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个当口,就听赵姑姑说肃儿派人来请她去前厅——怕是要请自己主持大局的吧!

徐老夫人趁梳妆整理的空当,面上得意地跟一旁的小梁氏念叨:“小辈们不懂事,这不还得请我去做主?”

小梁氏挤出一个笑,想了想也没憋出什么话来。

徐老夫人也没顾上看她脸色,只盘算着呆会儿自己该怎么决定。可她一定猜不到徐肃和公主根本不是等她去做主的。两人对这事都已经有了定论,就等着知会她一声,然后选择和离或者休夫了。

正厅里,徐老夫人和容婉玗在正首坐下,小梁夫人非要跟着来,她一个长辈,这时候也不好让人坐在下首,赵姑姑只好在老夫人侧边加了一个小椅。

小梁夫人撇撇嘴,兀自把椅子往老夫人旁边挪了挪,发出一阵“刺啦刺啦”的刺耳声,把椅子紧紧贴着老夫人放好。这个位置让她还算满意,小梁夫人这才摆着长辈谱坐下了。

徐肃朝老夫人跪下,声音冷沉坚定:“孙儿已与公主协商好和离的事,求祖母做主!”

徐老夫人正含着口茶,听了这话被呛得不轻,咳得声嘶力竭的,赵姑姑赶紧给她拍背。徐老夫人差点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惊声喝道:“肃儿你说什么混账话!”

方筠瑶眼里含着一泡热泪,朝着上首袅袅婷婷地跪下,护着肚子情真意切道:“我与夫君两情相悦,还请公主成全!”

纪嬷嬷暗自啐了一口,这话真是没得让人恶心:当着公主的面,说与驸马两情相悦?前一句驸马爷说要和离,下一句就敢说“求成全”!什么东西!她和驸马的事都在公主手里头捏着,居然敢说要让公主腾位?

容婉玗冷眼看着,昨日谈的时候徐肃明明大度得同意了“休夫”,今日就又改了口,这是在为那女人出气?就因为方筠瑶昨晚装作动了胎气?

纪嬷嬷看公主一直不说话,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生怕她憋着气坏了自己身子,跟如嬷嬷对视了一眼,冷声喝道:“给我堵了她的嘴!”

见公主没有反对的意思,两个大力嬷嬷毫不迟疑,上来就要扭住方筠瑶。

徐肃一脚踢开一个大力嬷嬷,妥妥帖帖地护着方筠瑶,眼神却阴狠暴怒:“大胆刁奴,滚下去!”

被他踢倒的两个老嬷嬷卧在地上,疼得哎哟哎哟直叫唤,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老夫人一惊,正纠结着自己要不要拦,毕竟肃儿是她的心肝,公主又不能得罪,为难得要命。正这当口,就听方筠瑶哑着个嗓子哭叫:“公主,你不能这样!老夫人,我肚子里怀着的才是真的徐家孩儿啊!”

“瑶儿!”徐肃赶紧喝住她。

老夫人没醒过神来,旁边坐着嗑瓜子看戏的小梁夫人倒是眼神唰得一亮,表情又惊喜又好奇:“你这孩子,说得这话我们可不明白。你且好好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筠瑶感激地看她一眼,又畏畏缩缩地朝公主那里看过去。看容婉玗神色极冷,后面的话不太敢说了。

小梁夫人心里跟猫爪子挠一样,看公主神色不对就愈发好奇了。当下拍着胸脯大声道:“你尽管说,姨奶奶我在这里,我看谁敢动你!”

徐老夫人皱了下眉头,却也没在这要紧的关头打断。刚才这狐媚子的话,她也没怎么听明白,“你要说什么?”

方筠瑶咬了咬下唇,想要开口,徐肃知道方筠瑶想要说的是什么,赶紧捂住她的嘴,可看到她面上凄楚的神色,又迟疑了下。

老夫人一看这两人动作,就知此事定有隐情,一拍桌案怒喝道:“肃儿你让她说!”

