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怀里的姑娘依旧如往昔一般明艳动人,她能在这深深后宫之中守得灵台清明,依旧鲜活如往昔,他不知道有多庆幸。

他缓缓笑着,似乎真是经过深思熟虑一般极为认真地说:“去了这孽根,我就能长长久久陪在你身边。再不必偷偷摸摸地进宫,再不必避人以嫌。”

他又语气轻快说:“没准那净身房的头子好糊弄,多塞点钱我也能全须全尾儿的混进宫来呢!”

淑妃怔了好一会儿,神情恍惚喃喃道:“听人说…做太监很疼的…”想到宫里那些个面庞白净、说话又怪腔怪调的太监,淑妃登时打了个哆嗦,怔怔道:“还是不要了吧…”

明明眼里蕴了泪,明明想要长长久久得和他在一起,却还怕他疼。贺文喻看得心怜不已,喉头也泛了哽,又怕她看穿自己的难过,一伸手把人揽进了怀里。

许多年前,在她还未嫁作他人妇的时候,在她天天变着花样缠他的时候,他曾经是不喜欢这个表妹的。

她与他隔着两房,两人是同一个老祖宗,明家大多刻板拘谨,就跟她的父亲明太傅似的。

唯独她的性子骄纵又十分固执,还一点不知羞,没脸没皮的,整日缠着自己说要做自己的媳妇。那时候贺文喻每天都快要被她缠得烦死了,躲她都来不及。

可两三天不见她,贺文喻全身都难受。等到见了面,听她絮絮叨叨觉得烦,看见她笑却又觉得欢喜。

还没等他理清自己的心意,先帝赐婚的圣旨便颁了下来。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如失了魂一般,才忽然之间看明白自己的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咳,快四十岁还这样好像有点矫情…然而我还蛮喜欢这种矫情的…

番外的顺序大概是淑妃三章、公主和江俨三章、小包子一章、大皇子一章、渣男小三两章、絮晚和公输一章、重润许清鉴一章。

淑妃番外(二)

缠绵病榻的先帝对太子的不满越来越明显, 对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冷淡也不加掩饰。先帝从世家里头挑了两户与五皇子结姻亲,明家这样的高门大户自然是上上之选。

这个一直缠着他的姑娘, 以后就要对着别人没脸没皮了。

贺文喻不记得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赶去了明家,没见着她, 还被她的几个兄长撵了出来, 推搡中脸上挨了好几下,嘴角都青了。他站在明家大门口等了三天,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都想了无数遍,却也没等着她,只言片语都没等到。

当着街上来往百姓的面,他被家里人抓回了府, 跪在祠堂里自省。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这么不体面,贺文喻却什么都顾不得了。直到被老祖宗拿龙头杖劈头盖脸打了一顿, 他才止住心思。

历来赐婚都不是随便赐的, 皇帝会私底下问问两人意思, 省得哪个小儿女有了心上人, 倒落了埋怨。而重病的先帝自知时日无多, 直接下了赐婚圣旨。

以前从谏如流的先帝自打重病之后便越来越独断专行,刚愎自用,几个皇子心思越来越大, 便更恨臣子悖逆。故而明家接旨的时候心中忧虑, 却也只能表现出欢天喜地的模样。

贺文喻明白赐婚的圣旨已下,若是抗旨不尊,若是这时传出与她私相授受, 只能害了她。

一向中立的明家奉行明哲保身,从不轻易站位,故而她也只能做个侧妃。先帝时日无多,竟还让她与另一位韩家的姑娘同日过府。

这样的无人敢忿忿的屈辱,与浅薄的荣宠。

那之后的三年两人再未相见。内廷的那一道宫墙太高了,是他在朝堂上再如何费心钻营也跨不过的距离。

直到五皇子称帝的三年后,赏下了归宁的恩典。他挤在明家的亲眷中与他们一齐跪在她脚下,在旁人山呼“娘娘千岁”的时候,一时怔忪不能言语,简简单单的“娘娘”两字像无形的巨掌死死扼在他喉间,叫他如何也说不出口。

以前总嫌弃她张扬的明媚,如今她的张扬被磨去了大半,天家威仪初显。见到他的时候,她唇畔笑意微滞,复又笑得完美无缺,低低唤了一声:“表哥。”

