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耀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眼神也不再柔和。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不给面子。

他将微微弓着的脊背挺直,去庞牧对面坐下,冷笑道:“不知阁下何方神圣,想来初到此处,有许多事还不大明白,老夫不才,在本地却还略有薄面,不如”

类似的话庞牧听过不知多少遍,有许多人可比这赵光耀说的动听的多了,然而他偏偏不吃这一套。

“不必多言,”庞牧忽然收敛笑容,“我打从出了娘胎,便是个不吃敬酒吃罚酒的。”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带兵打仗时,连圣旨都偶有不尊,哪里会将这厮放在眼中?

“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这种面对面明晃晃的挑衅,多年来养尊处优的赵光耀如何能忍?“这罚酒可不是什么人都吃得下的!”

庞牧嗤笑出声,施施然站起身来,“我能吃的罚酒,却不是你这等人酿得出的。”

原本还有所怀疑,可这一个照面一个试探,赵光耀赵大善人光辉璀璨的外皮就掉了个精光,他也实在不必顾忌什么了。

“天短夜长,家里人该等急了。”庞牧撂下这句话,再也不往赵光耀身上多看一眼,翻身上马。

“放肆!”赵光耀气的胡子都一抖一抖的,待要去追,却见那几匹马甚是神俊,整个都要比他骑来的宝马名驹大出去一整圈,四肢铁蹄怕不下碗口大,眨眼就窜出去十几丈远,却哪里还追得上!

赵光耀本能的追了两步,却被对方的马踢了满身雪泥,狼狈不堪,恨不得将银牙咬碎。

“竖子敢尔!”

庞牧一行人一口气跑出去几里地,小八在后头问道:“大人,要不要派个人盯着赵家?”

“也好。”

几人一路疾驰回了衙门,马匹尚未停稳便跳下来,又大步流星进了二堂,果然见晏骄正等在那里。

见他完好无损的回来,晏骄下意识松了口气。

庞牧脱了外头大氅,随手丢给侍从,见状笑道:“如今我是本县头一个地头蛇,你却不是白担心了?”

晏骄失笑。

庞牧示意众人落座,自己也一撩袍子坐下,“可又招了些什么?”

“实在数不胜数,小到拿了东西不给钱,大到强占良田、欺男霸女,因太过习以为常,许多他们自己都记不清了,”廖无言皱着眉,将一大摞画了押的证词推过去,“刘捕头还在后头审着,只怕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不过已经确定了几起人命,”他抽出其中一张,放到最上面,“老大赵文曾在五年前入室玷污了一名女子,事后女子不堪受辱吊死了,她的未婚夫上门讨说法却被打断腿,两家人告到衙门,最后竟不了了之。还有抢了良田,断了人家生计,两遍斗殴起来,打伤后医治不及时死了的……我已查过,当年卷宗中甚至连这个案子都没有。”

庞牧飞快的翻阅着口供和证词,越看越怒,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这么多案子,本地父母官是瞎了还是聋了?”

即便赵家家财万贯,有的争端确实可以私了抹平,但有的根本就是触犯律法,必须公事公办!

“那县令身在其位,不谋其政,实在该死!”

他原本以为前任县令只是无用,不曾想越查纰漏越多。

这哪里是无用,而是睁着眼装瞎,关起门来做土皇帝了!

“我必要奏明圣人,直接砍了算完!”庞牧黑着脸道,“只怕那知府也不清白。”

平安县直属都昌府管辖,与州等同,地位和分量不言而喻,这里出了这么多事,知府难道真的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那是自然,”廖无言点头,又问,“听晏姑娘说,大人见了那赵大善人?如何?”

“不过沽名钓誉之辈!”庞牧不屑道,“对了,还要劳烦先生查查那赵光耀的来历,之前听说他只是寻常富户,煞是本分厚道,可今日我观他气息平稳,下肢稳健有力,显然是会功夫的。”

“会功夫?”众人不由得十分诧异。

晏骄忙道:“郭仵作是本地人,之前我听他说,那赵光耀一直都说自己早年在外跑小买卖,因机缘巧合赚了几笔大的,这才渐渐发迹,谁也不知道他会功夫呀。”

可这话既然是庞牧说的,必然不会有错。

庞牧略一沉吟,“请郭仵作过来。”

