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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侄女的命来交换,他会听吗?”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了。裴玄静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倒的,反而镇定地回答:“叔父身负重伤,此刻还在卧床休养中。即使他舍不得我,也无权干涉朝廷办案。你们用我的性命要挟他,除了增加叔父的烦恼和你们的风险之外,根本无助于达到目的。”

对方沉思片刻,道:“世间的变化迅疾,往往出乎人之所料。也许你并不知道,就在你满长安城乱逛,又被关押在此的这段时间里,大唐发生了一件大事……且与你有切身的关系。”

“什么事?”

“好事。”女子慢条斯理地说,“娘子的叔父已经不再是御史中丞,而是当朝宰相了。”

“什么?!”裴玄静的眼珠子差点掉出去。

“就在今天早上,皇帝派使者去了裴府,在你叔父的榻前宣诏,任命其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补了武元衡留出来的缺,并主持纠办刺杀案——所以,裴相公若真心疼爱娘子的话,是有权下令释放张晏等人的。怎么样?娘子只要答应了,即刻就送你回去。”

裴玄静还是摇头,“不行。”

“既然如此,就只能委屈娘子了。”

“你们想干什么?”

“欲借娘子随身之物一用。”

裴玄静背在身后的右手里紧握着一根木棍,那是她从杂物堆中找到的。现在门前堵着两个人,门外还有一个磨刀霍霍的汉子,逃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若不拼死一试的话,便不是她的性格了。

裴玄静娇叱一声,挥起木棍就朝门口冲去。可是,明明离门前站立的二人尚有一步之遥,她却像撞上了一面看不见的墙,整个身子向后弹开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这下摔得相当厉害,裴玄静几乎背过气去。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溢出来,鼻子里也闻到淡淡的腥味。虽然眼前若明若暗,裴玄静仍然倔强地撑起上半身,昂起头。

女子冷笑道:“倒还有些气性。”又吩咐身边那人,“你去吧,就不用我动手了。”

那人一步步向裴玄静走过来。

“你想干什么?”裴玄静虚弱地说。

那人一掌劈过来,剧痛自头顶蹿下。在失去知觉的前一刻,裴玄静意识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耳坠。她无声地叫了一句,“不要……”便昏迷过去。

“咚……咚……咚……”她听到一下又一下的敲击声,起初离得很远,慢慢地靠近了,越来越近。突然,遍布在她头脑中的混沌被这声音冲破了。裴玄静睁开了眼睛。

周围漆黑一片。“咚……咚……”的声音又响起来,就在她的身体下面。

记忆一下子全恢复了。裴玄静连忙挪开身体,将耳朵贴在冷冰冰的铁盖子上。

“你还在下面吗?崔郎中……”

“娘子,你没事吧!”崔淼的声音从铁盖子下飘上来。

“我还好……”裴玄静抬手摸了摸耳朵。耳坠没有了,手指上黏糊糊的,是血。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挨打了?”崔淼立即问道。

裴玄静又回答了一遍,“我还好……”眼睛慢慢适应了周围的亮度,能看到几束微光落在身旁的地上。她抬起头,透过屋顶上的破洞,天空正闪耀着深沉的黛青色光芒。她不禁喃喃:“都已经入夜了。”

“是啊……”崔淼说,“我也不知喊了你多久,实在喊不动了,才改成敲盖子。”

“你喊我做什么?”她轻轻地吁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还在这儿?”

“我不知道你在不在,但是我想,只要他们还未达到目的,就肯定会继续关押你。”他回答,“我听到你挨打了,所以多半正昏迷不醒。我便想着,无论如何要把你叫醒。”

“醒了又能怎样?门是锁死的,我逃不出去,也帮不了你。”

他静了静,才道:“至少,咱们俩可以聊聊天嘛。”

“就这么聊天?”

“是啊,聊聊案情,不是挺好?”

好吧。裴玄静想,当人身处绝境,无计可施的时候,心情反而会平和下来吧。她已经尽了所有的努力,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裴玄静说:“他们取走了我的耳坠,会不会已送到叔父面前了呢?”

铁盖子下面没有应答。

裴玄静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催促:“喂,睡着啦?”

“你看清楚她的样子了?”

