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几百双眼睛看的清楚明白,两个匪首奋勇向前,燕沉戟手中巨刀向着旁边一挥,而后……没有人看得清他究竟是怎样动作,一刹那仿佛那巨型的黑色的看不出本色的长刀遮住了漫天日头,每个人的眼前都黑了一黑,而后,就是遮天蔽日让人心悸胆颤的红色,铺天盖地落下。

当朝衣念到那个不胜人间一场醉的时候,那两个本来气势汹汹的匪首在马上各自身子一僵,当那“醉”字念完的时候,咕噜噜的头颅落地,两腔子的鲜血喷涌而出!

燕沉戟手中的长刀斜斜地自空中缓缓地向下划去,一直到斜斜地指着地面,没有人看的清他到底是怎样所为,但是乌黑的刀尖儿上,那一滴缓缓滴落的血,却无比的清晰!

没有人再敢妄动,所有人仿佛是被雷电惊怕了的孩子,呆住原地。

朝衣靠在燕沉戟身后,叹道:“我早便说过了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怎地无人肯听我的话呢?”

燕沉戟却仍旧不动。

群贼震慑,那山贼头领却非等闲,顿了一会儿喝道:“好个混账,居然敢伤损我的兄弟!今日必不能放你!”朝衣靠在燕沉戟背上,同样儿也背对着他,悠闲说道:“如今你才知道这两个是你兄弟了,那先前被推出来时候,你们杀了的那两个,莫非不是你的兄弟?你何必厚此薄彼,那你说你身后的众人,哪个是你的兄弟哪个又是等闲,唉,当山贼也是要有道义的,不然的话,怎能服众?”

山贼头领见她居然如此三言两语,摆明又是离间,不由更是愤怒,正要下令群攻,却听得朝衣身后有人说道:“你们若是觉得自己能够赢过昔日北燕的战神大将,那么就尽管放马过来罢!”

这一声说罢,群贼顿时轰然发声,纷纷议论不休,山贼统领身子一颤,看了看燕沉戟低眉横刀的模样,又看向那方才发声的舒临渊,说道:“你……说什么!谁是北燕的战神!”

舒临渊冷笑,说道:“亏你还是五爪山的老大,怎能连这眼力都没有?难道你看不出,此刻在你跟前的便是北燕昔日的战神燕无戟么?非要等人头落地尔等才醒悟?”

有人鼓噪,有人质疑,却又有更多的人胆怯心退。北燕燕无戟的事迹,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当初燕无戟丽水关大战南楚大军,独他一人便斩杀南楚士兵上百,南楚之人如今提起燕无戟大名,小人夜哭立止,南楚之人对燕无戟此人,又恨又是敬,恨他杀了南楚恁般多的士兵,以一人之力就挡住南楚大军进犯北燕,但南楚之人最敬重的就是强者,崇敬燕无戟乃是不世的英豪,因此虽然是仇敌,却也不敢亵渎分毫,反而敬重有加。

中州的子民,自然也非无知之辈,燕无戟的事迹,家喻户晓,如今听闻面前所站的此人居然正是传闻之中的北燕战神,哪个还能镇定,个个战栗。

那山贼旁边一人便说道:“老大……看样子,此人不好惹,管他,是不是真的北燕燕无戟,不如我们……暂时退避,不要惹他锋芒。”方才那一招,没人看得清燕无戟是怎样出招,但是那乌沉沉的刀芒闪烁之时,遮天蔽日让人窒息的修罗煞气,却是人人感知,如果此人当真是北燕战神燕无戟,那真是恨不得爹娘生多两条腿好跑的快一些,又哪里敢当面同他对敌?

