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已经着人打听了,张大人、牛先生他们也有,只是远不如大人您的多。”心腹喜形于色道。

秦知县脑袋里突然嗡的一下,瞬间面无人色:

吾命休矣!

“你这蠢才!”秦知县身上衣裳瞬间被冷汗湿透,慌慌张张道,“赶紧,赶紧把那些礼都丢出去!”

心腹被他今天剧烈波动的情绪搞懵了,讪讪从怀中掏出书信,十分为难道:“大人,这不好吧?人家巴巴儿送上门,咱们不收,岂不是要跟庞知府撕破脸?再说了,下头的人报过来的时候,礼都已经,只怕都已经入库了……”

自家大人不过小小知县,又没个家族背景,平时没少挨白眼和排挤,便是这位张横张知州主动交好,也是存了利用的心。

如今突然有堂堂知府大人主动送礼上门,谁不欢喜?怎么又要退?

秦知县闻言直如天崩地裂,颓然跌回轿子里,喃喃道:“完了,我完了。”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又从轿子里弹出来,一把抓过心腹手中书信胡乱拆开,“等等,等等……”

或许,他还有救也说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大家不用担心啦,玉容那个案子也不会拖很久,下一章会有一个非常大的突破,几章之内也就能结案了。

第九十六章

却说秦知县开了信纸,迎面扑来的就是熟悉的字迹。

“这, 这是廖先生的墨宝!”

有那么一瞬间, 他竟本能的生出一种珍藏的冲/动……

廖无言之所以声名在外,一是满腹才学无人能及, 再一个就是一笔好字令人追捧。偏他的墨宝极少流传到外面去, 往往偶尔的帖子、书信等都被人珍而重之的收藏起来, 如今越发奇货可居。

秦知县多年来费尽心思, 也只辗转弄了半幅廖无言亲笔写的对联, 如今早已裱糊了,就挂在他日日办公的书房内,时常临摹品鉴。至于对联是不是谁直接从廖府大门上偷撕下来的……读书人何须在乎这些小事!

见是廖无言的亲笔信,秦知县突然就有种久违的被重视的感动, 深吸了口气,这才看下去。

真要论起忽悠人的本事来, 廖无言自认第二,只怕没人敢称第一。

他口中舌灿莲花,笔下可颠倒乾坤,满纸写的都是假大空的话, 没有一点实际意义。什么“你这些年尽心竭力操持政务, 我家大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实在是辛苦了……大人心急如焚, 吾等文人最重的就是名节,万望做个高洁无瑕又能造福百姓的好官,莫要被奸人所误, 以至于损毁……”云云。

这些话在别人看来可能就只是上官勉励警醒的套话,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同的人能解读出不同的意思,对于秦知县而言,简直句句诛心,最后只汇聚成一句话:

他们知道了!

这个答案把秦知县吓得浑身冷汗涔涔,可恐惧之余,竟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

秦知县在心中疯狂动摇之际,晏骄正拉着白宁对廖无言进行全方位无死角吹捧。

这次的离间计雏形是她想出来的没错,廖无言也表示了赞赏,不过针对下手对象,两人产生了分歧。

晏骄原本想弄方封,毕竟死的是他的女儿,不管哪方面都更有动机。

“舐犊情深?”廖无言一听就笑了,嘴巴一张,说出来的实话掉到水里恨不得毒死鱼,“肯把女儿献出来的,必为心狠手辣之辈,只怕已经不能被称为人,离间计却未必行得通。”

方家现下虽然落魄了,但烂船尚有三千钉,又在他的地盘上,若当年果真不愿,谁敢强逼?如今几年过去,但凡他有丁点想替女儿伸冤的念头,也不至于丝毫动静都没有。

这话说到晏骄心坎里去了,“确实,我也有些摇摆不定,所以特意来听听先生高见。”

离间计这种东西,有且只有一次机会,用的好了,事半功倍;用得不好,反噬自己也说不定。

廖无言一抖手腕,将折扇刷的收好,顺势在桌面上写了一个秦字。

晏骄和白宁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疑惑,“可是先生,那秦知县人微言轻,显然处于底层,可行吗?”