徐肃终于放了手,方筠瑶努力克制住心中的喜意不要表现得太明显,面上作出一副郑重神色,说道:“夫君曾与我说过,他与公主成亲两月,同房次数仅仅三次。何况公主那时候身子虚,连太医都说不好有孕,需要调养一两年。而正打夫君在战场遇险后,公主就诊出了喜脉…”

方筠瑶抬起脸,语气焦虑,好像是真的在为徐家的子嗣担忧:“老夫人恕我说句不敬的话,这时机也太凑巧了些。”

一室寂静,落针可闻,每人的神色却各有不同。

容婉玗低嗤一声,觉得老夫人心眼虽多,却又不是个傻子。她天天跟自己一个府住着,肯定不会信这种鬼话。不过她转头一看,却发现老夫人正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显然已经信了几分。

她突然就愣住了。

徐肃一个大丈夫,乍一被人把房事大大咧咧地说出来,说得还是这样丢脸的事,一时间心里尴尬羞愧气愤恼火统统涌上心头。

——这事他确实是跟瑶儿提过几句,让她心里有个谱,谁曾想瑶儿竟然毫不遮掩百无禁忌地说出来了?这种秘事怎么能在人前说?让他脸往哪儿搁?

徐肃心头有些火气,又觉得自己窝囊,千番思量间,只听老夫人沉声问道,“肃儿,你与祖母说说,她说的话可是真的?”

徐肃叹口气,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老夫人一下子失了所有气力,瘫在椅子上半天没缓过劲来。

小梁氏也是瞠目结舌,我的个天,没成想公主看着端庄知礼,竟然敢做这样的事,真是夭寿唷!

哼哼,她早就说过了,公主金枝玉叶千金贵体,哪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尚得起的,这不出大事了吧?!

小梁氏斜斜睨了公主一眼,用帕子捂了鼻子,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污了眼的脏东西。她冷冷嘲讽道:“这叫个什么事唷!我早就说过,这府里内院的太监小厮太多,外院的侍卫也个个五大三粗的,谁知道哪个是污了心的?我跟女儿们平日都大不敢出房门,生怕被那些不长眼的冲撞。这事我不知道提过多少回了,可就是没人听。老姐姐您瞧瞧,果然出乱子了吧?!”

容婉玗面无表情地看向她,“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表情不怒不悲,语气也平平淡淡的,可就是把小梁氏吓得打了个寒颤。小梁氏咽口唾沫,不敢再说话了。

听了自己妹妹的话,老夫人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了这五年的所有的片段——公主天天窝在正院里,也不常来请安,不知道在她自己院里做什么;公主府里太监丫鬟侍卫小厮仆妇乌泱泱那么多人,混进个外人不是轻而易举?

老夫人脑中又是一闪:五年前听闻肃儿战死沙场的时候,她自己哭得肝肠寸断,公主却面无表情神色寡淡,除了那三日没跟人说一句话抄了抄地藏经以外,再没有显露出十分伤心难过的模样,反倒把一切后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那时候老夫人觉得公主强装坚强,心里指不定藏了多少委屈,此时想来只觉得不妥——新婚两月就守了寡,公主面上居然一点都不伤心?

所谓疑心生暗鬼,就算是再不合情理的猜测,多想两遍也能像模像样的。

徐老夫人是个内宅妇人,眼界不过一个府这么大块地。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心志坚定的人,何况方筠瑶这么说,徐肃这么说,小梁氏也这么说,登时就信了大半;再看公主一句辩解也没有,神情冷淡地盯着方筠瑶却不说话,只沉默地坐着,更相信了两分。

方筠瑶朝徐肃那里看了一眼,又转回脸来,出了个主意:“我与夫君的意思是,能不能让小世子与夫君滴血认亲,如此一来,才能让人心安。”

老夫人绷着嘴角没说话,却忍不住扭头看向公主。

容婉玗捏断了一根指甲,心中冷笑,他徐肃要是安安分分地等着接休书,她还能给他留点脸面;可他和方筠瑶既然要把这种子虚乌有的怀疑扯到明面上来说,让别人去怀疑皓儿的身份,她却不能饶他们!

徐老夫人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提起了半分气力,整个人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她声音苍老:“公主且回房歇着吧,此事待我想想。”

平日里她都亲切地叫容婉玗“我儿”“我儿”的,显得极为亲密;此时,竟然改口叫“公主”了?

容婉玗整颗心瞬间凉了个透:这种滑天下之稽,居然连老夫人也信了?她连问都不问自己一句就直接盖棺定论了?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他们这是要硬生生给她盖上一个“生活糜烂”的戳儿,认定她□□不贞了?五年的真心相处,居然比不过外人两句话?

