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俨略一思索,这回没有拒绝。

那嬷嬷虽不知公主的身份,却瞧公主气度不凡,更是卯足了劲讨好,孕期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一连说了十几样。“爷有所不知,这女子怀孕的头三个月丁点马虎不得。”

江俨连连点头,竖着耳朵仔仔细细听她一条一条讲,一个字都不落下,时不时在纸上记下一句半句。

那嬷嬷见他这么给面子,当下拍着胸脯承诺道:“不是老奴夸口,老奴几十年来为十几位夫人养过胎了,只要夫人按我说得来,保管明年生下个大胖小子。”

江俨听得心潮澎湃,又怕公主多心,插了一句:“生儿生女都好。”

那老嬷嬷一怔,随即笑得一脸褶子:“哎哟,夫人真是个有福气的!”

等她说完话离开了,江俨偏头见公主抿着嘴笑,明眸里满是盈盈神采。这两日睡多了,先前的憔悴都不见了,雪肤细白如瓷,更显人美如画。江俨看得移不开眼,接起方才的话头又说:“无论儿女,都是随你得好。”

“这是为何?”

“公主比我好看。”江俨坦言答,见公主笑得倚在他肩头上,忙把人圈好在怀里,又言之凿凿地说:“若是女儿,随你,容貌姣好;若是儿子,也随你,将来爱读书,怎样都好。”

承熹笑得直不起腰,心念一动却觉得若是儿女随了他的性子,将来喜欢上别人就要像江俨这般默默付出十几年,她得多心疼啊。

却不想提这闹心的话,只笑说:“无论儿女,都得跟你学功夫,将来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通宵复习两天了,今天下午熬完了最难的一门专业课,晚上临时赶出来这一章,困死了我要碎觉了。明天的更新大概会挪到下午。

最近考试周,我尽量不断更,但更新时间实在保证不了,我又是时速600-800的渣渣,还请大家见谅…

爱你们~~~~

陶艺

用过午膳后,这家主人的夫人便来串门了。女眷说话,江俨不好再呆,寻了个理由出去了。

承熹喊了一声“堂嫂”,也不知还能说什么,两人关系本就生分,承熹又不是能左右逢源的人。这堂嫂上赶着亲近,因猜到了承熹的身份,话里话外都是捧着她的,承熹更接不上话了。无论对方说什么都应上一声,气氛委实尴尬。

见她在房里呆得无趣,这堂嫂本想着带她去园子里走走,转念又想到面前的贵人已经是双身子了,万一出门跌了碰了,可就是自己的罪过了,便没敢提这茬。

心思一动便笑着提议说:“弟妹可有玩过陶艺?”

“陶艺?”

这堂嫂抿嘴笑了,随手指了屋子里一处,承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见那儿摆着一个梅子青釉插花瓶。用的精贵物件多了,一眼便瞧出这插花瓶虽是上佳,却算不上是多出彩的物件,一时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弟妹有所不知。”只听那堂嫂说:“你这些天用着的瓶罐碗碟都是作坊里的师傅做出来的,拿那陶土和成泥巴,在坯上做成型。弟妹可有兴致?”

“却是从未听过。”承熹果真来了兴致,以前只知道釉下彩、五彩是烧出来的,却不知拉坯上色是什么。

“弟妹瞧着就是个心灵手巧的。”这堂嫂又笑说:“既然来了这陶瓷作坊,便去玩玩吧。就如我这般的外行闲来无事也会去玩两下,有时也会有两个姐妹过来凑热闹,纯当图个乐子。”

承熹笑着应了,见她要离开了,便起身送她出门。堂嫂忙摆手扶着她坐下,又小声说了两句孕期的避讳,自己走了。

听公主说想起前院的作坊里玩,难得见公主有感兴趣的,江俨自然不辞,翻开衣箱给她找了一身窄袖的衣裳,“戴个兜帽好不好?外头做工的大多是男子。”