一旁的明夫人忙上前挡在两人中间,笑着嗔道:“娘娘,这表哥可不能喊了,毕竟礼不可废。”她点头应了,被众人携着走远。

贺文喻怔怔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的平地一个趔趄。这场盼了三年的重逢跟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不吝于剜心,四肢百骸俱都翻扯出撕裂一般的疼。

在她入宫三年后,在千余个日日夜夜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曾经这个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爱撒娇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是当今圣上的妃。

曾经娶与不娶只在一念之间;如今想要捧在心尖上的姑娘,连见面都成了奢望。

后来帝后感情愈笃,后宫形同虚设,民间一时传为佳话。却无人记得宫里那些个等同守活寡的妃嫔是如何熬这漫长岁月的。

一年赏下两回归宁是陛下的仁善,却更助长了他心底的不甘。

他知道纵是没有陛下的宠爱,也轮不到他来献殷勤;他也知道自己与她私交过甚,便是要生生把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若是被人发现,他们二人怕是连个全尸都不会剩,更甚者还会牵连家人。

哪怕心中的愧疚与歉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也抵不过宫墙外踽踽独行、那日日如野草般疯长的思念。

有些事,不是清楚便有用。

有些得不到的可以慢慢遗忘,有些执念却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之后,生生熬成折磨。

一念起,即生生坠入万劫不复。

过往多年如剪影般在脑海中飞快闪过,贺文喻缓缓凑上前来,鼻尖在她弧度优美的人中处蹭了蹭,双唇才略略一沾,还没深入。

倏地,耳房里一声杯盏清脆的碎裂声传来。

淑妃静默片刻,从贺文喻的怀抱里脱出身来,朝耳房的方向低声说:“知道了。”

这么个被人中途打断的一触即分的吻,惹得贺文喻眼中闪过几分戾气,阖眼缓缓压下去了。他垂眸凝视淑妃许久,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下定了什么主意,轻声许诺:“卿卿,再等我半年,半年后我定带你离开。”

“…什么?”淑妃没听明白。

贺文喻不答,只低声喃喃:“再等我半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淑妃心里打了个突,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却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什么了。

*

文宣帝与皇后刚用过午膳,便见一个暗卫匆匆行来,暗卫的视线在皇后身上略一顿,知道无须避讳皇后,便用两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那人又从密道进宫来了,与上一回隔了三月。”

文宣帝微一颦眉,眸中没生出嫌恶,只有不可耐的烦躁,低斥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皇后清清淡淡瞥了他一眼,温声说:“还不是你狠心?那人和明家这些年做的还不够?早该把人放了才是。”

文宣帝用力揉了揉眉心,眉心那道因忧虑生出来的褶子显得更深了,“明家树大根深,人心不稳。你别看那明太傅长着一张正直刻板的脸孔,实则也是个老奸巨猾的。”

“等到皇儿即位后,再纳个侧妃来,才能放她走。”

皇后叹口气:“淑妃每个月都要来求出宫的恩典,我听着都腻烦了。”

“她就是瞅准你心软。”文宣帝扯了扯唇:“一年两回归宁还不够?下回叫她与我来说。”

吃罢午膳,文宣帝小憩了一会儿,半梦半醒中忽然想到了一些旧事。

淑妃是十七那年过府的,那时他还只是个皇子,先太子也没被废,却已经不得先帝所喜。

文宣帝即位之后,先帝还没仙去,每天拿无数珍贵药材吊着命,废了太子剪其羽翼,压着朝中的人心浮动,亲自给文宣帝挑妃嫔充盈后宫。

淑妃头一回承宠,文宣帝叫人传膳的时候她在哭,文宣帝沐浴更衣的时候她在哭,文宣帝喝退丫鬟的时候她在哭,放下床帐的时候她还在哭。

最初还以为这姑娘是激动得喜极而泣,连着哭了半个时辰,哭得文宣帝都没了兴致,用脚想也知道她是不愿意的。

那时文宣帝刚加冠,还是个温文俊秀的青年,被先帝顺风顺水地送上皇位,还没修炼出帝王心性。淑妃哭得实在可怜,文宣帝心中不忍,给她递过帕子,温声安慰道:“你别哭啊,有什么事你好好说不成么?”

