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那时还是五皇子的文宣帝年纪最小,母家不显,做事儿又迂,远比不上几个兄长机明,朝堂之上无人看好,他自然没敢起这心思。

几年间,二皇子被斗残了一条腿,三皇子被太子弄死了,四皇子因为自小养在先皇后膝下,跟太子有点手足情分,算是太子一派。只剩下当时最年幼也最淳朴的五皇子——文宣帝不争不斗,成了皇子中的一股清流。

谁成想缠绵病榻的先帝恨透了几个儿子的争斗,认为太子心狠手辣不堪为帝,偏偏把皇位传给了五位皇子中最年幼、也是在皇位之争中从未被人看好的小儿子。

究其原因,只是因为文宣帝在先帝病中,晨昏定省侍奉汤药,犹如寒冬腊月中的一股暖流,把先帝拔凉拔凉的心都暖化了。

一边是恨不得自己早点断气的四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天天盘算自己哪一天归西,互相之间势力倾轧,同室操戈手足相残;一边是至仁至孝的好孩子,虽说他这五儿子资质愚钝了一些,可心地善良,如何比不上那几个满心算计的哥哥!

先帝又咳了两口血,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得早早安排好身后之事,也没工夫再长吁短叹,寻思着大兴朝若是交在那几个狼心狗肺的手中,不知得成什么样!当即废了太子的储君之位,下诏把帝位传给五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文宣帝。又亲自动手收拾了太♂子♂党羽,派精兵把废太子幽禁府中,任其心有天大不甘也再反抗不得。

正统的太子没继位,最小最弱最无能的皇子反倒后来居上,最终继承了大统!太子被精兵幽禁府中,连着吐了三日血,愣是气死了自己。如此,便只剩下了身有残疾的二皇子和再无心争斗的四皇子了。

重润郡主出生的时候,已是文宣帝即位的第三年,裕亲王那时已被调去了东南富庶之地。

这是文宣帝效仿了大兴朝早前某次夺嫡风云隐下后,那位老祖宗采用的手段——掌兵藩王调至西北,纵有剽悍之兵也无养兵之财力,得靠着国库给钱才能养得起兵,还能为大兴戍守西北边疆;而朝堂之上带兵多年的老将自请致仕后,便让其富养东南,纵然军中威望再高,卸去兵权后也敌不过岁月消磨。

文宣帝便也学着那位老祖宗的手段,把无心争斗的四哥封作盛亲王,放在民风剽悍的西北贫弱之地,其下有五万精兵戍守西北边疆,另派几位辅国将军从旁加以桎梏。左来西北许多年没有硝烟,盛亲王也不管别的,只管娱妻弄子,活得像个老顽童;

文宣帝又把仍不死心、却身无兵权的二哥封作裕亲王,放在东南富庶之地,江南那地方民风温煦,久而久之消磨戾气。而裕亲王的生母老太妃精心奉养于宫中,裕亲王纵有不轨之心,也没有兵权,他的母妃留在京中,做什么事之前都得掂量掂量。

更何况京城位于西北与东南之间,两位亲王若想绕过京城接上线极为不易;京城东西两面都有天险隔挡,广大中原地区又处处是皇家的眼线;二者各自与京城中间更隔着若干兵马重郡,也能遏制两位亲王犯上作乱的野心。

重润郡主自小长在江南,确实对这京城有许多好奇。刚刚过了年,便带着侍从一路从东南而来,行过荒山走过水路,却丝毫不觉山遥水远筋疲力竭,这千山万水各有其新鲜。

她又知道自己此次进京前途未卜,兴许这是最后一次赏这世间美景,又怎么会腻烦?

到了京城更是宝马香车繁华似锦,不时能从透光的车帘中看到碧眼金发的藩人,又或者赤土、泥婆罗、天竺那边来的富商。民风与江南果然大有不同,满眼所见都是新鲜东西。

只是重润郡主看了两眼便收敛了心中好奇,闭上眼把自己来之前背了十几天的京城人物及其画像挨个回想了一圈,心下诸多思量——此番入京自有大事须得好好谋划,入了京又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切不可行差踏错半步。

鸿胪寺两位少卿在城门口提前半日候着,比以前外邦来朝还要更恭敬。鸿胪寺负责的是地方朝觐,重润郡主作为亲王子嗣,自然该由他们接待。

瞧见重润郡主步下马车之时,两人却是一怔。眼前的姑娘只拿碧玉环高高绾了发,一头乌发上再没半件首饰;一身雪青色窄袖骑装,紧贴身上的襟袖处绣着一笔成环规规整整的富贵回纹,斜襟交领上皆以红宝石作扣。脚蹬一双精致的鹿皮小靴,细金丝流苏垂绦,端的是雅致风流。

