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筋疲力尽的卫蓝和任泽正闭目养神,半梦半醒间隐约觉得有人靠近,才一睁眼便猛地跳起来,“陛下!”

这两嗓子就好比深秋黄昏时,立在枯树梢头嘎嘎乱叫的乌鸦,怎么听都配不上这两张如琢如磨的俊脸。

圣人的表情有一瞬间古怪,然后非常真诚的道:“不必多礼。”

见两人又要谢恩,他果断道:“不必开口了。”

卫蓝和任泽:“……”

您能把嫌弃的表情弄的再明显一点吗?以前您见我们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

难为廖无言还记得今天的主要目的,待一胜一负之后便招待人吃了一回酒席稍事歇息,然后宣布第三场是武斗。

庞牧等人不禁热泪盈眶,总算有我们的用武之地了!

廖府里三层外三层挤的人太多,温度飙升之余,风都刮不进来了,穿了一层内衬喜袍的晏骄热的直出汗。

小八跑进来报信,“许姑娘,该你上场了。”

说好了的,第三场由许倩和宋亮上,一来两人肯定打不过齐远和图磬,男方正好能顺势进来迎亲;二来么,既然知道技不如人,就不必留手,借机学习下也是好的。

“好咧!”许倩换了一身大红洒金短打,脑袋上扎了同色抹额,将那柄没开刃的大刀挽个刀花,英姿飒爽的朝晏骄一抱拳,“大人,看我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说罢,果然气势汹汹的往三院去了。

董夫人:“……”不用这么认真,你要真把人打跑了,谁来迎亲啊!

晏骄:“……”孩子你打不过啊。

廖无言有伯爵头衔,依律可建四进宅院,现在众人所在的便是最里面,而前头临时清理出来的演武场正是三进。

想到这里,晏骄就耐不住寂寞了,当即叫人取了外头大衣裳和斗篷来,“走走走,都去瞧瞧!”

董夫人几欲崩溃,“你是新娘子啊,按规矩不能抛头露面啊。再说了,这衣服万一弄脏了可怎么处!”

“我都抛头露面多少年了,”晏骄兴奋道,“婚服足有三层呢,外头两层不还没穿吗?我就穿着平时的大衣裳和棉袄、斗篷藏在墙后面偷偷的看……”

这是她的婚礼啊,凭什么前面大家玩的那么尽兴,偏自己要蹲在房间里从凌晨干熬到傍晚,这是人干的事吗?

董夫人被她一通歪理说的无言以对,恰在此时,廖蘅小丫头站在院门口尖着嗓子又叫又笑,拍着手朝这边喊道:“小姑姑,小姑姑,打起来了,许姐姐好厉害呀!”

“来了!”说时迟那时快,晏骄已经在阿苗和几个丫头的帮助下飞快包裹严实,趁董夫人不备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哪儿,哪儿呢”大约凌晨三四点时晏骄就被董夫人从被窝里拖出来了,而现在都差不多下午一点了,她的步数愣是被控制在两位数,整个人都要生锈了,此刻一闻到外面冷冽中又透出暖意的空气,顿时激动的想哭。

奈何这院墙过于坑爹,约莫一米八高,墙体上下各有一个冰裂纹八角花窗,廖蘅那身高刚好适合下面的窗子,可上门的窗子上限却紧贴晏骄下巴。

新娘子不禁捶胸顿足,恨自己不矮几公分。

“师父,师父!”正纠结要不要干脆趴在门缝上看时,阿苗气喘吁吁的搬来一把小凳子。

“好阿苗,以后师父一定更疼你!”晏骄感动的亲了她一口,忙提起衣摆,扶着小丫头的肩膀上了凳子,正好将脑袋从墙头探出去。

然后跟庞牧四目相对。

晏骄:“……”

庞牧:“……”

这就有点尴尬了。

晏骄干笑几声,“来了?”

庞牧微微仰脸看了她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点头,“来了。”

好在场上许倩和齐远打的热火朝天,喝彩声响彻寰宇,倒是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憋坏了吧?”庞牧小声问道。

晏骄点头如啄米,忍不住叫苦连天道:“成亲太折腾人了,都不许我动!可我哪儿坐得住!又是涂这个,又是抹那个的,我都快成脂粉缸里提出来的了。”

庞牧下意识吸了吸鼻子,笑道:“确实挺香的。”

顿了顿又道:“晚上我再好好闻闻。”

晏骄刷的红了脸,“呸,流氓。”

“对自家媳妇儿不耍流氓还叫男人?”定国公说的理直气壮,话音未落就听到墙那边一阵咕噜噜,“饿了?”