“谁?”

“关咱们的人——那个女人。”

“嗯。”裴玄静说,“你认识她吗?”

“我是被磨镜汉子直接关进来的,没见着那女子。你看她是不是年纪不小了?”

“容貌尚显年轻,但神态又很超脱,好似勘破世情的千年神祇一般。真想不通,这么一位超凡脱俗的女子怎会嫁给一个磨镜子的粗人。”

“那就对咯。”崔淼长叹一声,“我猜得没错,果然是她。”

“谁?”

“聂——隐——娘。”

聂隐娘?!

裴玄静虽然也听说过一些关于聂隐娘的故事,但总以为过于传奇,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遇到真人。

崔淼说:“其实我看到王义的铜镜时,就想到她了。魏博大将聂峰之女隐娘,十岁时被一个道姑掳走,五年后回家时已身怀绝技,能飞檐走壁,大白天当街取人首级而不被发现,连她的父亲聂峰都甚为骇异。某日,隐娘在家门前见到一磨镜少年,便非要嫁给他不可。聂峰虽不喜,却不敢违逆女儿的意思。两人成婚后在外居住,少年只会走街串巷磨镜子,隐娘则时常夜半离去,日出方回。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去做什么。后来聂峰病故,魏帅田绪听说了隐娘的一些事迹,便许以重金,将夫妇二人收罗到自己麾下。再后来田绪去世,嘉诚公主辅佐养子田季安继承节度使之位。田季安和陈许节度使刘昌裔不和,命令隐娘去刺杀刘昌裔。谁知隐娘夫妇早就对田季安的暴虐荒淫不满,就乘机背弃魏博,转投了刘昌裔。直到元和八年的时候,刘昌裔奉诏回京,隐娘不愿跟随,才拜别了刘昌裔云游四方去了。而刘昌裔也在回京的路上病逝了。自那以后,江湖上再没听说隐娘夫妇的消息。谁曾想,今日让你我给碰上了……”

“魏博……”裴玄静艰难地消化着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好半天才道,“王义也是叔父从魏博带回来的。”

“所以啊!王义在魏博的那些年,聂隐娘恰好也在魏帅麾下,他们两人当然是认识的。因而聂隐娘夫妇很可能会知道王义女儿的下落,说不定他的女儿现在就和他们在一起。”

裴玄静说:“你说得对!王义以铜镜为线索,就是指向隐娘夫妇的。我们也确实因此找到了他们!”

“可奇怪的是,他二人明明已经淡出江湖了,怎么又会来到长安?还似乎卷入了武元衡宰相的刺杀案?”

裴玄静倒吸了一口凉气,“刺杀会不会是他们干的?”

崔淼说:“我觉得不像。”

“理由呢?”

“第一,手段不像。聂隐娘杀人一向来去无踪,连尸体都要用化尸粉溶解干净,绝不会像这次案子留下诸多首尾;第二,没有动机。隐娘夫妇自从背弃魏博之后,仅因知遇之恩而侍奉陈许节度使刘昌裔。刘帅既故,他们固然对朝廷没有好感,也无理由行刺杀之事,再替其他藩镇卖命。”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用我来威胁叔父,释放刺杀案的钦犯呢?”

“这个……也许那些嫌犯真是无辜的呢?”

难道聂隐娘夫妇仅仅为了打抱不平而冒险触犯朝廷?宰相遇刺,朝廷会随便找个藩镇的替罪羊草草结案吗?裴玄静想不通。

崔淼说:“即使对裴相公来说,释放朝廷重犯也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事情。你叔父应该会与他们周旋,拖延时间。咱们就利用这段时间,再想法子出逃。”

“逃?怎么逃?”

铁盖子底下没声了。

过了许久,裴玄静轻声说:“都是我造成的。如果我没有叫你追查王义的女儿,如果我没有给你那面铜镜,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对不起。”

“你不怪我了?”

