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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

因缘际会,当初裴玄静破解《璇玑图》一案时,韩湘和段成式曾碰过几面。那时在韩湘看来,段成式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所以不怎么放在眼里。一晃两年多过去了。今日一见,段成式的个头蹿了不少,人也壮实了,唇上还长出了淡淡的黑色绒毛。因是新年佳节里,段成式穿着一身大红的圆领袍,头顶进贤冠,腰束金粟带,俨然已是一位蜂腰鹤背、俊秀挺拔的少年郎君了。

韩湘不禁露出微笑,段成式也认出了韩湘,连忙与他见礼。

寒暄几句后,韩湘随口问:“段郎也去看佛骨了吗?”

“没有。”

韩湘颇感意外,这可不太像以好奇心闻名的段成式。

段成式迟疑了一下,解释道:“我……刚从家里出来。”

“哦。”韩湘恍然想起:段府,也就是当初的武元衡宰相府,与韩府同在靖安坊中,离得不算远。韩愈的宅子是三年前升官后才买的,韩湘总共没住过几天,所以对周围的环境并不熟悉。

他正琢磨着,突听段成式在问:“韩郎,贵府这些天有没有失窃?”

“失窃?”韩湘讶异,“何来此问?”

“韩郎刚回京城,大概还没听说飞天大盗吧?”

“倒是听看家的仆人提起过。我以为他是夸大其词。怎么,还当真有这么一位飞檐走壁的大盗?”

段成式说:“是啊,都闹腾了大半个月了,传得沸沸扬扬的,什么说法都有。我想着韩夫子阖家离开京城,府中空虚,故而特意提醒韩郎一句。”

“多谢段郎好意。”韩湘答道,“不过叔公向来清贫,家中仅有的一些贵重之物,这次也都随身带走了。飞天大盗要是真来府里行窃,恐怕要失望咯。”说着自己也笑了出来。

段成式却一本正经地说:“那可不一定。夫子的笔墨才是最值钱的,若是碰上有见识的盗贼,还真不好说呢。况且……”顿了顿,又道,“听说这飞天大盗蹊跷得很,从来不偷金银财宝。”

韩湘奇道:“那他偷什么呀?”

“他偷……”段成式突然又住了口,机灵的目光在韩湘脸上转了个圈,笑问,“韩郎,你今天晚上有事吗?”

“我?”韩湘将两手一摊,“我现在长安孤身一人,能有什么事啊?”

“韩郎若是没有别的安排,我请韩郎去吃酒。”

他说得这般潇洒,听在韩湘的耳朵里,却还是故作大人的口吻。韩湘正在忍俊不禁,心中突然一动——裴玄静。

昨夜的新发现还没有机会证实,段成式会不会知道她的一些近况呢?很有可能,毕竟他的外祖父是武元衡,而他的父亲段文昌也正受到皇帝的重用。

“恭敬不如从命,”韩湘冲段成式一抱拳,“那我就先谢过段郎了。”

刻把钟后,韩湘随段成式骑马来到东市的一处酒肆——荟萃楼。

新年节庆期间的特例,东市在暮鼓后继续开放,酒肆饭铺均张灯结彩,客人川流不息,一直要经营到子时方休。

荟萃楼中红毡铺地,赤橙黄绿紫的五色彩锦从三楼中庭一直悬下,宫灯和明烛交相辉映,渲染出一派烈火烹油般的喜庆气氛。

韩湘记得皇帝下过旨,要求长安百姓在奉迎佛骨的当天禁酒茹素。但此刻荟萃楼中酒香混着肉香扑鼻而来,似乎并没有人把圣令当回事。

段成式熟门熟路地把韩湘带上三楼。与下面两层敞开式的大堂不同,这一层楼上全是一个个的雅间,彼此以雕花木扇分隔开。每个雅间的门前垂着织锦的帷帘,还设有一座彩绘的竖屏挡住外人视线,使雅间内部更加优雅私密。

一路走过,韩湘见一扇扇的竖屏上有的画着簪花侍女,有的画着青绿山水,笔法都相当不错,心中正赞叹着,段成式在最靠里的雅间门前站住了。

他将右手一抬,声音中带着自豪:“请韩郎入我的鬼花间。”

鬼花间?