见床上铺着一张白绸,文宣帝脑子一梗,以为她来了葵水,叫丫鬟去熬红枣姜糖水。

淑妃瞪他一眼,哼哼唧唧道:“才不是…”

“那你哭什么?”文宣帝好奇心还挺强,再三追问,总算把由头问了出来。

淑妃抬眸小心翼翼瞅了文宣帝一眼,想起不得直视天颜的规矩,忙又低下了头,唇微微颤着,声音也在颤:“我不想进宫的…”

文宣帝年少登基,能凭着一个“孝”字被先帝送上了皇位,其本性纯良自是不虚,听见这话也没生气。

再加上那时后宫添了许多人,文宣帝连以前最爱去的御花园都不敢去了,满园子莺莺燕燕,走哪儿都能偶遇。乍一见到淑妃这么个清新脱俗的,文宣帝好奇极了:“你爹不是接旨了吗?为何你不想进宫?”

他打小不受宠,没养成几个兄长一般骄奢的性子,声音又惯来温柔。淑妃一时没忍住,哭得涕泗横流,先求了个无罪的恩典,磕磕巴巴说了:“陛下自然是顶顶好,可我喜欢的是别人…”

头一回侍寝就说这样的话,这般缺心眼的也是没谁了。文宣帝一时无语,盯着她慢吞吞地斥了一句“放肆”,便再也憋不出别的话了。

淑妃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伏在地上哀哀戚戚哭着。文宣帝被她吵得头疼,只好哄她:“你别哭了,上来睡吧。”

淑妃咬着下唇哆嗦了一会儿,小声说:“要不然,陛下换个牌子翻?”

文宣帝被气笑了:“半夜会有嬷嬷进来查,你若是不躺床上,明儿个你身有恶疾的名声就会传出去。”

淑妃只好合衣躺下,听九五之尊问她:“你喜欢的那人什么样?”

淑妃抱着他边哭边说,絮絮叨叨哭了两个时辰,文宣帝先是被她烦得不行,听得久了倒是听出了乐子。

“我厚着脸皮去他家,他娘多喜欢我啊。”淑妃哭道:“可他宁愿去青楼住一宿也不着家!”

“真是混帐!”文宣帝附和一声,又蹙眉道:“…青楼我还没去过呢!”

“他还有两个通房丫鬟,在他娘身边伺候,整日搔首弄姿,跟狐狸精似的!”淑妃又哭。

“委实混帐!”文宣帝不由问道:“你喜欢他什么?”

淑妃伏在他肩头嘤嘤哭,在他肩头蹭了蹭眼泪。文宣帝一阵恶寒,默默腹诽:你这么不修边幅,就是我也不会喜欢你啊…

“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他什么…”淑妃仔仔细细想了想,喏喏道:“大概是他长得好看,说话温柔,不管说什么话都特别有意思…”

“后来我才知道他见了哪个姑娘都是那样笑…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腿,一定要往上凑,一看见他笑,我心里就好像开了花似的。”

文宣帝听得忍俊不禁,忽的想起了什么,划破手指在床上的白绸布抹了抹,又躺床上听她讲。

淑妃洗了把脸,认认真真讲了起来:“每回老祖宗过寿,都数他送的礼最讨老祖宗喜欢。我两个月才绣好一幅绣屏,老祖宗放在了屋里,可还是比不上他投其所好。”

“那年初秋,跟老祖宗去承德寺上香的时候,我在山上跑丢了,那么多人都没找着我,就他一人找着了。可他也找不着回去的路,我俩在山上吹了半宿风。”

淑妃边说边哭,哭了一晚上,眼睛肿得跟金鱼似的。家里人都清楚她心意,哪个不是骂她傻,说她笨?难得遇到这么一个肯认真听她说话的,轻轻巧巧便把所有心事都透了底。

三个月前接到了赐婚圣旨,她便决定要死心了。与她一齐入宫的哪个不是变着花儿的争宠?淑妃自知心思没死干净,也不想往上凑。可听闻被陛下翻了牌子,看到面前这个陌生的皇帝,她忽然心里发冷,难道一辈子就要与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了?难道要一辈子花心思邀宠,与别的嫔妃争宠,生皇子固宠?

