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文宣帝连着十几日不朝,竟有几位老臣上书言太子于朝事上尚显稚嫩,奏请陛下允两位亲王入京主持大局。

盛亲王与废太子同为先太后养大,裕亲王又是一向死性不改,如何能放他们入京?岂不是纵虎入山林?

文宣帝自是怒极,严辞训斥了如此提议的几位老臣,怕出了大乱子,只能撑着病体处理朝事,请亲王入京的事遂压下不提。

*

承熹这日出了宫,她打小学习古琴,教她的女先生性情温和,两人成了忘年交。这日正是那女先生的五十华诞,承熹便出宫为她贺寿。

这女先生性情淡泊,不爱权谋,这些年来只在民间教书。她家中都是规矩人,知道面前的人是公主,跪伏于地行了大礼。承熹推辞不过,只好受了。

虽那女先生留了膳,承熹却不敢再留,她的家人碍着承熹的身份各个唯唯诺诺。把人家的寿辰弄成了这般严肃的模样,承熹过意不去,不好久留,与女先生贺过寿,敬过三巡酒水,留下贺礼后便告辞了。

这一条街是秀水街,京城的富商新贵多居此处,街上遍是敞亮的店堂铺面,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大兴民风开放,路上好些年轻妇人都与夫君并肩而行,有几对不怕人说闲话的小两口还手挽着手,十分恩爱的模样。

承熹侧头瞧了瞧江俨,也默默把手挽了上去。

江俨身子一僵,同手同脚地走了几步,总算恢复常态,却仍是心生荡漾。方才公主在那女先生家中喝了几杯水酒,如今双颊微粉,她又容貌姣好,街上好些路过的百姓都若有若无地看上一眼。

江俨不想她这模样被别人瞧见,看见前头的一家酒楼,便问:“公主可要尝尝这家的挂炉烤鸭?”

承熹抬头一看,这家酒楼外头挂着一个红字招牌,上头“百味斋”三个大字十分显眼。承熹小时候吃多了药膳,身子养好了以后,比常人更看重口腹之欲,看到这“百味”两字便心中一动。

跑堂的小二眼招子极亮,吆喝一声:“客官,您里边请!”连问都没问,径直把二人往顶楼雅间请,天字间已经被占了,便把两人迎到了地字号。

江俨没扫一眼菜谱,嘴皮子不停,一连点了十几道菜。小二脑子不够使,连忙掏出纸笔来记,临走还得了江俨小半块银子,咧嘴笑说:“好嘞,客官您稍等!保准给您先上!”

承熹瞧江俨似乎驾轻就熟的样子,便笑问:“你怎的这般熟悉?”

江俨敛袖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润口,“我娘极喜欢这家的挂炉烤鸭,我月底回家的时候常常包上一桌酒席送到家里。她的口味又与公主差不多。”

此时酒楼中人不多,菜上得挺快,最大的盘子里头那烤鸭片成薄片,整整齐齐码在精致的盘中,蘸着秘制酱汁入口,酥嫩鲜香,果然十分美味。

这百味斋是个三层的小楼,顶层视角最好,可以远远望到圃田泽上的渔船。只是却也很小,天地玄黄四间雅间一分,顶层就没什么空当了。

隔壁的天字号雅间大约是坐了许多人,他二人这里却安静,更显隔壁嘈杂,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声音乱成一片。

承熹耳力不佳,也没有听人说话的习惯,便没有在意。却见江俨神情一滞,停了筷子,凝神去听隔壁间说话,承熹忙问:“怎么了?”

江俨一向神情寡淡,若是没什么大事,不会神情这样凝重。

江俨没答话,内力凝成一线侧耳去听隔壁的动静。承熹也努力去听,只能勉强听清几个字,只好耐着性子等。

耳力极佳的江俨能轻易分辨出说话者的音色、年纪,甚至能从说话人的语气猜测出那人的表情。听了几句,略略把隔壁间的座位图在脑中勾勒了出来。

主座的人面朝南,声线风流,约莫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在酒楼请客会友。他语气难掩惊讶:“…还有这等事?”

另一人大着舌头,估摸是喝了不少酒,可还留有半分理智,压低了声音说:“可不是?前日地龙翻身,襄城山崩地裂,死了好几十人呐!”