承熹点点头,一眼瞥见他拿出来的衣裳,“要不换身衣裳,万一弄一身泥。”可找来找去,也没找着合适的,这些衣裳都是簇新的,把承熹从王府救出来头两天才准备好,都是好料子。只能随便挑了一身颜色深些的。

她在屏风后换衣服,不让江俨帮忙。江俨看着屏风上落下的影子,心里丁点旖念都生不起来,反倒默默心疼。以前公主在宫里的时候,用的衣裳料子都是地方贡上来的蜀锦、苏绣,如今大概是看出了自己的拮据,连会弄脏衣裳这点小事都要紧着了。

作坊里头的大多是男工,为了避人耳目,那堂嫂特意给两人腾了一个小房间出来,从后院出去再走两步也就到了。

四面都有一人来高的木架,上头摆着好些精美的瓷器。午后天儿正亮堂,瓷器各个明光润泽,细看单个并不十分出彩,各色釉彩各色花纹的放在一块儿,瞧着便十分亮眼了。

地上摆了两个辘轳车和一袋子陶土,墙角放着两盆清水。承熹瞧得发傻:“就这样做?”本以为会有个模具什么的,结果什么都没有。

“不缺什么了。”江俨忍不住发笑,拉着她坐在一张小凳上,觉得太低了,怕她压到肚子,又在辘轳车底下垫了几块砖头,给她换了一张高一些的凳子。

承熹看着辘轳车怔愣,陶土还是江俨给她揉好的,摆了拳头大的一块儿放在公主面前那轮盘的中间位置。他坐在另一处辘轳车前,脚下踩住机关,辘轳车便嗖嗖转了起来。

承熹低头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明白这辘轳车是怎么自己转的,瞧着新奇极了。

“你看,就这样。”江俨示范着坐了一个杯子,边做边给她讲,只是词语匮乏,讲得不清不楚的。

承熹没一会儿便看出了门道。试着戳了戳自己这团软泥,踩着脚下的机关,也打算做一个杯子。用手指贴在边沿转了几圈,又在中间小心翼翼戳了个洞,中间的泥过到边上,杯子就变高了许多。

可惜底开得太大了,她又不想毁了重来,只好又加了两把泥,打算做个小小的插瓶。

她做得没个形状,中心没定好,简简单单一个瓶做得歪歪扭扭的,难看得要命。打算扭正一些,双手拢着瓶身,手指才稍稍嵌入了泥里转了两圈,上头的一大块陶土都塌了下来。弄了一刻钟的就这么散了,登时欲哭无泪。

江俨瞥了一眼,笑着安抚了一句:“别急,能当个棋盒用了。”

承熹转头看江俨,这边一个都没做好,江俨却已经做好几个杯子了,正凝神做一个茶壶,手下的泥胚好似通了神智,像是能听懂他的话,揉圆捏扁都随他心意。做出的壶边缘圆滑,弧度美好。

两相一对比,显得自己手上的更丑了。承熹又试了一回,这次虽是个瓶样,瓶身却极厚,她又怕破掉不敢弄太薄。因为手抖,瓶身上头还留了几道浅浅的痕,还是不得法。

江俨朝她做得瞥了一眼,一时笑出了声,违心地赞道:“挺好。”

承熹心中一恼,伸过一根手指,在江俨做得大肚瓶上拉了一条歪歪扭扭的波浪线。

江俨笑笑,眼睁睁看着她糟蹋了自己的成品,也不恼,另拿了一块泥巴把那缺口慢慢补好。手下力道极稳,连个跳刀痕都没有。这才把公主拉到自己腿上,替她把那丑得不像样的瓶做好了,“公主头一回做,做成这样不错了。”

承熹也没心再往下做,只坐在一旁看他摆弄。抓过他的大掌看了看,他沾了一手泥巴,手指有点粗,瞧着也不像是手巧的。可他什么都会做,会武功会刺绣,这才几日的功夫,煲粥做菜蒸包子全学会了,连洗衣裳都一手包揽。