不多时,郭仵作到了,庞牧便叫他将有关赵光耀的事都事无巨细说出来。

郭仵作刚才一直在屋里复习解剖相关技巧,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还是原原本本的讲了。

“……他回乡时,我还在读书,记得当时甚是轰动……他这些年一直厚待乡里,又筑桥铺路、赡养孤寡,百姓们没有一个不说好的。哪怕两个赵公子混账不堪,百姓们也都未曾迁怒到赵光耀身上,还时常惋惜他后继无人,以至于晚节不保。”

齐远就摸着下巴道:“我是素来不信什么大善人的,这人呐,往往越是叫人说是个君子,就越有鬼。”

比起真小人,他更憎恶伪君子。

郭仵作瞧了他一眼,“可多年来,赵光耀除了教子无方,确实没什么可诟病的。”

庞牧抬手止住又要说话的齐远,问郭仵作,“赵光耀可会武?”

郭仵作一愣,下意识摇头,“不会吧?这么多年也没听说。”

众人对视一眼,越发觉得可疑。

练武强身健体,本就为世上男儿所推崇,且前些年战乱不断,世人越发有了尚武的风气,会功夫这种事完全没必要隐瞒。

庞牧隐约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什么,当即道:“廖先生!”

廖无言闻弦知意,立刻拱手道:“属下明白,这就去。”

说完,便去翻阅当年的户籍档案去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且不说那赵光耀与此次连环命案有何关联,庞牧却是打定了主意,未必要趁机剪除赵家父子这颗毒瘤。

他在这边忙活,赵光耀却也没有坐以待毙,早在十里亭时便叫心腹入城打探。

“县城内每日往来人员甚重,若是找人却是大海捞针,”他面色阴沉的看着庞牧一行人离去的方向,“可他们那几匹宝马着实神俊,但凡看过的必然不会忘记,你等速速入城去找韩老三,将方才那几匹马的模样细细描绘……”

那韩老三是个积年的老赌徒,但凡值钱的东西都略通一二,又因结交甚广,消息格外灵通,经常被赵光耀使唤着跑腿儿并倒卖消息。

只要找到了马,还愁找不到人吗?

赵光耀回家时,去衙门打探赵文赵武消息的小厮已经回来,见他脸色比离开时更坏一层,越发战战兢兢不敢上前。

“说!”赵光耀冷声喝道。

那小厮狠狠抖了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的说:“回,回老爷,两位少爷并一众随从都被下了大狱,小的使出浑身解数也未能见上一面。”

见赵光耀额上青筋鼓起,他又嗙嗙磕了几个头,带着哭腔道:“老爷,实在不是小的不尽心啊,这新任县官儿来了之后光景便大不如前,原先咱们的眼线都被拔除,上下内外只守得铁桶一般,水泼不进啊老爷!”

赵光耀那素来无往而不利的名帖都被拒了不下十回,他自然是知道如今的县衙是何等森严,倒也没因为此事迁怒。

“滚!”

那小厮如蒙大赦,又磕了两个头,屁滚尿流的跑了。

赵光耀在屋里转了几圈,面沉如水,眸光一闪,又对门外喊道:“来人!笔墨伺候,待我书信一封,你即刻送往都昌府府衙!”

不过区区七品芝麻小官儿便如此猖狂,只手遮天么?

既如此,我便叫你当不成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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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衙门上下又迅速忙碌起来,偏晏骄还是无事可做,只好去买了两头猪,分别作了风干和熏制两种腊肉,结结实实挂满一整个房梁。

她特意留下一大块纹路尤其美丽的五花肉,剁成肉泥,加上鸡蛋和揉碎了的豆腐,捏成婴孩拳头大小的肉丸,先下锅炸成金黄色,然后再加上大骨汤,慢慢熬煮。

本来她是习惯加胡萝卜碎的,但大禄朝如今竟没有胡萝卜,也只好退而求其次,换成豆腐。

岳夫人听见她乒乒乓乓剁肉时就过来了,亲眼看着她动作麻利的搅和肉馅、捏丸子、先炸后煮,便饶有兴致道:“这是狮子头不是?”