那腰间系着的长鞭以赤金作柄,更是晃眼。腕上绑着一串金铃,上头还另系着小小一只墨玉马哨。再看郡主容色,其长眉锋利眉尾上挑,像入鞘的短匕锋芒内敛,出鞘便能立时伤人似的;眸光明亮似星光璀璨。

两位少卿默默偏了眼,京城的大家闺秀大多衣着宽松,倒少有穿窄腰紧袖这么窈窕的…

先前本以为郡主自江南而来,自然是那种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大家闺秀。可如今人到了跟前再看看,郡主英姿飒爽器宇轩昂,比自己堂堂八尺男儿更显英气。两位少卿默默吐槽:这哪儿是出身江南的姑娘,这分明是从漠北来的儿郎吧!

见郡主大步行来,两位少卿忍住心下腹诽,连忙上前见了礼。

重润郡主一行人被迎至城中行馆,安顿了一夜,次日便进宫去给陛下娘娘请安了。

文宣帝只略略认了个脸熟,听重润喊了声“叔父”,点头应下赏了两样见面礼,这便离去了。一来重润是小辈,二来又是女眷,三来文宣帝即位之时,裕亲王心有不甘还折腾过两日。以上种种合在一块儿,文宣帝便早早离开,只留下重润郡主和皇后及公主说话。

觉出文宣帝明显的不亲热,重润郡主也不介怀,反倒坐到皇后身边亲亲热热挽上皇后的手,娇娇喊了声“姨母”。

皇后深深看她一眼,笑容温和应了声。

说到这儿倒有个趣事,重润郡主的父亲裕亲王是文宣帝的二哥,而她早逝的母亲裕亲王妃却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姐姐。故而文宣帝既是重润的叔父,也是她的姨丈。

文宣帝和裕亲王同为皇子,求的却是一家千金,这于朝政来说本是极为不妥的。

那时还是二皇子的裕亲王早早便与林家的嫡长女结亲了。却也不知先帝是怎么想的,临终之前缠绵病榻那一阵,把皇位传给了最不成器的五儿子不说,偏偏还下诏赐婚,把林家初及笄的嫡次女指给了文宣帝,变成了如今的皇后娘娘。

曾经跟过先帝、如今的两朝老臣们却心底透亮:夺嫡风云初起之时,林家早早地就把长女嫁给了二皇子结成姻亲,便已是站好了位。

先帝临终前这么一指婚,表面看是糊涂,实际却是硬生生把原本支持二皇子的林家扯到了文宣帝身后,削弱了二皇子的势力。即便在他驾崩后,二皇子若想作乱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而原本身为二皇子岳父的林大人蹭一下水涨船高,变成了林国丈,如何能不明白先帝此举的深意?此时朝中人心惶惶,二皇子已成不了气候。一边是身为皇子妃的大女儿,一边是已入主中宫母仪天下的二女儿。面前摆着两条路,林国丈却根本不需要选。

二十余载为政精明的睿智帝王,缠绵病榻之时还得为自己身后之事操碎了心,也实在惹人唏嘘。

这样算来,重润郡主与承熹既是表亲也是堂亲,她比承熹小两岁,上头有个一母所出的嫡兄将来会袭裕亲王爵。另有个庶兄乃是妾室所出,不受裕亲王待见,此处不提。

裕亲王被文宣帝调去东南的时候,重润郡主还没出生。皇后从没见过她,可毕竟是姐姐的女儿,与姐姐眉眼间总有几分相像。

想起一母同胞的姐姐自从跟着裕亲王去了虔城没几年,就早早去了,她们姐妹二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皇后忍不住湿了眼,拍拍重润郡主的手叹了口气。

皇后不爱说话,只认真听着重润说在虔城长大的事,又听她讲这一路上京来遇到的趣事。承熹坐在一旁静声浅笑,间或重润郡主问她什么的时候才应答两声,也不掺合进去。

一番叙旧过后又用罢晚膳,重润郡主便起身告辞,说要出宫回别馆去住。皇后留了两句,听她说尚有琐事未安排妥当,也就不再劝。

*

深夜,大丫鬟正给重润郡主拆头上金饰,主子平日从不喜这些,只是入宫不比从前,服饰发钗都是有规制的。

小心揣摩着主子的脸色,温声道:“看样子,皇后娘娘对主子您很是喜爱。”