“当然不怪你。”裴玄静说,“你是被我连累的。我也不该胡乱猜忌你。至于你说谎话,应该是有难言之隐吧。”

又过了好一会儿,铁盖子下才说:“娘子突然对崔某这么客气,在下很惶恐啊。”

裴玄静在黑暗中默默地微笑了。她越来越肯定,崔淼不是个坏人。所以她没理由绝望,她的身边,啊不,是身下尚有一位同盟军。

“天还没亮吗?”崔淼问。

“没有。”裴玄静侧耳听了听,“但也听不到更声。奇怪,我来长安这几日,每夜都能听见街坊上敲更的声音。叔父的府邸不小,更声尚能传入内宅。崔郎中,你知不知道此刻我们究竟身在何处?”

“知道。”崔淼道,“这里是东市。”

“东市?”

“对,长安有两市:西市和东市。裴府所在兴化坊旁边的是西市。而东市位于朱雀大街的东面,许多手艺人都聚集在这里,其中就有不少磨镜的小铺子。我拿到铜镜后,第一个念头便是来此地打听。唉,哪想到刚进这家小铺,还没说几句话就被人砸晕关起来了。”

“难怪白天外面热闹得很……可是,为何入夜反而没有更声呢?”

“因为东市一到晚间就关闭了,金吾卫会来清场。东市里面并无住家,所以入夜反而是最冷清的,也不需要打更。”

“难道说在这整个市场里,此刻就只有你我二人?”

“或许还有几个守铺子看库房的?不过……你这么说也不算错。”

所以想靠喊叫引人注意也不可能了。裴玄静彻底死了逃跑的心,倒觉得四周的静谧别具安详之态。月光从屋顶的破洞里漏下来,寥落而冷清,令人遍体生寒。长安的盛夏,仿佛在一夜之间便远去了。

长安城中最多时有居民百万,但此时此刻,却似乎只剩下他们二人。

“也是奇了,”她说,“每次和你碰到一处的时候,都是在夜里。”

“三次。”崔淼回答,“与娘子在一起度过的长夜,我记得这是第三次。”语调听起来有些惆怅,又似乎包含着微妙的情愫。他已经不再否认春明门外的那一夜了。裴玄静相信,如果这次能逃出生天,他应该会对自己说出实情。

但是,还能逃出去吗?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就在这座举世无双的都城中,一位帝国宰相刚刚曝尸街头,何况他们这两个卷入是非漩涡中的普通人。再也无法否认,大唐的荣光早已褪色,所有的繁华与荣耀都成梦的残片。身为今天的大唐子民,留给他们再三品味的只有飘渺的回忆、离乱的现实。

上达君王,下至黎民,每一个人都在盛世与乱世的夹缝中艰难生存着。来长安才不过几日,裴玄静已经深深地体会到这种举步维艰的困顿。

裴玄静轻轻叹息:“反正我只要遇到你就没好事。”

“会不会咱们俩八字相冲?”

“八字?”

崔淼说:“真的,我想……”

“嘘!别出声!”裴玄静突道,“有人来了。”她往屋子的角落里一猫,随手从杂物堆中又摸了根木头出来,心知未必管用,总能壮个胆。

5

来人的脸上蒙了块黑纱,只露出两只眼睛。身量纤细挺拔,裴玄静一眼便认出,正是白天在聂隐娘之后进屋的那个人。那人提起手中的一盏小油灯,见裴玄静蜷缩在角落里,冷笑道:“把手里的棍子扔了吧,我是来放你们走的。”

“你放我们走?”裴玄静很意外。

“少废话!”那人不耐烦道,“想活着出去就听我的。”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把钥匙来,三两下便捅开了窖井盖上挂的铜锁,又费力地去挪铁盖。裴玄静伸手帮忙,那人斥道:“你闪一边去。”却朝着井下喊,“喂,下面的使劲顶一顶啊!”

裴玄静只好退到一边,眼睁睁看着窖井上下两人一起努力,终于把个厚实无比的浑圆铸铁盖滚到旁边。已经能看见崔淼的头顶了,突然那人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直指裴玄静的咽喉道:“你也下去!”

崔淼探头出来:“怎么回事?”

那人急道:“哎呀,窖井下面有暗道,我可以领你们出去。地面上走不得,要是被发现就完了!”