她叹了口气倚在他怀里,笑得眼弯弯,眸中满满都是欢喜,嘴里却苦恼道:“有你在,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江俨想了想,想到了一条:“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都是我短项,公主书读得好,将来教孩子是不用愁了。”

承熹听得更憋屈了,满手是泥,仰着头反手给江俨往脸上糊泥巴。江俨也不躲,任她糊了自己糊了一脸泥,笑得胸腔震动。自己脸上脏兮兮得也不甚在意,反倒把她的泥手握在手中,拿巾帕沾了清水一点点擦干净。

三番五次遇险,承熹忽的心中一动,“你说,我这个年纪还能学会功夫么?”

江俨不忍心落她心愿,却更舍不得她那么辛苦,知道她早过了习武最好的年纪,即便费尽力气,也只能学些三脚猫的功夫,敷衍道:“这读书的悟性和习武的悟性是不一样的,公主占了一样,不能把另一样也占了去。”

承熹点点头也不甚在意。说话的功夫,江俨又做了一个大肚茶壶出来,上头还有放茶盖的壶沿,再加上先前做好的几个杯子,一套茶具便凑齐了。

“还想要什么?”江俨问她。

见公主冥思苦想,时不时还往架子上师傅们做好的成品看两眼,似乎要难为他,江俨忙说:“简单的杯盘壶瓶随你挑,太难的花鸟虫鱼可不成,如今没学这的功夫,公主要是实在喜欢,等以后咱们回了京慢慢学也不迟。”

承熹笑眯眯说:“那再做两个碗吧。”

两人在作坊里玩了一下午,最开始江俨做出来的茶壶已经半干了,承熹正拿着一只细长杆在上头画些图样。

进来的大娘瞧见地上摆的一溜瓶子,葫芦样的大肚的细颈的,登时眼前一亮打趣道:“小娘子这手艺忒巧了,头一回做就能这么得法,可真是我头一回见。”

她话虽是跟承熹说得,眼睛瞅得却是江俨做出来的那一套茶具,很明显是认错了。至于承熹最开始做的两个瓶根本看也没看。

承熹脸上笑意一僵,江俨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指指两边的说:“两边都烧出来吧。”尤其指了指公主做的那两个难看的瓶,特地说:“这两个釉色要上得好看些。”

出门的时候,承熹见周围没人,小声说:“这寄人篱下的,还是收敛着点好。你跟人说话的声音放软些。”江俨方才的语气有点生硬,颇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她听着都有些尴尬。

承熹打小就认生,总觉得除了宫里和公主府,别的地方都是别人家。即便是以前去魏家作客,与时常见面的魏老君和大夫人说话的时候,心里也是绷着的,谨言慎行不敢分毫肆意。何况他们现在住的这户人家又不是江家的下家,而是同辈的亲戚开的,颇有种寄人篱下的不安。

江俨默默无言,他都没敢说来得时候走得急,银子没带够,如今连一众侍卫的吃喝穿用都是那堂哥出的钱。

就连公主这边都日渐拮据。江俨神情凝重地想了会儿,确实该找个赚钱的门路了。

今日心情好了,承熹食欲都比往常好上许多。临睡前她正要洗漱,却见江俨蹲下身来要给自己脱鞋袜,忙缩回了腿,“别,我自己来。”

江俨抬眼瞅她一眼,不由分说地握着她的双足按在水中,撩起温水在足底的几个穴道上不轻不重地揉按,“红素她们都不在身边,你别什么都想着自己做。何况,在我面前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双足被他捧在手中,承熹僵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温热的水从双足蔓上肺腑,心里暖热一片。

如今这个院子里除了江俨和她住着,再没有别人了,连洗衣裳都是他一手包揽。他不让她碰凉水,便是温水也不行。每回承熹趁江俨出门偷偷洗小衣的时候,都会被他抢过去洗。承熹脸红得能烫熟鸡蛋,江俨却安之若素。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方到了亥时江俨就哄她睡觉。以前公主话少,如今却慢慢话多了什么,再小的事也喜欢说给他听。以前江俨好几回陪她说到深夜,两人躺在床上天南海北聊好几个时辰。