韩湘还没来及问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便惊讶地看到,这个雅间门前的竖屏上只蒙着一张雪白的素纸,素纸上用黑墨画着一朵盛开的鲜花,花芯中央还画有类似人的五官,好像正在展颜微笑。图画得挺稚嫩,与其他雅间门前的屏画技巧不可同日而语,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诡谲之美。画旁题着一行小字:“鬼花不语,频笑辄坠。”

段成式在韩湘的身边轻声说:“我听大食的客商说起,在大食西南两千里,另有一国。该国的山谷里生有异树,枝上开花形似人面。当有人经过向花问路时,花上的人面会露出微笑,笑而不语。笑着笑着,花便凋落了。”他抬起头,也露出微笑,“是我自己给这种花起名叫鬼花,并把它画在我的包间前面的,让它笑对所有进来的人。”

韩湘听得诧异,又觉这故事中有种让人莫名触动的地方,正要开口,一个人影从鬼花竖屏后面蹦了出来:“段成式,你怎么才来呀?我等了你好久……”他突然看见韩湘,忙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韩郎请进吧!”

段成式请韩湘进雅间坐下后,才为他与郭浣引见。韩湘早就听说过郭浣的家世,今日一见倒也憨实可爱,只是浑身上下穿戴得太过奢华,再加上圆滚滚的身材,怎么看怎么像一只珠光宝气的大粽子。

好在郭浣心性大方,见韩湘是段成式介绍来的,便立即当作知交好友一般对待,毫无顾忌地大说大笑起来。

三人畅饮了一轮,韩湘感叹:“素来只知有山海间、水云间,今日段郎的鬼花间,当真让韩某大开眼界啊。”

郭浣说:“这可是段成式的常年包间,所以非要起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

“常年包间?”韩湘打量段成式,“却是为何?”

“因为段成式要收集鬼故事,又怕在家里被他老爹教训,故而躲到荟萃楼里来干这个勾当。”郭浣笑得前仰后合。

段成式瞪了他一眼,对韩湘解释道:“荟萃楼中有来往各地的商人,还有许多异域客商,他们的故事最多最奇,所以我就在此包了个雅间,拜托酒楼的掌柜伙计告诉客人们,如有关妖魔鬼怪的奇闻异事,就约到鬼花间来说给我听。嗯,我都会付酬劳的,一个故事一百钱。”

段成式说得格外认真,韩湘却只想笑,心中对这少年的好感陡然又增多了几分。

段成式自豪地说:“我已经收集了一年多了。而今鬼花间的名声在外,就算不是荟萃楼的客人,有好故事的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好个鬼花间,”韩湘高高地举起酒杯,“当浮一大白!”

又饮了几杯,郭浣小心翼翼地问段成式:“那事儿你琢磨过了吗?”

段成式道:“你先跟韩郎说一说吧。”

“哦。”

从郭浣的讲述中,韩湘才了解到所谓飞天大盗的始末。

自从去年腊月以来,长安城中发生了一系列盗窃案。

按说年关前后,节庆活动繁多,民众筹钱过年,而京兆府为了让大家痛快过节,放松了宵禁等各项管制措施,所以多发生几起盗案本不足为奇。但这次的窃案却与往年的很不一样。

被盗的东西五花八门,却没有金银、珠宝、绢、粮这些常见之物。有几家药铺失窃了药材;还有几家屠户报告被偷了刚宰杀的肥猪;更有一家绸缎庄失窃了一大堆储存着用来漂洗料子的皂角。最最不可思议的是,鸿胪寺对面几家供外国人下榻的馆驿中,茅房周围的泥地居然让人偷偷刨掉运走了。

由于窃贼的手段高明、神出鬼没,偷窃的东西又极其古怪,令人匪夷所思。民众再添油加醋地一渲染,就成了扰乱京城的“飞天大盗传奇大案”了。

“不对啊。”听到这里,韩湘插嘴道,“既然被窃的物品没什么规律,窃贼又未曾留下太多线索,凭什么说是同一个人所为呢?”

