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野狼高高跃起的那一瞬,生命眼见就要终结,她才发现,她内心深处感受到的竟不是害怕,而是不甘,和不舍,以及愤怒。只是意料中的剧痛并未发生,因为黑雾就在那一瞬,忽然间淡去,周围气温陡然下降,不停往后退的黑雾逐渐被冰霜替代,那匹野狼直接被冻在半空,凭空出现的冰凌抓住了它四肢,再以眼见的速度裹住它的身体。而安岚脚下,出现一条由冰雪铺就的道路,将她指引向一个明确的方向。

“先生!”她下意识地低低喊了一声。

“走。”白广寒并未现身,但回应了她,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不急不缓,她却听得出那声音里隐隐带着几分急切和吃力。

她们在铁笼里面对生死杀机的时候,铁笼外的几位大香师,已经纷纷出手。

面对考验的是他们,但真正较量的却是大香师,至于宾客们,则只看到他们自己愿意看到的刺激。

安岚没有迟疑,即顺着那条雪道往前奔去,雪道两边的黑雾依旧,只是被雪道逼得后退了一小段距离,然后张牙舞爪地要扑回来,这个香境并未被破除,那危险的感觉并未完全消退。

那铁笼分明没有多长,但这条雪道却是没有尽头,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但渐渐觉得体力不支,脚步不由慢了下来。而就在这会,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听着似丹阳郡主的声音,安岚顺着那声音的来向转过脸,先是看到那个方向的黑雾又淡了几分,接着果真看到了丹阳郡主。

同是在混沌之地,丹阳郡主和她却又似分别处于不同的两个世界。

她脚下踩着的是皑皑白雪,丹阳郡主那边却是一片绿意,其身后甚至出现一小片森林,她看到无数藤条和弯曲的树枝,而此时一匹野狼正被森林里伸出的藤条缠住,任它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丹阳郡主因忽然摔了一跤,所以刚刚才发出一声惊呼,但她马上就爬起来,没有顾上拍一拍衣服,也没有往安岚这边多看一眼,加快脚步顺着那条绿草铺就的路继续往前跑。

谁都不能肯定,这条路能坚持多久。

安岚咬了咬牙,再次加快脚步。

接下来,她们既看不到方玉辉,也没见着谢蓝河。

而,这铁笼内一共有三匹狼,一匹被冰冻住了,一匹被藤条缠住了,还有一匹呢?

就在这时,方玉辉忽然从安岚前侧的黑雾内现身,那目光阴冷阴冷的,他没有给安岚反应的机会,只是一闪,就又退隐入那些黑雾中,也就在那一瞬,安岚感觉身后传来危险,她甚至闻到了野狼身上的血腥味。

方文建大香师也动手了,此时究竟有几位大香师在交手?

危险几乎是凭空出现,不可能躲得过去,可先生此时还能照顾得到她吗?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希望自己手里能有一把刀,长刀,回身一挥,就直接杀了那匹狼。就在这个念头从脑海里生出的同时,她遂感觉手上一冰,手中竟真的出现了一把冰刀,透明,冰冷,修长,刀刃泛着冰的冷意。

她没有完全转过身,手扬起,凭着感觉,用尽全力挥出去!

混沌之地忽然划出一道寒光,所有黑雾都跟着颤抖,后退,减淡。

那匹扑杀过来的狼竟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喊,整颗头就从脖子上搬离,连同身体一块从空中落到地上,浓稠的血染红了皑皑雪地,那狼身甚至还在雪地里颤抖着。

安岚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胸口剧烈地起伏,呼吸急促。

“别愣神!”丹阳郡主也看到了这一幕,却震惊之余,喊了她一声。

安岚顿时回过神,看了看手里的冰刀,没有扔,依旧紧紧握着,转身继续往前跑。

而此时,铁笼外面的崔文君忽然看到安丘,并看到他此时正准备离开这里。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她心里一急,心绪刹时不稳,方文建即趁这个机会碾压她的香境。

铁笼内,丹阳郡主刚朝安岚喊出声,追着丹阳郡主的那匹野狼竟就挣脱了森林里的那些藤条,疯了一样地朝丹阳郡主扑过去。那匹狼的速度是不可思议的快,不过眨眼时间,就已追到丹阳郡主身后,后腿用力一蹬,高高跃起——