晏骄满脸绝望的点头,“凌晨起来到现在,两块点心,我踏马的就只吃了榛儿半个手掌那么大的两块点心!”

说什么穿礼服更衣不便,可也不能这么虐待新娘啊。

“先垫垫。”庞牧变戏法似的从宽大的衣袖中摸出来一包还带着余温的小肉饼,“雅音教我的,刚才叫人从厨房里拿的。”

闻着实实在在的肉味,晏骄感动的都快哭出来了,果然就着他的手吃了两口,这才注意到他一身团花绣锦的红袍,忍不住夸赞道:“第一次见你穿红的,真好看。”

“是吗?”庞牧难得有点不好意思,搔着下巴道,“我不够白,穿着就跟炭条裹着灯笼皮似的……”

晏骄噗嗤就把嘴里的点心喷了出来,手忙脚乱擦了一把,又郑重打量一回,扒着墙头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好看,特别好看,谁都不如你好看!”

庞牧才要说话,却听到院子那一头有动静,两人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妈呀,我哥来了,后面那个是不是临泉?”晏骄花容失色道,“他可不好对付,我先撤啊。”

庞牧难掩担心的看着她手忙脚乱往下爬,不多时又看见自己马上要过门的妻子再次从墙头冒了出来,脸蛋红扑扑的,嘴角还挂着一点点心渣子,既紧张又期盼的叮嘱说:“等会儿你一定要找到我啊!”

庞牧轻笑一声,上前在她嘴角轻轻亲了下,“好。”

晏骄嘻嘻笑着缩了回去,就听墙那边一阵兵荒马乱,还夹杂着廖无言和董夫人无可奈何的催促和笑骂。

庞牧抱着胳膊静静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只是这么听着,就已经无比幸福。

待里头彻底安静下去,庞牧这才恋恋不舍的转过身去,一回头就看见图磬似笑非笑的瞅着这边。

“瞅啥?”庞牧大大方方的捏着拳头过去,见场上许倩已经明显呈现颓势,便笑着拍了拍图磬肩膀,“好兄弟,等会儿靠你了。”

图磬将手中长/枪抖出几团银花,云淡风轻道:“瞧好吧。”

平心而论,宋亮的武艺很不错,但对上认真起来的图磬照样不够看的,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被掀翻在地。

伴随着海浪一样汹涌的欢呼声,庞牧正式开启了“散财童子”的进程:

随行众人人手一个笸箩,里面满满当当堆的都是装了一百文到十两不等的红包,见人就撒,硬生生杀出一条红色“血路”。

可等他们撒到里屋后却愕然发现:屋里没人了!

守在门口的小丫头廖蘅笑嘻嘻要来最后一个大红包,神秘兮兮道:“小姑姑就在里面,姑父找去吧。”

说完,小姑娘就咯咯笑着跑走了。

庞牧都给气笑了,一边挽着袖子一边咬牙切齿道:“找就找!”

这最后一进院子屋子虽多,可统共也不过那么大,距离拜堂还有两个时辰,他就不信找不着!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一无所获!

齐远他们都傻眼了,“我们连衣柜和床底下都翻遍了,没人啊。”

庞牧有个特点,越是紧急时刻越冷静,当即招呼众人坐下,细细询问了各自查找的地方,在脑海中一点点与这里的地形和格局分布对应,确认没有遗漏之后,也不知想到什么,仰着头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找起来。

既然下面没有,那上面?

然后就见里间房梁上,自家媳妇儿正满心欢喜的招手。

庞牧:“……”

他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晏骄立刻毫不犹豫的出卖战友:“是林泉让我这么干的,他说不能让你娶的太容易。”

“那廖先生怎么说?”庞牧边找寻上去的路边无奈问道。

“廖先生平生以来头一次说他干的好。”晏骄一口气卖了俩人。

庞牧觉得自己都气不起来了,又斜眼看她,“那这主意原本是谁提的?”

晏骄突然有点心虚,本能的挪开视线,小声道:“他叫我藏起来,我说穿成这样往哪儿藏?当时就顺口说,”她重点强调道,“我真的是顺口啊,就说还不如爬上房梁呢,然后临泉那厮就说好……”

这会儿盖房子都是真材实料,房梁用的全是一人宽的老料,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正好是几根木头排在一起,别说一个人,就是三个人都躺得下。才刚她只不过往竖柱后面一藏,竟然真的没人发现!

