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历代皇帝过年写对子也就是意思意思,脑子里想起了谁就给他写一幅,写累了的时候也可以找人代笔,自然不会把这真当回事。

不过文宣帝却不一样,他小时候还是皇子的那时候,因为年纪最小、读书最差、势力也最弱,再加上他母妃并不得宠,常常被父皇和几位兄长忽视。

平日里不受重视还不算难过,可到过年时候处处张灯结彩的,几个兄长的府邸门前车水马龙,他的府门前却门可罗雀的,这就有点心酸了。

文宣帝深知被人忽视的心酸,所以自即位后就有个习惯,凡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员他一视同仁,全送一幅亲笔写的对子。八个秉笔太监也跟着一块写,三品以下的京官就送他们写的对子了。

所以当今官场极为涌动,低位的官员都兢兢业业做好业绩等升官——大过年的大门上贴着太监写的春联也太寒碜了,自然要努力升官升到三品以上啊!

文宣帝又写了大半个时辰,墨都研了好几回,总算写完了。他揉了揉酸涩的手腕子,一旁的太监极有眼力见地备好水,跪在地上端着金盆请陛下净手。

这太监正要叫人呈膳,却听文宣帝问道:“各宫的宫训图可发下去了?”

这宫训图的习俗是大盛朝时候兴起的,传到如今不知过了多少年。是一些上头绘有后妃美德美行的图画,于每年宫中年节时候,会分别发给东西六宫各宫主子,规诫后妃知节明礼。

在文宣帝以前的历朝历代,东西各六宫所挂的宫训图往往都是史书中所记载的前人故事。

皇帝哪能把如今自己的妃子绘成宫训图呢?若是说自己的妃子德行如何美好值得众妃嫔学习,叫人嫉恨惹得后妃争斗不说,也有过誉之嫌。

偏偏文宣帝反其道而行,东西六宫共十二幅宫训图上头全画的是皇后的美行——比如文宣帝办公,皇后站在后头用小金锤给他锤肩的;皇后亲自下厨给陛下煲粥的…

其实皇后极少做这些事,偶有一两次罢了。毕竟是中宫之主,需得统率后宫,内廷事物本就繁杂,京中有品衔的皓命夫人也要应时联络;儿女大了,可也不能放心得下;再加上春季亲桑、四月浴佛等等诸事,比文宣帝也轻松不了多少。

虽说并不经常做,但这不妨碍文宣帝每次都喜滋滋地唤来擅画的翰林学士,口头把那场景再现,让学士仅凭着想象把他口中所述画下来。

画的不够美的重画,站错了位置的重画,光线不够亮的重画,不够温馨的重画…直到那学士耗尽心力画出一幅完美无缺的,让文宣帝看得十足满意了,才能交了这差事。

所以每年腊月二十六到次年二月初三,东西六宫的宫妃并上公主和承昭太子,每天进进出出,看到的都是陛下和皇后秀恩爱的日常,心中无奈可想而知。

皇后的德行确实万里挑一,德容言功、贤良淑德在她身上都有充分体现,便是当朝御史也无人敢说陛下此举乃溢美行径。

至于春联,文宣帝自然不会忘了自己女儿儿子的一份,长乐宫也得了文宣帝赐下的春联,和往年一样气派凛然,彰显天家气象,公主当天就让人贴上了。

文宣帝还专门为皓儿写了一幅对子,皓儿想自己贴上去。可惜秉谨楼的大门太高,下人又不敢让小世子爬丈余高的梯子,千般劝阻才让小世子打消了这念头。

给皓儿的春联想来是花了大心思的——“感事为文,载道须读书万卷;逢时立志,达峰总有路千条。”

容婉玗于心中默念了两遍,这对子是教诲皓儿好好读书的,可她念到最后半句的时候,总觉得那半句意味深长。

——达峰总有路千条。

她与父皇母后相处多年,父皇心性不够稳妥,这话更像是母后想要说的。

她仔细想了想,似乎自己回宫后的这快一个月,反而比在公主府的那五年更深居简出了。除了去淑妃娘娘那里打了叶子牌,隔两日会带皓儿去坤宁宫给母后请安。

除了这两个地方,好像天天窝在寝宫里,连寝宫的门都极少出去?

父皇和母后会不会担心她因徐家的事而想不开,所以才深居简出的?

——达峰总有路千条。意思是不要执着于眼前这条死路,不要自怨自艾,换条路自有海阔天空。母后想要告诉她的,是这样的意思吗?