廖无言莞尔一笑,“方封为人清高自傲,重视名声荣誉胜过一切,若事情果然如你们所料,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断不会承认女儿死的不清不楚。”

“至于张横与牛瑞,两人乃是连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关系非比寻常。若遇到问题,只怕第一时间说与对方知晓,届时离间计不攻自破。”

“王家不提也罢。最后就是这秦知县,你们可曾留意,方家便是居住在那秦知县辖下县上,依照律法,但凡有人意外身亡,首要本地父母官派去仵作确认死因。”

晏骄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睛亮闪闪的,“也就是说,很可能其实这件事本来与秦知县无关,他是被拉上船的!”

似方家这种容华过后还死端着架子的人家,是不大能瞧得上县令级别的小官儿的,若说之前就有交情,概率很低。

白宁也拍手称是。

廖无言微笑着点了点头,“人命关天,并非等闲,牛瑞已然失势,张横也只不过是个比他高一级的外官,管不到头上,若他当真想秉持正义,怎会如此风平浪静。”

“所以他之所以入套,要么是有所求,要么是被几家联手施压胁迫,可无论哪一种都极其不稳定。”

这都过去两年了,也没见秦知县得了什么好处,恐怕如今是骑虎难下。

白宁大笑,“若是求利,自然没人能比定国公能给的更多;若是被人所迫,如今正好求了国公爷替他主持正义。”

晏骄只觉豁然开朗,连忙起身向廖无言行了一礼,“先生高见,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就这么办吧!”

待书信连同节礼送出去而久久没有回应,晏骄兀自焦躁不安,廖无言却已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自信一笑,“这一竿子,算是打着了。”

书信节礼不过场面规矩罢了,若秦知县真的铁了心一条路走到黑,或是装傻,或是充楞,只怕此刻回信早就到了。

转眼乡试结束,监考的庞牧等人却还要继续锁在考场里阅卷,因怕考官与外头考生勾结,是连送饭都不成的。

回都昌府考试的卫蓝除非会飞,也不可能在考完试当日就回家。

今年的中秋宴缺了好些人,真是冷清。

好在最近图磬负责外部巡视,八月十五晚间与人换岗,抽空回来吃了一回。

下头人送了好些肥大的蟹子和虾来,有河产也有湖产,晏骄大显身手,一口气做了什么酱爆蟹、香辣蟹、油焖虾、蒜蓉虾蟹等满满一大桌,众人都吃的十分过瘾。

见晏骄频频走神,岳夫人笑着安慰道:“别担心,又不会出什么事儿,往后啊,这种时候且多着呢。”

现在已经好多了。早年打仗的时候,将士们往往一出去就要论年算,且死生不知,那才叫望穿秋水哩。如今只隔着几条街,又知道他们风吹不着、雨淋不到,且还有吃有喝,有什么可担心的?

晏骄:“……”

我一点都没被安慰到好吗?

话说您的心真的很大了,一般老太太的话,碰到这种事难道不该遗憾儿子不能与自己同赏明月吗?

图磬微笑道:“不能吃,还不能听么?我将此等美味都细细说与大人他们听就是了。”

若不看他手上抓的肥大蟹子,只看这张真诚的脸时,谁能想到这位公子哥儿说的是如此欠打的话?

晏骄特别认真地看着他,“你真的有可能成为第一个被监考官打死的同知!”

众人大笑。

待吃过饭,大家又赏了一回飞虎堂和黑龙阁以感谢之名强送进来的几十盆菊花,少不得又在廖无言的带领下做了一回诗。晏骄和白宁这两个不争气的立刻战术性后退……

本以为今天就要这么平静无波的过去时,外面突然有人递了帖子来见廖无言,言明有要事相商。

廖无言接过帖子瞧了一眼,轻笑一声后递给晏骄,“如此,咱们也做了一回姜太公。”

晏骄看了落款,“三横?”

廖无言示意她和白宁、图磬去书房,“早年我年少轻狂时,曾有一篇论策,戏称古秦国为三横之地。那篇文章流传不广,知道的人不多,呵呵,这秦知县倒是有些意思。”

晏骄等人对视一眼,心道别年轻了,您这会儿也还很狂好吗?

这么说的话……是不是有点利用偶像优势诱导的意思?

想到这里,晏骄莫名其妙的就对秦知县有了那么一点亲近感。

稍后,门子引了个以斗篷覆体、围巾遮面的可疑人物,一进门见里头竟赫然坐着四个人,其中有两个都是女子时,整个人都呆了。

“秦知县?”廖无言云淡风轻道,“在下廖寂。”

秦知县瞬间回神,忙除了斗篷和围巾,露出一张满是汗水的大红脸,嘴唇颤抖着,“您,您就是廖先生?”