山贼老大也很是犹豫不决,他旁边方才被朝衣喝止的那人却低声撺掇:“大王,机会难得呀……再说,燕无戟不是早被北燕皇帝处死了么……这个、定然是假!”山贼老大听了这个,咬牙握住了手中长刀,刚要犹豫,却见燕沉戟身后的朝衣打了个哈欠,总算慢慢起身,说道:“真是等的都要睡着,终于来了。”

群贼不明所以,山贼老大刚要喝问她到底如何,却忽然一怔,耳朵动了动,转头看向远处,却见在大路之上,尘土飞扬,马蹄声得得,如同雷声震耳,山贼老大凝眸细看那大旗招展的旗帜,震惊之下不由地大怒,将旁边那进言之人一把揪住,低声喝道:“这是怎么回事,那来的怎么会是季州守备,莫非你们……是故意里应外合……来赚老子的?”面色狰狞,仿佛地狱恶鬼。

那人吓得胆战心惊,原先的诡异多端也荡然无存,急忙说道:“稍安勿躁,此事我原本也不知,或许……或许……是守备大人准备孤注一掷,想跟这钦差的翻脸……”

这山贼眉头一挑,缓缓将他松开,却又听得朝衣说道:“做的好做的好,如今把这山贼赚住令他不能逃走,回来后必定给同僚你加官进爵呀。”说着,就含情脉脉地看着那面如土色之人。

山贼统领狐疑不定,看看朝衣,又看看身后尘土飞扬之处,旁边五爪山上贼人说道:“大王,这可如何是好?倘若来者是敌非友,我们岂不是腹背受敌?大王,还是不用理会这些,休要中了他们的奸计。”

这边上战战兢兢地。朝衣身后舒临渊同东方冠卿两个面面相觑,却是谁也不知道这季州守备怎么会突然出兵,又怎么会来到此处,到底是敌是友……先前他们经过季州之时,也见过那里的林守备,那人生性懦弱,胆小怕事,又是个最狡诈不过的人,虽然知道前头五爪山上有匪徒,却坚决不肯出兵护助他们,只说自己要先“竭尽全力”守住季州,花言巧语的想推脱责任。

舒临渊同东方冠卿知道,以那林守备的心性,就算今日他们这群朝廷钦差死在此处,顶多手背大人也上一道“意外身故”的折子,眉头也不会为他们皱上一下。

但如今却是怎样?

舒临渊想到朝衣那口口声声的“守备大人会来支援”,不由地深思般看向朝衣,却见那人笑的浅浅的,仿佛春日即将融了的那一抹冬雪,脆弱单薄的很,阳光下看来,却又如此清晰,直指人心的那种笑容,似一眼看去,便终生难忘。

舒临渊手上一抖,急忙转开目光。旁边东方冠卿见他似有反常,不由地转过头来相看,舒临渊只觉未察,死死盯着别处。

朝衣笑哈哈起来,伸手拍了拍燕沉戟的肩膀,说道:“大哥,辛苦你了,接下来,就让小林子他们来罢。”

燕沉戟淡淡一声“嗯”,将那斜指地面的大刀轻轻一挥,乌沉沉的刀面在空中荡了了令人心悸魂飞的淡弧,便横在了身后。

前方,群贼心慌不已,这功夫,那远处的尘土飞扬里头,数十面旗帜招展,当先一员将官飞马而至。

本来在山贼旁边的那人见状不由惊道:“这……怎会如此?”

舒临渊同东方冠卿放眼看去,却见那飞马而来的队伍当中,遥遥当前的一人,浓眉大眼,杀气腾腾,下颌一副大胡子,威风凛凛,气势十足,乃是一员将官风采,哪里是那病恹恹尖嘴猴腮似的林守备?

山贼统领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山贼旁边那人也乱了阵脚,想了想说道:“不可能……怎么会是林副将带兵?我……我去问一问!”

这功夫,那林副将已经带兵到钱,同山贼的队伍相隔一段,林副将手臂断然一挥,身后的骑兵们跟着停住步子,再往后步兵们也停了下来。林副将上前,看也不看那山贼以及他旁边众人,反而冲着客栈这边儿扬声叫道:“好教钦差大人得知,末将救援来迟,还请钦差大人恕罪!”