“行,听你的。”裴玄静抢步上前,站到了井盖边。

崔淼仰起头来看她,原本漂亮干净的面孔上黑一道灰一道,污垢之下的脸色十分苍白。

他盯着她,轻声说:“你也下来,万一……咱们可都别想逃了。”

“那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待在下面。”裴玄静朝身后那人扫了一眼,故意大声说,“要死就一起死吧。你受我连累,我不愿贪生独活。”

崔淼愣住了。裴玄静说:“你让一让啊,堵在那里我怎么下去。”

崔淼忙朝下爬了几步,招呼道:“你下来吧,小心点,井壁上有凹坑,一步步踩扎实了。”

她依言一步一步向下爬,井壁十分潮湿,突然脚底踩空,整个人向下滑去。还没等裴玄静尖叫出来,崔淼从井壁一侧伸出双臂牢牢地抱住了她。

两人一块儿倒在井壁旁的坑道里。在漆黑一片中,裴玄静感到脸上撩过细微的风动,猛然意识到这是崔淼的呼吸。她惊起,挣脱了崔淼的怀抱。

“你不会水吧?”他问。

裴玄静探头往下一看,黝黑的水面上倒映着井口映入的微光。摇摇曳曳,还伴随着哗哗的水声。

“下面水深得很,而且流速很快,要是跌进去,肯定没命了。”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你看到朱雀大街两侧的水渠了?这些水渠纵横贯通,把整座长安城都连接在一起。每座坊里又各有小渠,但大多是明渠。东、西两市下面筑的是暗渠,这就是其中之一。”

裴玄静不可思议地朝下方俯瞰,只看见深不可测的流动的黑暗。

长安,这座城市仿佛从这一刻才向她揭开神秘的面纱,呈现出了金碧辉煌之下的另一张脸孔。

“它们通向哪里?”

“根据地势的话,自北向南,最源头是太极宫和大明宫,然后穿过整个宫城和皇城的地下,连通兴庆宫的龙池,再到东市和西市的两座放生池,一直经由南面的曲江出城,最后进入渭水。”

裴玄静惊奇地问:“和皇宫都连在一起吗?”

“是的,不过在皇宫里是暗渠和明渠都有的。”

“聊完了没有?”救他们的人也爬下来钻进坑道,“聊完了就跟我走,否则便一辈子待在这里吧!”

在封闭的坑道里听起来,那人的声音十分清脆,尽管刻意压低了,仍能听出是个少女。裴玄静的心里有数了。她也迅速观察了窖井下的环境,发现崔淼为了和自己讲话,一直艰难地扒着井壁,实在又费力又危险。裴玄静的心中似有所感。

“怎么走啊?”崔淼问,“坑道前方是堵死的,我都探过了。”

“当然是从水里走。”

“水里?”裴玄静和崔淼异口同声地惊呼。

“喊什么喊!”那人鄙夷地说,“我看过图纸,知道哪一段的沟渠深哪一段的浅。由此往西南方向,水深恰可容人通过。我们只要沿着暗渠走到东市外面就行了。等暗渠转成明渠,再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爬上去便是。”

裴玄静和崔淼对视一眼,心知别无选择,只有豁出去了。

因崔淼身量最高,那人把油灯挂在他的脖子上,叫他在最前面探路。裴玄静居中,那人自己殿后。三个人各自捏着鼻子,一个接一个浸入水中。

裴玄静在女子中身量不算矮,水也没到了胸口。气味倒不像想象的那么难闻,可是水冰凉凉的,还有些黏稠,周围又几乎漆黑一团,仅有最前方崔淼那里的一点光亮,她根本就看不清楚自己置身于怎样的水体里,身边又淌过些什么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什么都不去想,一味盯住前方,否则即刻就会精神崩溃吧。

暗渠仿佛没有尽头。三个人谁都不说话,只有带着回音的呼吸声彼此相闻。每当走到一处岔道时,崔淼就会停下来,等待来自最后方的指令——向左或者向右。

也不知走了多久,正当裴玄静开始神思恍惚,觉得这辈子都走不出去,永远见不到日光的时候,前方的崔淼突然停下来,叫道:“这里有扇铁门!”

“你推推看,应该没有锁。”从后面传来的声音直发抖,估计也忍到极限了。裴玄静心下恻然……那孩子,终究还小呢。

崔淼果然打开了铁门。举起油灯往上照,惊喜地喊:“上面又是个窖井口!”

