”

武肖珂应承:“若茵昨日送来铜漏时,也再三嘱咐要保密。因而放在我的寝阁中,绝不会给外人看见。”

“好,总之小心为上。”

裴玄静再叮嘱几句,让武肖珂想到什么情况,就立即派人送信给自己,这才起身告辞。段成式主动陪送裴玄静出府。

在廊道上走了一小段,看四下无人,段成式轻声说:“炼师姐姐,我……”

裴玄静止步,微笑地望着他。

顿时,段成式又不知从何说起了。他想打听金缕瓶的去向,更想把最新发现的血珠告诉裴玄静,还有自己关于“海眼”的猜想……可是此时此刻,这些话题都不合适了。毕竟,若茵阿姨死得不明不白,裴玄静在忙人命关天的大事,他只能把自己的奇思怪想先搁下来。

段成式问:“炼师姐姐,我可以帮你做什么吗?”

“当然咯,我本来就打算请小郎君帮忙呢。”裴玄静说,“仙人铜漏有诸多疑点。首先,这么贵重的宝物怎么会坏?其次,三娘子刚把铜漏送出宫,当天晚上就死了。虽说目前还看不出两者之间有关联,总归叫人怀疑。所以,我想请小郎君从你阿母那里拿到修理铺的名字。”

“这倒不难。找到铺子以后,要叫工匠来修理铜漏吗?”

“不。我方才已经说了,仙人铜漏在你府上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裴玄静说,“我是想请段小郎君去修理铺探访一番,与工匠们聊聊,了解一下铺子的背景、工匠的手艺等等。尤其要确认他们是否认识你若茵阿姨,熟悉程度怎样……”

“我明白了,就是去察言观色,打探情报!”

裴玄静笑道:“段小郎君必不负我所托。”

段成式也微红着脸笑了。

看着他可爱的模样,裴玄静的心中十分温暖。和那么多心事重重、欲语还休的成人打过交道,愈发觉得少年人的可贵——纯真、热情,对人对事始终抱有善意。真希望他能永远如此,一辈子活得像个少年。

裴玄静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段成式马上问:“炼师姐姐,你不开心吗?”

裴玄静没有直接回答他,却反问:“小郎君,你觉得若茵阿姨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茵阿姨吗?我觉得……她是个特别、特别聪明的人,”段成式的眼神又活络起来,“就只比炼师姐姐差一点儿。不过,她是个不开心的人。”

“不开心?”

“嗯……”段成式难得地字斟句酌起来,“她的不开心和别人还不一样。比方说,我阿母会因为丢了东西或做错了事而不开心。阿母的不开心其实是懊恼,说过去也就过去了。但是若茵阿姨,我总觉得她心里特别想要什么,却怎么也得不到,所以她的不开心里有许多焦躁。她就算在笑的时候,也让我觉得紧张,替她着急。”

裴玄静暗自心惊。虽只和宋若茵见过一次面,她的喜怒无常却给裴玄静留下了深刻印象。现在,少年段成式把宋若茵的问题准确地形容了出来——欲求不满。

在返回辅兴坊的马车上,裴玄静打了个盹。昨晚基本没怎么睡,实在很困倦了。当她被一阵喧闹声吵醒时,掀开车帘一看,已到金仙观外。

金仙观前炸开锅了。

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簇拥着,似乎正要往观内闯。

裴玄静一眼就看见李弥,双手横握一条又长又粗的门闩,挡在观门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可他的身躯那么瘦小,独自面对上百号人,这场面实在既滑稽又恐怖。

3

李弥也看见了裴玄静,冲她直脖子大喊起来:“嫂子快来啊!”

裴玄静三步两步赶到他身边。

“出什么事了?”

“他们硬要到观里面去,我不让!”李弥急得满头大汗。因为裴玄静吩咐过他,不得她的允许任何人不能入金仙观。他的脑袋里就一根筋,只知道忠实执行。

“是谁要进观,为什么?”