朝衣哈哈轻笑:“不怪不怪,来了就好。”

身后舒临渊心中长叹一声: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当初以为她说守备来援,不过是空城计故作镇定而已,谁又想到,真真的有守备的兵马来援?然而……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望着场中那一抹纤细身影,舒临渊不由地有些精神恍惚之感:少国公……少国公,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十八章 网中谁

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多了,林副将带兵千余,人数上已大占优势,钦差这边的人马再辅助夹击,甚至都不用燕沉戟动手,朝衣拉着他远远地回到客栈里头去。

东方冠卿见状,也自然而然跟了进去,舒临渊带兵战了片刻,见那林副将身手非凡,领的兵也极为得力,匪众们寡不敌众,胜负已分。

舒临渊便将长剑一摆,跟着退出战圈,回到客栈,却见东方冠卿跟朝衣两个坐在桌边,正气定神闲地在喝茶,舒临渊将东方冠卿手中举起的杯子夺过喝了口,无视东方冠卿吃惊厌恶的目光,便看着朝衣问道:“少国公,这究竟怎么回事,季州的守备,什么时候变成林副将了?”

朝衣笑道:“就在林守备的人跟五爪山上的匪人勾结起来之时,季州守备之位便已经换了。”

舒临渊挑眉:“少国公怎么会神机妙算,事先算到林守备之人会跟匪贼勾结呢?”

朝衣笑吟吟说道:“季州是个穷地方,那林守备却富得流油,这五爪山上的匪贼在此地祸害良久,过往客商遇害者良多,却始终不曾真动他们分毫,说没人护着都难,前日我们说要他护送,看他那畏畏缩缩唯恐躲闪不及的模样,三岁小儿也知道不妥。”

舒临渊说道:“然而他不管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唆使贼人要我们的命?”朝衣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我还想问问两位呢。”

舒临渊一怔,同东方冠卿两个面面相觑,各自心头一动。

朝衣手中扇子摇了两下,又说道:“陈位就列,不能者止,林守备有他的张良计,本少国公也有我的过桥梯,这种尸位素餐的东西我看不顺眼很久了。”

门外哎吆一声,有人跌了进来,却是个死了的匪徒,舒临渊身边的侍卫将人一脚踹出去,朝衣扫了一眼外面:“林副将做事很是干脆利落,有大将之风,却能在林守备这人手下忍气吞声这么久,真是人才。”

片刻外头偃旗息鼓,门开处,林副将手按刀柄进来,身上各处沾染血迹,却仍然一派虎气凛然,向前来行了个礼,说道:“大人,五爪山的匪众已经被尽数擒住,请大人发落,另外,先前末将救援来迟,让大人受惊了,末将请罪!”

朝衣哈哈笑着,站起身来:“林副将不必谦虚,你今日立下大功,本少国公很是满意,嗯……”手在袖子中摸了一摸,将那面“如君亲临”摸出来,在众人跟前晃了一晃,说道:“林镇接旨。”

淡淡一声,面前的林副将蓦地跪倒在地,捧拳说道:“下官在!”

朝衣说道:“本少国公傅轻羽奉皇帝命,代天巡狩,此行途中,若有不轨的官员,可行罢免替代之职,季州守备林其名勾结五爪山匪徒,欺压百姓,谋害钦差,罪恶滔天,本少国公同两位钦差见证无误。季州林守将果敢仁毅,正直忠勇,今日便继任守备一位,将林其名的罪名一一整理清楚,送往皇都呈送陛下。”

林副将肩头一沉,沉声说道:“下官接旨!”

朝衣将金牌收起来,微微一笑,说道:“林副将,唔,以后就改称林守备了,日后这季州便交付你了。”

林副将单膝跪地仍不起身,朗声说道:“末将多谢少国公!”

朝衣扇子合起,在他肩头轻轻一敲,沉声说:“不用谢我,林守备,你是个人才,这些年来又不肯跟林其名众人同流合污,被他们合谋打压,也不知吃了多少委屈,你伺机便上书朝廷,这番江南疫情变故能上达天听,也有你在其中尽一份力……你道是你多年心酸劳苦无人知晓,却不知苍天有眼,陛下年纪虽小,眼睛却看得分明。”

林镇身子微微发抖,铁血汉子也有些鼻酸,低头说道:“臣……多谢皇帝陛下、圣明……”

朝衣点头说道:“嗯,明珠纵然蒙尘也难掩其光,今日这番扬眉吐气,乃是你应得的,我也颇为欣赏你的为人,故而多提醒你一举,本少国公方才说过,陈位就列,不能者止,在其位不谋其政者,自然是有能者取而代之,如今你是实至名归,此后也要尽心竭力,为国效忠,不然的话……自然也另有能人取而代之。”林镇点头称是。