“嗤,我老子就在钦天监做事,还有那什么地动仪的玩意,怎么没听说?前日才发生的事你小子怎么就知道了?这等大事可容不得你妖言惑众!”席间一人嘲讽,其余人只觉他在胡吹乱侃,只当笑话来听。

醉酒的那人重重一拍桌子:“爱信不信!小爷看你们是兄弟,这么大的秘密也没藏着掖着,你们还不信!哼,那小爷就不说了!”说罢推开椅子就要走。

他态度放肆,这般喧宾夺主,主座的公子不高兴了,语气淡淡道:“坐下!继续讲,我这人最爱听故事。”

醉酒的那人看席上身份最高的公子冷了脸,只好悻悻坐下,接着讲道:“那地龙一翻身啊,那可是山崩地裂地动山摇血流成河啊。”他压低了声音:“可你们知道这襄城是谁的封地吗?”

席上众人沉默不语,只有主座的公子淡声道:“是承熹公主的封地。”

襄城距离京城不远,快马加鞭不足两日功夫就能赶到帝京,物产富饶,民风淳朴。因为承熹公主是圣上唯一的掌上明珠,所以特赐襄城为承熹公主的封地。

那人拊掌大声道:“对呀!襄城那座公主府金碧辉煌,可这次地龙翻身竟然把那么大的府邸震塌了!没错!震塌了!”

众人都是半信半疑,又听他说:“正是大晌午的时候,大太阳一照,有人瞧见公主府破了的砖墙底下有什么东西露出来了,金灿灿的闪瞎人眼。走近了一看,墙角下满满的全是金条啊!”

他夹了一筷子菜,咂巴咂巴嘴等着席上众人反应过来,慢条斯理接着说:“好些百姓一拥而上把那块墙拆了,光是那一面墙

作者有话要说:他夹了一筷子菜,咂巴咂巴嘴等着席上众人反应过来,慢条斯理接着说:“好些百姓一拥而上把那块墙拆了,光是那一面墙里头就足足有数百根金条啊。原来那不是砖墙,而是金墙!”

“正当此时,城里的卫兵全部出动,把所有抢到了金条的人都抓起来押进了大牢,说是什么‘聚众作乱’!审都没审直接押大牢里头了!你们说这是什么理儿啊?”

众人又是沉默,这次却连举筷落杯的声音都没了。

作者有话说:正文里,大皇子就讲到这里,再有就是番外了。

叵测

一室静寂中,只有醉酒的那人仍喋喋不休:“据说这襄城是咱大兴龙脉的始源之地,山脉多起伏逶迤,潜藏剥换,紫气升腾比京城还旺。圣上把承熹公主的封地封在那里,就是为了让这天家血脉去护持龙脉。”

“皆言龙脉须缠护周密,护卫有情而不斜飞逆转。可公主一直在京城呆着,去年年底还被休回了娘家。襄城久无祥瑞之气守着,如今又紫色大损,这不就生了灾祸嘛!”

说了这番话,那人总算清醒了两分,似乎察觉自己说得太多了,连忙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干笑道:“诸位兄弟当个故事听听就算了,我也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哈!”

而这厢,承熹因江俨越来越凝重的表情而心神不宁,彻底没了吃饭的心思。

好一会儿,江俨声音低沉地唤了一声“公主”。语气沉郁,和往常寡淡的声音大有不同。

承熹心里一咯噔,听他缓缓道:“襄城怕是出事了。”

他做了一个手势,雅间中不知从何处走出了两个黑衣侍卫,朝着公主拱了拱手,一个纵身飞出了后窗,另一个攀上房檐,去隔壁雅间的上方守着了。

*

钟粹宫里,承熹难得跟弟弟讨论国事。大兴国泰民安,自有无数饱学之士为朝廷建言献策。承熹身为女子,也没有参议朝政的大抱负,与承昭讨论国事这还是第一次。

承昭也是今日晌午才得知襄城地龙翻身的消息,而晌午她和江俨在酒楼那时就已经听人这么说了。

醉酒说了这番话的那人已经被拿住,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听得的消息,此时正在审问中。席间十几个公子也被一一交待过此事定不可外传。

桌上的茶水从热放到凉,也没宫人来换。承熹的手心汗涔涔的,晌午听了这话便匆匆回了宫,哪还有用膳的心思?江俨却留了个心,唤婢子呈来一盘精致点心,让她垫垫肚子。

很快,又有黑衣侍卫脚不沾地匆匆行来,跪下朗声回道:“殿下,已连收到襄城六封加急信函,目前死一十三人,伤者过百,房屋损失数十。襄城周边的鄂城、应城、柳城,也先后来信说‘有微弱震感’。襄城地龙翻身并非虚言。”