容婉玗时常会想,她这样的性子其实不适合生在皇家,更恰当一些的说,她这样的性子不配做一个地道的皇家人。

她怕的事太多了,怕冷怕热怕酸怕苦怕疼,遇事总是能避则避,这些是与她亲近些的人都知道的。

可有一些,是她埋藏在心底,不主动与人说、别人就看不出来的——她怕黑怕吵怕静,也怕别离。可最最怕的,就是人情世故。

父皇母后与承昭的血缘关系无需经营,宫里的娘娘们也是好多年才熟悉起来的,这宫里头需要她用心去理的关系不多。

天知道母后第一次把红素、牵风四个陌生的丫鬟带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有多紧张,一叠声地问母后“我该说什么呢?”母后笑笑只当她说胡话,天知道她连走路的步子都迈大了,手心里汗津津的,还差点勾到了桌布上的插花瓶。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到底该如何维系,如何与人相处、如何与人收放自如地交谈、如何真心待人并让人信服,通通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并非是母后没有用心地教她,而是别人的这些能力似乎都是与生俱来的。这世家子弟各个优秀,学的都是一样的诗书礼仪,他们为人处事的资质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天资差一些的,靠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也丝毫不差。

她却仿佛天生欠缺了这样的能力一般,于人情世故上缺了太多,需要自己一点一点去想。

——宫人见到主子似乎是天大的喜事,请安的时候打着笑脸,可能心里却是满满的畏惧;

大太监毕恭毕敬地接过红素的赏银,出门后却随手扔给了身后的小太监;

二等丫鬟端茶递水忙个不停,回房后自有更下等的丫鬟给她们捏腰捶背;

古琴师傅冷着脸说“尚有欠缺”的时候,可能是在夸她弹得不错;

父皇冷着脸训承昭,罚他抄十遍《贞观政要》的时候,却是在教他如何做好这天下之主…

人说,人情练达即文章。世事纷杂,只单单这宫里的人,就有万千境象。

想得多了,精明的老太医诊脉说小公主幼年伤过身子,如今思虑过重不易将养。就连皇后娘娘都不太相信他的诊断——女儿那时候未满十岁,有什么思虑过重的?

后来搬到了长乐宫,见到了好多人,好多时候她都扮演一个沉默寡言的主子,与那些人一起生活了好几年,才慢慢地不那么拘谨了。

慢慢地,就什么都不去想了,也懒得去想了。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常常能一眼便分辨出此人能深交、还是该远离。

嫁入徐家是她第一次逼着自己用心去经营人际关系,揣摩徐肃的心思,尽量去迎合老夫人的喜好,逼着自己跟小梁夫人打交道。

心中疲惫,却也欢喜——原来,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她沉闷。

直到后来有了皓儿,抱着皓儿在他脸上“吧唧”亲一口,皓儿也会笑着在她的颊上亲一口,眼神亮晶晶的。

那之后才渐渐悟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原本就不是这么复杂的事,她只要尽心待别人好,别人自然会回以最大的善意。

徐家却回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用现实告诉她:并不是这样的,从来不是你付出一分,对方就能回以一分。

说伤心难过,似乎也没有;反倒是一种心灰意懒,对这人情练达真正失望下来。

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徐家的五年,也不过是尽心,却从未交过真心。付出的感情太少,失望的一瞬间便能通通收敛回来,只觉自己像个画外人一样冷眼看着。

如今回了宫,住回熟悉的长乐宫,身边围着的又是这样一群熟悉的人,便整个人都倦怠下来。

此心安处是吾乡。

皇后只觉得女儿小时候孤僻胆小,后来看女儿磨练得胆子大了,在人前也能谈吐大方仪态高华了,她甚觉欣慰。

可她不会知道,她贵为公主的女儿直到如今——连皓儿都在蒙学馆里交了一群小伙伴的如今,她的女儿还是个避讳跟陌生人打交道的小姑娘。

过年了谁不是喜气洋洋的,主子们赏梅、打牌取悦自己;皓儿一个十天的年假就足够他乐的了,这几日天天跑出宫去他的小同窗们家里玩;奴才们得了新衣,也各有各的乐事。

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更觉得自己孤寂。

公主靠在窗边的小塌上,把手炉放在绒被里缩着手脚,抬头去看这些天来难得晴朗的天,看着看着就走了思。

像思绪置身无边雾海,四野空旷无人,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何处,无边寂寥却又舒畅无阻。似乎里面每一片云雾都藏着一个小小的回忆,一头栽进去就能捞起来。