再度上路之时,舒临渊沉默许多,连东方冠卿也没再多话,唯有朝衣卧在马车里睡得世事不知。

终于到了阐县,遥遥地见前头有人出迎,舒临渊打马回来,隔着车门告知朝衣,朝衣只低低说一声知道了,舒临渊无法。

先头户部派来的两位大人,一个姓卢,一个姓廖,此刻却只有卢大人出面,偕同阐县以及临近州县的几位官员出外迎接

那边东方冠卿下车,同舒临渊两人前往见过众人,车中朝衣却始终未曾露面,还是东方冠卿过去,隔着帘子唤了一声,里头模模糊糊说:“自管进内就是,本国公有些身子不适,就暂不同众位大人见面了。”

东方冠卿无法,转身要走,迈步之间忽地察觉不对,向着马车旁边看了几眼,终于忍不住重新回过身去,轻轻将车帘子打开看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

里头的哪里是朝衣,乃是个随行的小随从,此刻面如土色望着东方冠卿,东方冠卿皱眉,低声问道:“国公呢?”小随从说道:“国公爷说他有事先走,让大家先进城……”

东方冠卿恨得牙痒痒,终于将帘子放下,恨恨地回身。怪不得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原来一路跟随在车边儿上的燕沉戟不见了,他反应过来之后才想或许车内的人不是朝衣,一探之下,果然如此!

舒临渊见东方冠卿面色微变,回来时候却又恢复了先前似笑非笑的模样来,舒临渊目光扫了一眼国公爷车驾旁边那空荡荡的所在,他也不笨,心头早就雪亮,嘴角一挑,便同东方冠卿两个,跟那些官员周旋了一通。

这帮官儿忙忙地来到,有一大半的人却是冲着那传闻里头失踪了若干年的少国公傅轻羽来的,没想到一直到车驾进了给钦差准备的别院,还没见到少国公爷的面儿。

有人不免私下大发脾气,暂不必提。

一直到了晚间朝衣才回转来,东方冠卿同舒临渊两个在厅上等候多时,一个看书,一个在窗口观景,此刻夜幕降临,周遭都灰蒙蒙地,阐县并非是疫情发作的中心之处,因此倒还好些,人民不至于十分慌乱,只不过有些其他州县的灾民涌进来……未免也带来一片的愁云惨雾,虽然是春日,却隐隐地给人一种压抑的死气沉沉之感。

舒临渊正怔怔地望着那似笼着一层阴影的天际看,就见到院门口有一道人影飘然而入,不知为何,当看见此人出现的时候,原本仿佛如身临坟地一般心情,忽地有些不同。

舒临渊目光一亮,望着那人极快地向着厅上这边走来,而她身后一步之遥,不出所料是燕沉戟的魁伟身影。

舒临渊看看前头的朝衣,又看看后面的燕沉戟,放在窗台上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握成拳,微微发抖。

而就在这隐蔽所有的夜色之中,那边儿上行走的朝衣似乎若有所思,不曾留心周遭一切,然而她身后的燕沉戟却缓缓地抬起头来,暗夜里,那一双等闲不会抬起看人的眸子,有意无意地向着窗边上看过来。

舒临渊身子一震。

朝衣坐定了之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把东方冠卿跟舒临渊吓了一跳。

将手中的茶放下,这人云淡风轻地说道:“廖大人死了。”

东方冠卿手中的手“啪”地一下落了地:“你说什么?是我们户部的那位廖大人?”

朝衣点头:“今天你们可曾见过他?”

舒临渊剑眉一挑:“卢大人说他病着,不能见客。”

朝衣笑:“就说他染病死了又怎样?说他病着,这不是摆明着心虚的么?”

东方冠卿霍然起身:“怎会如此?让我再去问上一问……你从哪里得知,消息可真?”

朝衣说道:“尸体都见过了,你说是不是真?”

东方冠卿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来:“你说什么!你……你到底去了哪里?”