晏骄注意到他两条腿似乎弯了几下,好像是想拜却又强忍住的样子。

见秦知县满脸挣扎,廖无言轻轻笑了下,指了指晏骄他们:“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晏仵作,另外两人你可视作盟友,来自京城白家、图家。”

妥了!

秦知县再也没有顾忌,终于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声泪俱下哀哀切切道:“先生救我!”

等他跪扎实了,廖无言才上前将他扶起,又好言安慰,将打一棍子给个甜枣演绎的淋漓尽致,这才问起始末。

好歹也是一方父母,最初的失态过后,秦知县又慢慢有了几分风格。知道了晏骄和白宁的身份之后,他哪里还敢有一丝轻视女子的心,当即冲她们拱了拱手,这才娓娓道来。

“那是两年前的八月十六,下官难得得了几日清闲,正想陪夫人出城上香,却忽然有方家的人来报,说他们家大姑娘昨儿夜里偷着去院子里赏月,不甚跌入池子里淹死了,今天早上才发现。”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对众人剖白道:“实不相瞒,下官多年来一直辗转地方,经手的大大小小案件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什么龌龊没见过?一听这个,当时便心存疑虑。可想到那是方家,便暂时按下不表。”

众人点头,晏骄顺势问道:“秦大人之前可曾与方家人有交集?”

“当不起姑娘一声大人,”秦知县有气无力的拱了拱手,又摇头,“不瞒诸位,当初下官才刚调任过去时,确实曾起过与方家交好的念头,可那家人眼界实在高得很,莫说下官,就连本地知州都不大放在眼中。下官试探了几回,吃了闭门羹,想着自己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如此作为实在不堪,便彻底绝了念想。”

他说话的时候,晏骄全程紧盯,没有放过一点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基本可以确定秦知县没有说谎。

她又看向廖无言,后者也不易察觉的点了点头,显然这套说辞十分合理,而且也跟他们之前调查的情况比较吻合,应该没有问题。

性命攸关的大事憋在心里几年,如今终于能够倾诉,秦知县完全不需要任何催促,说的干脆利落。

“想着到底是本地大户,又恰逢佳节,下官于情于理都该亲自走一遭,可是一到,下官就知道坏了。”秦知县擦了擦汗,下意识吞了下口水,苦哈哈道,“那方封一反素日冷淡,对下官十分热情周道,只是嘘寒问暖,竟不着急验尸。”

他看向众人,“想那方姑娘不过二九年华,又是大家闺秀,如今突然离世,寻常人家哪个不是悲痛欲绝,想着早日办完琐事,好叫她入土为安?”

“下官出生贫寒,能捞到这个知县做已是不易,眼下出了这样的事,一时间竟无人可商议……”

“仵作苏本是个老实人,看过尸体后整个人都软了,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见他始终没说到关键处,白宁头一个忍不住催促,“那尸体如何?”

秦知县哆嗦着手去端了茶杯,震得杯盖和杯口不住脆响。他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以至于时隔两年再次说起时,还无法摆脱那种恐惧。

“下官只看了一眼就没敢再看,那尸体上下青肿遍布,更有许多蜡滴、鞭痕和某种器物烫伤的痕迹,显然是被人凌虐致死。”秦知县说着说着就跪下了,忍不住涕泪横流道,“下官,下官上有高堂、下有妻女,不过想着混个官身,老实过完此生罢了,何曾想到稀里糊涂就被人拉上船?”

“下官当时就想跑,可谁知昌平知州与牛瑞也在,当即软硬兼施,威胁说要对外宣称是下官犯下奸/淫凌/虐的丑事,必要叫我身败名裂,一家子永世不得翻身……又说如今下官也知道了,若走漏风声,谁都跑不了。又说知道我受了委屈,若能了结此事,上头的贵人必然忘不了我的功劳,到时,到时功名利禄……”

图磬皱眉,“所以你就欺上瞒下?如今眼见着他们当初的承诺迟迟不兑现,便决意反水?”

秦知县哭倒在地,近乎崩溃又难掩羞愧道:“图大人,下官是有罪,不该痰迷心窍。可,可下官不过区区七品,又没个帮衬,哪里反抗的了?我,我也想活啊,我妻子是个温柔懦弱的女子,孩子还那样小,老娘吃了一辈子苦才供出我来,我哪里能连累她们?”

