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府中。”江俨额角青筋直跳,“床底下有密道,你如何能不知!”正院是府尹夫妇所住的,左右各两个偏院是客院,先前府尹却想也没想把公主安排到了左边,床底下便恰好有密道,定是心中有鬼。

府尹自知理亏,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脸上血管暴突,已经喘不上气。

几个衙役都拽不开江俨,他五指如铁钩似的,直把那府尹扼得翻了白眼,另一手却沿着他下颔至耳根用力摩挲。

先前先蚕礼时,那京兆尹便是戴了假面具才得以瞒天过海,此时江俨心中头一个反应便是这府尹也是奸人假扮的。

然而不是,他脸上什么都没有。

江俨稍松了一些力,将将能让他说话,厉声问:“你府中为何会有密道?通向何处?”

那府尹呛咳了两声,勉强喘匀气,知道此时非比寻常,丁点不敢隐瞒,忙说:“那密道通向旁边街上的春莺楼!”

“春莺楼是什么地方?”

府尹涨红着脸不说话,这话却已不需问了,府尹的媳妇闻得“春莺楼”,登时火冒三丈扑了上前,把江俨都推了一个趔趄,可见力气之大,照脸挠了那府尹好几下,恨不得咬下他一口肉:“你又与那些个不三不四的贼娘鬼混!你前些年应了我什么!”

那府尹哀嚎不休:“前些年我去过两回,这些年都不去了!”没躲及,脸上被夫人的指甲挠了好几条血道道,又压低了声音求饶道:“这有外人看着呢,夫人你给我留点面子,咱私下再说成不成?”

两人闹成一团。

江俨瞧那府尹说话不似作伪,只能恨恨松开了他,又叫一群人直接去围了春莺楼。

正巧此时红素悠悠转醒,声音低不可闻:“是陆大人…陆大人劫持了公主…”

“他可是走的密道?公主可有受伤?”红素摇摇头,她刚瞧见钦差入内,还没说话就被迷晕了,自然不知道后事。

江俨沿着那密道一路行,这密道极窄,里头尽是灰尘,想必是洞顶上掉下的碎土。像是许久没有人来过,大约那府尹说他这几年没来过确是真话。

密道里头留着一个侍卫,正在拓地上的鞋印子。瞧见江俨跟了上来,忙说:“地上这脚印在我们进来之前便留下了,想来是贼人留下的。”

江俨点点头,这密道不长,中间也没有任何岔路。因那春莺楼就在旁边一条街上,走了不足百步就到了。他与先前顺着密道追上去的几个侍卫碰了头,不过片刻,分散住在客栈的几十侍卫也追了上来。

这么多差爷把春莺楼围得水泄不通,老鸨何曾瞧过这般阵仗?跪在地上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脸上的妆粉都扑簌簌得落,扯着嗓门哭嚎道:“官爷明察!这些姑娘都是自愿来的,奴家可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江俨没空与她歪缠,带着人上楼挨个踹了门,把里头正在忙活的野鸳鸯吓得不轻,惊起一片鸡飞狗跳。

却也没找到陆甫或公主任何一人,又抓过那老鸨问她,那老鸨灵机一动,忙说:“一刻钟前有一辆双骑的灰顶马车,从后门出去了!后门是通向北城门的!”一旁的龟奴也连声附和。

江俨只好又去追,等不及府尹调令,直接叫随行的几十侍卫分散把南北两道城门堵住,不许任何人出入。

襄城只有南北两道城门,江俨先按着老鸨的话去了北城门,把这半个时辰内的出城记录翻找了出来,抓过两个守城军来挨个问,凡是携了女眷的都问了一遍。

此时正是晌午,烈日当头,百姓往往不会选这个时候出城门,半个时辰之内出城门的统共只有四伙人。

一个赶着牛车的菜贩卖完了菜要回村里,牛车本就小,车上又是空的,定不是这个;

一个带着孙女的老妪,白发苍苍,还驼着背,她的孙女身量矮小。祖孙俩方出了城门,大约是中了暑气,此时还在官道旁的一棵老树下坐着乘凉,江俨一眼望去就能瞧得见,也不是她们。

一位富家公子哥与女眷同乘一骑,似是要去郊外玩乐。

江俨心中一动,忙追问了几句,听那守城军又描述了几句,才知马上的那女子巧笑倩兮,穿着暴露,与那公子哥旁若无人地亲近,定是青楼女子无疑。

若是公主给人劫持,定不会与他说笑。江俨把这个也排除了。

最后一个是一驾马车,正如那老鸨所说,是双骑灰顶的。

听得此话,江俨心砰砰直跳,扯着那守城军衣襟疾声问:“这马车里头坐得是何人?”