“是也不是,”晏骄调了下火,笑道,“我自己瞎胡乱调的味儿,自然是无法与真正的大厨相提并论,索性也不敢妄称是狮子头,只胡乱叫一句炖肉丸子罢了。”

老太太笑的前仰后合,“你这名儿倒是质朴有趣,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了。”

她又微微吸了吸鼻子,点点头,“我闻着味儿倒好。什么大厨不大厨的,都说众口难调,难不成大厨做的东西,天下所有人都爱吃么?或是路边摊贩的简单吃食,便无人问津?咱们自己吃着好,那就是好了。我看你啊,便是顶顶好的一个大厨!”

晏骄捂脸笑,怪不好意思的,“您老只管哄我。”

“可不是哄你怎的?”老太太一本正经的说,“就是哄你,把你夸得晕头转向的,最好日日都做才好呢!”

两人说笑一回,老太太又去隔壁储藏室看了那“肉林”,不由得啧啧称奇,“我年轻时倒隐约听过几耳朵,说西南那边也有差不多这样儿把肉吊起来的吃法,不曾想你也会做哩,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晏骄就笑,“那熏干的快些,便是最慢的风干腊肉,年底也就吃上了,到时还怕尝不到味儿么?”

说话间,那锅金棕色的肉丸子就炖的差不多,愈加浓烈的香气争先恐后从锅盖边缘挤出,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白色痕迹,香的吓人。

晏骄约摸着时候差不多,就打开锅盖瞧了瞧,见锅底汤汁已经十分粘稠,闪亮的红棕色已有些挂壁,便满意的熄了火,将它们盛到广口大瓷盆里,最后从上到下淋上酱汁。

不管是熬粥还是炖菜,但凡需要加水的,最好都一次性加足,不然后期断断续续添水,滋味不匀,饭菜味道就大打折扣了。

她又取了些提前泡好的菜干儿,用热水焯过之后,颜色更嫩更绿,摆一圈儿在肉丸子边上,整个儿都清爽了。

“晏姑娘!”晏骄才要刷锅,林平就从外头急忙忙跑进来,一路上大呼小叫的,与平时少年老成的模样当真判若两人。

偏阿苗正巧来送饭,两人在院门口险些撞到一起,都吓了一跳,哎呦呦叫起来。

晏骄和岳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忙过去问道:“怎么了这是?撞着了吗?烫伤了吗?”、

“没事没事。”阿苗忙道,手中托盘虽然洒了些菜汤出来,所幸天气寒冷,汤汁一溅出来也就冷了。

她看了看袖口上好大一块污渍,不免心疼,略带气恼的对林平道:“你这人也真是,这样冒冒失失的,我娘才刚给我做的新衣裳,未必洗的掉呢!”

林平急的脸红脖子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一味赔不是。

晏骄拉着阿苗看了几回,确认没烫伤后,忙打圆场道:“好啦,好啦,他也不是有意的,我这里多得是料子,等会儿我回来,我带你挑去!”

“我不过随口一说,哪里好让姑娘破费!”阿苗连忙摇头,又瞪了林平一眼,道,“气话罢了,我这就去厨房那边找火碱洗一洗,也就能拔下来了。”

林平只是赔不是,又说要赔她衣裳云云,到最后,阿苗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胡乱放下饭菜,转身就跑了,跑出去几步又停住,反复强调不要他或是晏骄送衣裳,自己洗洗就行。

晏骄失笑,心下却越发决定要翻一块清雅俏皮的料子与她。

闹过这插曲之后,晏骄才有空问林平是什么事。

林平哦了声,忙道:“大人才刚接到飞鸽传说,貌似有大消息,命我赶紧请您过去呢!饭也在那头一并吃了。”

不等晏骄开口,岳夫人已经麻利的替她装好大食盒,连带着那一盆炖肉丸都塞给林平提着,又主动催促晏骄道:“快去吧,正事要紧。”

晏骄略一迟疑,一咬牙,“那我下回再陪您吃饭。”

说完,便也风风火火的走了。

老太太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看了许久,忽然就笑了。

“这孩子,人家的丫头都想着偷懒儿,偏她不忙活着还全身不得劲。”

罢了,便是这样才好,两人相互扶持着……

雪停了,但北方冬日里风一贯大得很,呜呜咽咽妖精下山也似,刮在脸上刀割一样的疼。

晏骄缩了缩脖子,心下一片火热,恨不得立刻飞到庞牧哪儿,问问究竟是何线索,以至于素来内向腼腆的林平都这般失态。

二堂那边的大饭桌也已摆好,多日不见的图擎今儿也来了,还主动起身把她让进去。

吃饭的次数多了,座次差不多也固定下:大家基本上默认晏骄占据庞牧和廖无言之间的黄金席位,齐远和图擎再分列两边。

“冻坏了吧?”庞牧将一只精巧的铜质手炉塞过去,又拍了拍铺了厚实皮褥子的椅子,“先暖暖。”