庞牧:“……你们挺能啊。”

这里是正房延伸出来的小屋,虽比不上正梁哪里几丈高,但也差不多有两人多的身量。

他自己上倒是好上,但却不好背个人下来。

想到这里,庞牧又摇头失笑,仔细估量了位置后朝上张开双臂,“来。”

晏骄分明没有恐高症的,但要这么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往下跳却也觉得腿软,一开口竟然结巴了,“我不敢啊!”

庞牧啼笑皆非的笑了声,并没有任何责怪的言语,只是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来,我一定接接住你”

晏骄咬了咬牙,突然有点后悔配合临泉他们胡闹了,“那,那你接稳了啊。”

庞牧点点头,“嗯。”

“我可沉了!”晏骄快哭了。

庞牧笑出声,平静的语气有着出人意料的安抚效果,“当年大半江山的安危我都接的住,如今,也能接得住你。”

晏骄紧张的心情奇迹般的平复下来,两眼一闭,张开双臂,纵身一跃。

“我来啦!”

绣满了富贵花开凤飞于天的大红喜袍在空中猛地荡开,犹如凤凰展翅,发出猎猎声响。

坠落的过程比晏骄想象的更快,更短暂,好像只是瞬间,她就落入了一个坚实而温热的怀抱。

有人重重地在她眉心吻了一下,声音沉稳依旧,“瞧,我接住你了!”

伴着狂乱的心跳,晏骄狠狠抱住他,“嗯。”

我也抓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正文就完结啦,哈哈哈哈,接下来就是番外,婚后生活是第二部的事情啦,啦啦啦啦~

谢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鞠躬!

这本是我又一次尝试和转型之作,很多地方难免稚嫩,也有许多不足,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包容、理解、鼓励和支持,非常感动。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也会继续努力,发扬自己的长处,弥补自己的不足,做到最好的永远是下一本!

谢谢!

番外【任泽 方梨慧 一】

又是一年春带雨, 满树梨花惹人怜,清风吹得满池皱,簌簌衣衫徒袭染。

习庆府自古多出文人,好像水土里就带了那么点儿翩然气韵,以至下头寻常百姓也惯爱赏花斗草,做些风流雅事。

这日城外起了花神庙会,热闹非凡, 又从昨儿夜里就飘了点薄雨,出来寻花问柳的人便少了许多, 连着天香楼的老鸨兰姨都懒怠起身。

青楼楚馆么,白日里本就不是正经营生的时候,难得人少, 索性偷个懒儿罢。

春日熏风天生一股缠绵,吹着春雨也有气无力的, 牛毛似的一层慢悠悠荡开去, 好似谁家朝天井里抖了一蓬纱。

兰姨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斜靠在二楼栏杆上朝外胡乱扫了两眼,听得走廊尽头小门吱呀一声响,摇扇子的动作顿了顿,便扭着腰肢起了身。

“抄完了?”她对这里头走出来的白衣少年问道。

那少年闻声回身, 露出来一张好白净面皮, 约莫十八、九岁年纪,俊眉朗目,倒是清然好个相貌, 全然不似脂粉地出没之辈。

“抄完了。”他微微笑了笑,恰似外头吹皱的一池春水。

兰姨当年曾怀过一个孩儿,可终究不能生下来,心下愧疚,每月便会使人抄几卷经书烧了。他生的出色,一笔字也俊秀,打来了之后便慢慢揽了这活计。

看着他这个样子,兰姨心中既欢喜又难过,面上却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随意的从袖中抽了一卷纸塞过去,“你不是整日家说什么姓唐的官儿一笔好字天下少有,只是常人难讨要?哝,拿去玩吧。”

少年一愣,下意识展开看时,眉眼间就染了几分欣喜,“您哪儿来的?”

兰姨嗤笑一声,有些得意的摇着扇子道:“男人么,略灌几杯黄汤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莫说叫他写字,便是签个卖身契也使得,值甚么!”

少年的神色就复杂起来,迟疑道:“唐先生……不至于吧?”

传说那唐先生品行高洁,从不留恋风花雪月之事,所以才能写出那样清冷孤傲的字,又怎么会出入天香楼?

兰姨捂着嘴咯咯笑起来,笑了半日才忍不住用涂了鲜红豆蔻的手指点了点少年的额头,幽幽道:“阿泽啊,你还是太嫩了些。”

男人,哪儿有不偷腥的?

见她这般,阿泽便渐渐垂了眼眸,再看手中那些纸张时,难免有些腻味起来。

兰姨看出他心思转变,也不戳破,只是问道:“今儿下雨呢,还要出去么?”