自打承熹有了身孕,每天到亥时江俨就不说话了,任承熹说什么都不再应声,只哄着她睡觉。

承熹又说了几句,江俨照旧不应声,只低声说:“该睡了。”这话他已经说了三回,承熹叹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笑了一阵,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皓儿

江俨却睡不着,把该做的事理了理。

如今正是战时,虔城四道城门封死,城中虽是一片安宁,什么消息都没传开,却已经有不少百姓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两日在北城门出入的兵士越来越多了,就连街上搜查公主的府兵都多了起来,挨个客栈进去搜查,大的商户宅院也不放过,这个宅子已经被查了好几回。

只是作坊里头光是工人就上百,加上家眷不下几百号人,官兵把女眷聚到一块认了认,指着公主的画像问她们有没有见过画上女子,倒是没有挨个院子进来搜。

这作坊里人多眼杂,好在江俨带着公主进门的时候已是深夜了,没被几个人看到。这十几天来两人深居简出,大多时候都是江俨自己露面,需要采买的东西都是暗卫送进院里来的。

先前送膳的丫鬟也只能走到院门口,只知这院子里住着的大爷的堂兄弟,却不知道住的是谁,更不知里头还有一位娇客。

如今连做饭都是江俨自己来,他那堂哥指来的侍孕嬷嬷又是提前交待过的,暗卫软硬兼施威胁了几回,嘴巴比蚌壳还严实。

江俨稍稍放下了心,转念又有点提心吊胆的。这回却是因为相府的三公子许清鉴。

十几天前手下暗卫把许清鉴带出来的时候,他不知道被人灌了什么药,足足晕了三日才醒过来,吃了点东西恢复了体力,死活要回裕亲王府。

先前重润答应救出公主的条件只有一条,就是要把许清鉴好好地送回京。可那天晚上江俨把世子生生折磨至死,如今跟裕亲王府已经结了仇。

许清鉴偏又心心念念想着回去,江俨怕他给重润报信,反倒让公主陷入危机,任他说什么也不放他走,只叫几个侍卫看着。可许清鉴仗着内力精纯,昨夜把看守的侍卫打晕了,逃出了宅子。

好在江俨知道消息早,半道上把他截了下来,打晕了交给手下暗卫。让几个暗卫连夜带着他从护城河出了城,绕路送到身在吉安的太子那儿去,此时又怕他醒了,会半路跑回虔城。

更重要的是囊中羞涩,还得找些进项。万一虔城这一战拖个三年五载的,他们可不能一直在这里呆着,等到南面城门开了,还是得想个法子混出城去,路上的吃穿住用也得自己想办法。

听到子时更声响起,江俨正要睡去,却见公主呼吸急促了些,即便在梦中她也浅浅皱着眉,低低呓语:“皓儿莫哭…娘亲很快就回去了…”

