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酒店洋溢着小步舞曲。

女士一个个身着精致奢华的晚礼服,裙边摇曳至地,看过去像一条条柔软扭动着的鲤鱼。男士也穿着笔挺英武的燕尾服,一个个像被包了层石膏一样,纹丝不动。

我低头看看自己,廉价的西服,格格不入。

侍员游移于衣香鬓影中,托着小盘,为客人送酒。男男女女都矜持地淡笑,手持着郁金香,长笛形的酒杯,轻轻旋转,澄澈淡黄的白葡萄酒,红宝石般的红葡萄酒都流溢着醉人的香气。

这些琼浆玉汁的味道属于那个所谓的上流社会的人们。他们左右逢源,插科打诨,彼此敷衍得风雨不透,在我看来那层虚假的面具突兀得明显。

我一个人呆在角落里吃着土豆色拉,偶尔走过的女士都狐疑地看看我,她们矜持地咬着一些小饼干,时不时地拿出餐巾擦擦。

很快,蒋雪进场了,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他今天精神很好,穿着浓黑色,线条,剪裁完美的西服,显得尤为英俊。他端着纤细的酒杯笑着应酬各种客人,满场走,从我这个角度只能是看见他白白的牙齿,像打了一层蜡。

今天来的人非常多,个个董事都像帝王驻跸一样,形成一种表面轻松实则肃穆的气场。

我不停地吃着土豆色拉,吃完一碟又一碟,机械一样。一抬头发觉远处角落里有人看着我,是那个老人,他的头发上了发胶,油光光地往后梳,眯着眼睛看着我,上嘴唇覆着密密的白胡子,厚实得可以塞下一只苍蝇,让我分不清楚他是否在笑。

尴尬地放下碟子,挪动眼睛看看这个气氛热闹的大厅,正巧瞟见蒋雪周旋在众人身边,被众星捧月一般,周围是一条条雪白的手臂,戴着戒指,手链,轻盈地包围着他。

他还是那么有艳福,我感觉有些酸涩。

小提琴奏响,圆舞曲响起,男男女女都步入舞池共舞。蒋雪也牵着一位漂亮女孩的手一起跳舞。他们在中心旋转,彼此笑着凝视,女孩至地柔滑的裙摆翩翩欲飞,连绵起伏,炫耀着荣幸,快乐。

我看着蒋雪的手一直一直搂着女孩的腰。

“小冬,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转头一看,果然是领班,他轻轻拿起一盘鸡肉。

我不去理他。

“你看,那些女人表面矜持,其实虎视眈眈,等着和总经理跳舞。”

我撇过头。

“那是华小姐吧,也是名门小姐,你看,他们多配,整个舞池就盯着他们看了。”领班边吃边笑。

我走到另一边去。

领班也跟过来,一手搭在我肩上,“小冬,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说实在的,这里真不适合你,你看你,尽在这里吃了。”说着,他指指我吃完的一碟碟小盘子,笑笑,又莫名地摇头叹气。

“我饿,东西放这里就是给人吃的。”我忍不住说。

“也对,你吃过那么多苦,看到食物都有条件反射了。”领班笑着用叉子拿起鸡肉在我眼前晃荡。

“你真是有病!”我转身就走。

背后是领班的笑声。

轻快鲜明的小步舞曲,浪漫柔和的华尔兹,一支支舞下来,蒋雪的女伴换了又换,个个都非常漂亮,足尖滑在地毯上,轻轻掠过。

我在阳台上抽烟,一支又一支,旁边的侍员起初还耐心地为我点烟,渐渐地就应付其他贵宾去了.

抽得胃难受,又走进去,找些吃的。

餐区边也有个女士,闷闷不乐,满脸焦急的,狠狠地吃着牛肉。

真是不同于其他端庄矜持的女客,她似乎情绪很坏。

我静静地吃着小饼干,她转头皱眉看看我,上下打量,瞟到我的西服时忍不住露出轻蔑的目光,上扬嘴角讥笑下。

我不在意,这样的人见得多了,在所谓的上流社会,在所谓的群英云集。

她又走近点,看看我的鞋子,笑出声来。

我头都不抬地吃东西,忽略她身上浓重的香水味。

“你是什么人啊,一个劲地吃东西?”她双手叉着胸,臂上滑着小拎包。

“在酒店工作。”我淡淡地说。

她又移到我另一边,打量着我。

我不理会,伸手去拿果酱面包。

“你真是没礼貌!”她伸着指头来戳我,我一阵反感,扭下身子,手上的果酱面包滑落,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裙摆上。

“我的裙子!”她大叫。

我没料到她发出这么高分贝的声音,而且异常尖锐。

“对不起。”我道歉。

她从小包里拿出丝巾,蹲下身擦,怎么擦也擦不掉,她抬起头,重重地将丝巾扔在我身上。

“你怎么进来的?你是这里的客人吗?懂不懂规矩,把我裙子弄成这样!”

“对不起。”我只能继续道歉。

她咬牙切齿,眼睛瞪得老大,扭头看看舞池里其他翩翩起舞的女客,一手指着我眼睛“道歉有什么用,你现在就给我擦干净,一点脏都不能有!”

我看着她,突然有说不出的厌恶。

“你给我蹲下去,给我擦干净!”她的分贝又高了些,夹杂着周围的舞曲,刺得我心慌。

“我赔你一件。”说什么我也不想蹲下去,低身在她的裙子下。

“你赔,你赔得起吗?你看你身上穿的!我不管,你给我全部擦干净!”她的声音越来越嚣张。

“我不是故意的,再说也不只是我的错,刚刚你一个劲地靠过来。”

“我靠向你?!你是什么东西!你的意思是我向你搭讪?!”

“反正刚才你的确是一个劲地靠过来。”

“你真是不要脸!你给我蹲下去,给我擦干净!立刻!马上!”她伸手过来拨我。

我一挣扎,她高跟鞋一不稳,险些绊倒,周围的目光渐渐移向我们。

她脸色涨红,随手拿起餐台上的一碗汤,洒在我腿上。

浓黄的汤汁溅满我的裤子,周围的客人瞠目结舌。

我怔住,一时没了反应,耳朵边仍是嗡嗡的叫骂声。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我脑子空白,只是下意识地往舞池里看,那里依旧是小提琴的委婉悦耳的声音,巨大的人群像幕帘一样隔着,我找不到蒋雪。

看客们表情不同,有些窃窃私语,有些眨眨眼睛笑笑,很显然这出小小的滑稽戏为他们调剂了有些无聊的情绪。

不想看着他们,我低头,耳边是女人尖声的叫骂,眼前是女人那双高约十公分的鞋子,像把立起的长枪,直对着我扫射。

逼仄的空气,头上的光亮得眩晕,我感到呼吸困难,闭上眼睛,只想回家。

突然背后一阵灼热,熟悉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