整颗心沉入谷底,容婉玗深吸口气,起身时竟然眼一黑,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整副心神都在她上头的几个丫鬟连忙扶好她。容婉玗撑着丫鬟的手,头也没回地走了。

徐老夫人没空搭理一旁不住哀叹“家门不幸”的小梁氏,只交待徐肃和方筠瑶随她去。

容婉玗回了自己屋,着人去把皓儿带来。四岁的徐皓今日难得休沐,起床后在府里绕了一圈也没见到娘亲。这时候很开心地扑到容婉玗怀里,离得近了才发现娘亲眼圈有点红。

皓儿小小声安慰道:“娘亲不痛,皓儿给娘亲呼呼。”在他小小的心里,只有摔倒了受伤了换牙了磕破膝盖了…这些事才会让他难过地想哭。

容婉玗把他搂在怀里,似乎这个小小的身子就是她的力量之源,让她有面对这样大的挫折的勇气。她看着怀里的小包子,认真地问:“皓儿想要爹爹吗?”

作者有话要说:徐老夫人也不算个好人

毕竟掌了那么多年家。

决裂

爹爹?

皓儿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一圈,也很认真地问:“谁家的爹爹?皓儿没有爹爹,我也不要别人家的爹爹。”

曾经皓儿无数次地问公主:“我的爹爹呢?爹爹去哪了?”公主只好跟他说皓儿的爹爹在别的地方。后来皓儿问得多了,娘亲总是避而不答,他特别伤心低落地问爹爹是不是不要他了。容婉玗难过极了,千般思量过后才决定告诉他:皓儿没有爹爹。

她也是从个孩子长大的,她知道小孩子的心敏感纤弱,需得用心引导。任何的敷衍和欺骗都是不对的,无论多么善意的谎言说到底都是伤害。

皓儿无数次的追根究底,未尝不是因为听了别人的闲话。与其让别人拿“爹爹不要他了”这样恶意的揣测来伤害他,还不如坦坦荡荡告诉他真相,就算再伤痛的真相也要一点点说给他听。

——皓儿没有爹爹,我也不要别人家的爹爹。

容婉玗听了皓儿的回答,顿时又忍不住湿了眼眶。

自从皓儿懂事起,她就生怕自己教不好他。她知道“父亲”在孩子的一生中是极为重要的角色,她一介女子,哪怕眼界再宽,都改变不了女人柔弱的天性。

她怕皓儿被自己教得软弱、狭隘,怕自己一个母亲溺爱过了头,教不好他;自打皓儿三岁入了蒙学馆,她又生怕他被人嘲笑没有父亲,恨不得自己变身一面巨大的没有死角的盾牌,能挡下所有的冷嘲热讽明枪暗箭,不想让他受一点委屈。

便是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她也想的是——如果皓儿想要爹爹,那她再大的委屈也要忍者,打落也活血吞也要和徐肃把日子过下去。

不过听了皓儿的回答,容婉玗微微一笑,心里暖融融的——既然徐肃在这四年中,根本没有扮演过一个父亲的角色,那她也不需要这个分不清是非黑白的丈夫!

容婉玗吸吸鼻子,声音轻快地唤了好几个名字:“如嬷嬷、纪嬷嬷、絮晚、红素、花著、牵风,收拾东西,咱们回宫去住。”

两个老嬷嬷知她心意,对视一眼当即下去收拾东西了。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忍不住问道:“公主是要回宫住两天吗?”

容婉玗眼神清亮,坚定回道:“这次,是要回宫久住。”

短短一刻钟的功夫,几个丫鬟嬷嬷就已经手脚麻利地打理好东西,锁好库房,备好车辇了。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府里的人,正在跟徐肃和方筠瑶交谈的徐老夫人一惊,暗道不好,连衣服也没换,匆匆忙忙赶到了公主院里。

又听下人报说公主已经走了,立马吓出一身冷汗,她当即道:“肃儿,你快去府门那儿拦住公主!”

徐肃刚才还不懂祖母为什么这么着急,现在却也恍然明白过来——堂堂公主若是被婆家人逼回了宫,这事就要闹大了!

他毕竟多年习武,这些年在战场上拼杀,凭的都是一腔孤勇和一身力气,武功是丢下了不少,可毕竟是会轻功的,脚程比一般人快得多。他赶到外院的时候,正正好把公主等人拦下。

徐肃定睛一看,公主牵着世子的手,十几个丫鬟嬷嬷还各个大包小包的,就连平日照顾世子的奶嬷嬷都跟着,很明显是要带着儿子回宫里久住的样子。

他一惊,快步朝府门走去,命令几个门房的老仆人道:“给我关了大门!”