阿泽嗯了声,顺手将几张纸折叠后揣到袖子里,温润道:“今日城外庙会一带必然人多,我去弹琴,想来挣得也多些。”

兰姨叹了口气,才要说话,却听他又低低道:“多攒些银子总是好的。”

天香楼照顾他们母子他是知道的,他们却不好揣着明白装糊涂。

说来这世上的事当真奇怪,人的身份、处境甚至是品性都会变,可唯独有一样不会变:银子。

官妓复籍无望,待来日他们母子老去,银钱便是唯一指望了。

听了这话,兰姨便有些无奈,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罢了,去吧,当心着些人。”

阿泽道了谢,转身回另一个房间换衣裳、取琴去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兰姨又摇了几下扇子,到底觉得莫名烦躁,索性甩手走了。

天香楼乃是以歌姬、乐妓出名的地方,时常有获罪官员家眷罚没而来,虽也偶有皮/肉生意,到底还算女表子立了牌坊,略清高些。

这少年阿泽,便是数年前与一位小官儿太太,如今改名为烟峦的乐妓一同过来的。

兰姨自己当年便是类似出身,楼内上下更多有走投无路之辈,见他们孤儿寡母的,难免有些怜惜,便都伸手拉一把。对这姓任的小子睁只眼闭只眼,也不叫他上台前来,只在后头做些抄写、盘算的活计。而那烟峦说来也是可笑,分明都到了这个地步,每每赔笑弹曲儿挣了银子来,却还是巴巴儿的买了书给儿子读。、

兰姨时常也问,“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从良是不能够了,科举都不能考,还读什么呢?”

烟峦也时常被问住,眼底翻滚着凄苦,满面茫然的摇头,“我也不知,可总不好眼睁睁看着他落得你我一般的下场……”

统共就这么点念想了,若是再收了,真是不知该指望着什么活。

两个女人就都不说话,只是怔怔发呆。

在天香楼这种地方,若不寻些指望,只怕真要把人给逼疯了。

却说任泽出了擎一把岁寒三友油纸伞出了天香楼,穿过蒙蒙雾雨绕了几个巷子,沿着大道一路出城去了。

每逢节日,出入城的人数便急剧攀升,为保安全,各处城门便会要求百姓们主动上前出示身份文书。核实身份时,那守卫见他是贱籍,不由诧异的多瞧了几眼,待到最后,眼神中就带了鄙夷和猥琐。

这样的视线任泽这些将年见过太多,如今心中已兴不起波澜。

“军爷,我能走了么?”他微笑问道。

那守卫愣了下,烫手山芋似的将文书丢过来,“哦,走吧走吧。”

任泽点了点头,走出去几步,却已听得背后几人议论起来:

“青楼里竟还有这样的货色?唬的老爷以为是个读书人哩!”

“哈哈哈,你忒的见识短浅,听说卖屁/股的入巷起来,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哩……”

“呸,装甚么,指不定见了那些有钱的大爷们,自己就剥了衣裳搂上去亲起嘴儿来,哈哈哈哈!”

那几个人嘴里不干不净的说着荤话,后面更放肆大笑起来。

任泽本以为这么多年下来,自己已经熬得习惯了,麻木了,可如今这些话却仍旧轻而易举的穿破他自以为是的硬壳,刀子似的扎到心窝里,热血哗啦啦淌了满地。

他死死抓住背上琴囊,木然的走着,直到扑面而来的湿漉漉的花香混着此起彼伏的行人说笑袭来,这才将他陡然从悲伤中扯了出来。

任泽打个踉跄立在原地,怔怔看着眼前繁华景象,蜷缩着指尖轻轻碰触到一瓣带着水汽的梨花,这才觉得自己一点点回到人世。

罢了,清高什么呢?自己这趟出门不就是为了赚钱么?