图磬就不说话了。

他出身好,却并不代表不通情理。

年幼时就开始外出游历的图磬着实见过许多下层官员和百姓的无奈。想活下去并没有错,很多时候,他们确实没有多少选择。

“那个京城来的贵人是谁?”距离真相越来越近,晏骄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秦知县胡乱抹了脸,“当时他们都没说,下官还存了一丝侥幸,若他们是胡说的,下官倒还有一线生机,便私底下偷偷去查,谁知反而死了心。”

“那人叫闵行勇,是吏部侍郎闵行忠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秦知县颓然道,“这兄弟俩历年的所作所为下官也有所耳闻,知道恐怕没法子了。”

他不是蠢货,知道闵行勇的身份后就猜出一二:想来必然是方、张、牛三人意图起复,向上攀爬,奈何都没个亲近可靠的人,后来也不知怎的抓住闵行勇这根稻草,这才酿成惨祸。

白宁听后唾骂不已,晏骄和图磬轮流安抚了才好。

待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晏骄开口问了个极其残酷却又十分关键的问题:“既然那方家连亲生女儿都献上去了,闵行勇也这样尽兴,那为何事情还是没办成?”

此言一出,白宁和图磬就齐齐攥紧拳头,显然怒极。

秦知县被她稳住,想了会儿才茫然摇头,“下官也想不通,当时还以为他们是不是偷偷忙活,回头升官了就要将下官踢开,曾一度惶惶不可终日,可如今都两年了还没个动静,只怕中间必是出了什么岔子。”

晏骄又想起来方梨慧的书信,忙问道:“方家姑娘出事后,可曾有人求告?”

秦知县一脸“你怎么知道”的惊讶,点头道:“有个姓任的年轻人,似乎是方姑娘的旧识,当时下官怕极了,就叫人胡乱打了两板子撵走了。”

见众人俱是皱眉,秦知县满头大汗的辩解道:“只是轻轻的几板子,震慑而已,皮外伤罢了,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白宁言辞尖锐的逼问道:“既然有知情人这样大的隐患,你这么轻轻放过,就不怕他日后抖出来坏了大事?”

秦知县表情复杂的看了一眼,似乎斟酌了一番言辞才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求告不是有一张嘴就行的,口说无凭,便是告到御前也没人会信。”

天下之大,一年到头胡乱攀扯、碰瓷的多得是,若谁红口白牙说点什么,官员就要去彻查,只怕生就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白宁气的咬牙,晏骄拍了拍她的手,又问秦知县,“那姓任的年轻人呢?他去哪里了?”

“此事说来也奇怪,”秦知县皱眉道,“其实事后下官也曾叫人偷偷留意他的行踪,谁知竟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了音讯。”

凭空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令人头秃,这一段太难写了,先放一半,十点放后半段!么么哒!

第九十七章

“凭空消失?”众人异口同声道, “难道是被杀人灭口?”

秦知县摇头, “下官最初也作此猜测, 可两年来竟无人来报失踪人口,死去的人里面也没有那个姓任的后生。况且若他是本县人口,也不曾来衙门领路引,便是没有出城, 当真奇怪。”

晏骄想起方梨慧信中写的任郎身世,追问道:“可曾查过青/楼妓/院?”

“自然是查过的, ”秦知县道, “只是下官辖区有限, 这个”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其中的未尽之意:

是啊, 他统共就管着一个县城罢了, 可那个任郎却有可能根本不是当地人!

这就难办了。

秦知县将知道的都交代了, 这就要告辞。

晏骄忙道:“你这么过来,难保不会漏了行迹,回去不会有危险吗?”

秦知县表情古怪的看着她和廖无言, 再开口, 语气就不是那么柔和了, “托诸位离间计的福, 只怕那头已经猜出一二。”

晏骄谦虚的笑,“都是廖先生的功劳。”

廖无言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又看看差点吐血的秦知县,非常和气的道:“注意安全。”

秦知县自嘲一笑, 笑完之后也觉得自己的怨气来的没道理,“最初接到大人您的书信时,下官确实惶恐不安,可这几日已经想明白了。一来本官虽只是个芝麻绿豆官儿,可到底是正经在册的朝廷命官;二来或许他们知道庞大人有意插手后有所顾忌,反而不敢怎样了,左右下官性命该是无虞的。”

廖无言点点头,“贵宝眷也多加小心,待大人阅卷完毕,本官必然即刻上奏。”

秦知县笑道:“有劳大人,下官已将家人挪走,好歹当了几年县令,自家一亩三分地上藏几个人还是可以的。”

白宁忍不住道:“这么一来,你可就算是跟他们正式撕破脸了,即便这个案子破了,名声尽毁”

届时声名狼藉,自然没有什么前程可言了,之前他费尽心思求的东西岂不成了笑话?