段成式回答:“据极少数的目击者称,有时看到的盗贼是一个人,有时是好几个,但都青面獠牙的,外形十分相似;在被人发现的时候,还会发出一股狐臊臭,弥久不散。所以大家才猜说,飞天大盗其实是一只会分身的狐狸精。”

京兆府的官员对于寻常窃案很有办法,处理这起稀奇古怪的案子时就有点无从下手了。从除夕到上元节,长安城中各种节庆活动不断,维持治安的压力本来就非常大,这件案子奇则奇矣,并未造成重大的损失,事主也追究得不急,所以京兆府未曾下大力气去查办。直至皇帝一声令下,全长安都为了迎佛骨而忙乱起来,京兆府就更没有余力去理睬这些窃案了。

反倒是民间把飞天大盗越传越离奇,越编越玄乎,成了大伙儿茶余饭后的一大解闷话题。

就在两天前,又有玄都观的道士来报案,说是失窃了一批珍贵的道教典籍,请求京兆府尽速查办。因在现场也闻到了狐臭味,所以推断此案亦为飞天大盗所作。本来京兆府还想拖到上元节后再办,却不料事情被直接捅到了皇帝御前。

“皇帝是怎么知道的?”

郭浣愤愤地说:“还不是那个柳泌搞的鬼!”

“柳泌?哪个柳泌?”

“还有哪个柳泌呀!”

这可太让韩湘意外了!早在两年多前,柳泌不就因以邪道妖术蛊惑百姓,又企图毁坏圣物玉龙子而获罪,被罢免了台州刺史的官职,抓回长安还关进了天牢吗?

“哼,关什么天牢!”段成式恨声道,“圣上将柳泌囚禁在宫中,仍命他给自己炼丹。想不到这家伙还真有一手,两年丹药炼下来,圣上反而越发离不开他了。不仅免去了他的死罪,前些日子竟又加封他为国师了。”

韩湘目瞪口呆,本以为柳泌肯定万劫不复了,哪成想他居然还能够死灰复燃。

郭浣气鼓鼓地说:“这家伙如今狂妄得不得了,那副小人得志的恶心嘴脸就甭提了,偏生他又惹到了我爹爹的头上!玄都观的案子一出,他就跑到圣上面前去进谗言,说什么失窃的道经里有孙思邈真人的丹经,还有《太上圣祖炼丹秘诀》,都是仅存的孤本,他本打算好好研习了替圣上炼制仙丹的,所以必须得找回来。唉,圣上一听这话就急了,限令我爹在十日内必须破案!可是你们想啊,佛骨今天才刚刚入城,金吾卫为了保护仪仗的安全,几乎倾巢出动。接下来马上又是上元节,待上元节一过,佛骨还要在京城中的各大寺院接受民众的供奉,我爹哪里还腾得出手去查那几本破经的下落啊!”

段成式冷笑道:“我看柳国师在乎的才不是那几本经书,而是看不得佛骨的风光,想凑个热闹,在圣上面前争显自己有多么重要吧。”

韩湘不禁在心中暗叹,由玉龙子而起的佛道争端果然还是没完没了,自己和裴玄静、崔淼等人不惜生命追求的真相和公正,到头来仍然落得一场空。

韩湘说:“孙圣人的丹经和《太上圣祖炼丹秘诀》虽然罕见,但也绝非孤本。据我所知,在天台山上的白云观中就有收藏。不过,冯惟良道长是绝对不会给柳泌看的。”他看着段成式和郭浣,似有所悟,“莫非你们二位是想……破这个案子?”