承昭缓缓吸了一口气,挥手叫他退下了。

承熹心中也是一沉,从古至今,任何的天灾都是皇家的大忌讳。若是旱涝这般常见的还好些,这地龙翻身的事却是讲不清楚的。说轻点是天降灾害,警示治者,帝王指个大臣出来认罪,然后亲自祭祀向上天祈福也就是了。

可即便承熹书读得多,明白这天灾与人无干,却也防不住百姓往皇室无德不仁这上头想。轻者会有皇帝亲下罪己诏,严重的甚至百姓暴/乱,惹来更严重的人祸。

前朝末代哀帝在位后期,江南水患接连三年不断,多少流民无家可归,竟成了小股反贼,抢了府衙的粮仓。朝廷轻易压制,却激起了民愤,无数流民竟组成了起义军。

那时候,一句“民无食用,国无贤能。修法禁言,国之将亡”甚至被当成了幼童学话时所唱儿歌之词。

只短短四年时间,大兴开国帝王兵临皇城,逼得前朝哀帝退位自缢,改朝换代也不过短短四年时间。

这一切,说到底不能全算作江南水患的原因,可那场持续三年的天灾却是最直接的原因。

承昭垂着眼,盯着虚空出神。想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他心中冷冷一笑。所谓的老天爷发怒,根本就是个笑话!宫廷的书库里有数百年前就留下来的西洋学者手札,上面写明了各种天灾的产生原因。

可那一类书自前朝起就被列入禁/书,因为一旦让百姓知道了天灾不是上天对皇室不德的惩罚,那所谓的真龙天子与老天爷也没有半点关系,皇家没了尊荣,更会惹来祸患。

到了豁达开放的大兴朝,那一类书还没被解了禁,可见君王忌惮。

文宣帝也为这事焦头烂额,这是他即位二十多年来头一回遇上地龙翻身,也没前例可循,连忙叫史官翻史书记载。

一众史官在偌大的国史馆里头汗流浃背得翻了一个下午,才搜刮出关于地龙翻身的只言片语。大约是这事不吉利,摊上这事的皇帝都不爱写,好多记载都只是一笔带过。

太医只能给文宣帝施针稳住心神。此时他唇色淡白,面上也有些倦意,“襄城正是我大兴龙脉所在。那是太|祖起事之地,前朝末年时太|祖不过是个襄城小吏。他聚集了江南一地的流民组成了起义军,凭的是头脑、武艺和一帮重义气的兄弟。”

“起义军与前朝朝廷抗争四年,直到第四年打入京城后,才一口气发下军饷和伤亡将士的抚恤金。襄城是太|祖发迹之地,那时跟着太|祖到最后的人,都成了封疆大吏。故也有襄城出武将的说法。”

正如徐家,也是这么起势的。

承熹犹豫须臾,问:“父皇,我那府邸底下真的埋了金条?”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虽说封地在襄城,但从没去过。却也知道襄城的公主府是座老宅,从小吃穿华贵,以皇家的财力来看,以金为墙,听来也不觉荒唐。

文宣帝哭笑不得:“这二百年来你那府邸不知修缮了多少回,墙皮底下怎么可能有金条?这等无稽之谈,定是有心人弄出来的名堂。”

承熹神色轻松了些,却觉得父皇神色莫辨,似还有未说完的话。果不其然,文宣帝皱了眉,语气沉沉又道:“可这襄城,确有一件动不得的东西。”

“承熹,父皇记得你小时候读过不少史书,可记得太|祖是何出身?”

承熹点点头,合上眼背道:“时年天灾不断,民间哀鸿遍野。太|祖其友人曰:‘待君拔诸水火,登于衽席’。太|祖心系天下,忧国忧民,遂于襄城揭竿而起,天下云集响应。”

一旁垂首静静听着的江俨不由抽了抽嘴角。

文宣帝看他这表情,猜是江俨知道些实情,便让他答。

承熹从小看得都是正经史书,江俨却是民间长大,江家发家的历史比大兴建朝还要久,江俨是知道一些的。

可这毕竟是公主的老祖宗,不能出言不逊。江俨斟酌了下语句,才小心开口:“前朝末年江南旱涝齐聚,许多农民颗粒无收,国库空虚,本就不多的赈灾粮款经贪官污吏层层盘剥,余下的不足十分之一。”