她自幼畏寒又性子散漫,冬天的时候最容易着凉生病。太医说冬日大晌午的时候日头最高,女子这个时候阳气也最足,这时候锻炼身体再好不过。

未出嫁的那些年,皇后时常都会命令江俨监督她每日在长乐宫里跑几圈为强身健体,天凉时节尤为上心。

所以在冬天的午后,长乐宫里的人时常见到小公主穿得厚厚实实的,像个圆滚滚的包子,在扫干净雪的空地上艰难地迈着步子,慢吞吞地跑。

江侍卫跟在她身后一步一休。走得那么慢,路过的宫人看着都着急。

想到这儿,公主笑弯了眼。也不知母后怎么想的,明知道江俨最疼她,却偏偏要他来监督她跑步。合该换一个人的,哪怕喊红素来监督她,她都得软语求情一番才能糊弄过去。

而江俨只要看到她额角出了汗,就紧张了;听到她开始大口喘息,就会手足无措了。

——是呀,他最疼她。

眼里的笑意变淡了几分,最终彻底沉寂了下去。公主微微合了眼,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爱回忆往事,大概是太闲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1.给皓儿的春联是直接百度的,实在不想自己胡诌了…原始出处不确定,好像是某个高中的高考励志对联。

2.皇家过年给臣子送春联以及宫训图的习俗来源于《清代宫廷过年习俗》的百度内容。

3.宫训图本是乾隆帝时候才有的,但本文架空,架得很空,官制参考明朝,民风国力参考盛唐,习俗参考清朝。非考据,随便看看就好…

4.皇后手腕上的割痕牵扯一段皇家旧事,这里埋一个小伏笔,很久很久以后会用到。我觉得你们猜不到我的脑洞…设置这个情节真的不是作者一时脑抽,后文会把公主童年,文宣帝和皇后的夫妻情分,皇后娘家,先帝时的一些往事,以及反派…很多人物通通串起来。

这是个有套路有智商的文,后文涉及人物会越来越多…用尽了作者的所有智商…

今日双更,请戳第二更~~~甜甜甜暖暖暖的男主出场~~~

热锅子

小窗外的江俨站在公主看不到的地方,看她呼吸平稳似乎睡熟了,又贪心地多看了几眼,轻轻把那扇正对着风口的小窗合上了。

公主还没睡着,听到这轻轻的动静以为是红素或者哪个丫鬟替她关了窗子,也就没睁眼。正要睡去的时候,忽然听到窗子又被打开了。

江俨把刚摘的一把象牙海棠插在窗棂的空隙里,觉得插得不够好看又调整了几回,总是不太满意。可又担心窗户开得久了公主会着凉,只好打算关窗了。

一低头就见睡塌上本该睡熟的公主正睁着眼,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中动作。江俨也不知怎的,莫名一阵心虚,噼啪一声飞快地把窗子合上了。

带起的一阵凉风吹得公主有点呆,怎么江俨怕她怕成了这个样子?不就摘了几朵花么,她又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怪罪…

正这样想着,却见窗子又打开了。

窗棂上的象牙海棠跟着抖了抖,像一大串红灿灿的小辣椒,讨喜极了。

隔着一扇窗,江俨已经恢复到了平时面无表情的样子,却难得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温柔了两分:“属下路过暖阁的时候,见这花开得极好。明日又是除夕了,窗子上挂点红色的也多些喜气。”

容婉玗抱着绒被慢慢地坐起身,整个人缩在绒被里,缩得圆圆滚滚的只露出一个脑袋。反正她所有狼狈的样子江俨都见过,她在江俨面前,从来不用在意所谓的公主仪态。

“你回过家了?”她见江俨换了一身新衣服,通身透亮的靛蓝色,难得不是宫中墨色的侍卫服,这样看去,竟觉修身笔挺,十分得好看。

江俨察觉公主的目光,难得有点不自在,扯扯刚刚遮住手腕的衣袖低声道:“我娘久不见我,衣服做得小了些。”

容婉玗忍不住发笑,难怪她看着总觉得跟平日有点不一样了。原来江俨平日穿的侍卫服虽不至于松松垮垮,可为了行动方便总是略松一些的。今日这身新衣修身笔挺,原来是做小了的。江夫人可真有趣…

她转了视线,盯着那串像极了小辣椒的象牙海棠发呆,缓缓自语道:“明天就是除夕了啊…”