“对呀!”郭浣抢着回答,“我爹爹为了佛骨分身乏术,又不敢违抗圣上的命令,正发愁呢。恰好我想到段成式最熟悉妖魔鬼怪,还有狐狸精什么的,所以请他帮忙。”说着,满脸热忱地转向段成式,“段成式,你这几日可想出些端倪了吗?”

“没有。”

“什么也没有?”郭浣瞪大眼睛。

段成式又烦躁起来:“连你爹爹都办不了的案子,凭什么我就一定能有办法?”

郭浣低声嘟囔:“段成式,上回在骊山的时候,你是不是撞到鬼了?我怎么觉得自打那次回来以后,你整个人都变了?”

“你才撞鬼呢!”段成式怒目圆睁。

“别吵别吵!”韩湘说,“我倒有个建议。”

四只明亮的眼睛一起盯住他。

“我认为眼下京兆尹最缺的,是一个断案能手。段郎人虽聪慧,毕竟欠缺这方面的经验,我倒想到了一个更加合适的人选。”

“谁?”

“裴炼师。”

郭浣愣愣地问:“哪个裴炼师?”

段成式的一双眸子却剧烈闪耀起来:“还有哪个裴炼师?”

郭浣这才“啊”了一声。

段成式激动地问韩湘:“可我听说炼师姐姐隐居修道去了,没人知道她在哪里啊!”

“据我所知,她应该是在……宫中。”

“宫中?”

“对,大明宫。”

“你是怎么知道的?”段成式兴奋难抑。

“机缘巧合,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

“这……”段成式愣住了。

郭浣看看段成式,又看看韩湘,欲言又止。

段成式的眼珠接连转了好几圈,终于说:“我觉得,可以试试。”

郭浣问:“试……什么试?”

“很简单,你就去向你爹建议,说裴炼师有能力办理此案。至于炼师姐姐人在哪里,是不是在宫中,你无需提及。”段成式道,“圣上最了解炼师姐姐的能力,如果他真的有心破案,而炼师姐姐又确实在大明宫中,圣上定会考虑她的。”

“不行不行。”这下郭浣急红了脸,额头上也冒出锃亮的汗珠,“阿母早就嘱咐过我们,与裴炼师有关的事儿是圣上的大忌,能避则避。所以就算我去向爹爹建议她,我爹也绝对不敢跟圣上提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近来圣上的脾气越发暴躁了,一句话说得不遂心了,不管是谁立即降罪。所以……”

段成式逼视他:“所以,你早就知道炼师姐姐在宫中?”

“我不是……”郭浣躲避着段成式的目光,支支吾吾地说,“是、是有那么一回,我好像听见阿母偷偷告诉过爹爹……”

看来裴玄静的确是被皇帝拘禁在宫中了!

一时之间,韩湘辨不清心中的感受是喜还是悲,是怒还是愁。

就听段成式在怒斥:“好啊!这么重要的消息,你居然一直瞒着我!”

郭浣哭丧着脸说:“你也从来没问过我呀……”

“算了。”段成式道,“要不要向你爹去提,你自己看着办。至于别的,我也无能为力了。”

4

郭府所在的安兴坊位于东市的正北面,靖安坊却在东市的西南面。所以在荟萃楼前道过别,郭浣便与段成式、韩湘二人分道扬镳了。韩湘和段成式相伴,纵马向南回靖安坊去。

坊街两侧的大槐树上,预备在上元节点亮的彩灯已经陆续布置出来。性急的百姓早早地就在家门口挂上了奇彩纷呈的宫灯。每经过一个十字路口,都能看到工匠在金吾卫的监督下连夜搭建灯树。

韩湘感慨道:“上元节时城中遍地火烛,最怕走水。然而奉迎佛骨又要烧香祈福,这两件大事碰在一起,也真是难为了京兆府。”

