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仪正纠结地看了她一眼:“……你还把我变成了你的帮凶。”

  付小馨毫不留情地指出:“这你就不用管了,当年您老人家大手一挥把人家名字给改成了捡来的孩子,就算不帮凶,她也不待见你。”

  汪仪正垂头丧气。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付小馨很快就告辞离开了。两个心事重重的大人谁都没有留意到,二楼楼梯口一直有个瘦小的身影从头旁听到了尾。

  汪亚城听见大门响,知道付小馨走了,这才猫似的溜回自己的房间,脸上带着充满恶意的笑容。

  从小,傅落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就是汪亚城的噩梦,人人都说你姐怎样怎样,你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怎么能扛事,你姐还考进了传说中精英中的精英的太空作战指挥系,一路高分到毕业……

  不出意外,她能离开地球,真正地走进宇宙,说不定以后还会有军衔。

  “呸。”汪亚城幸灾乐祸地想,“让你得意。”

  傅落并没有很得意,她遭受罗宾老师的折磨,已经有半个月了。

  傅落这个人非常正派,坚持“言必信,行必果”,无论她认为节食减肥这种事多么愚蠢,在一个镜头前搔首弄姿地摆造型多么无聊,但既然一时糊涂答应了给人家帮忙,就肯定会做到。

  最好的军事化教育的结果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罗宾老师一点也不担心她在家会偷偷吃东西,只要给她一张食谱,让她严格照着上面做,她就会完全严格执行,不管饿成什么样,她都不会多吃一粒米。

  每天搭配的运动更是不值得一提,还没有她早起惯常晨练的运动量大。

  半个月之后,在高分子塑形布的死绑活勒下,傅落整个人“薄”了一大圈,完美地达到了罗宾的要求——罗宾没打算让她变成一个纤细的衣服架子,只是想要一种瘦削而有力量感的、男女莫辨的模样。

  就这样,傅落拍了她有生以来第一套不是证件照也不是毕业照的照片,吹毛求疵的罗宾老师整整让她拍了七十多个小时,废了数以千计的底片,才勉强选出了五张,凑出了一组。

  “一张敬礼,一张立正,一张是背影,一张是摄影师技术好,眼疾手快的抓拍,跟你本人没什么关系,”罗宾点着最后一张,长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有一张是摆姿势的,摆的还是这么个倒霉姿势。”

  最后一张照片的背景是黎明,满地的晨曦中,一个侧影站在灰白的墓碑前,手持一朵白菊花低头默哀。

  ……也就是说,她除了站军姿之外,就只会上坟了。

  这技能点加得也太让人绝望了。

  傅落总算从塑形布的酷刑里解脱出来,感觉自己仿佛刚摘了负重,几乎身轻如燕起来。

  她歪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成果”,研究了好半晌,对着化妆和后期双重修饰过的照片给出了自己的中肯评价:“不像我啊。”

  “多新鲜哪,”罗宾面无表情地说,“像你还了得?我的衣服怎么卖?”

  傅落不以为杵,嘿嘿一笑,毫不留恋地放下了她有生以来最漂亮的一套照片,拍屁股走了。

  “等等,”罗宾问,“你干嘛去?”

  傅落:“哦,外面打印机坏了,我给看看去。”

  办公室的门在他面前合上,罗宾沉默良久,拿出手机给付小馨发了一条短信。

  他说:“这孩子,不是吃我们这碗饭的料。”

  栋梁岂能为柴?

  神铁岂能做镐?

