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停了下来,解开了腰间的带子,将她抱在身前,捂住了她的嘴。盛宝华瞪大眼睛,听到耳边有凌乱的脚步声走过,还有马蹄声。

“他往那边去了!”

“沿着血迹追!”

听着那些令人心慌的声音渐渐远去,捂在她唇上的手松了开来,盛宝华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焦急地抬头,“云天,你受伤了对不对?伤在哪里?”她伸手试探着往前摸,却又不敢乱碰,唯恐触到他的伤口。

然后,她触到满手的粘腻。

那人却再没有开口。

感觉他的身边无力地倒向一边,盛宝华吓坏了,她跪坐在雪地里,伸手摸索着,“云天,云天,云天,云…”

她正叫着,突然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落在了盛宝华的肩头,盛宝华一下子僵住了,声音卡在喉咙里,她怔在原地,开始发抖。

有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心底慢慢升起,她却不敢承认。

“咕咕…咕…”落在她肩上的小白鸽低低地叫了起来。

那声音,像在呜咽一般。

盛宝华瞪大眼睛,本就没有焦距的眼睛里一下子变得更加空洞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颤抖的手慢慢探索着,按在那仍有温度的胸前,她摸到一个血窟窿,有粘腻腥甜的液体从那里汩汩地冒出,她慌慌张张地去堵,却怎么也堵不住,许久许久,她的手抚上他的脸,一点一点细细地抚过,那眉,那眼…是她记忆中那张,她曾经戏称为眼如点漆肤凝脂的脸…

她紧紧地抱住了他。

“小…玉。”她喃喃。

“小玉…”声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和哽咽。

“小玉小玉小玉小玉小玉小玉小玉…”她紧紧抱着已经微凉的身体,一叠连声的唤着他,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接近刺耳。

大约是盛宝华的声音太过凄厉,雪地里,满身是血的面瘫公子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咳着吐出了喉间的血块,有些困难地伸手,轻轻拍了拍看起来已经濒临崩溃的盛宝华,“我在。”

“小玉…”盛宝华颤抖着微微松了松手,“你没事对不对…”

“嗯。”季玉英应了一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自他胸前的伤口处挪开。

那里,暗红色的液体正汩汩流出,在白色的雪地上绽放开来。

“不要怕,慕容云天和盛伯伯马上就到了。”季玉英握着她冰凉的手,轻声安慰,“我会保护你的。”

盛宝华点点头,乖乖应了一声。

他看着她,其实他的视线已经不再那么清晰,看着她的模样也是模模糊糊的,依稀仿佛,在他眼前的,仍是那个小小的女孩,怯生生的样子,可是一转眼就变得娇蛮又任性…那时,他为什么竟那么傻乎乎的由着她闹腾欺负呢?

答案也许早就在心里了。

如若不然,在凤仙镇悦来客栈,又怎么能够第一眼便认出她。

如若不然,在凤仙镇悦来客栈,又怎么会看到她被欺负便忍不住出手相帮。

如若不然,在凤仙镇悦来客栈,又怎么会在看到她乞求的神情后便无法拒绝地带她去白湖山庄找慕容云天。

闭了闭眼睛,他想,如果丢下她一个人在这白茫茫一片的旷野里,她或许会撑不下去,慕容月瑶的攻心术太过厉害,盛宝华心志又不够坚定,如果他死在这里,她大概会崩溃吧…

无论如何,他都要撑到慕容云天找到这里。

注意到盛宝华脸上的惶恐,他放轻了声音逗她,“宝宝,其实我真的比你年纪大,对吧。”

力气已经所剩不多,要省着用。

盛宝华赶紧点头,这个时候,季玉英说什么都是对的。

“那叫声小玉哥哥来听听啊。”

“小玉哥哥…”她的声音仍带着哽咽。

季玉英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宝宝…可从未这般乖巧听话过”,这一笑,又带动了伤口,他强忍着疼痛,哄她,“把眼泪擦擦,不要哭了,不然叫阿爹看到,又要说我欺负你…咳咳…我又要挨打了…”

盛宝华赶紧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然后感觉周围静得有点可怕,季玉英的呼吸声越来越弱,不由得慌张起来,握紧了季玉英的手,“小玉哥哥?小玉哥哥?”