朝衣说道:“我不做无准备之战,早听闻两个钦差之间不合,廖大人身故的消息,两日之前我就听闻,虽然有八九分准,到底不如亲眼一看,因此今日刚到之时我就去了。”

舒临渊说道:“你要留神,此处是他们的地盘,若是惹怒了他们,小心有人对你不利。”朝衣笑道:“这个我最是不担心的,我大哥护着我,谁也动不了我。”她说这话时候,满脸得意,眼中光芒闪烁。

舒临渊略皱了皱眉,忍不住又看了燕沉戟一眼,却见他仍低着头站在朝衣身后,宛如石像一般。舒临渊说道:“廖大人如何死的?莫非有什么蹊跷,不然的话,为何他们不敢说出实情?”

东方冠卿极恼:“怎么说也算是朝廷命官,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朝衣不语,看了会儿东方冠卿,又看看舒临渊,见两人都沉默,才说道:“我有件事,一直想要问两位大人。”

舒临渊同东方冠卿两人问道:“何事?”

朝衣说道:“先前季州的林其名虽然贪婪无度,但他并非是个胆大妄为之人,胆敢指使手下之人同五爪山贼人勾结,欲对我们不利……我觉得,此事并不这么简单,说穿了的话,就是身后有人指使。”

舒临渊一笑:“少国公的意思是朝内大概有人通风下来,要林守备将我们除掉?”

东方冠卿冷笑:“舒状元,先不必把自己撇清开去,虽然或许存在这样一股势力,但到底是哪一方的人,还不一定。”

舒临渊说道:“陛下再派钦差前来,摆明是对户部的不信任,若是我们顺利到达此处查出不妥,户部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他们坐不住了也是有的。”

东方冠卿说道:“也保不准是有人从中挑拨离间,好渔翁得利。”

朝衣听到此处,便说道:“好罢,现在我们是无从得知究竟是谁授意林其名的,而且照我看来,无论授意的是哪一方,你们两位都不是知情人,只怕……是弃子更妥当些,试想若是在客栈里那些贼人下手,我们三人自然是有难同当,难道他们还会留下一个活口不成?”

东方冠卿同舒临渊心头皆凛然,自从离开那客栈之后,他们两个心中其实也猜想过这个问题,只不能出口而已,毕竟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

朝衣说完,东方同舒临渊都不能做声。朝衣说道:“如今我们三个便是放出去的风筝,如果说不好听的,是弃子也一样,若是我们三个再一窝里头厮杀,那么只能给周围这些人吃的骨头不剩,要想活命,就得先把这些居心叵测的东西铲除,然后回朝,要报仇要查明真相,都行。”

两人垂眸,舒临渊说道:“少国公这样说,莫非是有法子了?”

东方冠卿也说道:“你说就是了!”

朝衣冷冷一笑,说道:“其实我也没什么法子,只不过就想着要兵贵神速出其不备,外加一个擒贼先擒王罢了。”

此夜,钦差卢大人,阐县跟周边州县的各位大人设宴宴请三位钦差赴宴。朝衣同东方冠卿,舒临渊三人欣然而往,朝衣笑语晏晏地向在座众人致歉,只说自己先前病的昏沉一时失礼,舒临渊更是妙语连珠,和气十足,一瞬间宴席之上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朝衣向前敬卢大人酒,说道:“先前卢大人前来,陛下本是极为放心的……只不过最近有些不好的风儿传回去,让陛下心烦,因此只叫我们来走一趟罢了,难道当真要查出什么来不成?嗯……大家好吃好喝,好聚好散,众位大人说是不是啊?”

众人纷纷答应,舒临渊也起了身,手中握着酒杯相敬阐县的县官大人,东方冠卿咳嗽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只好入乡随俗了。”

那边朝衣哈哈一笑,说道:“今夕何夕,我等能在此处尽欢,只不知道外头那些灾民遍地,谁人理会……”

说到此处,手中杯子一滑落地,“啪”地一声跌个粉碎。卢大人正疑惑她这句话,听得响声一低头瞬间,身后不知何物,冰寒刺骨,正不知所以,却听得朝衣说道:“大人最好休动一下,若是敢的话,就好去地下作陪廖大人了。”

第十九章 一味药

阐县这些官儿做梦也未曾想到,三个钦差居然敢在到来的第一天就忽然发难!他们本同钦差们周旋一阵,试探深浅,要杀要笼络,再做定夺,何况里头还有一位是户部的人,能商榷的余地自然极大,谁知这几位钦差性子恁般急的。

当夜无眠。舒临渊同东方冠卿两个虽然困倦欲死,但仍打点精神连夜审讯一干人犯。身后有个人撑腰,又起着监工作用,谁也不能偷懒或者私卖人情。

两人忙了一宿,这才知道为何少国公在来的路上一直都在睡,感情人家是在养精蓄锐呐!