这事刚过去两刻钟,守城军自然记得清清楚楚,“赶车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书生,模样还挺周正的,车里头的是他病重的媳妇,瞧不出生了啥病,靠在车里闭着眼睛不说话。另有两个年轻书童骑着马跟着,个子都不高。”

江俨顿时认定这便是公主了,闭着眼睛,又不说话,定是被迷晕的公主!而守城军形容的男子长相、年纪和穿着也如陆甫相仿。此行,陆甫身边也只带着两个书童。

忙飞身上马,带了十几个侍卫从这北城门上了官道去追。

而一刻钟前的南城门,一队几十人的丧仪队行了过去。

送葬的人中年纪最小的还是个总角孩童,年纪最大的是个驼背老翁,其中男女老少

作者有话要说:送葬的人中年纪最小的还是个总角孩童,年纪最大的是个驼背老翁,其中男女老少都有,直系亲眷穿着白色孝服,旁的亲友身着黑蓝,各个掩面低泣涟涟,手持冥旌、彩旗、挽幛、纸扎护着棺材前行,光是吹哀乐的就有十几个。

打头的是一位年约而立的男子,披麻戴孝,手捧灵牌,眸中掩不去哀痛,抹了抹眼角哀戚道:“我娘临去前交待后事说定要落叶归根,把她送回她出生的潍城,烦请官爷行个方便。”话落,不着痕迹地在守城军袖中塞了一小块银子。

守城军例行查过户籍路引,又问了几句。守城的士兵也都是有爹娘的人,这样千里送葬的阵仗以往他们也见过几回,自然不会不通人情地掀棺查看,便放了行。

却不知这一行人方出了南城门上了官道,总角孩童和驼背老翁得了赏钱,自行离去了。方才领头的男子掀下脸上面具,自己换成了一身贵公子装束。又一刀把棺材顶劈烂,抱着公主上了一辆四骑马车。

而剩下的青年男女脱去身下孝服,从前方行来的几十人的镖队中牵过足数马匹,纷纷上了马,镖箱里头装的都是货物,短短几息功夫便假扮成了商队。

那身高八尺的镖头招呼手下把这些人的孝服、冥旌彩旗、挽幛纸扎还有一应喇叭唢呐收拾好,又有几个大汉驾着棺材车往最近的村子行去。镖头拍着胸口正色道:“少爷放心,我宋三办事定不会留下马脚。”

男子点点头,众人快马加鞭朝前路行去,官道上只余滚滚烟尘。

等到一刻钟后仪卫赶来,强行关上城门,把城门出入记录细细查过,也没觉得这丧仪队中会有古怪,更不知他们已经改头换面了。 

作者有话说:

我用三章兜了个大圈子,只为了把承熹离京并被劫持的过程写得更合理些,然而…

真的不是我江太无能!!这锅我背!!

前方小虐预警,是一个古装剧里常有的烂俗梗_(:з」∠)_

小虐

江俨与一行侍卫出了北城门上了官道,沿途竟迎面碰上了匆匆赶来的太子和他的三百黑骑卫。滚滚马蹄声震得地面微晃,扬起的烟尘连前路几乎都瞧不清了。

太子前日才知道钦差陆甫是假扮的,真正的陆甫仍在京城,却已经是一具尸体,昨日才被人发现。

真陆甫的尸身被丢在家里的井中,已经生了尸斑,起码死了十日。整张脸皮却完完整整地被人割了下来,脸上血肉模糊,五官都不在,那惨象直叫人毛骨悚然。连惯与死人打交道的仵作都不敢细看,把他的脸用白布遮了,才敢收殓尸体。

陆夫人好几回哭得几近昏厥,身边的丫鬟嬷嬷半步不敢离,生怕她跟着去了。

从十几天前陆甫被指为钦差之时,他便一连在书房中呆了三天,只说有公事要做。陆甫因是出身寒门,以前也常常这般废寝忘食,他本来话就少,一忙起来的时候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论别人说什么都恍若不闻。这回沉默寡言,家里也没人觉得有异。