“嗯,我在…”季玉英努力地撑着快要合拢的眼帘。

“你不要死…”盛宝华低头抱紧了他,“如果你不死的话,我就跟你爹讲上次是我先逃的婚,上上次也是我先逃的婚…然后我背上荆条上你家去请罪…”

“嗯…”季玉英轻应。

“你不要死,宝宝很冷啊,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我们回飞天寨…我娶你当压寨相公啊,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行,你爹都说了,季玉英生是盛宝华的人,死是盛宝华的鬼,对吧…”

“嗯…”

听到他的回应,盛宝华便安心许多,然后继续找话题,“嗯,然后你给我生两个娃,一个男娃一个女娃,男娃要像我这么威武,女娃要像你这么漂亮…”

“生娃不是…咳咳…不是女人的事么…”季玉英的声音越来越弱。

“我就要你生啊…”

“好不讲理…”

“好吧,如果你不死的话,就我生好了。”盛宝华很大度地承诺。

“嗯…”

“我还教他们念诗…嗯,就念眼如点漆肤凝脂…”

“嗯…”

“我还可以教他们医术,让他们行侠江湖以救死扶伤为己任…”

“嗯…”

远远的,有马蹄声传来。

“盛宝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是…慕容云天?

季玉英松了一口气,他…终究还是来了…

勉强撑着的意识几乎立刻涣散开来,在所有的神智消失的那一刻,他在想,如果那一回,去苍颜阁救回她的,是他。

那么,也许,她便真的…成了他的新娘了吧。

感觉到他的手无力地松开,盛宝华惊恐地瞪大了无神的眼睛,“…小玉哥哥?”

没有人回答她。

“小玉哥哥?”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轻轻推他。

他不动。

不言。

抱着那一点一点变得冰冷的尸身,盛宝华呆呆地坐在雪地里,整个人都懵了。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拉了起来,揪进怀中。

“希望落空的感觉是不是很痛苦?”耳边,是慕容月瑶满含着笑意的声音。

盛宝华如木偶一般,直愣着眼睛,半点眼泪也没有了。

“看,他来了呢。”慕容月瑶贴着她的耳朵,轻声喃喃,带着蛊惑的味道,“慕容云天来了。”

盛宝华还是愣愣的,半点反应都没有。

“看吧,他总是来迟,总是来迟,在他心里,家主的位置,永远比盛宝华重要…”仿佛很满意她的表情,慕容月瑶的声音柔和许多。

马蹄声停下,慕容云天跃下身背,见满身是血的盛宝华一脸呆滞地被慕容月瑶困在怀中,眼神一瞬间变得冷厉,“放开她!”

慕容月瑶嗤笑,“你在害怕什么?我如今半点武功都没有了,哪里还会是你的对手,你若要她,还给你便是。”

盛宝华感觉那微凉的手狠狠推了她一把,她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她茫茫然抬头,然后感觉有一道腥热的液体溅上她的脸颊,铁锈一般的味道。

慕容月瑶低头看了看贯胸的那一剑,勾了勾唇,仰面倒在雪地上。

鲜血流了一地,红的血,白的雪,触目惊心。

可是盛宝华看不到。

盛宝华看不到他的发上,挽着她送的木簪。

盛宝华看不到他的腰间,系着她送的荷包。

那一日,在凤仙镇悦来客栈,那个一袭双蝶红裙的少女,赠了他这样一个荷包,荷包里有些银两。

那是生平第一次,有人送钱给他花,还是个姑娘。

然后她抱了抱拳,说了一声“再见”。

从此,分道扬镳。

慕容月瑶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低低地叹息着,然后咽了气。

他大概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她,他才是她要找人…

“小玉哥哥,你没事啦?”盛宝华仰头,痴痴傻傻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