钦差卢大人谋害同僚,私吞赈灾银两,贿赂官员,结党营私,欺上瞒下,种种罪名数不胜数……查明无误之后,大叫着饶命,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地被推了出去,在刑场上吃了一刀。

卢大人外加疫情最重地区官员的头,在第二日被高悬在阐县城门口处,旁边的安民告示将两人的罪状一一写明,有那认字之人当场朗声读出来,来来往往的百姓们听得如痴如醉,拍手称快。

昨夜晚一审,江南地的主要官员们十去八九,押在堂下,等候发落,剩下没几个身家清白的,便战栗旁边,隐然警竦。

黑夜已去,日头东升,三位钦差便又接着升起堂来,又叫衙差们出外公告,敲着锣大声说朝廷派来的钦差要公审官儿们,有愿意去旁听的,任由自便,顿时之间,阐县众多民众便都涌入了阐县县衙大堂,挤在门外,将个门口挤的水泄不通。

朝衣在上,旁边两侧,一为舒临渊一为东方冠卿,三位钦差端然坐定了。朝衣将堂下押着的诸多官员,有罪的一一点名,该打的当场拉下去打,该斥责的便骂上一顿,最后剩下两个还不错的便一一安抚,门口百姓们大开眼界,看的目眩神迷,——这也算是开天辟地第一遭见到官员被打被骂,素日里趾高气扬压在头顶上的这些个蛀虫忽然颓然倒下,跪在跟前,真是奇景,可见是善恶到头终有报,百姓们群情激奋,喜不自禁。

朝衣一一发落之后,便又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忧,不为陛下尽心竭力安置百姓的官员,留之无用,今日我们三人在此,将荼毒百姓的无用钦差砍头示众,就是为了警戒众人,在此危难时刻,必须要打起精神来为民尽心为国效力,若是不思进取反而趁机压榨民脂民膏的,那城门口的两个死人头便是榜样!——我们三人同样也是如此,若是我们这一趟而来不能解决当下灾情,皇帝陛下必然会再派贤能来,到时候挂在城门口的人头便有可能是我们三人的……或者在场众位。”

先前躁动的百姓们也一一安分下来,有人便慢慢跪下去,叫道:“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啊!”一开始是三两人,而后是四五人,继而乌压压所有看热闹的众人都跪倒下去,思及往日被狗官压迫之下的艰难度日,有人便痛哭失声。

朝衣起了身来,踱步到了大堂门口,说道:“大家放心,皇帝陛下爱民如子,如今我们奉命而来,大家伙儿同心协力,度过这一关去,以后好日子等着众位,也请众位回转之后,向周遭之人说明我们的来意,传达陛下的体恤,稍安勿躁,给我们些缓和时机,我向众位保证,若是江南六县的灾情不减路有尸骨,就让陛下也砍了本国公的头挂在城门上给大家唾骂!”

若是安居乐业,谁愿颠沛流离?百姓们听了此话,各自动容。朝衣见民心已被安抚下,便又说道:“另外,本少国公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几位推举一下通晓本地民情的几位出来,只因我们毕竟是初来乍到,有些不通之处,还要劳烦各位父老乡亲相助。”

她人本就生得可喜,说话起来口吻恳切,一脸的平易近人,百姓们初见便极快地信了这个少国公钦差,当下就纷纷地推举了几位本地的“万事通”出来,朝衣一一见过,先行道谢。

剩下的百姓一一退了之后,朝衣便叫五位通晓本地风土人情的百姓上前来,同五人低低叮嘱了一番,五名百姓面面相觑之后,拼命点头,朝衣一笑,把舒临渊叫过来,让他将带来的侍卫拨了七十人出来,又发签子传了些阐县本地的兵丁上来,让这五位领着出外。