安岚没有犹豫,也没有时间让她权衡利弊,即将手里的冰刀朝那匹狼扔过去。

寒光再次一闪,冰刀直接穿透狼的脖子。

丹阳郡主摔到地上,回头怔怔看着就倒在她脚后跟的野狼,不敢相信自己竟捡回了一条命。

第386章 果敢

崔文君惊了一下,见丹阳郡主无事后,遂稳住心神,但依旧紧蹙眉头。

安丘似有所感,走到门口时回身,看向崔文君,微微欠身,行了一礼,一如当年。

崔文君目光渐冷,安丘却看着她微微一笑,从门外灌进来的风扬起他的衣袍,交织的光影模糊了时间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只衬得那身影愈加挺拔修长。往日的一幕幕不可抑止地从心头翻涌而出,她曾想过,他或许会有愧疚,会有悔意,亦或许他不敢面对她然而,即便隔着这么远,她依旧感觉到,那个男人,对自己所做过的事,从未有过一丝后悔。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坦荡得令她无法忍受。这十多年的压抑的怒意,以及这几日无法做决定所受的煎熬,令崔文君胸口不停地起伏。

不能原谅!

清耀夫人也看到了安丘,她心里隐隐一惊,即转头看向崔文君。只是此时,她已经不能靠近崔文君,即便崔文君就在离她不远的前面,但她却觉得,就那几步的距离,她却不能迈过去。

这就是大香师,同一片天空,却处于不同世界。

此时除非崔文君愿意,否则谁都不能接近她。

清耀夫人往旁边打了个眼色,她身边的侍从颔首退下,不多会,安丘旁边就多出几位侍者,正好挡住他往门口的出路。

安丘瞥了那几个人一眼,不以为意。

只是离他最近的那人却低声道了一句:“夫人让我转告阁下,若不想游园的事被人知道,阁下今晚还是乖乖待在这里比较好。”

游园是安丘五年前在合谷的住所,只是他仅在那个地方住过两个月。那两个月他也只办了一件事,就是救了一个孩子。而今清耀夫人特意将游园给点出来,无非就是要告诉他,他做的那件事,她已经知道。

安丘并不意外这件是会被被人查到,也无所谓被人查出来,那不过是随手准备的一颗小棋子。当时就没想过要起大用。那颗棋子他亦没有完全信任,如今能用得上就用,用不上也不觉得惋惜。他只是有些意外。白广寒竟会将这件事告诉清耀夫人,是什么时候告诉的呢?所以,白广寒早就预料到今晚会出现这等情况?

不比白夜逊色,心机一样的深沉。

安丘唇边浮出玩味的笑。倒是下了步好棋,白广寒了解崔文君。也了解崔家的担忧,这样一个人情送出去,日后崔家即便不会与他联手,也会继续保持中立的态度。

安丘转过脸。看了看远处的清耀夫人,然后微微点头:“好。”

今晚他既然现身了,自是不会再避开。

那人略有些意外。不过对方能这般听话,他自然求之不得。

只是他们之间的谈话。崔文君却听不到,安丘的心思,她亦猜不着,不过看到安丘收住脚步,没有继续往外走,她亦收稳心神,专注于香境。

安岚等人不清楚这混沌之地的香境究竟出自哪位大香师之手,白广寒却在起香境的那一刻就已知晓,谢云出手他并不意外,意外的是柳璇玑和崔文君。

柳璇玑一直在旁观,因而看到谢云出手后,心里倒真是吃了一惊,接着眉头微微蹙起。她知道,一直以来谢云对她都有好感,但对方却又能将那份感情控制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这么多年,他在她面前从来做过一件失礼之事,也从未避讳在她面前谈起他妻子。柳璇玑不得不承认,她从未看清过这个男人,很多时候,他表现得似乎无欲无求。

柳璇玑沉默地看着谢云,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八年前天枢殿出事,他即便不是主谋,也确确实实是参与其中。

崔文君更意外的是,今晚的香师夜宴分明是方文建和百里翎主持,眼下却是谢云先出手,而百里翎直到此刻,竟还一直袖手旁观,他究竟在等什么?

崔文君不知道百里翎在等什么,但此时的白广寒,则一直在等百里翎出手,他要确认,百里翎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之前跟了他们一路前往合谷,中途几次试探,随后在山谷里对安岚出手的人,是不是就是百里翎。

因为谢云和方文建及百里翎合作的关系,谢蓝河很顺利就打开通往楼梯的门,只是他走出去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这会,谢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自然就选择了你该担负的责任,你没有能力帮她,她也不需要你帮忙,此路崎岖,唯心志坚定者能登顶。”

谢蓝河微顿,收回目光,转回头,走了出去,他是第一个走出笼子的,方玉辉并不比他慢,但方玉辉还有另外的打算,他其实也不想放过谢蓝河,但方文建交代过,他不能在这里对谢蓝河出手。

雪路将尽,已隐隐约约可看到前方有扇门的影子,安岚顿觉精神一振。丹阳郡主摔了两次,似有些扭到脚,因而跑得比她慢。但安岚也因为跑得快,反而要首先面对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三匹狼!