江俨心中一痛,白天虽玩得尽兴,却只有江俨知道她有多焦虑。怕江俨为难,又知道此时回不去,她极少当着江俨的面说如何如何想皓儿,每每只有睡梦中才会念叨几句。

江俨低下头在她微颦的眉上落下轻吻,把她的梦魇尽数吻散。她于睡梦中笑了,凑上唇浅浅回吻了两下,沉沉睡去了。

*

此时的吉安太守府中,承昭也是头疼得厉害,身边跟着一个小祖宗,他真是操碎了心。

宫里文宣帝病了一个月,听闻裕亲王自立为帝,朝堂之上更是乱成一团。皇后也累,却又不敢把后宫交给别人管,毕竟人心隔肚皮,也不知宫里的几位娘娘各自是什么心思。

偏偏皓儿这小祖宗不好哄,皇后也哄不住他,只能放到了兄长国舅爷的府里,叫几个堂兄弟给皓儿作伴。

皓儿可怜巴巴喊了两声“舅公,我想娘亲了”,国舅爷大手一挥叫自己二儿子领着皓儿,在十几个侍卫的护送下一路来了吉安。

皓儿这才来了太守府几天,已经出了好几回乱子。比如今儿上午,红素慌慌张张跑来说一刻钟前小世子要出恭,眨眼就寻不见人了。

承昭登时惊出一身冷汗,生怕他被贼人捉了走。猜测人还没跑出去,忙叫手下的侍卫围了府,在整个府里头忙活着找人。

最后在外墙沿的一处狗洞里头找到了皓儿,原来被没有什么贼人,而是皓儿想从那狗洞爬出去的时候,因为狗洞太小便被卡在了那处。

天知道他是怎么从后院一路避着人跑到了前院去,若不是被这狗洞卡住了胖屁股,大概已经跑出了府。“胡闹!”承昭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皓儿撅着屁股被卡在洞里,围着的一群侍卫不敢笑出声,憋笑憋得面红耳赤。大约是皓儿自己也觉得丢了脸面,捂着脸嚎啕大哭,连声喊着:“娘亲,娘亲救我!”

这洞卡得还挺严实,前不得,退也退不得,承昭只能让人把墙小心拆了。

出来的时候皓儿灰头土脸的,承昭给他洗了个澡,瞧见他胖屁股上被卡出了淡青的淤痕,苦口婆心哄他:“皓儿,你听舅舅话,外头那么多坏人,你不能乱跑,到时候你娘亲回来了见不着你,得多着急?”

“皇舅舅骗人!”皓儿拿小胖手重重拍了一下水面,溅起一小汪洗澡水,皓儿泪珠子在眼里打转,扁着嘴控诉道:“你半个月前说过两天就能见到娘亲的!这都过了二十多天了!”

承昭登时哑了声,当时他把假公主的尸体送回了家,连钟粹宫都没回,领着人就要往襄城赶,却被皓儿缠住了,好说歹说非要跟着来。

当时承昭无暇哄他,只好随口说“你娘亲过两天就能回来”,三言两语把皓儿摆脱了,这时候便落了口舌。

“娘亲被坏人抓走了,你都不去救她…”

承昭哑口无言,前几日已经攻下了吉安,可虔城却攻不进去。虽探子已经秘密进了城,却还没有跟江俨联络上,如何能轻易把皇姐救出来?

他着急上火,皓儿却每天见着的都是他坐在书房里处理公文,也不见他出门去找娘亲,自然不满意了。

皓儿哼哼了两声,光溜着身子坐在小小的浴盆里,低着头不说话,水面却泛起一个又一个小波澜,时不时有晶莹的泪点子往下掉。

承昭愁得不行,皓儿要是撒泼胡闹了,他还能发发火凶两声把人给唬住。偏偏皓儿是被承熹养大的,还不是乱发脾气那种胡闹,只管自己可怜兮兮掉眼泪,半夜闷不吭声往外头跑。

正这么想着,却见皓儿困得睡着了,承昭心里一阵轻松。单手抱起他给他擦水的时候,皓儿幽幽地喊了一声:“娘亲…”承昭一怔,手上没抱稳当,一个不慎,皓儿噗通一头扎进澡盆里去了。

承昭一激灵,忙把人从水里捞了起来。皓儿方才已经困得睡着了,却又被那一口水呛了醒,登时咧着嗓门嚎了起来:“娘亲!舅舅欺负我!”双手双脚乱挥,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螃蟹。

他人小,力气却不小,在承昭身上蹬了好几脚,承昭又没什么功夫,疼得倒抽凉气。

红素几个听皓儿嚎得惨烈,一口一个“舅舅欺负我”,忙从外头跑进来。见太子铁青着脸,一手箍着小世子,小世子屁股上又有青印,登时信了大半。红素赶紧上前来说:“殿下,奴婢来抱吧。”

