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是不曾愧对你的名字。”季玉英默然,收回了剑。

爱财如命。

叙过旧,早已经饥肠辘辘的一行人找了位置坐下,点了菜开吃。

晚上分配房间的时候,又闹了点小插曲,盛宝华原本是打算让秦罗衣和袁暮一间房,然后她自己和季玉英再各自一间房,这么一算要三间房,结果已经生米煮成熟饭的袁暮突然发了牛脾气,硬是不肯。

于是最后秦罗衣和盛宝华一间房,袁暮则和那不打不相识的季玉英一间房,说起来季玉英还算是他们的媒人,若不是季玉英那一剑,秦罗衣和袁暮也不会认识不是?

而且这一路行来,两人之间倒也没有再起纠纷。

“秦姐姐,你和姐夫又怎么了?”盛宝华趴在床上,侧过头看向躺在自己身旁的秦罗衣,有些纳闷地问。

“我们很好呀。”秦罗衣不解地看了盛宝华一眼,随即又微微红了脸,“你是问…他为何不肯与我同房?”

盛宝华点点头,一脸的不解。

“那个笨蛋,说是怕坏了我的名节。”秦罗衣抿抿唇,有些羞涩地道,虽然骂了笨蛋,脸上却是再清楚不过的甜蜜。

盛宝华翻了个白眼,早就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还有什么名节呀。

“等你的事情一了,他说就要跟我回秦府去负荆请罪,然后向我爹提亲。”秦罗衣笑了一下,“其实我是不大在意这些事情的,可是他说他不想委屈我,他呀,就是个一根筋的牛脾气,他怎么就不明白,跟在他在一起,我怎么样都不会嫌委屈的。”

盛宝华点点头,钻进秦罗衣怀里。

“宝宝,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秦罗衣拍了拍她的背,低头看她。

“我刚刚在楼下听到,明天慕容府会宴请各路来拜见新家主的江湖人物,秦姐姐,我们也是江湖人物吧。”盛宝华笑嘻嘻地道。

“你呀。”秦罗衣摇了摇头,然后又笑,“就依你吧。”

盛宝华笑了笑,起身熄了烛火,“睡吧。”

“嗯。”

有人睡得香甜,有人却是夜不成眠。

慕容云天一身酒气地坐在房中,手里捏着一小块红布,他从来没有喝醉过,醉酒于他而言,太过危险,因为这意味着他将随时有可能神智不清地死在别人的剑下。

可是今天晚上,他喝醉了。

不知道喝了多少坛酒,仿佛整个人都泡进了酒坛子。

可是,即使这样,也无法抹去脑海里那个红色的身影。

收紧了手中那一小块红布,慕容云天闭了闭眼睛,他究竟怎么了,顺利杀了慕容月瑶,顺利夺了慕容家主的位置,顺利地…报了母亲的仇。

可是,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空荡荡的,那样难受?

他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可是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他和慕容月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不同的是,慕容月瑶的母亲是当家主母,是明媒正娶的夫人,而他的母亲…只是府中一个小小的侍女,因为生了他,而被扶作了妾。

真是讽刺,那么好强的慕容夫人,生了两个儿子,却都是病怏怏的,其中一个还夭折了。自从二公子夭折后,慕容夫人便将慕容月瑶关进府里,生怕他也死了。

对于那个自小身体孱弱的哥哥,小时候可以自由出入府中的慕容云天是十分同情的,而那一点点同情,让他犯下了弥天大错。

十年前,歼灭月洗楼之战传得轰轰烈烈,慕容月瑶想要出府去观战,他便私自带了慕容月瑶出府。正是救下盛宝华那一回,可是回府之后,等待他的,是娘亲的一巴掌。

总是温柔怕事的娘亲狠狠一掌扇在他的脸上,然后抱着他,哭得涕泪齐流。

“我可怜的孩子,不该生下你的,不该生下你的…娘亲保护不了你了…”她抱着他,然后神情变得怨毒,“你一定要当上慕容家主,一定要,让那个自以为比旁人尊贵的贱人尝尝被踩在脚底下的滋味!”

后来,母亲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惊恐万状地看着娘亲七窍流血,绿色的血。

是绿颜。

然后,是母亲冰凉的尸体。

娘亲说,要他当上慕容家主。

母亲或怨毒或温柔的模样渐渐模糊,可是那一个红衫少女的模样却愈发地清晰起来。

悦来客栈初次见她,只觉得有趣。

白湖山庄再次见她,还是觉得有趣,然后稍觉有些麻烦。

再然后,好像有一些喜欢了。

也仅仅只是喜欢而已。

可是…在她的尸身被他亲手推下湖之后,她的模样却在他的脑海里一日比一日都更加清晰鲜明起来。

她说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放。

然后,他才明白,盛宝华在他心里种下了一粒种子,在她死去之后,那粒种子便在他的心口生根发芽,然后一点一点长成了参天的大树。

…撑得他的心破裂开来,痛不欲生。

痛不欲生。

而那个种树的人,已经死了。

她死了。

自投罗网

盛宝华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香甜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一直睡到第二天日暮才醒,自然便错过了慕容府的宴会,气得她连晚膳都没吃,一个人坐在房中生闷气。