陆夫人只觉无奈,每日三餐给他送进去,任他自己忙活。

直到陆甫离京的第三日,府中的饭食中有一股子难闻的味道,厨子再三推诿,后来才知是井水中有股味道,这才捞出真陆甫的尸身。

太子忙带着三百仪卫追去了襄城,整整两日马不停蹄,他武功粗浅,平日又养尊处优,不眠不休熬了两夜,已是精疲力尽。

远远望到了襄城城门,承昭心中一松。下一瞬又见江俨一行人纵马迎面而来,心中又打了个突,头一个反应竟不是欢喜。承昭略略一扫,一群侍卫都是黑衣,没一个别的颜色,忙勒了马,扬声问:“公主呢?”

江俨紧咬牙关不答,只低喝道:“殿下跟上!”这便纵马从太子身边飞掠而过。

旁的什么都没说,来不及说,也无心开口。几次三番让公主遇险,江俨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任何话语说出口都像是苍白无力的辩解。

承昭心知有异,恨恨几鞭连抽在马臀上,追着江俨去了。

前头有条岔路,一条是太子一行人的来路,路上并没有见马车迎面而来;另一条路却是通向一座矮山,越过这山便是南阳城,地上的车辙印、马蹄印都十分明显,江俨一路跟着这车辙印追,自然不会认错。

越往上行,山道越窄,一侧是山壁,另一侧却是十余丈深的悬崖,中间的山道不足半丈宽。

好些胆小的马匹都走得战战兢兢,侍卫骑在马上晃晃悠悠,无奈之下只好下马。唯独江俨敢策马去追,把侍卫们甩开了一大截。

远远瞧见了那驾灰顶的马车,江俨还来不及欢喜,赶车的人似乎听到身后有人追了上来,驾车行得更快了。这么一驾双骑马车在狭窄的山道上行,竟比江俨骑马的速度还快。

江俨瞧得心惊胆颤,此时那马车又转了个弯,出了他的视线范围。江俨心中恼怒,不过两息功夫,却有女子的惊呼声远远传来,回声在山涧中层层回荡,传得极远。

这正是公主的声音!江俨心神欲裂,仿佛惊雷撕开天际,炸响在他耳际。又不知那处到底是何种情形,急得额角青筋突起,狠狠在马臀上甩了几鞭,马臀之上竟已隐隐现了血色。

行至一处,正是一个急弯,骏马仰着脖长嘶一声,险险停了下来,前蹄蹭掉了崖边的碎石,差点就掉了下去。江俨忙重重一勒缰绳,马儿借力往后退了两步,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也是吓得不轻。

江俨翻身下了马,怔怔瞧着崖边的车辙印,这车辙印本是在山路中间的,可在这处急转弯的时候却行到了崖边上,似乎也是一时不察,险险地行了过去,离最边沿处只有一尺来远。

他心中忽的有些不好的预感,深吸口气勉强定了定神,才转过这处山崖,蓦地定住了脚步,眸中一点点染上惊恐之色。

前头已经没了路,约莫五十丈外是另一处悬崖,两方悬崖之间被一座丈宽的木栈桥相连。而此时,这头的栈桥微微晃悠,左侧格挡已经被毁了,桥上只余得几片木板碎屑。

两个年轻书童都跪倒在栈桥上,正是假陆甫一路行来带着的两个书童,两人抱头痛哭,嘶声哽咽着:“公子…”

江俨站在栈桥这头,盯着那残垣定定看了许久,腿上如绑了千斤重的脚镣,挪着步子缓缓上前,低头望向山崖之下。

十丈高的山崖下,触目唯有支离破碎的马车。

步行追上来的侍卫方转过这处,竟瞧见江侍卫纵身飞掠下了悬崖,身后的墨色披风被山风扯得猎猎作响。崖壁上无数嶙峋碎石、野树枝杈,他一路踩着借力,飞下了山崖。

众人大惊失色,万幸这崖不高,只有十来丈。见江俨踉跄着落了地,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转眼却见太子奔到悬崖边上,似也是要往下跳的模样,忙上前将人扯住,又把各自的马缰马鞭都解了下来,结成了绳子,带着太子攀下了崖。