门房的老仆人面面相觑,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们都是徐府的老仆,年迈得已经做不了事,不过是公主仁厚,看他们又是徐家家仆,这才派下了“守门”这个最清闲的活计。

可要真正守门,哪里轮得着他们?没看到府门外头的那八个魁梧挺拔的仪卫军吗?那才是公主的人啊!所以少爷的命令,他们想听也没法听啊!

守门的八个仪卫军自然对驸马的指令无动于衷,倒是恭恭敬敬地给公主请了安。

容婉玗牵着皓儿的手,冷眼看着挡在面前的徐肃,冷声道:“徐肃,你敢拦我?”

徐肃当当正正站在大门口,挡住了大门,嗤笑一声道:“先滴血认过亲再说。若世子果真不是我徐家的子嗣,那顺便从徐家家谱上除了名,公主再回宫不迟;可若他是我徐家的子嗣,我徐肃就是拼了命,也要拦上一拦。”

容婉玗恨得咬牙:“你无耻!”

正当此时,老夫人和方筠瑶也赶到了,老夫人看徐肃拦下了公主,稍稍放下了心,又想上前拉住公主,却被几个嬷嬷丫鬟阻住了。只好隔着一丈远,苦口婆心地喊道:“公主,此事我们好好商量就是了,你这副样子不是给外人看了笑话吗?”

方筠瑶坐在地上,捂着个肚子哎唷哎唷得哭,“姐姐,我不想与你抢的,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她本不敢叫容婉玗姐姐,不过刚刚和老夫人聊得不错,觉得有了肚子里的依仗,又有了老夫人这个大靠山,这时才敢这么叫。

梨花带雨的样子看得徐肃心疼不已,徐肃咬了咬牙,大步过来就要去扯徐皓的手,皓儿赶紧往容婉玗身后躲。

这幅破罐破摔的样子把老夫人吓得不轻,知道肃儿又犯了倔,捂着个心口想拦又没法拦,只能声嘶力竭地喊着:“肃儿你轻点,莫要伤了皓儿哎!”

就算徐老夫人已经倾向于方筠瑶和徐肃的说法,怀疑皓儿不是自己徐肃的子嗣,可毕竟四年的时光不是假的,她一直把皓儿当自己亲亲的重孙疼,一时半会儿根本改不过来。看徐肃上去扯皓儿,她赶紧让身边的几个丫鬟嬷嬷也跟着去拉人。

几个丫鬟嬷嬷知道老夫人的意思,也只能去拦公主一行人。

容婉玗拉不过徐肃,恨得当即就要去扇他耳光,却被徐肃一把捏住了手腕子,怎么挣扎都挣不脱,她的几个近身丫鬟都没做过什么力气活,拼了全力也拦不住徐肃。

容婉玗眼里一片血丝,看徐肃的眼神像是在看杀父夺妻的仇人,她咬牙恶狠狠道:“徐肃,你罪该万死!”

徐肃不理她,用力扯了皓儿就要走。

一边是驸马,一边是公主和小世子。守门的八个仪卫军急得手足无措,猜测是人家父亲教训儿子,哪轮得着他们掺合?可看公主的表情,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正当此时,只听公主府的大门外一阵铿锵声,随后大门咣当一声洞开,冷风呼啦啦地蹿进来,风驰电掣间似有风声呼啸掠过耳际。徐肃正要回头去看,只觉手腕一疼,这一看发现已经见了血。

再一回头,一个穿深墨色衣衫的侍卫首领当当正正挡在容婉玗身前,一手抱着徐皓,一手持剑,手中剑尖直指徐肃的手腕。

徐肃赶紧一缩手,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公主府!”

刚刚拦下徐肃的侍卫首领收了剑,面上神情冷肃,声音清朗有力:“微臣太子仪卫队正、黑骑卫副提举江俨,奉陛下之命,请承熹公主回宫!”

又见一个穿着老叶子绿的大太监带着六名小太监疾步走入,首领太监嗓音尖细扬声说道:“传陛下旨意,请承熹公主与驸马进宫面圣。”

大门口几十位黑衣侍卫齐齐勒了马,单膝跪地,气势滔天地喊道:“请!公!主!回!宫!”声音震耳欲聋,整条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黑衣?

——不是公主仪卫,也不是太子仪卫,而是宫里的黑骑卫啊!