江俨“嗯”一声,习惯性地等她走完神,却见公主转过脸朝他绽开了一个笑。江俨忽地一愣——这笑不是往日那种恬淡的得体的微微勾唇的笑,而是眼角眉梢都在笑的那种笑。

江俨看得一阵目眩,只听窗内的公主笑容温婉,声音却有点郑重轻轻道:“江俨,我想吃辣。”

公主你体质阴虚吃辣易伤身伤胃又快到月事的时候了不能吃辣…这些拒绝的话江俨还都没说出口,与他隔着一扇窗子相望的公主又补了一句,这次还能听出点委屈的味道来。

——“我都五年没吃过辣了。”

江俨一怔,一瞬间就明白了公主未说出口的话。

他进宫第四年的时候,那一年的腊月二十九那一天,江俨跟公主告了半天假。

他作为近身侍卫,便是在过年时候也是要当值的,只好抽了个空赶在年前回了趟家,跟家里人一块儿热热闹闹地吃了热锅子,又赶在宫门下钥前回了宫。

宫里处处灯火璀璨,远远的宫殿里还有丝竹悦耳声,在这空旷的夜晚能传得好远。

偶尔还能瞧见小丫鬟们藏在林子里点着焰火棒追逐笑闹,就算被负责巡夜值守的宿卫军逮到了,也难得不会被冷声训斥,只告诫她们玩焰火棒的时候离林子远些,小心走了水。

世间一片祥和安宁,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江俨目力极佳,走进长乐宫后,隔得老远就看到小公主穿得厚厚实实的,披着毛茸茸的兔毛披风,缩在园子里的连廊下坐着,像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子,眼睛眨也不眨地朝长乐宫大开的宫门看。

身后红素絮晚表情担忧,生怕她吹了寒风受了凉。

江俨一惊,连忙快步跑过去问她:“公主怎么在这里?”看到江俨出现,红素和絮晚都舒了口气。

离得近了,江俨才注意到公主头上戴着一顶虎皮小帽。这小帽他这两日老见,是前几日国舅爷送的。本是民间男娃才戴的样式,偏偏公主喜欢得很,又自己缝了两只同色的护耳,暖和极了,却也怪异得很。连江俨都觉得不好看,也不知道公主为何喜欢。

听了江俨问她,公主起身的动作一顿,抿抿唇没答他的话,走了两步却突然扯了江俨的袖子,鼻尖轻轻耸动了下,眨了眨眼好奇问他:“江俨,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公主从小长在宫里,因为体虚吃的都是宫里的食医做的精致药膳,养生效果极佳,食医做药膳的时候十分认真,就连一个手抖盐撒多了两粒都会重新做过的。荤素油米都上小称子精确称量过了才开始做药膳。下锅起火的时辰都要卡着西洋表,一分不能多,一秒不能少。

吃了好几年药膳,乍一闻到江俨身上喷香浓郁的火锅味道,公主难得好奇。

以为自己身上的酱料烟火的味道太重,熏得公主难受,江俨退后两步站得离她远了些,这才答:“属下先前回家吃了热锅,这就去更衣。”

谁知小公主又抿抿唇,凑近他又嗅了嗅,扬起小脸看着他,极为认真地说:“我也想吃。”

那时的小公主十三岁,已经是个楚楚动人的小姑娘啦。虽然眉眼还没完全长开,可江俨也不知怎的,总是看得失神。

每每小公主仰着头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他心里仿佛开出了花一样,只觉春光明媚,繁花锦绣。

江俨微怔——那一天,是腊月二十九。公主一向与文宣帝皇后和承昭太子一同用晚膳,本不该那么早回长乐宫的。

提前回了长乐宫…是因为…发现他不在么?

看他沉默不语,小公主难得有点失落,低喃了一声:“啊,我又不能吃么?”垂着头走了。

公主畏寒,一到冬天就穿得厚厚实实的,可自小学的仪态早已刻在了骨子里,仿佛穿得再臃肿如球,却也能步步生莲似的。

红素扭头瞪了江俨一眼,快步去追小公主了。

第一次听到公主说自己有想做的事,江俨自然万死不辞,刚才不过是习惯性反应迟钝没醒过神来。别说想吃顿热锅子了,就算小公主要他的性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自己动手。

于是那年的除夕当天江俨又出了一次宫,他是能在宫中带刀行走的近身侍卫,却也怕宫门口的守卫查得太细。只好把煮好的食物和蘸料放进食盒,并上一小兜子辣酱都藏在怀里,身上裹着个厚实的披风就这样回了宫。