“爬上去吧。”

他们终于又回到了地面上。钻出窖井口,三个人都全身湿透地趴在地上喘粗气。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阵风将油灯吹熄,也没人顾得上。

崔淼有气无力地问:“不是说从明渠出去吗?这里还是一个暗渠的窖井口啊。”

那人回答:“我……实在走不动……了,反正是出口……管不了那么多……”

“也行吧。”崔淼含混不清地嘟囔,“只要我们不是钻到皇宫里面……就成……”

“想得美……通向宫城里的沟渠上有数道水闸,哪里是轻而易举能进得去的。”

裴玄静也缓过劲来了,插嘴道:“不知大侠可否赐予姓名?今日蒙大侠搭救,他日必当相报。”

那人没吭声。崔淼却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姓王,对不对?你的父亲就是王义吧?静娘,咱们找到王义的女儿了。”

“不,她不姓王。从今往后她都跟着我姓聂了。”

周围突然大放光明。

裴玄静大惊失色。他们竟又回到了最初关押她的库房里。原来,他们沿着暗渠绕了一大圈,从另一个方向走回到最初的窖井了。

聂隐娘,端端正正地坐在屋子中央。她那位磨镜子的夫君肃立一旁,右手中举着火把。

“师父……”

裴玄静循声看去,救他们的人已跪在聂隐娘面前。蒙面的黑纱大概早就掉了,散乱的发丝遮住半张脸。湿透的夏衣牢牢地贴在身上,曲线毕露。现在任谁都能看出她是个女子了。

聂隐娘问她:“你知罪吗?”

少女低头不语。

“你以为凭你现在的这点本事,就能窃得窖井盖的钥匙,还能偷看到地下暗渠的图纸?”

少女还是低头不语。

裴玄静抢着说:“她是为了救我们,娘子要怪就怪我们好了。”

“怎么怪?杀了你们吗?”

裴玄静道:“玄静久闻隐娘侠名,断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聂隐娘冷笑一声,“记得当年我在学艺之时,师父命我去刺杀某大僚,我因其正与儿女戏耍,两小儿幼稚可爱,实不忍下手。无功而返后师父训斥我道,‘今后再遇上这类情形,先杀其至爱,再夺其命。’既为刺客,首要断六亲人伦之念,否则只会损了自己的性命。”

裴玄静听得全身一激灵。

崔淼插嘴道:“所以你设下这么个局,就是为了让她断尽人伦之念?可你为什么不问一问,她到底想不想跟着你当刺客?也许人家心里根本就不情愿呢。”

“都别说了!”少女叫起来,“师父,我知错了,今后再不敢犯。”

“所以你并没有父亲?”

“没有。”

“更没有母亲?”

“没有。”

“茫茫人海从此只分敌我,再无情义,亦无是非。”

“只有敌我,没有情义,没有是非。”

聂隐娘点了点头,“你起来吧。”又对裴玄静和崔淼道,“你们可以走了。”

两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少女从聂隐娘手里接过什么来,返身递给裴玄静。正是她的两只耳坠,上面还有血迹。

“他说得不错,这只是一个局,为教训小徒所设。”聂隐娘道,“我并没有去要挟你的叔父,现在你可以自行返回。裴府因为你的失踪正鸡飞狗走的,你速速归去,好使他们放心吧。”她在说这些颇通人情的话时,同样没有丝毫情感的流露,就与她谈起杀人时一个样。

裴玄静问:“隐娘不怕我将你夫妇的行踪告诉叔父吗?”

“你会吗?”聂隐娘反问,“假如你想让禾娘死,倒可以试试看。”

禾娘。裴玄静终于知道王义女儿的名字了。不过,按聂隐娘的说法,她现在应该是叫聂禾娘了。裴玄静当然不愿意让禾娘死,不论她姓王还是姓聂,于是说:“我怎会要禾娘死?相反,我要带她走。”

“走?去哪里?”

“当然是回裴府。禾娘既是王义的女儿,王义生前为裴府家人,裴府自然要继续照管他的女儿。”

“果然是一人为奴,代代为奴吗?”

“不是奴,是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