这一番安排妥当,旁边东方冠卿过来,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朝衣说道:“这地方民心虽然将稳,不过暗地里却有些不妥当,让人四处带着去巡查一番,也算是警示那些心怀不轨之徒。”

东方冠卿说道:“唔,那接下来如何?”朝衣说道:“那就需要你出马了。”东方冠卿挑眉说道:“要我如何?”朝衣说道:“要你去敲竹杠,去么?”东方冠卿不语,斜着眼睛望朝衣。

旁边舒临渊乐颠颠地说道:“少国公英明,我也觉得东方大人去是绝对无错的。”

朝衣奇道:“这是为何?”

舒临渊说道:“东方大人天生一张被人欠了许多银子的脸,如今去敲竹杠,那见了他的人还不得乖乖往外掏钱么?是以是最合适不过绝对无错的。”

朝衣笑着看东方冠卿,冠卿袖手,白眼看天说道:“我看舒状元去也挺好。”

舒临渊说道:“这又有何讲?”

冠卿说道:“舒大人天生一副土匪相貌,倘若去敲竹杠,不消出声人家就乖乖地把所有家财都献上,生怕遇到拦路劫匪了呢!岂不是更加便宜!”

朝衣见他两个又吵起来,就说道:“不忙,其实舒状元也另有事做。”舒临渊一怔:“要我作何?”朝衣咳嗽一声,欲言又止,慢慢地回到桌边儿上坐定了,才又瞅舒临渊。

舒临渊被她这种眼神看得略觉不安,便说道:“到底是怎样,还请少国公直言。”

东方冠卿在一边幸灾乐祸等着,看朝衣这幅模样,就知道绝对没有好事,是以静等看好戏。

那边舒临渊也有些忐忑,却听得朝衣终于说道:“我……隐约耳闻,舒状元的出身,是天宁海阁……”

舒临渊一听这个,脸色微变,望着朝衣说道:“你……少国公说这个,又是何意?”

朝衣扫了他一眼,便忧心忡忡地望向别处,说道:“其实我昨儿出去,不仅仅是查了廖大人身死之事,另外还查了查此地流行的疫病。”

东方冠卿本袖着手静听,听到此处却望向朝衣,说道:“你竟然……你……唉!”皱眉不悦地转过头去,当着舒临渊的面不好怎样,只气鼓鼓地在心中憋着口气。

舒临渊也觉意外,只不过仍旧不解,便问道:“那又如何?为何又提到我的……师门?”

朝衣咳嗽一声,说道:“那个……我先前在外头流浪之时,略学了点医术,我查探了一个染病的百姓,回来后,细心揣摩,想了个方子出来,可以一试,只不过……这方子里缺了一味药,是一味草药。”

舒临渊渐渐地有些心神不宁,却不再搭腔。

朝衣见他不语,就直接说道:“舒状元怕也知道了罢……那个啥,你们天宁海阁好像出产一种稀有的草药,名唤‘照彻海’,所以我想……”

舒临渊皱眉说道:“少国公,你还是叫我去敲竹杠或者拦路抢劫更好一些,你也说着草药稀有,别说是我如今已经下了山,就算是在山上,等闲也碰不到那照彻海一根手指的,如今你叫我去取,岂不是强人所难?”

朝衣面色也有些尴尬,就只望着舒临渊。舒临渊瞪了她片刻,又道:“何况少国公你又非大夫,这一味药还不一定能不能成,单单是为了试一试,就让我以身犯险……我好歹也算是钦差一名……”

朝衣沉默片刻,说道:“正因舒状元也是钦差,故而我才斗胆如此相求。”

舒临渊皱眉,说道:“不去!”

朝衣说道:“舒状元……”

舒临渊说道:“哼!”

朝衣想来想去,说道:“既然如此,那少不得本国公亲自走一趟了……”

东方冠卿说道:“不可!”

舒临渊却说道:“你去也是白去,天宁海阁不理世事,是百年来的规矩,我下了山就没打算再回去,你去的话,只能在山脚下仰望仰望罢了。”

朝衣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有听过一则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