正说着,有个人趋前来,口称:“裴炼师,事情是这样的。”

裴玄静一看,倒也认识。此人正是辅兴坊的坊正,姓韦。因为金仙观占着辅兴坊四分之一的面积,又是皇家道观,所以韦坊正素来对金仙观秉持敬而远之的态度,一向还算相安无事。

韦坊正告诉裴玄静,原来今年上元节过后,长安城内的各个地方都闹起了蛇患。不论是百姓家中,还是观庙衙所,均有蛇类违反自然节律爬出来,导致人心不安。日前京兆府应圣上之命,加大清除蛇患的力度,正在各处搜查蛇群可能聚集的地方,一旦发现就尽数消灭,以绝后患。

辅兴坊内差不多都查遍了,现在就剩下金仙观这么大块的地方,才不得已惊扰炼师。

裴玄静想了想,道:“我们一直在金仙观里住着,从来没有发现过蛇。况且金仙观那么大,后院更是花木繁盛,要彻查的话根本不可能。所以我认为,实在无此必要。”她对韦坊正嫣然一笑,“观中居住的炼师都是女子,我们都不怕,诸位就更不必担心了吧。”

“这……”韦坊正显得十分为难,“裴炼师,实不相瞒。这几日辅兴坊中时有蛇情,我们都去查过了,也使用了各种方法除蛇。凡是洞穴洼地之类蛇群可能躲藏之处,用烟熏过,用水灌过,也用土填过,总之想尽了一切办法,但总会有新的蛇冒出来。所以大家思来想去,还得查到金仙观里来……”

“坊正的意思是?”

“别处都有蛇情,唯独金仙观中风平浪静,会不会太奇怪了?况且炼师方才也说,金仙观的后院人迹不至、花木葱茏,还有废弃已久的池塘假山什么的,那正是蛇虫滋生之地啊。”

裴玄静越听越不对劲,皱起眉头问:“听坊正的话,似乎认定了金仙观为辅兴坊中蛇患的源头?”

韦坊正欺身向前,压低声音道:“不瞒炼师说,今日京兆尹召集全城坊正商议蛇患之事,在座诸人分析下来,确实认为长安城中最可疑的地方便是金仙观了……”

裴玄静瞪大眼睛,旋即笑起来,“各位官爷既然这么肯定,何不干脆上报圣上?”

“哎呀,裴炼师这话说的……不是为难本官嘛。”韦坊正做出一脸苦相来,“其实据本官看来,炼师便放人进观一查,即可洗脱嫌疑,何乐而不为呢?再说,假如观中真的藏有蛇穴,迟早祸害到炼师们身上,及早清除也是为了炼师们好嘛。”

他的话不无道理。但裴玄静的直觉告诉她,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金仙观本来一直有金吾卫把守着,除非得到皇帝特许,任何人不得入观。恰恰是在上元节过去不久,皇帝撤掉了金仙观的守卫,今天这位韦坊正就带人来冲观,岂不怪哉?

她想了想,说:“实在要入观也行。只是人多眼杂,观内皆为女冠,很不方便。坊正是否应该安排得更妥当一些?”

韦坊正听她松口了,顿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是是是。那些都是看热闹的百姓,因为这位小兄弟拦着不让进观,他们害怕蛇患危及自身,故而吵闹起来,本官把他们遣散便是。至于入观灭蛇嘛,我这里倒有个绝招。”

“什么绝招?”

韦坊正笑道:“官府寻到了一位搜蛇灭蛇的高手。这两天已帮忙清理了很多地方的蛇患。入金仙观的人无须多,只他一人便可。”

“金仙观这么大,一个人可不行,还需多带一名助手。”崔淼一边说着,一边大剌剌地步上金仙观前的台阶。一名青衣随从紧跟在他后边,手里提着大药箱。

果然是他。

自从平康坊一晤之后,裴玄静便下意识地等待着——崔淼迟早会找上门来的。不过,这回他竟以灭蛇高手的身份出现,仍然令她始料未及。崔淼每次现身时都有惊人之举,似乎铆足了劲要引起她的注意。

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裴玄静心中的滋味难以描述。

只听“咕咚”一声,李弥扔下抱到现在的门闩,大喊:“三水哥……”便要往崔淼冲过去,却被裴玄静轻轻拦下。

她说:“数日不见,崔郎不仅有了随从,还替官府办起事来了。”

“为民除害,匹夫有责。”崔淼微微欠身,笑得既潇洒又坦荡。

裴玄静回首对韦坊正道:“既然如此,就请这位灭蛇高手和他的随从入观吧。”