天知道她想了多少种办法去对付曲清商那蛇蝎美人,结果居然都成了空想,这一回没有混进慕容府,下次再想寻个进去的好时机也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独自一个人生了一会儿闷气,肚子不甘心地叫了起来,盛宝华立刻又觉得不能跟自己过不去,便很快说服自己下楼吃饭。

狠狠戳着碗里的米饭,盛宝华犹自郁闷,没道理会睡得那么死啊,怎么会睡了一天一夜那么夸张,喝了一口汤,盛宝华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察不出对了,这汤的味道…跟昨天的不一样。

“招财。”盛宝华扭头招了招手,喊一旁的伙计。

悦来客栈里的大伙计名字都很喜庆,凤仙镇分店的旺财来福,到了归休城,则是招财和进宝,大老板财如命的品味昭然若揭。

“盛姑娘,有事吗?”招财殷勤地跑了过来,这盛姑娘和财老板的关系可不一般,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老板昨天晚上还亲自下厨为她做了一碗汤,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家老板对金银之外的东西感兴趣,这盛姑娘可是头一个。

“这汤,怎么和昨天的味道不一样?”盛宝华指了指那碗蘑菇鸡汤。

“哦~”招财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左右瞧了瞧,凑近了盛宝华低声道,“昨天的汤是老板亲自做的,味道自然不一般。”

盛宝华也“哦~”了一声,然后笑呵呵地道,“你们老板呢?”

“这会儿应该在账房。”招财指了指账房的方向,琢磨老板的喜好,为老板牵线搭桥是每一个悦来客栈伙计的责任,也许有了老板娘之后,老板喜欢盘剥伙计的嗜好会改改…当然,这只是招财自己的小心思,万不敢说出来的。

盛宝华道了一声谢,站起身,走进了账房。

财如命正一手“劈劈啪啪”地打着他的金算盘,一手“唰唰唰”地翻着账本,端得是行云流水,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才回过头去,愣了一下又笑眯眯地道,“盛姑娘醒啦,睡得可好?”

“托福,睡得很不错。”盛宝华走到他身边,看了看因为开了门而轻轻摇曳的烛火,又看了看书案上的账本。

“季公子说姑娘一路劳累了,所以吩咐大家不要扰醒你,没想到姑娘竟一觉睡到天黑,饿坏了吧,可曾用了晚膳没有?”财如命笑容可掬地道。

“这些账本很重要?”盛宝华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财如命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傻呼呼地点了点头,当然重要。

“如果我推翻了烛台,会烧起来吧。”盛宝华侧过脸来,看着财如命,笑呵呵地道。

这下,财如命警觉起来了,他一把抱起面前的账本,只是案上这么多账本,他怎么可以全都抱起来,不由得心惊肉跳。

“昨天你在我汤里放了什么东西。”盛宝华敛了脸上的笑意,问。

“呵呵…在下不明白盛姑娘在说什么…”财如命抱着账本打哈哈。

“昨天的汤是一人一份的,我觉得那汤不错,刚刚又要了一份汤,可是味道和昨天不一样,虽然只是很细小的差别,可是你应该不知道我天生味觉便比一般人要灵敏,因此很容易很分辨出来了。”盛宝华定定地看着他,“你在汤里放了迷药,你不想我去慕容府,为什么?”

“…在下真的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财如命冷汗直流,这姑娘的神经怎么突然就纤细起来了?

“你一路从凤仙镇跟到归休城,到底有什么用意。”盛宝华不理会他的垂死挣扎,“再不说实话,我便烧了你的账房。”

“唉,盛姑娘何苦如此咄咄逼人。”财如命长叹一声,“在下跟姑娘甚是合缘,只是不想姑娘你因为一时的气愤,惹到了慕容世家而已。”

盛宝华抿唇不语。

“慕容府的水很深,比你想象的还要深许多。”见她似乎听了进去,财如命又轻声告诫。

盛宝华有些恍神,这情形似曾相识,当初梅傲寒也是这么劝诫她的,他说,慕容云天不是个好相与的,你离他远点会比较好。

可是她没有听,她一意孤行。

“盛姑娘,您的晚膳快要凉了,不如小人帮您热热?”账户外,进宝谄媚道,他怎么可以让招财一个人把有可能晋升为未来老板娘的盛姑娘讨好了去。

财如命见有望将盛姑娘拐出他的宝贝账房,忙点头,“快去快去,我这就陪盛姑娘出去。”

进宝一听,哎呀,老板果然对这盛姑娘上心得很呐,忙乐颠颠地去了。

“你说过,我是你来江湖碰到的最好的人。”财如命站起身,总是笑眯眯的眼睛里带着少有的真诚,“为了这句话,我再说一句,报仇是要付出代价的,或许,那代价将会沉重到令人难以负荷,可是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

说这句话时,盛宝华竟然从这个满身铜臭,爱财如命的大掌柜眼中,看到了深切的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