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应该是死了。”他边说边找来镜子,端在手里瞧,“只是可惜了我这张帅脸,要有钱了,我也去整整。”

“整什么,就留在那,活当一个教训。”我苦笑。

“别啊,冬哥,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他过来靠着我,“冬哥,你呢?你是为什么进的号子啊,从没和我讲过。”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钻进阵阵痛楚,瞟瞟手里切肉的刀。

“用刀子刺了人。”

“真的啊?”他大嚷,“冬哥,说实在的,我真不信,你看你收拾个酱鸭都巍颤颤的。”

我笑笑。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哪里得罪你了?我知道砍人的滋味,不到恨之入骨也砍不下去。”

我顿了顿手,轻轻地低喃:

“本能吧。”

“本能?什么本能?”他继续追问。

“别提了,都过去了。”我摆摆手。

“和我说说嘛。”他笑着,“冬哥,你后悔吗?”

我后悔吗?我一直很避讳这个问题,因为知道这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漫长的等待,耗尽的时间,无边的赎罪,暴戾的凌虐,全是因为那一年那一天的那一刀。

我屏息敛气,点点头。

“算了,别想了,冬哥。”他伸手来搂我的脖子,“我不问了。”

“你以后别和我似的,走上这么条路。”我看他,“对生活积极点,想想你爷爷,想想你脸上的这条疤。”

“嘿嘿。”他又眨眨眼,“我也算是命大,都说被扔到二桥下的孤城河里是活不了的,因为那幽魂多,阴气重,即使水浅泥多也是死命一条,瞧我,不还是活着回来了?”

“你再胡说。”我瞪他。

“还说那条河里全是断指断臂,还有眼珠子。”他指指自己的眼睛。

“那你还真是命大。”我微微嘲讽。

“那是。”他笑得更狂。

我不语。

“好了,我说着玩的,以后都听你的,好好过日子,不和那些狐朋狗友来往。”他又作乖巧状。

“别向我保证,向自己保证。”

“好好好。”他举起三只指头起誓,“你相信了吧。”

“希望你别本性难移。”

“不会的,为了冬哥你我也不会了,我会好好修车,好好赚钱,我要养你的。”

“我不需要你养。”我笑笑,“你顾着自己和爷爷就好。”

“这怎么行?我说过要宠你的,你就乖乖地让我养。”

我无奈地笑笑,他又扑过来俯在我身上。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夏秋冬,兰香,蝉噪,梧桐,莹雪,四季轮回,转眼就两年过去了。

我已经习惯了这个城市散淡的节奏,每天清晨和楚竞一起去馄饨摊吃早点,沿着河走,看着河边须鬓皓然的老人听着广播晨练,风韵犹存的妇女对着河面梳理头发,穿着虎头鞋的小孩子捧着小人画坐在树下转着眼睛看。

一抬头,白墙黑瓦,飞檐纱窗,天空是湛蓝的,近处,远处都是二胡幽幽的声音,时而苍凉,时而明快。

我和楚竞一直保持着两年前的关系,没有跨前一步,也没有后退一步,他似乎已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像是夜晚灯火通明的一扇窗。

他近年来工作很顺利,在修车行学了个饱,得到老板赏识,荷包渐渐鼓起来,在邻里邻外间的口碑也渐佳,爷爷很高兴,一个劲说他长大了。

难得的是,他对我依然很好,他的好是粗中带细的,免不了一些幼稚的痕迹,却深深打动了我。

时间果然是可以改变一切的,想起很多年前,年少时的承诺,年少时的狂热,飞蛾扑火,在所不惜,现在想来,却是混混沌沌的一片,虽揩不去,也不怎么鲜明清晰。

第一百零二章

这两年,我的生活很平静,每天夜未深就睡下,清晨随着鸡鸣声起来,几乎不看时钟,饿了吃饭,渴了休息,每天中午蹲在院子里看书,一看一个下午,直到书页上太阳的光晕褪去,才微微闭上酸涩的眼睛。

又开始抽烟,各种劣质的烟,全当作是慰藉,静静地看着两指间那截蓄积得长长的烟灰色,轻轻掸掸,小撮小撮地落地,转眼间,灰飞烟灭。

像是什么也没有存在过,什么也没发生过。

有时候,看着这个小小的院落,一盆白玉兰,一堆粟米黄的谷子,一只溜进来打瞌睡的花猫,突然有种错觉,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一切都似不真实。

心里始终有块是空的,苍白空旷的一片。

楚竞几乎每天都来陪我,和我说话,有时候也陪我安静地看书。知道我喜欢看书,他常常买来给我看。

“冬哥,出去逛圈,今天太阳好。”他过来拉我。

我仰头,看看金色的阳光,眯起眼。

“走。”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我。

我们照例走在那条茶馆酒肆林集的小街上,这条街算是这个城市的繁华之所,仅有的娱乐也基本上集中在这里。

他兴致很好,买了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抱在怀里,阳光下,牛皮纸上渗着油渍。

“真甜,冬哥,你尝个。”他飞快地剥了个塞在我嘴里。

我笑着咀嚼。

“冬哥,你看,去那看看。”他指着一家简陋的小书铺。

书铺很小,书也很少,基本上是一群背着书包的小学生拥挤着凑头看漫画。

“让让,让让。”楚竞一个劲地挤进去,和小学生抢看漫画。

几个扎麻花辫的小学生扑哧地笑。

我也随便看看,想着买本小说回去。

最边上的架子上是一些零散的画刊,海报,面皮上积着薄薄的灰尘,透着一股樟脑丸的味道。

轻轻抽出一本,一看,是本旧影集,上面有穿旗袍的民国女子和一些烟草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