此时天色尚早,游人才刚出门,兴致正浓,并没有几个人休息,路边几处凉亭内都十分空旷。任泽自嘲一笑,随意择了一处,收拾好雨伞,开了琴囊,略平复下心情,抬起手臂,从指尖滚出来第一个音。

这一带漫山遍野载着梨树,此刻系数怒放,远远望去纯白一片。待到微风拂过,便波浪似的荡了开去,那空气中疯狂翻卷的皎洁花瓣,像极了冬日寒风怒吼中凌然绽放的雪花。

春雨缠绵,虽然不大,却总凄凄切切不停歇,渐渐地,亭子里便聚了些个人。

有手头宽绰的,静静听了一回便上来往任泽身前小笸箩内丢几个铜板,或是一小粒碎银。

过了会儿,一群十来岁的少年男女结伴而来,身边都陪着丫头和书童,瞧穿着打扮俱是不俗。

一众主仆将近十人,将剩下大半个亭子塞的满满当当,又叽叽喳喳说话,硬是将琴声压了下去。

也不知谁先瞧见那头有人弹琴,彼此使了个眼色,倒是慢慢安静下来。

任泽也不理会,一曲毕,正思索下一曲弹什么时,却见眼前忽然多了一角蓝色衣袍。

他抬头看时,却是一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公子哥儿,面容倨傲。

两人对视片刻,任泽波澜不惊的重新垂首,又做了个起手势。

被人这样无视的公子哥儿面上刷的涨红,后头一众同伴也吃吃发笑。其中有个紫衣少女原本还想着是否要出言制止,如今见此情景,倒也觉得有趣。

“喂,你也会弹琴?”

公子哥儿决心讨回颜面,故意抖开那把白玉骨扇,大声道。

任泽置若罔闻,顷刻间又弹了一首曲子出来,那公子哥儿的脸已然涨成猪肝色。

“阴天下雨不抚琴,”公子哥儿恶狠狠道,“瞧你倒也生的人模狗样,竟连这个都不知道,却来这里卖弄!哪里算得爱琴之人。”

任泽手下不停,却总算分了个眼神过来,淡淡道:“想来阁下眼神不大好,我不过以此谋生罢了,这琴也借我之手重见天日,相互利用,何谈怜爱?”

众人不禁哑然。

谁人不爱钱,可他们生来便被娇养,只论些风花雪月,何曾听过有人这样光明正大的说什么利用?

当即有几人便皱起眉头,纷纷起身道:“生就锦绣皮囊又有何用?也不过是个满身铜臭的蠢物!”

“我们走吧,待在这里实在难受。”

就连那来挑事的公子哥儿也重新换上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任泽不管周围,只是闭目抚琴,也不知过了多久,指尖都微微发痛了,这才重新睁开眼睛,见亭中游人已然尽去,只剩一位紫衣少女。

两人猝然对视,先是一愣,继而齐齐收回视线,略略有些赧然。

凉风裹挟着春雨吹过,几片沾了雨水的梨花翩然落下,瞬间打破平静。

倒是那少女先开了口,“公子琴声似有忧思。”

原本琴声轻快悠然,不少游人都爱过来听,出手也大方。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后来琴声竟渐渐低沉,凄凄寂寂,合着外头风雨飘摇分外零落,惹恼许多游人,都嫌丧气的走了。

任泽的眼睫轻轻抖了下,淡淡道:“人生在世,谁人不苦?”

那姑娘一怔,似乎被触动心事,姣好的面容上也染上薄愁,不再言语。

外头人来来往往,唯有两人静坐无言,谁也不说走。

任泽歇了歇,又弹了一回,不多时,便有丫头婆子寻了来,对那少女道:“姑娘怎的还在这里?雨天阴冷,莫要多待。”

那少女朝任泽瞥了一眼,没说话,安安静静起身离去。

待主仆三人出了亭子,任泽鬼使神差的抬头瞧了眼,见那婆子打的伞下有个小巧的“方”字印记,指尖微动,曲调已经变了。

那方姑娘才要踩着凳子登马车,耳中忽闻琴声有异,下意识又扭头看去。

弹琴的人好似一无所察,仍旧那样坐在原地弹琴。

可这琴声中,分明有送别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唉,我还是很喜欢任泽嗒,明天是番外下半部分,大约上午九点更新吧

番外【任泽 方梨慧 二】

都说春雨贵如油, 可今年的油却好似不要钱似的,一旦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方家在城郊有座庄子,家里的大姑娘近来郁郁寡欢,不大爱同人往来,便总在庄上住着。也就是因着前儿花神庙会和赏梨花的由头,下面一众丫头、嬷嬷们苦苦相劝,这才勉强接了几个帖子出门去了。

头一日毕, 众人却都开始犯愁,这第二天该用什么说辞?

却不曾想姑娘出去转了一回后仿佛想开了, 也不必人苦劝,径直丢下一句话就回房歇息去了:

“明儿再去。”

众人面面相觑,回过神来后皆是欣喜不已, 连连感慨定是花神显灵

在这个家里活了十多年,方姑娘总觉得像极了一潭死水, 随着年纪渐长, 家人的那些打算更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