假陆甫因坐在车外赶车,尸体已经被地上嶙峋的碎石扎成了筛子,死状凄惨,却仍顶着陆甫的脸。

江俨上前扒下他脸上的面具,双膝一区,惶然跪在马车边上,怔怔不语,眸中一点点蔓上血色,整个人抖得不能自抑。

此时他竟不敢扒开马车的废墟,去瞧瞧里边的人。

鲜血湿濡一片,马车下的那片泥土都被染成了血色。

被侍卫带下山崖的承昭瞧见这般情景,怔忪片刻扑上前来,赤手把马车残骸搬开,扎了一手的木刺也恍若不觉,待看清了被埋在底下的人,蓦地怔住了动作。

容貌、发型、衣裳都与公主一模一样,五官没有一丝半点差异。大概是落下之时,急速下坠之势被坚硬的车壁阻了一阻,才得以面目完好。

可她柔软的腹部却被尖利的碎石透腹而过,鲜血涌出,浅色的衣裳上满是血污,都瞧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江俨跪行几步上前来,颤抖的指尖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她的颊上仍有余温,还是温热的,身体却已经僵硬了。

睁着眼,目光涣散,直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不知临去前的最后一瞬在看什么。

竟是死不瞑目。

江俨一时心神震颤,喉中呛咳出一口心血,脸色惨白如纸,微微躬着背,像被人一寸寸打断了脊骨,明明是八尺的大汉,竟像个纸片人似的摇摇欲坠,仿佛一阵山风吹过就能倒。

他想过贼人会把她劫走,会把她带去别处,会对皇家另有所求…追来的半个时辰里,他想过种种,却独独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形。他嘴唇哆嗦低不可闻地喃喃:“不可能…”

他不信他们之间的缘分这么浅。

他用八年的时间敛藏心意,陪着她长大,看着她嫁给别人,把她的一颦一笑融入骨血,用另外五年的时间日夜煎熬。

上天怜惜他一片真心,才让他得以重回到她身边。

可他们才在一起五个月的时间,他才刚刚得知了她的心意,如今她就要永远地离开他了?他用十七年的漫长时月也没修够一个同船渡,如今她就要抛下他,还是不告而别?

江俨咬紧牙关,抖着手又摸了摸她的脸,下颔处、鬓角下,并没有面具的痕迹,便连耳后的小红痣,右手中指上多年握笔磨出的细茧都别无二致。

腕子上系着的和田玉平安扣,是他两个月前送公主的,她从不离身。细细一条红绳系着,才送了她两月,玉扣边缘便已经摩得光滑圆润,可想而知是如何珍重。

眼前黑蒙蒙一片,仿佛整个世界都失了色。江俨开始剧烈咳嗽,咳得声嘶力竭,前襟一片血沫,他用袖子胡乱抹去唇边血迹,俯下身去亲吻她冰凉的脸,惨白的唇,还有僵硬的颈。眼中淌下的血泪与她脸上的灰土脏成一片,十分狼狈。

“我不该追来…”他以唇贴在她耳畔,低声呓语,喉中哽咽难言:“我不该追得这么急…他就不会把车驾得这么快…”

声音低不可闻,也不知说给谁听。下颔抵在怀中女子的发顶轻轻蹭了蹭,温柔缱绻,又细致地把她额上乱发拨回耳后。

承昭避过视线,不忍再看。

江俨蓦地怔住了动作,凝视着怀中女子的发顶细细查看。多年相伴,又同床共枕这么久,他清楚记得,公主的发旋不在这个位置,要稍稍偏左一些。

可身量容貌衣裳发饰…都与公主别无二致。

怕自己记错了,江俨怔忪须臾,心思电转间似有一丝光亮闪过,突然扯下了身后披风,单手一扬便挡在了两人身上,当即就要撕开尸体的衣裳。

一阵裂帛声响起,承昭微一怔愣,觉出他要做什么,骤然扑上前去死命扯开他,怒吼道:“滚!我皇姐…”江俨却使了大力把他推到一边,把以往铭记于心的尊卑之别忘了个干净。

有披风挡着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可周围的侍卫还是自觉地背转了身。

他怀中的女子衣衫被撕碎的地方露出大片莹洁柔腻的肌肤,脖颈处白皙一片,不见半点红痕。

江俨细细盯着,视线又延向尸体的胸口,仍是一片白皙。他忽的笑出了声,笑得一脸是泪。转瞬又神色一厉,把怀中的尸体丢在了一边,喃喃道:“不是她…不是她…”