“太|祖皇帝没读过书…”江俨略略抬眼瞧了瞧文宣帝和公主和神情,觉两人并未生气,这才放心,接道:“太|祖家徒四壁,吃不起饭,但以前曾跟镖师学过一身功夫,为谋个生路便在一户地主家做起了武师。”

“那地主家里头有个小姐,行事无度,与兄长一齐跟着太|祖学功夫…久而久之,二人便生了情意。”

承熹顿觉不妙,一个是年少骄纵的闺阁小姐,一个是心有雄心壮志却落魄潦倒的武师。两人情形与她和江俨差不多,想来是经了一番坎坷。

剩下的话不太好说,江俨正犹豫间,文宣帝叹道:“无妨,你继续讲。”

江俨轻咳一声:“两人下幽会的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被那家老爷知道了,要打死太…”觉出这般称呼实在为难,只好换成了:“要打死那武师。”

“那武师自然不忿,他一身力气,又是气怒之下,一失手便把那地主给打死了。”

“武师抢了地主家的粮仓,分给了穷人,领着他们一路打到了县城。”江俨浅浅皱着眉,似有些不敢苟同的样子,“地主的那女儿心如死灰,几次三番寻死觅活,太|祖却把她强娶为妻,打仗时也一路带着,寸步不离。”

“前朝吏治昏聩,志同道合的人纷纷云集响应。后来,太|祖走南闯北有不少大见识,底下的人献上了不少美人,太|祖一时难以自持,纳了好几房妾。那地主家的姑娘终究还是香消玉殒了。”

承熹直听得瞠目结舌,史书上头完全不是这样讲的。史书上头说太|祖与祖皇后两人患难夫妻,说祖皇后乃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随着太|祖南征北战。却在途中染上恶疾,不幸香消玉殒。

太|祖自那以后再未娶妻,后位空悬,仙去之时仍哀哀唤着妻子的闺名,两百年来传为佳话。

原来这患难夫妻不是两厢情愿,原来这恩爱也不是真的恩爱,原来这香消玉殒竟是被逼死的…

承熹一时竟有些恍惚,直觉分不清真假:她看了许多遍的正经史书,早已烂熟于心,多年来深信不疑。

可此时听来,竟是江俨口中所说的野史更为可信一些。史书里的人物是刻板的,是无半点缺漏的,野史讲的却是有血有肉的人物。赫赫英名的太|祖在她心中的印象顿时打了个折扣。

文宣帝唏嘘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心中感慨了什么,又接着先前的话说:“这襄城,确实有一件动不得的东西。”

“祖皇后的埋骨之地就在承熹你那公主府里。你公主府所在,便是原先那地主家。”

承熹心中一寒,她从小就怕这些,此时头一个反应竟不是为祖皇后凄婉而短暂的一生哀叹,而是庆幸自己长在宫中,从未去过襄城,也没住过那府邸。

晌午那醉酒公子的龙脉风水一说,承熹半信半疑。此时文宣帝便喊了钦天监监正来问了问。

那监正约莫而立之年,身材颀长

作者有话要说:那监正约莫而立之年,身材颀长,阔袍广袖,上头银线勾出的万千纹路磅礴大气。

他眉心处有一条深深的竖纹,恍眼看过去竟像又生出一只眼似的。见他阖上了眼睛,袖中露出的指尖胡乱勾画,似乎在默算什么。

他眉心那条竖纹瞧着十分古怪,承熹细细瞧了好一会儿,那人忽的睁开双眼睛定定瞧着她,承熹心口一颤,略略避开了视线。

作者有话说:龙脉的部分有两句话借鉴了百度资料,风水学我不懂,瞎扯了几句,见谅见谅。

离京

“国之气运,一在京城,二在龙脉。襄城砂环水绕,本是极好的地方。”

监正顿了顿,又不疾不徐说:“只是此时阴邪积聚延上,龙穴真气愈弱,久而久之龙脉浮动,必有祸孽。”

文宣帝皱了眉:“何为阴邪?”

“不过是一帮宵小之辈,不足为惧。”话落,那监正又正色道:“只是襄城需有紫气助势,方可解此劫。”

文宣帝无奈道:“你说得明白些,这是何意?”