听她絮絮叨叨讲到了天亮,文宣帝困得不行,先前的旖旎心思真是半分都不剩了,还生出两分同情。

负责侍寝记录的太监在小册上写道:“灵犀宫贵主承恩,亥时二刻始,卯时一刻终。”

——好嘛,入宫这么多天还没单独见过陛下呢,那个贱人竟然承宠四个时辰!表面一团和气的后宫里,不知多少妃嫔揉烂了帕子。

可她们很快就释然了,淑妃这头回承宠拔了尖,可那以后两个月,文宣帝再没去过灵犀宫半步。偶尔想起来了,会给灵犀宫赐下些东西,却很少过去,更没有留宿过。

妃嫔们暗中幸灾乐锅:定是淑妃头回侍寝惹恼了皇帝。宫里头尽是看碟下菜的奴才,灵犀宫跟冷宫似的,淑妃彻底失了宠。

虽说先帝给文宣帝纳了一堆妃子,文宣帝这时还秉承着雨露均沾的传统。可明家明知自家姑娘喜欢别人,却还是好生接了旨,把这么个心有所属的姑娘送进了宫,文宣帝心里有点不是味。

明知人家姑娘心有所属,强迫人家侍寝这么糟心的事他也做不出来。听闻灵犀宫门庭冷落,文宣帝便偶尔过去两回,每每在灵犀宫坐半个时辰便走。

就这样,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帝后感情愈笃,大家一起失了宠,什么羡慕啊嫉妒啊都提不起心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盖着棉被聊天的纯友谊。

淑妃番外(三)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也没有能瞒得滴水不漏的秘密。

淑妃一年只有两回归宁的机会,两人都是在明家见面的, 人多眼杂,至多也不过能说两刻钟的话。

淑妃每年盼的就是这么两刻钟, 初春一回, 中秋一回,剩下的漫长时日都在等。

有一回她归宁时和贺文喻在园子里呆得时间久了些,跟出宫的嬷嬷带着丫鬟出来寻人,被发现的时候两人正抱在一起。这么个浅尝辄止的拥抱在那老嬷嬷看来却不啻于晴天霹雳,纠结两日,将这事报给了帝后。

文宣帝几年前就知道淑妃心有所属, 可并不意味着能容忍身为宫妃的她借着归宁的名义与情人私会。这不光关系到他的脸面,还关系到天家的威严。

当天夜里贺文喻便被秘密抓进了宫, 本是该死刑或流放的, 贺家却力保他, 连贺家老祖宗都深夜入了宫, 拉下颜面要保这个这个唯一的嫡孙。

淑妃面如缟素, 眼泪都流干了,主动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明大人和明夫人心中又愧又悔,当年若是斗胆求先帝撤旨, 哪怕触怒先帝, 也不会闹出这么一茬。

看着明家老泪纵横的老帝师,满脸悲愧交加甚至要主动辞官归隐的明大人,视线又缓缓掠过淑妃那三个仪表堂堂的嫡兄, 文宣帝忽然生了个念头。

这时承昭太子已经两岁,次年就该入蒙学了,却至今没寻着合适的太傅。朝中才高八斗的不少,身份能当得起帝师的却十个指头能数的清:老相国心思深沉,几位大学士又都是刻板守旧的人,整日天地君亲师挂在嘴边,却各有各的谋算。

大兴当得起簪缨世家的门阀一只手能数得清,明家自然要排在前位。明家历代高官显爵,出过五代帝师,民间常有学子叹道:“天下桃李,悉在公门矣。”

先帝便是老帝师教出来的,文宣帝幼时老帝师已经自请致仕,却也曾在听过老帝师讲学,每回皆是受益匪浅。

老帝师的长子明大人也是学富五车的名士,只是他却没走父亲的老路,也不爱在官场钻营,只在翰林院埋头编修典籍,不知惹得多少人扼腕叹息。

文宣帝心中暗忖:明大人正是壮年,做太子太傅正正好,经此事把一向不轻易站位的明家拉拔到皇儿身边,与那几个虎视眈眈、经常对朝政指手画脚的皇叔分庭抗礼,真是再好不过。

见文宣帝似有松动,在朝堂上浸淫大半生的老帝师琢磨一二,便明白了他的心思,自然欢天喜地地应下了。

这么件本该掀起腥风血雨的大事便轻而易举地翻了篇,明面上再没人敢提起,清楚来龙去脉的都是帝后心腹,更是守口如瓶。

次年,明大人便做了太子太傅,到了太学院教书。以往从不站位的明家与年幼的太子也越来越亲近。

而另一个当事人贺文喻也逃不了干系。

大兴国泰民安,海纳百川,跟周边许多国家都有来往,与波斯和锡克人交往尤为密切。历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波斯和锡克人带着奇珍异宝来到此处,自然受到不少青睐。