重润郡主闭目养神,

作者有话要说:重润郡主闭目养神,听得此话也没睁眼,反倒轻嗤了一声:“哪有什么喜爱?不过是因为我跟娘亲长得有几分相像罢了。”

“呵,我今日费了那许多口舌,连她一个笑脸都没得…这皇家人啊,各个凉薄得很呐…”声音越来越小,已闭目陷入了沉思。

丫鬟不敢再多话扰主子思绪,为她净了面后便悄悄退下了。

作者有话说:

1.把大兴京城定在了河南开封的位置,徐渣男打仗去的是天津那边,盛亲王在西北,有闲兵但没钱;裕亲王在江西,有钱却没兵权。

作者军事废、地理废,如有不妥,请自行脑补_(:з」∠)_

作为一个文科生,我看着河南地形图也很懵比…

2.本章重点:已逝的林国丈(皇后的父亲)曾经是支持裕亲王(当年二皇子)的。这个小线头将来会扯出很多旧事。

重润逛街

本章剩余内容在【作者有话说】部分。

没过两日,重润又进宫了一趟,这回是特地来找公主的。

承熹性子慢热,除了外祖家的几个表姑娘,便只有明珠算得上闺中密友,跟生人说话总是说不到一块去。只是她自小长在京城,多年来从未出过这一隅之地,重润却是从江南一路进京来的。重润便摸准了她的性子,讲的都是江南特有的风土人情,还有这一路上见过的形形色色各种热闹。

这些京外的趣事是连江俨都不知道的,承熹爱听这些,看重润讲得口干舌燥,短短半个时辰里一壶茶就下了肚,也不好再对她冷着脸。

听她抱怨道:“皇姐,我头一回来这京城,身边没有半个相熟知己,又不知哪里有新鲜玩意,想玩也玩不尽兴。”

承熹以为她爱玩,听得此话只是笑,“那我唤上两个是识路的嬷嬷与你作陪便是。”

“别呀!我身边就跟着好几个嬷嬷呢!无论走到哪儿都是‘郡主你别碰这个’‘路边的玩意儿怎么能吃’…烦得要命。”重润颦眉道:“偏偏我父王怕我惹事,叫她们通通跟着,一步也不准离,连我的话都不听。”

似乎想到了什么,登时眸光一亮,“皇姐,你在这宫中闲着多无趣,不如与我出宫去玩个尽兴?”

承熹本就是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惫懒性子,小时候身子差不能玩闹,修身养性多年便更不喜人多的地方。方才听重润刚起了个话头就心道不好,只笑而不答,却还是避不开这话头。

推辞了两句总是说不过她,毕竟人家远来是客,自己又是重润在京中唯一熟识的姑娘,还如何能再推辞?只好应下了。

待定下明日出宫,重润便离去了。承熹颦眉想了好一会儿,多年深居简出自然也不知这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地儿。还是听了江俨的话,唤人取来这京城舆图,上头密密麻麻的大街小巷看得人眼花,又喊来一个常常出宫采买的小太监,叫他把这京中好玩的地方一一圈注出去。

又把戏园子、瓦肆棚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通通筛去,余下的都在脑中记了一遍。想到重润那爱玩的性子就头疼,又赶紧叫尚服局的嬷嬷修了两套身量小的男子直裰。

看着这两身崭新的衣裳,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宫外头的明珠。她与重润两人都是活泼性子,兴许能玩到一块儿去。

*

江俨的脸近在眼前,似微微泛着荧光似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能看得清他,眸光温柔专注。他的脸越贴越近,承熹只觉唇上一热,连仅有的呼吸都被他吸走了似的,她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像沉入湖底快要窒息一般。

冥冥之中却有一道温柔的声音轻声唤道:“公主,公主…该起了,公主…”

眼前的江俨越来越淡,渐渐变成虚影消散了。承熹睁开眼,察觉身上盖着的柔软绒被,这才知自己躺在床上。

红素见她表情怔怔,嘴角却微扬着,笑着问她:“公主做梦了?”