周围的黑雾突然聚拢,急剧扭曲,随即在她面前具化成三匹狼,同之前那三匹狼一模一样!

安岚生生刹住脚步,心脏跳得厉害,随后她看到方玉辉出现在那三匹狼后面。

方玉辉没有一句废话,对着安岚微微抬手,那三匹狼立即同时朝安岚扑过去。

这绝不仅仅是被咬断脖子那么简单,而是会直接将她撕成碎片!

“小心!”安岚仅是往后退了一步,丹阳郡主的声音就自她身后传来,同时她面前凭空出现一堵荆棘墙,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替她挡住了狼群的扑杀。

因为方玉辉开始出手,方文建便将重心放在方玉辉这边,松缓了对崔文君的压制。所以崔文君得以分心助丹阳郡主起香境,还了安岚刚刚的救命之恩。

百里翎笑了笑,往安丘那看了一眼。安丘会意,又看了崔文君一眼,然后转身,崔文君一惊,几乎是反射性地想要阻止他。于是那团黑雾即将安岚前面的那堵荆棘墙一点一点吞噬。

今晚是香师夜宴。即便安岚等人都签了生死契书,但他们的生死,却不能由大香师们直接插手。今晚。大香师们只能从旁相助,安岚等人的生死,则由他们自己掌控。即便这其中有着太多的个人私怨,但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却没有人想要打破。

方文建,百里翎。谢云,三人同盟;白广寒,净尘,以及崔文君亦是暂时的同盟。人数等同,又未尽全力,所以双方未分出高下。但此时。谢蓝河已经走出铁笼,谢云没有顾忌了。而崔文君这边,则因安丘的关系分了心。而白广寒自上次在合谷受伤后,体内的涅槃越来越难压制,他每动用一次香境的力量,自己的危险就会多一分。

柳璇玑看着崔文君那不争气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也参与到这场香境的博弈中。

就在荆棘墙被黑雾完全吞噬的那一瞬,生出荆棘墙那个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流沙,这是柳璇玑的香境,大漠流沙。

于是那三匹狼刚冲破荆棘墙,马上就陷入流沙中。

方玉辉脸色难看,只是他手往回一招,那三匹已经陷入流沙中的狼又出现在他身边。

“小丫头,看明白了吧。”柳璇玑瞥了白广寒一眼,然后懒洋洋地开口,“这畜牲,只能由你们亲手解决,不然它们会在这混沌之处无限次地出现,刚刚你才杀了两匹,还有一匹,你先生只是替你冻住了。”

安岚喘着气,往后退两步,看了丹阳郡主一眼。

丹阳郡主亦往她这看过来,姑姑似乎出了什么事,她的香境一直在将成功时,马上被这混沌的力量吞噬。

方玉辉已经带着那三匹狼隐入黑雾,流沙也被混沌之力覆盖。安岚垂下眼,看着自己脚下的冰雪,片刻后,她看到冰面突然间往周围扩张,先生在替她开出一片空间!

而也就在同时,方玉辉知道绝不能给她这个机会,于是那三匹狼同时出现在安岚周围三个不同的方向。

只是也就在那一刻,冰雪的寒光一闪,黑雾突然剧烈颤抖,安岚的周围瞬间出现一队身着铠甲的兵马,战马的铁蹄高高跃起,战士手中横刀挥出,直接将扑过来的野狼劈成两半!

那蛮横的力量直接作用在方玉辉身上,谢云的黑雾甚至来不及将他护周全,遂见方玉辉的脸色一白,竟不由往后退了好几步。

方文建面露怒意,谢云目中亦露出几分讶异。

“这,是长安骑兵!”柳璇玑怔住,“这丫头,还真是——”

之前那两匹狼,也是一刀毙命。

香境可以反射一个人的内心,她见过安岚的人间烟火,那平和,温馨,包容一切的繁华景象,她还记忆犹新,却没想到,这小丫头的心里,一样也存有蛮横暴虐,直接果敢的一面。

净尘终于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光溜溜的脑袋都冒汗了,双手合十,虔诚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但此时,白广寒却依旧没有放松,因为百里翎还未出手。

方文建看了百里翎一眼,然后示意方玉辉马上推开门出去,方玉辉心有不甘,咬着牙看了安岚和丹阳郡主一眼,然后转身沉着脸拉开门走了出去。

安岚即追上,只是,当她跑过去时,却发现,前面竟出现了两扇一模一样的门!