晏骄道了谢,又搓了搓耳朵,“真冷啊。”

不过短短一段路,她的鼻尖和下巴就都冻得红彤彤,一双眼睛也水汪汪的,瞧着可爱又可怜,恰似喵喵叫的小猫儿。

庞牧狠狠瞧了几眼,又掀开大圆桌的桌布,催促道:“把腿放进去。”

晏骄低头一看,见桌下赫然摆着两个大暖炉,将桌布围住的空间都熏得暖烘烘。暖炉外层立着一圈铁栅栏似的东西,不怕谁不小心踢到。

大约是暖炉里加了香料,扑面而来的热气里泛着清爽的柑橘味。

屋里起着地龙,桌下还有一整个“暖室”,哪怕是个冰棍儿呢,只怕没一会儿也要冒汗了。

晏骄从善如流的把整个下半身都用厚实的桌布盖住了,然后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气。

“这算什么?还早呢!”见她露了笑模样,庞牧这才有心情说笑,“十月尚未过完,等到了腊月,更冷几倍。好歹这还是中原腹地,你若有空去关外瞧瞧,那才叫风雪交加。大风刮的人睁不开眼睛,雪堆得几丈高,一旦出门,哪怕是白天,若是地上没有标记,转头就找不到门,只好生生在外冻死……”

晏骄听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又问了许多问题。

众人早已习惯他们自顾自说话,也不去搭理,只是见林平空手而去,满载而归,都条件反射的开始分泌口水。

这是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洁白细腻的大瓷盆里,圆滚滚的肉丸与翠绿的蔬菜相互依偎,下头是红褐色的酱汁,看上去分外可人。

这么香的东西,就该放到肚皮里好生疼爱!

大家先一人插了一只肉丸放入碗中,又非常熟练地浇上汤汁,然后狠狠挖下一大块塞入口中,这才心满意足的开始讨论案子。

庞牧散出去打探消息的鸽子回来了,之前的王庆和刘知文两名死者的居所虽然相隔千里,但竟还真有共同点:

两人原本的户籍并不是那里,而是十五年前突然身怀巨富的出现,仿佛横空出世一样,然后便扎根至此。

晏骄听得连肉丸子都忘了吃,脱口而出,“真的是报复性的连环杀人?”

庞牧也觉眼前迷雾已能隐约看见曙光,点头,“十有八/九。”

同时满足多重特殊条件的可能性太低了。

“这还没完呢,”廖无言看上去胃口很好,又飞快的插了第二只肉丸子,引来众人侧目,“你们猜我昨日翻阅本县户籍档案之后,是何结果?”

众人下意识对视几眼,然后异口同声道:“赵光耀!”

“不错,”廖无言一口气吞了半个肉丸,又喝了两口水清口,“他虽不是外地的,但还不到二十岁时就抛家舍业,随商队四处漂泊,一度杳无音信,赵家人都以为他死了。可不曾想十五年前,他忽然回来了!”

三名富豪,都曾有过数年生死不明的情况,然后又都在十五年前突然出现,这样的事情已经无法单纯用巧合二字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冲鸭,作者专栏收藏快到一万啦,入万当日,就是我加更之时!同志们冲鸭

赵光耀:“我要用金钱来收买你!”

庞壮士:“实不相瞒,区区在下……”

赵光耀:“我要让县太爷来做了你!”

庞壮士:“实不相瞒,区区在下……”

赵光耀:“我要让知府大人来越过县令做了你!”

庞壮士:“实不相瞒,区区在下……”

论人民币玩家和挂/逼孰高孰低。

第四十一章

突然冒出的线索让大家看到曙光, 觉得抓住凶手不过顷刻之间,谁知十一月初五, 外头竟又传来消息:

第三起案件出现了!