——原来是做了个梦…

摸了摸双颊,只觉触手滚烫,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通红通红的。承熹心下自责:怎么会做这样的梦?真是不知羞…

听红素说刚过辰时。比往日早起了半个时辰,承熹只想倒头再睡过去,好把方才那个被打断的梦做完。却听红素说重润郡主已经入宫等着了,轻叹口气,只得起身梳洗。

出得宫门,明珠也已经候在那儿了。魏府的侧门就开在青龙大街上,那条街上多是高门大户,店铺都是有规制的,也不得高声喧哗。而今日要逛的便是富人和新贵各占一半的朱雀大街。

整条朱雀大街约莫有五里地,街道两旁皆是等高的店堂铺面,清一色的青砖灰瓦大屋比邻而立,墙砖上的砖雕彩绘倒是各有不同,顶上是沉木为底金粉刻字的招牌,明灿灿的亮眼。一路行来,布庄衣铺、粮店肉铺、酒楼食肆、茶坊棋室、医馆药铺等等不一而足,直教人眼花缭乱。

沿街有许多条小巷,左拐右拐贯通百姓民宅,故而朱雀大街也是京城四大街中最热闹的地方。

许多锦衣华服的人聚在人群中,要么是无利不起早的商人,要么便是哪家出来采买的管家,挤在运了菜蔬的牛车前挑拣——冬日里菜蔬少,非京城大户用不起京郊温泉谷产出的新鲜果蔬。此时已过清明,刚从地里摘下的果蔬都水灵灵的,十分讨喜。

正是清晨,许多小食摊都是子时收摊,四更天左右便要挑着担子来卖。路边全是天南海北各种各样的小吃食,豆腐脑啊、炸年糕啊…鲜香诱人。虽早起用过了早膳,却还是想要吃点儿什么才心甘。

在一个干净的摊位前坐下,老板娘见几人衣着华丽定是贵人,赶紧舀水净了手,拿着一块薄薄木板笑眯眯走上前,“几位贵人要点些什么?俺这有馄炖面条胡辣汤,还有油条和卤煮火烧。不是我自吹,保管这条街上最好吃的就是俺家了。”

承熹几人只是笑,看了看那薄木板上歪歪扭扭写着吃食和价格,各自喊了一碗五谷馄饨。

做这小本生意最重要的就是留住回头客,故而这馄炖各个皮薄馅大,滚烫的汤汁舀进碗中,蒸气袅袅,其香更诱人。一碗馄炖中统共有三种颜色的皮,事先炒过的馅料鲜香,轻轻一咬渗入里头的汤汁流入口中,叫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见江俨和重润带着几个侍卫站在一块儿,承熹怎么舍得让他干站着等?自掏腰包叫那老板娘给几个侍卫一人一碗端上去,几个侍卫受宠若惊。

只有承熹自己知道这表面上是心善之举,她真正心疼的也只有江俨一人。只是此时有明珠和重润两个跟着,不好单独喊他坐下,只能委屈他站着了。

江俨唇角微扬,接过一碗馄炖取过筷子就吃,也顾不得烫,只想趁热把这碗馄饨通通吃进肚,连一滴汤汁都别剩下。

*

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往南走,便见一处空旷之地,这街道有十余丈宽,许多杂技艺人占着这块地方,赶趁着大清早在这处表演杂伎,若有路过的人看得顺畅便能得俩赏钱。

先前这片本是个菜市,这群杂技艺人挡了人家做生意的地,两方还闹过不少争执。官府衙役来撵了两回,也赶不走。索性把菜市换了个地,专门圈出这块地给杂技艺人表演用,起了个名儿叫“百戏区”。

这些艺人各有这一手精妙绝活。其中年轻人占少数,大多都是有些年纪的汉子,想来是已成家立业,不想跟着杂技班子东奔西走四处去演,这才在此处来讨赏钱的。

只是无利不起早,起得早的都是要去谋活计的人,故而乐于驻足观看的人少得可怜,往往一个艺人旁边只有三五个人在看,叫好声也稀稀落落的。

虽只有三五人在看,那些艺人却一点不敷衍。大清早这天儿有些凉,却各个顶着一脑门子热汗,演得十分卖力。

顶缸、蹬伞、滚灯那些虽异常惊险,可看了许多年也有些腻了;吐火吞剑一类的看得人心惊肉跳,连自小舞刀弄枪的重润也不喜欢;傀儡戏也是看过许多次的旧玩意了。

几人便一路往里行,见有一处挂着个牌子,写着“古彩戏法”四字,只有三四个小孩子围着,时不时传出一阵惊叹,几人便过去了那处。

这古彩戏法寻常难得见,前朝皇宫之中本有专门给贵人表演戏法的班子,无中生有有又生无,自是人人称奇。只是后有御史见了此种绝活,面上惊疑不定,因为看不懂里头名堂,愣是咬定了说此乃邪诡之术。