“你说——会出事吗?”段成式问。

沉默片刻,韩湘方道:“可惜我尚未修得未卜先知的能为。我只知道,世间的一切都祸福相依,就如阴阳共生。有恶方有善,有悲方有喜,有黑暗才会有光明。”

“所以大明宫中有了柳国师,就会有炼师姐姐。”

两人不觉相视一笑,心中似有万语千言,却又都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说出口。

已经回到靖安坊了。夜更深,寒意侵人的街头,灯火渐渐寥落,星光显得比先前亮了些。长街上没有一个人影,深不见底。

段成式举起珊瑚马鞭,指向前方:“我听他们说,外公就是在那个拐角处遇害的。”

“是吗?”韩湘勒住缰绳,举目望去。他记得武元衡是死在元和十年的六月,那个最炎热的夏季中。从那时起,几度寒暑,参与刺杀武元衡的三个藩镇只剩下平卢还在苟延残喘,而其他人,不论敌或者友,很多都已经长眠了。

前尘旧梦,往事如烟。没什么能够永恒,唯有大唐一次次渡劫重生,靠的正是人心中不灭的信念。

段成式打破沉默:“其实,我对飞天大盗的案子做了一些研究的。”

“哦,有什么发现吗?”

“首先,以本人对狐狸精的了解,飞天大盗肯定是人而绝非狐狸精。”段成式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而且我相信,飞天大盗应该是一伙人。”

“怎么说?”

“我认为这伙人并非普通盗贼,不为谋财,所以对金银财宝不感兴趣。他们很善于利用假象蒙蔽民众,造成各种传言虚实难辨,才使得京兆府一筹莫展。另外,我认为这些人应该是外来的,且为首次作案。因为长安城内的惯偷在京兆府中大都有记录,这次的飞天大盗却不在其中。”

韩湘点头:“段郎分析得不错,但此案难破也正在于此。”

“不。”段成式道,“我认为此案中最令人费解的是——失窃的东西。韩郎你想,如果说药材还有些用的话,那么刚被屠宰的生猪、洗衣服用的皂角,还有茅厕旁的泥巴又能有什么用处呢?就算去买也花不了多少钱的,犯得着冒险去偷吗?还要故弄玄虚、装神弄鬼的。”

“或许……他们不方便去买?”

段成式蹙眉不语。

韩湘笑道:“那些东西也就罢了,最蹊跷的是偷道经,我就无论如何想不通了。莫非飞天大盗也想修道不成?可光偷两本经书也成不了仙啊。”

“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的。”

韩湘点头。

“既然不是无缘无故的,”暗夜之中,段成式的双眸亮如星辰,“如果能找出这些被偷物品的用处或者关联,会不会就能有所突破呢?”

“对了!”韩湘道,“说到这里,我倒想起件事来——昨日傍晚我进城时,在城门外遇上几个胡僧,他们也遭了贼手。不知是否与这几起窃案有关?”

“胡僧?他们被偷了什么?”

“通关文牒。”

“通关文牒?”段成式思忖道,“通关文牒是胡人入城的唯一凭证,除此再无他用。所以,偷通关文牒的目的只能是为了进城!”

“而且是胡人进城!”

“胡人?非要赶在这个时候入城的胡人,是为了什么呢?”

两人异口同声地叫出来:“佛骨!”

胡人信佛者众,又素有搜罗天下奇珍的名声。他们会对佛骨产生特别的兴趣,实在不足为奇。既然要用偷窃的手段,冒用他人身份入城,就更说明其居心不良,来者不善。

段成式喃喃地说:“胡僧失窃,会和飞天大盗有关联吗?”