“好好,多谢炼师,多谢炼师。”韦坊正总算能交差了,大大地松了口气,连忙命人将围观的百姓驱散。还周道地留下数名官差在观外维持秩序,自己优哉游哉地回衙门喝茶去了。

四个人相继入观,李弥把观门牢牢阖上。

裴玄静端详着青衣随从,微笑道:“禾娘,你长高了,也变漂亮了。”

禾娘低下头不作声。她对裴玄静总带着点不知所谓的敌意,又好像有些害怕裴玄静。

半年不到的时间,青春之美在禾娘的身上蓬勃而出。今天的她已不适合男装了。丰满娇嫩的面颊和凹凸有致的身材,处处出卖妙龄少女的真相。现在即使着男装,也没人能认出当初那个郎闪儿了。

就连李弥也在不停地打量禾娘,大约觉得十分新鲜有趣吧。

崔淼却说:“静娘,你瘦了。”他环顾四周,用惆怅的口吻叹道,“道观里的日子不好过吧。”

“自然远远比不上平康坊的日子。”

崔淼蓦然回首,注视着裴玄静微笑。

他笑得越动人,裴玄静就越恼火,忍不住讥讽道:“崔郎向来自诩清高,怎么也投靠上京兆府了呢?”

“谁说我投靠了。那可是人家京兆尹郭大人亲自请我出马,为灭京城蛇患出一臂之力。不信你去问他。”崔淼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崔郎的能耐大,居然惊动到了京兆尹?”

“哈。全因鄙人在秋娘宅中小试身手,本来只想英雄救美的。咳,谁知就闹得尽人皆知了。”

“原来如此。”裴玄静咬牙切齿地说,“我只听说那杜秋娘身价极高,王公贵族们为了见她一面,浪掷千金尚难如愿。崔郎却能在杜宅自由出入,真真是魅力非凡呐。”

崔淼大笑起来:“别人她都可以不见,郎中总是要见的吧。”

裴玄静一愣。

“静娘误会了。”崔淼的语气太过温柔,“可我就是喜欢静娘的误会,喜欢极了。”

裴玄静登时面红耳赤,呆了呆,恶狠狠地道:“闲话少说,请崔郎即刻开始搜寻蛇穴吧。”

崔淼说:“你还当真了?搜什么蛇穴,还不如让自虚带禾娘在观里玩玩逛逛呢。”

裴玄静无语,再看李弥一脸开心的样子,想他平日也实在闷得慌,便点了点头。

李弥兴高采烈地拉着禾娘走了。

直到他们的背影转过小径,裴玄静才喃喃地问:“真的不用搜吗?万一有蛇……”

“不会,我说不会就不会。”崔淼说,“有我在这里,静娘便不用担心。”

他在杜秋娘面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却似怀着截然不同的情愫。裴玄静很想漠然置之,内心偏又起伏难平,便岔开话题:“崔郎想进金仙观来,总有许多法子,何必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静娘此言差矣。崔某半年前乔装改扮、躲躲闪闪地才混进来,今天却是京兆尹亲自请我出手。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在下要的正是这个大阵仗。”

裴玄静又是一惊。

“况且,相比娘子所为能惊动到的人,区区京兆尹又算得了什么。”他的表情看似真诚,但言语中的挑衅意味无比鲜明。

崔淼就是那个崔淼,他的愤世嫉俗和尖酸刻薄永远不会改变。他意味深长地道:“数月前与静娘分手时,崔某就说过,我会光明正大地回来。”

裴玄静更惊奇了:“如此说来,倒是那些蛇为崔郎打了先锋?”

崔淼含笑不语。

难以置信。他竟然连蛇都能指挥利用吗?细思之下,裴玄静简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假如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就更无法相信,崔淼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安排,仅仅是为了与她再见一面。

可是——那日在杜秋娘宅中,崔淼见到蛇时不也很慌乱吗?

她脱口而出:“我不信。”

“静娘不信什么?”

“你。”

“我还是那句话。总有一天静娘会明白,相比其他人,我还是最值得你相信的。”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好,请崔郎现在就回答我,那天在杜秋娘宅中,本来金缕瓶几乎已落入你手,偏巧蛇情出现,我才能趁乱夺回金缕瓶。假如说蛇患都是你安排的,对此你又如何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