前朝那皇帝闻得此言心下不喜,暗骂这御史脑子迂腐。只是沾了这“邪诡”二字终究不怎么好听。此后这戏法便慢慢淡出了宫中,只在民间表演。

此时在这块场地上表演戏法的是个笑眯眯的小老头儿,身量高却清癯如鹤,穿着一身宽阔靛青大褂,三寸长的白须和满头银发都拾掇得整整齐齐,精神矍铄。

他那一双手更是精妙,明明这一刻手中拿着的还是一顶小帽,眨眼那小帽就不知何处去了,便成了一块雪白绢帕。老头儿又将那雪白绢帕团吧团吧攥入手中,噌一下那绢帕不见了,眼前一花便飞出一只彩色尾巴的绿鹦鹉,叽叽喳喳跳到了老头儿肩膀上,怪腔怪调地吆喝:“娶媳妇,娶媳妇!”

几个小孩惊叫连连,承熹和明珠、重润几人都忍俊不禁,江俨却大惊失色。待这一场表演完了,连忙上前把那白发老头儿揽到一边,瞪着眼睛压低声音问道:“祖父哎,您怎么在这儿啊?”

原来此人正是江俨的祖父——江守誉江老头儿。江老头儿笑得双眼只剩了一条缝,被江俨挡住了便踮着脚往后边不明所以的三个姑娘里头瞅,口中振振有词:“我来看看俨儿将来的媳妇啊!”

江俨一怔,猛然想到自己前两日寄了一封家书,问了问江夫人和小妹这京城中哪里有合适女子游玩的地方?

江夫人接了信一看,登时喜不自胜,嘴角咧到了耳根——儿子都要问这些了,自然是已经把人追到手了。笑眯眯写道:“清晨可去京郊的小台山踏青,漫山遍野的小野花做成花束好看极了,保管人姑娘喜欢;晌午去清风酒楼吃饭,那儿的菜最好吃啦,还有专门的百年好合夫妻宴,吉利又划算。”

“下午可以去南面的月老庙求个姻缘签,那地儿特别邪乎,无论谁去求都保准是上上签;晚上的夜市也十分热闹,城西有棵三生树,许多年轻小妇人都跟着相公去那儿许愿呢…”

收到回信的江俨一脸懵逼,公主带着重润郡主去这些地方有何用?他看不明白,便没当回事。

想到方才那鹦鹉嘴里蹦出来的“娶媳妇”,江俨不由打了个寒噤,一时恍悟:定是家人都以为他和公主要出宫同行游玩了。

当下苦笑不得,又怕公主听了那声“媳妇”生气,连忙把祖父拉远了一些,压低声音道:“哪来的媳妇?祖父你可别乱讲,这是公主!”

承熹见江俨神情有异,似乎和这白发老者熟识,便丢下明珠和重润走上前问他怎么了,江俨尴尬解释道:“这位…是我的祖父…”绝口不提什么媳妇的事。

——江俨的…祖父?承熹一怔,当下只觉手脚无措,一向的淡然都不复存在。她都还没做好丁点准备,怎么就突然见到江俨的家人了?只觉脸上越来越热,也不知自己什么表情,手忙脚乱给江老头儿行了一礼。

江老头儿没有辞,丝毫不顾忌公主的贵重身份,笑眯眯受了公主这礼,这才撩袍又要跪下行大礼。承熹赶忙扶住了他。

江老头儿现在还是江家家主,承续二百年而不衰的古玩大家,其家大业大可想而知。便是此时他架在鼻梁上的那副老花镜也是上品黄玉为镜、百年龟壳为骨,是许多为官之人也买不起的价值千金的宝贝。

偏偏他嫌在家里呆得闷,要在这街头摆摊表演戏法哄一群孩子们玩。

江俨不放心他一人在这,祖父都年逾古稀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甫一开口说要送他回去,江老头儿便摆摆手辞了,口中振振有词:“我身板结实着呢!这不还有俩家丁跟着嘛!”手指了指街对面的两个壮实的家丁。

江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两人底盘稳当,一看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江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两人底盘稳当,一看便是练过功夫的,心知是爹娘放心不下祖父一人出门,才让这两人跟着来的。

如此他便也放心下来。江老头儿挥手赶他走,“赶紧去陪你将来的媳妇去!”