丹阳郡主也愣住:“这?”

为什么会有两扇门,哪扇才是真的?是否可以随意打开?如果错了,会有什么结果?

两人心里都生出这些疑问。

白广寒却在此时,终于转头,看了百里翎一眼。

原来,百里翎的香境是镜世界,可以复制别人的香境,用以迷惑对方。

跟了他们一路,又在落雁山谷里对安岚出手的那人,果真是百里翎。

所以安岚当时看到他的香境,才会疑似净尘的香境。

百里翎亦看向白广寒,嘴角一扬,笑得风流妩媚,眉眼中含着肆意癫狂。

这么多年的秘密,终于在这一刻被揭开,他难抑兴奋,双目紧紧盯着白广寒,不想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只是白广寒却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并不怎么意外。

百里翎忍不住问:“难道,你早就猜到?”

白广寒淡默地道了一句:“没有差别。”

无论是方文建,是谢云,还是百里翎,甚至是崔文君或是柳璇玑,他都不会太意外。

百里翎面上的笑却不由淡了几分,白广寒之意,他并非是特别的。他专注了十多年的对手,对方并未同他一般,将他放在一个特别的位置上,这个认知对他来说,绝不是件愉悦的事。

“开哪边?”丹阳郡主先开口。

安岚走到那两扇门前,仔细感觉了一下,然后道:“两扇门,分别出自两位大香师之手。”

“是方文建大香师和百里大香师?”丹阳郡主道,只是语气有些不确定,“可是为何”

却在这会,净尘的声音传了进来:“阿弥陀佛,确实是这两位先生设的门,只不过,百里先生的那扇门是假的,他那扇是复制方先生的门。你们找到方先生设的门,打开就能出去,不然,将有可能一直被困在此处,直至天亮。”

复制!?

安岚和丹阳郡主又对看了一眼,片刻后,丹阳郡主轻轻摇头:“两位大香师的香境我都未见识过,所以无法分辨。”

她们都知道,每位大香师的香境,都带有其个人的印记。即便是复制,却也是出自大香师之手,是他特有的能力。

正巧,方文建和百里翎的香境安岚都见识过,即便此时她还不知道落雁山谷里的那人就是百里翎,却至少,她能确认方文建的香境。

五个时辰的时间,足够她慢慢分辨,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着急。但安岚并不这么想,她知道自己每拖一刻钟,先生的负担就会增加一分,刚刚先生为她铺雪道,劈开空间,不知消耗了多少精神,涅槃还能不能压住!?

于是,仅仅用了两息时间,安岚就选了右边的门,甚至不等丹阳郡主问一句怎么确认的,就直接打开。

而丹阳郡主才张口,声音还含在喉咙里,就看到门后面的楼梯。

而她们踏出去的那一瞬,百里翎也朝白广寒出手了。

安岚感觉到身后的异样,心脏莫名地一揪,只是,她没有时间回头。

第387章 答案

金雀走到安婆婆居住的院子门口时,正好碰到一个侍女从里出来,手里还捧着个托盘,托盘上有个空碗。因这小院不止住了安婆婆一个,自然会有别的人进出,故金雀小心让开身,还特意朝那侍女善意地笑了一笑。那侍女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就垂着脸走开了。

金雀却不由追着她的背影多看了两眼,莫名的,她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只是这个时候她却没有多想,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就收回目光,赶紧往安婆婆那屋走去。

然而金雀却不知道,刚刚那名侍女,就是从安婆婆房间里出来的,并给安婆婆灌了一碗药,因为有人要安婆婆今晚死。

这院里冷清清的,除去刚刚那个侍女,竟看不到半个人影,想到安婆婆这会儿生死未卜,金雀心里直泛酸。她走到门口时,先是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她便又喊了一声:“婆婆,我是金雀。”

屋里还是没有声音,金雀以为安婆婆是睡着了,便试着退了一下门,才发现那房门是虚掩着的。她即推开门走进去,屋里也是静悄悄的,但是却点着灯,她走到安婆婆床边时,才发现安婆婆是醒着的,只是脸色不怎么好。

“婆婆”金雀有些心慌,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道,“婆婆,我是金雀,你还好吗婆婆,你不要吓我啊。”

安婆婆这才转过眼睛,足足看了金雀好一会,似才将金雀认出来,然后沙哑着声道:“是金雀儿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我来看您。”金雀擦了擦眼睛,见安婆婆有要起身的意思,忙站起来扶着,“今晚是中秋,崔先生他们都去九重塔那了,安岚也脱不开身,我就过来瞧瞧您。”金雀将安婆婆扶起来靠在床头。又替她捋了捋头发。然后又道,“婆婆,你是不是觉得很难受?”