他们带来的珍惜玩意惹得贵人趋之若鹜,想要打开市场的普通商品摆在货架子上,百姓却不买账,毕竟守旧的老百姓到底是多数。有些异国商人甚至与当地官家暗中勾结,打压本地商人。

七闽之地数百年来势力盘根错节,官商沆瀣一气,又因这处是早早划出来的通商口岸,祖宗之法轻易不能改,下放的京官又管不住,成了一潭放谁都头疼的泥沼。

明面上贺文喻便在那处做珠宝生意,暗中却是太子心腹,负责打探消息,收集贪官罪证。跟一群心眼比筛子还多的老油条打交道,可谓是与虎谋皮。

贺文喻每年能回京的机会不多,事做得妥当,帝后也越来越松动。有一回淑妃生病,贺文喻乔装成丫鬟跟着明夫人进了宫,被太医给瞧出了端倪,又惹出一场小风波。

那之后不久,太子便给了他一份宫中密道的图。帝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年宫妃惯例的两回归宁也没少。

*

被淑妃的大丫鬟领进了灵犀宫,承熹仍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已经嫁去了江家,每个月她和江俨都无事的时候便带着皓儿回长乐宫住两天。今日给父皇母后请过安,她前脚刚到了长乐宫,后脚就被淑妃的大丫鬟请了来,说是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

“承熹,你来了。”淑妃勉强扯出一个笑,喝退了几个丫鬟。她又瞅瞅江俨,江俨默不作声地回视,自顾自寻了一处远远坐下了。

公主的肚子已经六个月了,太医断定是双生子无疑。自怀孕以来吃得好、动得少,肚子像吹气一样越来越大,她人又瘦,挺着这么大个肚子叫人看了就肝颤。怕孩子不好生,每天都得多走走,江俨整日寸步不离跟着,不敢留她一人。

见淑妃仍在犹豫,似在顾忌他这个外人,江俨说:“娘娘放心。”

待几位丫鬟退了出去,淑妃面上的笑意散了个干净,起身快步走至承熹跟前,紧紧攥着她的手,神色为难道:“承熹,我知道这事不该与你说,可我想了又想,实在寻不着能帮我的人了,你帮帮我…”

她从来不这么说话,承熹听得心里发慌,忙问:“怎么了?”方才没瞧仔细,此时离得近了一看,淑妃往日精致的唇妆都没涂匀,气色也实在差得厉害,若不是扑了粉,不知难看成什么样。

“承熹,你将手下仪卫借我可好?”

承熹迟疑一瞬,“要来做什么用?”

淑妃闭了闭眼,短短一刻钟便把过往十几年的事简单交待了,如何初遇如何动情这些没空细说,只把多年来的纠葛说了。

承熹听得瞠目结舌。先前经过围场一事,再加上几个月前在耳房听到的动静,她猜到了一些,到底没敢往深里想,此时听淑妃说来仍觉得骇然。

宫里处处都是耳目,两人便这样处了十几年。更让她吃惊的是,此事竟然还是父皇母后默许的,明家与贺家也都知情,连承昭都清楚,在围场时帮他二人遮掩。

“这些年来,他每月都会进宫一回,上一次不知怎的隔了三个月才来。一晃眼又是两个月不见人影。”说到此处,淑妃使劲抹了抹眼泪,眼睑通红一片,“这些天我每天夜里都生梦魇…只要阖眼就梦到他一身是血。”

一直垂着头静默不语的江俨倏地抬眼看向公主,见公主并不似受惊的模样,复又低下头来。

“我听不着他的消息就心里发慌,可他们都不与我说。”淑妃又说:“你父皇母后叫我安心等着;我去问了承昭,他也叫我别担心;我给家里去了信,爹娘顾左右而言他,后头去的两封信竟不回我,他们一定也是知道这事的,唯独把我一人瞒在鼓里。”

“我知道他一定是出事了,可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人在哪儿?怎么样了?我一概不知,只能这么等着…”淑妃抓着承熹的手怔怔掉眼泪:“连他是死是活都没人告诉我…”

*

狭窄的密道里尽是回声,落脚的丁点动静都会放大数倍,这脚步声仿佛踩在人的心口上,叫人心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