那监正略提了唇,眸色微温又看向承熹:“襄城是有主之地。公主身为襄城之主,还是去一趟的好。”

既然地龙翻身是实情,确实需要派人去安抚人心。若是以往,会派朝中得力的大臣为钦差去安抚,彰显朝廷厚德。只是公主身为襄城之主,又是帝女的尊贵身份,谁去也没有她去更好。

文宣帝细思片刻,叹了口气:“且再等等,听人说大震之后会有余震,承熹你再等上几日。”

承熹点头应下。

*

又过两日,襄城余震的消息没等到,却有一波衣衫褴褛的人从南城门入了京。

这些人也不多,只有二十余人,有老有小,不过三户人家。

守城的兵士每日见的人多了,即便这大热天,好些挑着担子入城的农夫都打着赤膊,他们也不觉奇怪,却没见过这般聚在一块的许多乞丐一起进城的。

瞧着不对,守城军上前拦了下来。那些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纷纷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哭嚎道:“差爷,救救俺们吧!”

原来襄城离京城极近,快马加鞭不过两日功夫,即便步行而来也只需四五日。如今这群上京的,正是在襄城中受灾的百姓。

守城军不敢放他们进城,只好往上头报。

上头的官员脑子好使,见城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聚在周围指指点点。官员暗忖这是襄城来的人,襄城地龙翻身的事他也听说了,忙把看热闹的百姓驱散了。

可这些人又没处安顿,那官员只好把人先领进了自己府里头。这事他做不了主,一路报到了太子那里。

承昭亲自出宫瞧了瞧,见这些难民个个狼吞虎咽,一顿饭吃了好几锅米还觉不够。便是如此饥肠辘辘之时,仍记得给家中老人先端饭,似乎真的是一家子。

承昭心中一动:“你们那处的府尹没有安抚?怎么一路来了京?”

一个六旬老头儿抹了抹嘴,也不知面前这一身常服的是太子,坐着没起身,一张脸皱成了菊花样:“少爷有所不知,俺们府尹不顶事,好些人的房子倒了,他说会给俺们再盖屋,却也不说啥时候盖。虽是大街上有施粥的棚子,可谁在乎那点子东西?俺们房子都倒了,大半辈子攒的东西都埋在了下头,喝个粥顶啥用!”

“这有地龙翻身,百姓也不敢在家中呆了,从白天到黑夜都在路上坐着,围了府衙闹事,府尹连面都不敢露!”

“公主府如何?”承昭又问。

那老头吸溜了两口面条,“公主府已经被差爷们围起来了,却还有人天天寻摸着挖了公主府的墙皮。差爷们天天抓人,百姓们跟他们打架,打伤了十几人,弄得一团糟。”

府尹大概是安抚不住,地龙翻身的事连帝王都解释不了,他一个知府也是百口莫辩,出来说话起不到丁点作用,反倒会激化百姓矛盾。

承昭心知此事那府尹做得没错,除了守着公主府防止难民动|乱和施粥之外,他也做不了别的。

他派去襄城打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承昭皱着眉暗忖,也不知襄城灾情到底如何,只能听这群一路上京的难民说。

“俺们没处可去,知道京城离得近,就一路上京来了。”说起这几日,一行人七嘴八舌地插了话进来,都是一隅为安的平头百姓,一路乞讨上京,鞋子都磨破了窟窿,各有各的委屈。

他们身上也没带着户籍。叫来一个襄城的官员问了他们许多襄城的事,无一答得不对,真真是襄城人,只好另寻了地方安顿下来。

到了傍晚,南城门口又来了一拨人,仍旧衣衫褴褛,也说是襄城来的。守城军这回轻车熟路地安抚好了。

京城好些百姓看足了热闹,只半日功夫,京城的大街小巷中便有谣言传了开,说襄城山崩地裂的有,说饿殍遍野的有,说瘟疫盛行的有,说恶蛟出世吃人噬骨的也有…越传越邪乎,连着公主府的墙皮全是金条做的都传了个遍。

这两日甚至有几位老臣纷纷参了公主一本,说她奢侈无度,这才惹恼了老天爷。文宣帝勃然大怒,仍在太和殿上便又犯了一回病。

正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百姓不敢明着说,暗中却议论纷纷。朱雀大街上空置半年的公主府被人砸了大门,连匾额都被拆下来踩烂了。

承熹真是冤,襄城虽是她的封地,可她打小长在京城,一回也没去过襄城。襄城那公主府也不是她的,而是太|祖那时候便有的,多少年来扩建修缮她也从来不知,非得把这个罪名往自己身上套。

心中颇有些委屈,头一回这般深刻地感受到什么叫人言可畏,江俨劝了好久,她也未能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