秦知县叹了口气,旋即释然一笑,“事到如今,下官还有别的路可走么?且定国公的为人下官还是很钦佩的,之前昌平知府孟径庭犯下那般大的纰漏,如今虽被撵去两广,可不还是有个知府的名头吗?下官又不曾戕害人命,如今将功补过,最差也不过被贬为一介平民,可好歹不必再担惊受怕,就跟家人过些粗茶淡饭的太平日子罢了,以前又不是没过过。”

死咬现状,最终很可能跟张横等人一起死;

主动坦白,至少能保全家性命!

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翻盘的机会,只能放手一搏。

众人顿时哑然,难怪如此有恃无恐,合着是把退路都想明白了!

本以为一切顺利,谁知又过了几天,庞牧等人都阅完卷了,卫蓝竟还迟迟未归!

书信倒是没断了,这位十拿九稳的举人老爷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久违的兴奋和欢喜,“甚好,勿念……不出家门,不知天下之大、人才之广,往日之我便如井底之蛙……日夜畅谈,受益匪浅……”

一言以概之,就是孩子在外头开了眼界,玩儿野了,暂时还不想回来。

见廖无言没了笑模样,送信的人讪笑几声,又小声道:“卫公子特意吩咐小的回您一句,说您托付的事他都记在心上,正好这几日颇有文会,各省府州县的才子济济一堂,想必不日就会有结果。”

说的自然就是之前晏骄从玉容与方梨慧的书信中发现的那位“任郎”的诗词,之前晏骄和廖无言曾叫卫蓝借身份之便暗中查访。

廖先生对此只有一声冷哼。

方梨慧一案的内幕迄今为止也只有晏骄、庞牧、廖无言、齐远、图磬和白宁几人知晓,董夫人听不明白,也不问,只是觉得有趣,眼带笑意的抿着嘴儿乐。

晏骄和白宁偷笑,又没什么诚意的安慰道:“难为他还记得正事,先生素日只是推着他出去还不能够,如今自己想开了岂不正好?日后步入朝堂,为官做宰,怎能没有几个挚友相互扶持?”

话音未落,廖无言就高高扬起眉毛,加大了声音道:“他不回来正好,我倒耳根清净!”

说罢,转身就走,宽大的袖子在身后荡成一片气势汹汹的波浪。

这回,就连董夫人都撑不住笑了。

“瞧瞧,就这样的还做人师父,难不成他年轻时候没出去游学?一年半载杳无音信的时候多着呢!”董夫人笑道,又打赏了那传话人,“你就说师娘说的,乘兴而往自然要尽兴而归,叫他自便,就是有什么要紧事,托人捎话也便宜的很。”

传信的人见她这般和气,千恩万谢的去了,众人又说笑一回不提。

卫蓝前头二十多年过得压抑且悲苦,幸得遇恩师益友,渐渐转还,犹如脱胎换骨涅槃重生,这一出去当真是意气风发。

如今他接触的都是只差临门一脚就可摇身变为举人的饱学之士,大家交流起来越加顺畅,似他这般年轻俊才更是如鱼得水,几天下来,越发乐不思蜀。

等到进了九月下旬放榜,卫蓝得中都昌府头名举人,一时名声大噪,知府大人亲自接见,又回书院探望旧日师友,诸多文会应接不暇。

峻宁府众人本以为没准儿他就直接跟三五友人一起结伴进京,准备来年二月的春闱时,十月初八,卫蓝竟意外回来了。

见他神色有异,就连廖无言都意外了,“既然有文会,怎的不多在外住些日子?”

卫蓝看了他一眼,表情说不出的挣扎,犹豫了许久才问了个问题,“先生,之前您和晏姑娘让我找的那做诗人,可是犯了什么事?”

廖无言瞬间抓住重点,“你找到了?”

晏骄下意识站起来,喜出望外,“真找到了?”

卫蓝浑身紧绷,迟疑许久,这才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点了点头。

见众人都抢着要开口询问,卫蓝忙道:“可是,可是他实在是个内外兼修的温和君子,学生愿以性命担保,他绝非歹类!”

“荒唐!”廖无言当即黑了脸,“才认识几天?就值得你发这样的誓言!”