从表面上看,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偷窃这个手段了,硬要将两者扯上关系,未免太牵强。不过这的确是一条线索。毕竟,迎佛骨是如今长安城中最大的一件事,而所有怪案都发生在迎佛骨的前夕,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韩湘想了想说:“方才提到的《太上圣祖炼丹秘诀》和孙思邈真人的丹经,我曾经从师父冯道长那里抄录过一份,就藏在家里。我回去找出来仔细读一读,看看能否有所发现。”

“太好了!”段成式也说,“这两天我会去鸿胪寺走一趟,想法把昨天进长安城的胡人名单弄出来。”

“你还有这本事?”

“鸿胪寺卿的公子是我的好友,经常一起去骊山行猎的。”

“所以段郎还是打算帮京兆尹,哦,是帮京兆尹公子的忙了?”韩湘戏谑地问。

“帮是肯定要帮的……”段成式有些发窘,“我不对他直说,是怕他抱了太大的希望,到时万一查不出结果来,失望更大。”

韩湘微笑着点头:“嗯,还是给个惊喜比较好。”

“但愿真能有所惊喜。还有……如果能帮上炼师姐姐,那就更好了。”

看着段成式殷切的表情,韩湘忽然想到,今天段成式一见面便带自己去鬼花间,是不是也存了打听裴玄静情况的心思?

他决定不去追问。最真挚的情怀,就应该尽在不言中。

至少,关于裴玄静的下落,两年多来头一次有了准信,现在就等郭浣的行动了。想到这里,韩湘又担心起来:“段郎,你觉得郭浣会去向京兆尹提吗?”

段成式毫不犹豫地说:“会!”

“这么肯定?”

“当然。郭浣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他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只是……京兆尹敢不敢去对圣上提,就不好说了。”段成式又皱起眉头。

韩湘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因上元节前段府事务繁多,所以段成式与韩湘约定过了上元节,在正月十六日的晚上再到荟萃楼的鬼花间中碰面。正月十六日也将是佛骨离开大内,迎入城中佛寺供奉的头一天。

韩湘一直把段成式送进段府,自己才往韩府的方向去。三更的梆子声已经远去,坊街寂寂,街面被雪白的月光照得好像洗过一遍似的,几乎能映出马蹄的影子。

这两天中发生了太多的事,直到此刻,韩湘的心才静下来一些,所以并不急着回家,反而信马由缰,享受着深夜街头的寂寥。

忽然,从前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声,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拐过弯就是韩府的大门了。韩湘连忙勒紧缰绳,左右四顾——看见了!就在不远处的墙角下蜷缩着一个人,咳嗽声正是那人发出的,因咳得太剧烈,全身都在不停地颤抖。

韩湘跳下马背,快步来到那人跟前。月光照着一张苍白如纸的脸,鲜红的血沫从嘴角不停地渗出来,又从下巴一直淌到前胸上。

韩湘惊叫:“李兄!”此人正是前一天夜里刚认识的韩府门客李复言。

韩湘将李复言扶在怀中用力摇撼,可是他的双目紧闭,根本没有反应。韩湘急了,一用力把他扯着靠在自己肩头上,朝府门一步步挪过去。

还好几步就到了,韩湘大叫:“快开门!”

仆人应声而出,吓了一大跳:“郎君,这是怎么啦?”

“还不快来帮忙!”

韩湘和仆人一边一个搭住李复言的身体。韩湘急问:“快快!他住哪间屋?”

“我、我不知道啊……”

韩湘气得直瞪眼,又一想这个仆人只是杂役,平常连出入后院的机会都很少,硬要他记住每位门客的住所,确实强人所难,便道:“先把他扶到我的房里去吧。”

两人好不容易才把李复言弄进韩湘的屋子,平放到榻上。李复言倒是不吐血了,只是气若游丝,不省人事。

韩湘吩咐仆人:“你快去请个郎中来。”

仆人站着不动。

“怎么啦?快去啊!”

“郎君,这都三更天了,我上哪儿去请郎中啊。”

韩湘一愣,却听榻上的李复言用微弱的声音说:“不、不要……郎中……”

“啊?”韩湘凑过去道,“李兄,你病得很重,必须赶紧医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