承昭气得深深喘了几口气,把这熊孩子塞红素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门却又喊了个随行的太医过来,给皓儿被狗洞卡出淤青的屁股蛋上药。

*

这日清晨,承熹刚用过早膳,便听一个暗卫匆匆来报:“主子,赶紧走!又有官兵来了,已经到了咱们这条街上。”

江俨不假思索地收拾了一个包袱,里头塞了两身公主的衣裳,一身自己的衣裳,银票也放了进去,又检查过鞋侧面插着的短匕,小臂下绑好一对袖箭。又给承熹换了一身寻常百姓穿的粗布衣裳。

承熹伸手拆去头上的发簪,自己随手梳了个民间妇女的发型。江俨趁她抬手的功夫,拿过一个脂膏在她脸上点了几点,又使了些劲仔细揉匀,承熹整张脸变黑了好些。

细细端详了一下,江俨叹气道:“还是太漂亮了。”又在她下巴上点了两颗黑痣,把细细弯弯的眉画粗了许多,整张脸就显得硬气了不少。

江俨抽空亲了她一口:“可别嫌难看,这样方便。”

没忍心对着镜子照照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承熹迟疑着问:“怎么这么急?先前不也有官兵来查过几回的吗?”

“太子殿下前几日攻下了吉安城,却只擒住一半的叛兵,剩下的一半且战且退,退回到了虔城,尽数归入裕亲王麾下。”

“如今虔城的兵力怕是不下八万,只军营是住不下的,这几日正在强行征用百姓民居。官家府邸不好得罪,平民住的地方又太落魄,这些商户的宅院成了首选,得给叛兵腾地方。”

听他这么说,承熹也有点慌了:“那我们出去后还能去哪?”

正当此时,却听房门被人叩了响,承熹心里一阵慌,江俨却摇摇头示意无碍。

江俨开了门,进来的是那堂嫂。她快步走了进来,视线在承熹和江俨身上绕了个来回,略一迟疑,最后将视线定在了承熹身上,觉得两人之中该是承熹主事。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塞给了承熹,低声说:“弟妹,这里头是一千两银票。事发突然,我与你堂兄实在凑不出更多的了,弟妹万莫见怪。”

承熹红了脸,心中闪过想推拒的念头。她家的陶瓷大多不是精贵物件,百人的大作坊产出来的瓷器多数是卖给百姓使的,小件的碗碟只能赚个几文,大件的瓶罐也卖不了多贵。

若是此次兵士真的要占用这宅子,她们一大家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安置,宅子里的又大多是家生子,怕是比自己更缺银子打点。

这装着银票的荷包分量虽轻,其中深意却是沉甸甸的,承熹最终却收下了,她和江俨人生地不熟的,需要打点的地方也多了去了。承熹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福礼:“这些日子多谢堂兄与堂嫂收留,我与江俨若能脱身,日后定有厚谢。”

这堂嫂心中欣慰,先前还怕公主是个骄矜的性子,万一瞧不上这千两银子,觉得给得少,那可就尴尬了。此时见公主是个知恩图报的,也就放下了心。她与那堂兄跟江俨也不熟,此番冒着风险相助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情分,公主承诺厚谢倒是最实在的。

这堂嫂也不多嘴过问承熹的去向,只认真交待说:“城西大多商户的宅邸都要被兵士占了,这处不能再留;城东是官家所在;城南多是普通百姓,虽是人多眼杂,空置的宅院却是不少的。”

承熹和江俨认真记下,她又说:“二弟与弟妹自己小心。有孕之时万不可受惊,不然对腹中的孩子不好的。”这便离开了。

新居

江俨和承熹两人拾掇得当,各自提着一个空菜篮从后门出了宅子。才走到小巷口,江俨忽的伸手把承熹拦住,耳语道:“有人!”

承熹心中一紧,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听见好几个男子说话的声音:“嗐,我还没住过这么大的宅子呢!”另有人冷声呛了一句:“有个屁用,等到外头打进来了,住什么都没用!”“可小点声吧,不想要脑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