想明白这一点的徐老夫人当场晕倒在地,徐肃面色阴沉地松了手。

容婉玗抱着皓儿快步走出府门,差点绊到脚下的门槛,跟在她身后的江俨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陪了她多年的老嬷嬷和几个丫鬟似乎也有点失了方寸,走出大门的时候甚至轻轻嘘了口气,明显的如释重负。

府门外已经被黑骑卫清了场,可这一整条街住着的都是达官贵人,右边宰相府的大门开着一条小缝,里面一个小厮探头探脑地看。

再远处的街口,一些小有钱财、能在这京城中安家落户的富民都在街口,隔得远远地看着这里,压低了声音和同伴交谈着。

容婉玗脚步一顿,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看到大门口手足无措的徐府老仆,看到被人抬走的老夫人,看到不甘不愿地跪在一旁眼神却怨忿的方筠瑶,最后目光定在眉宇间阴沉一片的徐肃脸上。

这本是她的公主府,父皇亲赐的安国承熹公主府。如今她这个主人却要以落荒而逃的姿态走,没有半分公主的仪态。

她堂堂大兴嫡公主,居然沦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样的耻辱——

——她怎么能咽得下?

想要把皓儿抱上马车的时候,容婉玗力气不够,差点把皓儿摔了下来。江俨眼疾手快地托了她一把,说了声“公主当心。”

江俨把脚凳摆好在马车前,公主却站着没动,反倒抬头看着他一点一点深颦了眉,紧紧咬着下唇眼里蒙了一层水雾,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还没出口却已作罢。

江俨看得心疼,可他甚少去安慰人,想了又想,只能磕磕巴巴地凑出了一句话:“公主…莫要难过。”干巴巴的,没一点劝慰的作用,江俨忍不住心下唾弃自己。

容婉玗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默地上了马车。

方才扶过她的右手握成拳,手指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掌心,江俨心里一片涩意。刚才那短暂的一碰,他就察觉公主的手在抖。仔细看了下,公主不光手在抖,连嘴唇都在微微地哆嗦。

所有人都知道承熹公主雍容华贵,端庄大气;可他从很早以前就知道,她是多么胆小的一个人。方才那一片混乱,就连他甫一到府门前就听到里头许多人在争执,也是吓得不轻,这才会踹开了大门进去。

江俨回过头,面无表情地扫了徐肃一眼。

在府门口站成木桩样的徐肃心里一寒,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凝了全身气势去对抗这个沉默的却自带强大气场的侍卫头子,肩背肌肉都绷得紧紧的,生怕他突然发难。

谁知这侍卫却真的只扫了自己一眼,眼里的厉色骤然一闪又很快消退了下去,便如同古井深潭一般平静无波了。随后这侍卫利落地翻身上马,跟着公主的车辇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女主感情戏开始!!!

回宫

待公主的马车走远,奉旨前来的大太监瞅了眼被人抬走的徐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地朝一旁站成木桩的徐肃道:“驸马稍作整理后,就随咱家进宫吧!”语气中的敷衍连向来不通人情的徐肃都能听得出来。

徐肃目光阴沉地瞪了他一眼,一脚踹开跪在脚边的一个徐府旧仆,也没理会大着肚子行动不便的方筠瑶,自己朝内院去换衣服了。

大太监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直起了先前微微躬着的背,甩了甩手中拂尘就抬腿进了外院。

——跟皇家结了亲还如此不识抬举,莫怪这徐家一代不如一代。这个驸马怕也是做不长久了!

容婉玗刚坐上马车,整个人就抑制不住地发抖。她刚才是真的吓得不轻,就算是皇家公主见得世面多,可自小养尊处优,从没被人这般粗鲁对待过。徐肃劈手从她手中抢走皓儿的那一刻,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马车的右边厢板上突然响起“笃笃”两声,一只筋骨分明的大掌掀开帘子,递了一个香缨进来,江俨打马靠得极近,隔着一扇窗又是干巴巴说了一句:“公主莫要伤心。”

容婉玗微怔,伸手接了过来。江俨隔着一扇车窗,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迟疑片刻后放下了帘子。

凑在鼻端轻轻嗅了一口,白芷和茅苍术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想来是配好的安神静心香,还放了些什么便闻不出来了。

车辇刚刚转了一个弯,车内一亮,一阵冷风从车帘子钻了进来。容婉玗睁眼看过去,就看到皇弟容璟绍坐在她面前。她带着些许鼻音问道:“你怎么出宫了?”

终于缓过神的皓儿扑到太子怀里,稍稍酝酿了一下就“哇”一声咧开嘴大哭:“皇舅舅,他们欺负娘亲!”

“皇舅舅,驸马好凶,皓儿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