安婆婆没有回应这句话。泛着死灰的脸上微微出神,似在追忆着什么,兴许人在临死前,都会这么回忆自己的一生。或许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当这个时刻真的来临时,她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反而有些感激,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安安静静地走,并且身边还有个懵懂的孩子陪着。

她和言娘十几岁时就跟在小姐身边,也算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她记得在清河的时候。小姐对她们俩是一样的看重,但自进了玉衡殿后,因言娘心思更加活络些。所以小姐越来越看重言娘,慢慢冷落了她。而安丘先生是个善于捕捉人心。又及有手段的人,那个时候,他对小姐好,对她们这些下人也很好。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对安丘先生言听计从,最后完全为他所用。人心,真的可以这么算计,并且即便后来她明明清楚自己是被利用了,却已经没了选择的余地,不得不听之任之。

并且因为那个孩子,她犯下了无法弥补的错。被小姐亲自逐出玉衡殿的时候,她知道,她和小姐的缘分真的到此为止了。然而,这究竟是谁的错?这么多年,她依旧参不透,或许她的嫉妒和贪心是起因,安丘先生的算计是助力,最后,是白纯用力推了一把,终于将她推向无可挽回的境地。

小姐应当是知道她是为安丘先生办事,不然也不会故意将她送到安丘先生那打听消息。只是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应当是她重回玉衡殿后,若是当年就知道,依小姐的脾气,无论如何都不会留她性命了。

不过如今想什么都没用了,安婆婆微微闭了闭眼睛,将她送回来的时候,安丘先生就对她说过,他不会杀她,但那长香殿内,定会有想取她性命的人。因为无论安岚是不是崔文君的孩子,她的死都会成为安岚和崔文君之间不可调节的矛盾。白广寒的助力已经够多了,他们绝不希望再加上一个崔文君。

只是,即便如此,安丘还是将白纯留下的毒药下到她身上,并将解药交给小姐。她有些意外,面对答案,小姐居然犹豫了两天,即便这犹豫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在乎她,但她却还是觉得觉得,既然高兴,又愧疚,还有一丝丝惘然。

当年若是能做到从始自终,一心一意服侍小姐,不想别的,如今应当跟言嬷嬷一样吧。

这么一想,她目中的惘然之色更重了,金雀一直看着她,虽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只是见她一句话不说,脸色还越来越不好,几乎要哭出声:“婆婆,你怎么样了?我,我去——”

安婆婆忽然抬起手,朝她摆了摆,又摇了摇头:“我没事。”

金雀吸了吸鼻子,才道:“婆婆,你放心,我和安岚一定想办法给你拿到解药的。安岚还说,到时要将你接到天枢殿去,让你在她身边颐养天年。”

“这些年,真是,没,白疼她。”安婆婆面上隐约露出几分笑意,声音低低地,“今晚是香师夜宴,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金雀却没有留意安婆婆话里的玄机,忙道:“没关系的,一会安岚指定来看你,并且一定会拿着香师玉牌过来,婆婆,以后咱们安岚就是正正经经的香师了!”

“是啊以后,不用我照顾,她也能过得很好了。”安婆婆唇边带起一丝笑意,可惜看不到那孩子那么风光的一刻,但,有件事,她还是想在闭眼之前,看一看的。

“金雀儿。”安婆婆忽然开口,“你去外头,给婆婆折一朵茶花进来,要粉色的。”

金雀不解:“婆婆怎么忽然要茶花?做什么?”

安婆婆道:“去吧。”

金雀不解地看了看安婆婆,还是听话的起身,找了花剪出门去了。安婆婆颤巍着手,从贴身的衣兜里摸出一粒裹着蜡衣的药丸,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吁了口气。白纯留下的解药其实不止一粒,是她让安丘现在不要告诉小姐的,她想知道小姐面对此事时,会不会有一丝犹豫。

安婆婆面上露出几分苦涩,说到底,临到终了,还是她对不起小姐。

玉衡殿处处种植山茶。金雀很快就找到一朵刚刚绽放的粉色茶花。小心剪下,拿了进来。

安婆婆微微起身:“你把那个瓶子,拿过来。再倒一碗清水进去。”

金雀将盛了清水的瓶子和那支茶花都拿到床边:“婆婆,你是要养花吗?”

安婆婆将那粒药丸递给金雀:“捏碎了,放到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