他与公主日日同榻而眠,他的公主皮肤娇嫩,亲吻之时稍稍用点力便会留下印,好几天消不去。临行前的那晚两人一|夜|欢|好,即便到了今晨,公主在他怀中安睡时,襟口有点乱,他还隐约瞧见了她脖颈上的红印,还笑着调侃了两句。

而这尸体的脖颈和胸口之上,却什么都没有。

承昭一愣,朝着那尸体裸着的上身飞快地扫了一眼。毕竟早经人事,一眼就明白了江俨说得是什么,这一看忍不住黑了脸,气怒地踢了江俨一脚,心头一阵松懈,转而笑了。

不是皇姐…

江俨展开披风,把那女尸的脸和被碎石擦破衣服裸|露在外的肌肤遮住,便把她丢到了一边,只管在这山崖之下细细探查。

这紧要关头,他竟还顾得上解下腰间水囊,一连漱口好几回,连声呸呸呸,喉中的灰土连带着血沫都吐出来。方才面上的悲痛眨眼散了个干净,紧绷着脸不作声,眸中却是显而易见的嫌恶。

方才抱着那女尸亲了好半晌,现在想想就膈应。

承昭哭笑不得,察觉身后有侍卫探头探脑,仿佛也看出了蹊跷,神色惊疑不定。

怕里头有内鬼,眨眼间,承昭换上一副哀痛欲绝的神色,用披风掩好那女子的尸体,痛哭了两声“皇姐”,强忍着脸上的嫌恶之色,然后一脸哀戚地抱起了尸体。

方走出众人视线,神色蓦地转为狠戾,从牙缝间吐出两个字:“去找!”

身旁暗卫领命而去。

虔城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皮沉沉的,睁眼都觉得费劲。承熹已经分不清日子,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几日。

这一路上她醒过好几回,醒来时都是在马车上,只要她清醒片刻,便有人强行给她灌下一杯参茶,随后再用那迷香把她迷晕过去。

这回醒来却是躺在床上的,身下床铺柔软,浅色的床帐上绣着朵朵杜鹃,却不是簇新的,颜色泛了白,仿佛挂了有些时候。

连着几日不食不水,承熹头昏脑涨,丁点力气都提不起来,稍稍醒了醒神,把这房间细细打量一圈。

这房间不大,两床一桌一柜,布置十分得简单。窗台子底下有一个陈旧的镜台,上头的红漆剥落,露出木料原本的颜色。细颈的青花瓷瓶里插着一束花,花已干枯得卷了瓣,不知放了多久。

窗外霞光正盛,西边的天空被日头染得暖红一片,聒噪的蝉鸣声声入耳,此时正是黄昏。

她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先前这些人把她装在棺材里上路,大约是还没逃出追捕,此时能如此悠哉,定是已经出了襄城。

离江俨越来越远了…承熹眼睛一酸,不敢再往下想。

一位锦衣男子坐在小桌旁,手中拿着一把匕首把玩。这男子玉冠束发,眉峰凌冽,神情疏淡,他早在承熹初醒之时便已察觉,却也不率先作声,时不时扫她一眼,像是在等她开口。

承熹颦眉瞧了许久,也没记起这人是谁,喉中干涩,连启唇都费力:“你是何人?”

那人抬眼瞧她,嘴角噙一抹笑,清清嗓子问:“公主不认得我了?”

这声音,分明就是先前的钦差陆甫!

可他的脸早已不是先前那张了。承熹想起先蚕礼上假扮京兆尹的贼人,登时明白这人先前定是易了容。在他脸上探寻好久,却找不出与先前陆甫有丁点相似之处。

她本性纯良,只知是易容之术,却根本想不到天底下还有人|皮|面|具这般叫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承熹心中暗叹,先蚕礼再加上这回,自己两回都栽在同一个套路上,下回若是再与人同行,非得叫侍卫把同行之人的脸摸个仔细。

“你到底是谁?”她冷声道,只是此时这般憔悴的模样根本没半分威慑力。那男子笑笑,也不欲瞒她,坦然答道:“我乃裕亲王长子。”

裕亲王?

承熹想起自己先前的猜测,在京城时便对重润有过怀疑,却苦于没有证据,此时看来,重润果然逃不了干系。

她撑着身子坐起,稍稍一动便觉胃里一阵绞痛,这些人忙于赶路,也不说给她吃饭,一连好几天不食不水,她还没受过这般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