食盒里面装满了滚烫的汤汁,温度透过食盒透过衣裳,江俨胸膛被烫起了一片燎泡。

又从厨房偷了一副碗筷,趁着傍晚带着公主找了园子里最隐蔽的一角,偷偷摸摸地吃热锅子了。可惜大冬天冷得冻手,小公主没一会儿握不住筷子了,江俨就自己拿了筷子喂她。

食物不怎么热,又只有他们两人坐在这冰凉的石桌上吹冷风,一点都不热闹。连江俨都替她委屈。可公主还是吃得很开心,那一个晚上便开怀笑了好几回。

吃完后江俨还没忘了毁尸灭迹,把碗筷洗干净放回了厨房,食物残渣也都清理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丁点“罪证”。

江俨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结果当天夜里,就被陛下身边的暗卫拎去内务府挨了一顿板子。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在这宫里,就没有能瞒得滴水不漏的事。

不过执刑人几句明示暗示,也让江俨明白了陛下和娘娘的意思,既然在公主吃热锅子蘸辣酱的时候他们都没出来阻止,应该还是默许了他的行为的——用一顿板子实打实的告诉他:公主想吃民间小吃的时候,可以视情况给她吃一些,但不能多吃。

此后江俨就不需要从宫外偷偷夹带辣椒进宫了。每隔半个月,就跟小厨房的人私下说一声“公主想吃什么什么了”,他们自会准备好。

偏偏皇后还特意吩咐了,不要让公主知道这是宫里边的御厨能做出来的。只让江俨偷偷摸摸地带公主到林子里吃,什么热锅子、炙肉、叫花鸡、挂炉烤鸭、干锅排骨、蒜泥白肉卷…辛香鲜美,叫人食指大动。

宫里自有能人会做民间各种地道小吃,特地少油少盐少料,做得精致给公主吃。放了辛香诱人的调味汁,吃起来比药膳有滋有味多了。

公主自小听话懂事,太医要她不能食辣她就不吃,不能用冰她就不用。太医跟小厨房的人交待过煸炒烤炸不易养身,小公主一日三餐就只能吃得上蒸煮焖炖…

她知道太医为了开每餐不同的温补方子已经想破了脑袋,故而这味道寡淡没滋没味的药膳便是吃腻了吃烦了,每次用膳都吃得心中难过,也从来不与人说。

这还是她头一次阴奉阳违,吃起宫外头这些味道新奇的东西;也是头一次知道,这天下美食,真的是宫中御厨做不出的味道。

公主只以为这都是江俨趁着每月一次出宫的时候,从宫外头带回来的民间特色小吃。这是违了宫例的,故而每次都吃得小心翼翼,跟做贼似的,生怕被别人知道。却不知这是父皇母后默许了的,所以江俨做起来才能如此轻车熟路。

其实陛下和娘娘的这份默许听来十分复杂,想想却深意良多——既不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公主的饮食喜好;公主自知身体情况也不会多吃,吃完还会有一点做了坏事的愧疚感;公主又以为这些都是民间的特色,以为宫里的厨子只会做药膳那般滋味寡淡的,自然不会缠着小厨房的厨子主动要求,养身药膳该吃还得吃。

最最重要的是,文宣帝和皇后看到一向性子凉薄的女儿难得如此有童心,像别的孩子一样会瞒着父母做些事了,竟然觉得有点欣喜。

每每公主跟江俨在树林子里偷吃的时候,藏在树上的暗卫都肩负重任——得把公主说的每个字、笑的每一声都记清楚了,回去后好学给陛下和娘娘听。

江俨舍不得说她,常常任她吃个畅快。小公主偶尔吃撑了、吃辣酱胃疼了、上火起口疮了…江俨一向监管不力,每每趁夜深后自己默默去领罚。

后来他到了太子身边,而公主嫁进了徐家,没有他在中间搭桥,小厨房的人不知道公主想吃什么,又都被食医认真交待过公主的饮食,肯定不敢明知故犯;公主自然也不会跟他们说,免得她们因为悖了食医的话而为难。

江俨鼻尖一酸,几个呼吸间已经把前因后果想得通透,郑重地点了点头:“吃,今晚就吃。”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9.14)入V,三章万字更!!!因为编辑事忙,可能不能及时看到我的站短。所以明日三章上午10点发不出来,但下午3点前一定会发出来。

V后每周9更,日更一章不会断,两章加更的时间不定。

眼睁睁看着存稿君越来越瘦,说真的我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