江俨无奈应了,一旁听着的承熹双颊更红,只觉两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得好。只是此处不好叙旧,又有明珠和重润两个外人在一旁等着,便应好改日去江家拜访。

作者有话说:

论一个单身狗是怎么写言情小说的:今日发现一个严肃的问题,我不会写吻戏…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作为一个写过树林play花园play的作者大大,我居然不会写吻戏???

相府三公子

为防挡了行人过路,这百戏区都在街道两边,地方有点小。明珠一向莽撞,看到另一个高空倒立走索的艺人,便扯着公主和重润疾步上前,撞到一个公子哥,她揉揉肩膀也不在意。

那公子被她重重撞了下,只觉一阵脂粉香扑鼻而来,忍不住抽抽鼻子打了个喷嚏。转眼便见撞了自己的是几个身量矮小的少年。

那公子不由皱眉,撞了人连声道歉都不说?本以为是从哪儿旮旯来的土包子,又定睛看了两眼,见三人皆是华服,气质端华更是让人眼前一亮,竟然是三个唇红齿白容色姣好的少年。

这公子出身富贵,以往从不在这市井之中走动,今日却是不得不来——他家中老祖宗爱热闹,便在府里设了个杂技班子。这几日他有个堂妹迷上了那班子里的一个男艺人,似被灌了迷魂汤迷了心窍似的,堂堂大家闺秀却天天往那戏子跟前凑,一颗心全跌了进去,被爹娘训斥被罚跪都死性不改。大夫人一看,这还了得?把那不守规矩的戏子打了一顿板子,给了些银钱撵了走。

这公子的那堂妹哭成了泪人,愣是好几日不吭声,只怔怔坐着掉眼泪,茶不思饭不想的,饿晕了好几回。

老祖宗被闹腾得不行,听人说那被撵出府的戏子就在百戏区这一块儿卖艺,就打发自己的小孙子出来把人给找回去。待姑娘能吃下饭去再另作打算。

说得远了。这公子今日来了这百戏区只觉吵吵嚷嚷的,惊叫的欢呼的鼓掌的吆喝的杂耍的唱戏的,直听得头大如斗,又被人踩脏了鞋子更是不喜。见了重润三人却觉眼前一亮,从没想到这鱼龙混杂的市井中也能见到这般丰神玉朗的少年。

当下起了结交之心,连方才被对方撞了个满怀还不道歉的无礼也不介意了。合起手中折扇凑上前问道:“三位…是来京城游玩的吧?”

承熹三人闻声看去,只见那公子浅浅作了个揖,笑道:“我家世代住这京城,对这大街小巷再熟悉不过。三位若想去哪儿玩,直管与我说便是,保管带你们玩得尽兴。”

魏明珠家中有好几个兄长,常常邀友人来家中做客。甫一看到这人就觉得眼熟,想起这正是相府的三公子,曾经是她长兄的至交好友。只是兄长踏入官场以后公务繁重,这三公子入了翰林院掌史书编纂草拟文案,两人不像曾经一般空闲,便慢慢疏远了。

明珠便低声与公主和重润二人说了这男子的身份。想来是因为前几年她尚年幼,如今相府三公子再见了她,已经认不出了。

承熹正要回绝,谁知重润却眸光一深,把此人相貌在记在脑中的图册中过了一遍,相府公子——正是她此次上京该找的人之一!

念及此处,便提声笑道:“好啊!我刚来这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正愁没人引路呢?”

那公子笑了,这一笑更显其丰神玉朗,脸上似有皎皎春光,“在下许清鉴。”因为是初识,不知对方底细,说的这“清鉴”二字乃是表字,少有人知。

——姓许,许相国的嫡孙,这便没错了!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重润便以自己兄长的表字作答。她头一次来这京城,只要不说自己是重润郡主,便没人能认得她。

至于公主以前长在宫中,出嫁后深居简出,更从不和外男有过相交,自然更不怕他认出。

这道不够宽,四人也不好并肩同行,虽说是做了男子装束,可三位女眷与一位公子同行,怕是会惹人说闲话。为避嫌,公主和明珠只好在前头慢慢走着,重润郡主和许清鉴在后头说话。

身后两人交谈的声音时不时飘到公主耳中——“我从江南那边来的。”

“慕名前来?哈哈,这京城人杰地灵,确实应该来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