“可此事本也不是时间长短可计!”卫蓝急了,头一回逆着师父的意思来,“他是习庆府头名举人,生的仪表非凡,又内有锦绣,我曾与他多番交谈,才学尚在我之上,来年必在三鼎甲之内。试问这样的人,大好光景触手可及,又何苦自毁前程?”

这些日子,卫蓝一边与人交流学习,一边不着痕迹的寻找着那几首诗的主人。

大约在九月中旬,有一个行事风流的考生说似乎曾在某家妓馆见过类似的大作,但士人多好红袖添香的风雅韵事,尤其考试前后,每日出入青楼楚馆之人数不胜数,谁也说不准究竟是哪位留下的墨宝,却是无从查起。

卫蓝本以为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谁成想转眼就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新近认识的人中,着实有几位交际广阔又家境富裕的,前几日便租了一处叫“万寿园”的赏菊圣地,在那里一连三日起了文会,周围几个府州县榜上有名的新晋举人老爷们几乎悉数到场。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作为都昌府榜首,卫蓝自然而然的就结识了其他几个府城的榜首,其中尤以习庆府榜首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

三十少进士,想那科举一事何其艰难,多有人考到白发苍苍还没个功名在身上,可卫蓝和那位习庆府的头名举人竟都才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在一众平均三四十岁的举人之中尤其显眼。

有人钦慕他们的才华,却也有更多人酸涩难当,无形中就有些排挤。

除了谈论学问之外,卫蓝本也不大擅长网络人脉,又见那人虽沉默寡言,但风度翩翩,两个“同命相连”的举人老爷很自然就聊了起来。

谁知这一开口便惊着了,当真是棋逢对手一见如故。又聊了几句后,卫蓝更发现对方与自己一般是个孤儿,便更多了几分惺惺惜惺惺的意思。

那人也喜卫蓝谦和儒雅,自报家门,“在下祝溪,字灵光,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都是本届名人,字号之类早已各自知晓,可亲口说出时,意义自是不同。

两人当即约好接下来两天就不来了,左右无趣,还不如他们两个去登山赏景,然后尽情切磋来得痛快。

卫蓝欢喜不已,当即诗兴大发,现场挥毫泼墨写了一首诗赠给祝溪。

那祝溪被他勾的技痒,也以同样的格律回了一首,只这一下,卫蓝就险些失态……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装裱好了卷纸,小心铺到桌上,有些艰难的对众人说:“字迹截然不同,但不管是遣词造句还是用典的习惯,我都可以肯定与之前那几首诗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就太内行了,众人看了一回,只觉这首诗极其精妙,绞尽脑汁夸了一回,然后便齐齐仰头,眼巴巴看向此道权威廖无言。

廖无言半晌没说话,估计心情也是有点复杂,“更改字迹不是什么难事,可才学却是多年日积月累才有的,这一点做不得假。”

众人:“……”

更改字迹真的好难啊!

过了会儿,廖无言又想起一事,问:“他说他叫祝溪?”

卫蓝点头,“正是,习庆府人士。”

庞牧皱眉,“这就不对了,但凡能取得功名的,身家必然清白,绝对做不得假。可之前方梨慧却说自己的情郎是个姓任的贱籍?”

白宁张了张嘴,只觉得口舌发干,都有点不忍心说自己的想法了,“难道,难道是这个祝溪故意骗她?”

“不可能。”晏骄、廖无言和庞牧瞬间起了三重唱。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固然世间多骗子,可谁不是把自己往好了说?就算扮可怜,也不至于这么可怜吧?要知道方梨慧可是个正经闺秀,正常情况下听说男方这种身世,最大的可能便是避如蛇蝎。

白宁不死心,“也许这一切都是圈套,是这个祝溪与方封、闵行勇等人里应外合?”

晏骄一怔,一颗心瞬间跌至谷底,凉的透彻,不禁喃喃道:“如果真那样的话,方梨慧也未免太可怜。”

谁知下一刻,庞牧就把手按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哑然失笑,廖无言和图磬也都差不多的表情。

“你们想太多了,世间女子实在少有你们这样刚烈自强的。”庞牧收了笑意,淡淡道,“方梨慧不过一个闺阁女孩儿,又是那样刻板的家族,一个孝字压下来便足以叫她万劫不复。若方封果然要拿她做敲门砖,法子多得是,何须兜这么大的弯子,平白多了把柄给人?”

晏骄和白宁对视一眼,也对哦。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任郎究竟是怎么摇身一变成为祝溪?他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