都昌府和云汇府交界的一个小县城内, 土财主秦勇家中突然爆/炸起火,一家六口和十多个下人被炸死、烧死, 伤者也有许多。

因爆/炸助长火势, 紧邻的一位乡绅家里也被波及:院墙垮塌砸死一人,另有角房门窗被引燃, 两名睡梦中的小厮堵在里面出不来, 生生被烟呛死了。

一般情况下, 在这样敏感的时期,又是照着杀人全家去的, 同一人所为的可能性极高, 但等真正讨论到是否并案时却出现了分歧。

就连平安县衙内部,也分了两派。

“是否有人想趁机浑水摸鱼?”图磬说, “或是其他寻仇的,只是找不到机会,如今发了大案, 正好叫别人背黑锅。”

从作案手段到人数, 第三起案件与前两起明显存在许多不同, 如果仅凭死者也是有钱人这一点就简单粗暴的并案, 似乎缺乏说服力。

刘捕头他们也是这个意思,闻言便道:“属下记得前些年曾发过一次案子。有个盗贼入室劫掠,连犯数案之后被捉, 审讯时却对其中三起死活不认。当地官员也觉有异,复又调查,果然捉到另一名歹徒,原来是他故意跟在后头混淆视听。若非那官儿心细,只怕要叫第二名人犯逍遥法外了。”

晏骄反驳道:“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模仿犯罪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我个人还是更倾向于并案处理。”

模仿犯罪这个专业术语是她第一次说,不过因为十分浅白易懂,大家一听也就明白了,都觉得这个形容很是简洁明了。

“模仿犯罪可能是祸水东引,也可能是变态崇拜和追随,但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见众人都看过来,庞牧也投来鼓励的视线,晏骄继续道:“从犯罪者的角度来考虑,自然是模仿的越像越好,可秦勇一案呢?除了主人家有钱之外,竟无一相似之处。难道犯人会看不出么?若这么简单叫人断定为不同凶手所为,岂非前功尽弃?”

图磬愣了下,不得不承认她的说法似乎更有道理。

庞牧点点头,“还有呢?”

“前两起案子发生之前,外界几乎没掀起什么风浪,没人设防,所以凶手肆无忌惮,”晏骄谨慎分析的同时,又大胆进行犯罪侧写,“他有充分的时间准备,可以在将被害人一家上下迷晕之后,不慌不忙的挨个割喉。”

“但是现在不同了,两起大案震惊全国,哪怕是偏远的村镇也略有耳闻,不管是官方守卫盘查,还是民间百姓的警惕心,都不可同日而语,他再想故技重施,像以前那样慢慢来,恐怕不太可能。”

“可是放火就简单多了。这几日干冷又有大风,一旦起火很难及时扑灭。或许他只需要一些油或是炸/药,然后找机会溜进去放一把火,再飞快的消失就好了!”

“这说明犯人对外界信息非常关注,为了保证成功可以放弃惯用作案手法,细心谨慎却又足够疯狂。他可能不太起眼,看上去很本分,甚至有些可怜,能在很短时间内取得别人的信任或是同情,并且不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更重要的一点是,从第一起案子到第二起案子,中间隔了足足四个月;而第二起案子到第三起案子之间,只隔了不到一个月,作案手段也更简单粗暴,丝毫不在意会误伤无辜。这并非是单纯距离缩短可以解释的,更多的还流露出一种紧迫感。很明显,他知道包围圈在不断缩小,开始着急,并渐渐丧失冷静。”

“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非但没有暂时隐匿,反而选择顶风作案,可见其执拗与疯狂,这种人后期做出再歇斯底里的事都不为过。”

这是晏骄短时间内第二次提到疯狂。

她缓缓吐了口气,说出最后的结论,“他从南向北一路犯案,第二、三起案件虽然都在云汇府境内,但确实在一步步往平安县逼近。我很怀疑,赵光耀就是他的第四个目标。”

庞牧率先点头,眼中露出赞赏和喜悦的光芒,“我已联络云汇知府,向他询问秦勇身份背景一事,想来很快就有消息。”

事实证明,这个快还真是快。

当天下午,云汇知府派来的衙役就五百里加急到了,不仅带了云汇知府亲笔书信一封,更有两案的详细卷宗。

饶是情况紧急,晏骄也还是忍不住打趣道:“大人好生厉害,我常听闻官大一级压死人,那云汇知府非但官阶高,且又不是本地官员,可大人您每每询问,他竟这般积极的有问必答,难得还考虑的如此周全。”

卷宗这类东西,本就不是可以随便示人的。

若是寻常县令向外府知府询问,只怕非但没有结果,反而要落一个僭越的罪名。

众人一阵窃笑,庞牧翻阅卷宗的动作僵了僵,决定装没听到的。

天知道云汇知府刚上任还不满两年,素来兢兢业业,结果短短两个月内就连发两起大案,直如五雷轰顶,愁的头都要秃了。

眼看三月之期一天天逼近,项上人头随时可能不保,发妻更是频频暗中垂泪,他就要仰天长叹,痛恨老天不公。

之前率先向平安县发公文,未必不是存了求助的心。

这位平安县令可谓简在帝心,听闻圣人隔三差五就要向身边的人提起,又云亏待了,其余重赏更是不计其数。若他老人家能开开尊口,为自己在圣人跟前美言几句,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哪怕就是贬去西南酷暑之地种荔枝呢,也比直接砍了的强吧?

所以饶是两人之前素无往来,值此命在旦夕之际,云汇知府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谁知结果竟比他预料的还好上百倍:

那位年轻的国公爷虽没明着说要帮忙,可竟直接跟他要起了卷宗,云汇知府便如黑夜中窥见一点光亮,喜得魂儿都要飞了,但有所问,无有不应。

因前头那起案子的经验,这次案子一发,也不必庞牧的书信亲至,云汇知府立刻熟门熟路的把对方可能用到的东西都分门别类的装好,命人快马加鞭连夜送来。

庞牧本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拆开书信之后一目十行的看了,又递给晏骄,并颇为振奋的对众人道:“那秦勇,也是十五年前刚来的!”

话音刚落,众人面上便都露出欣喜之色。

只这一条,就足够并案了!

晏骄看了信,惊讶的念道:“云汇府一座采石场内火/药被盗,约莫有近三十斤……”

三十斤?!哪怕这个时候的火/药纯度不高,也是个很惊人的量了吧?

“想必这就是此次爆炸原因了,”庞牧对众人说,“有几个有经验的衙役看过了,说是自制土/炮,里头放了许多尖锐的碎石、瓦片等物,一旦爆炸,威力奇高,好多人就是因为被炸伤而无法快速逃离,进而失血过多或是熏烧致死。”

齐远对军/火的了解远超其他人,飞快地在心中推演一遍之后,面色凝重的说:“土/炮可不是什么人都会做的,一个闹不好,先把自己炸死了。而且足足三十斤火/药,若一口气全用上,死的绝不止这点儿人。”

图磬点头,“他果然还要继续作案。”

他当即请命道:“属下欲调动西山兵马,严防死守,排查一切可疑人员。”

庞牧当场写了调令给他,又盖了大印,“准。”

如果只是针对特定目标的报复也就罢了,可眼见着凶手已经杀红了眼,如今又得了杀器,保不齐会对其他无辜者动手,必须防患于未然。

书信中还提到另一条线索:那秦勇家中有个密室,里头很有几件名贵器物,瞧着纹样,颇有西南一带的风格。

这本不算什么,可巧就巧在,之前也曾在刘知文家中发现过类似的。

那么是不是能够说明,这两人私下确实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有了这个猜想之后,云汇知府不敢迟疑,立刻就在信中将自己的推断说了。

庞牧将卷宗内仔细绘有那些器具模样的画儿拿给廖无言看,后者点点头,“不错,确实是那一带的。”

说着,他就指着其中一处肋生双翅的猛兽纹样道:“想必大家还记得之前的举子被杀一案,最后两名举子是滇阳人士,而这便是当地的上古神兽之一。古籍中记载,这种神兽性情凶猛却忠心护主,能于梦中扑杀恶鬼,多为武人所喜,也常被用来镇宅。”

齐远嘴快,当即大咧咧总结道:“就是心里有鬼怕冤魂索命呗!”

廖无言失笑,想了下,倒也跟着点了点头,“结合本案,真要这么说,倒也不错。”

寻常人家便是镇宅,也不会选这个吧?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

齐远嘿嘿一笑,“若是能找个由头搜搜赵光耀家就好了,说不得也藏着这些神神道道的玩意儿。”

廖无言笑道:“你想的倒美。即便搜出来又如何?也不过增大怀疑罢了,难不成还不许人家随手买个玩意儿耍耍?”

说起赵光耀,忽听图磬语气复杂道:“说起来,咱们将那赵氏兄弟关入大牢,岂非恰恰救了他们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