  真为她好,就让她从哪来回哪去吧,那才是她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所谓自古无猎奇不神曲。

  傅落以其与时尚圈格格不入的冷硬气质,面无表情的僵尸面孔,根本无视镜头的诡异“镜头感”等几大猎奇点,极大地满足了人们在“创意”方面的需求。

  她旁若无摄影师的“拽”,居然歪打正着地合了衣服的某种意境,而“将军”系列也这么剑走偏锋地成功了。

  有评论员说:“早在二十世纪初,Coco Chanel就以水手裤为原型,开创了‘男朋友风’这一历久弥新的时尚风格,意思是打造出像是穿了男朋友衣服的女士,以强烈的对比、欲扬先抑的形式凸显出女性的美丽,而不是真的把她本人变成一个‘男朋友’,从这方面来说,罗宾先生的设计真的非常有颠覆性。”

  于是傅落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有了“男朋友”这个非常特立独行的艺名。

  午间八卦新闻也打出了傅落最后那张侧影。

  照片上的模特一手平端着帽子,全身除了脖颈外,没有一处打弯,她眉目低垂,高挺的鼻梁和下巴的弧度被格外着重地强调出来,熹微的晨光从白菊花上的露水中折射出来,凝注在她苍白的嘴角上,把墓碑的影子拖得更加晦涩而深长……

  八卦搞怪的新闻主播面色诚挚地说:“我认为比起服装新品发布组照,这更像是一张反战宣传片的海报,因为它完全忽略了衣服的一切细节,却充分表达了人们对和平和希望的向往,以及与对战争中伤亡同胞的沉痛哀悼。”

  新闻编导适时地放出丧歌的背景音,主播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正在太空堡垒尖刀基础训练室的叶文林一偏头,正好看到这一段,一个没憋住,手里锻炼臂力的举重器险些砸在他那无比值钱的天才脑袋上。

  叶文林艰难地推开举重器,喘口气,坐起来,一边活动僵硬的肌肉一边说:“打开语音发信箱,发信。”

  手机立刻激活系统,接收到了指令:“请输入收件人姓名。”

  叶文林:“傅落……等等,修改收件人姓名备注。”

  手机:“修改通讯人‘傅落’为——”

  叶文林:“反战大使男朋友。”

  手机:“收信人‘反战大使男朋友’,请输入信息内容。”

  叶文林顿了顿,酝酿了一下情绪,深沉地说:“妹子,你可真是一条汉子。”

  五分钟之后,傅落回他俩字:“去死。”

  叶文林不愧为当年的年级第一贱人,顿时从中得到了莫大的娱乐。

  就在他打算针对傅落那专业级别的上坟姿势给予评价的时候,队长蒋靳突然走进了训练室。

  蒋靳翻看了一眼叶文林的锻炼记录,大尾巴狼似的点点头:“嗯。”

  叶文林:“‘嗯’是什么意思?”

  蒋靳其实本质上不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但浓眉大眼宽口阔鼻总让他显得特别正气凛然,在他面前不由自主地就不敢嬉闹。

  蒋队长板着从一而终的j□j脸,认认真真地说:“看到你从一开始入伍时的弱鸡,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战斗鸡,我觉得很欣慰。”

  说完,蒋队长伸出蒲扇大的巴掌,搓揉搓揉叶天才珍贵的头,用酷似猩猩的脸,表达出了一点慈祥的关怀。

  叶文林放下手机,双臂搭在栏杆上,无奈地摊开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有什么办法?再怎么努力,我也是个脆弱的碳基生物,哪怕把体能淬炼到极致,一点宇宙射线还是能随时要我的命……不过这种事不能多想,一想就觉得活着都没劲了。”

  蒋靳就这番话思量了片刻,没有思量出意味来,于是淡定地说:“你又不说人话了,给你半分钟的时间,调整一下心理状态再张嘴。”

  叶文林在尖刀服役五年,已经成为了尖刀毫无疑问的大脑,而蒋队长显然也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左膀右臂是个放弃治疗的神经病”这个不幸的设定。

  “上面又有什么事?”叶文林问。

  “新下来的通知,从今天开始,尖刀日常巡航分队,两队人轮流出航,频率为一天一次。”蒋靳说,“我看咱俩一人带一队吧?”

  叶文林身上有种死宅倾向,在地面上他愿意宅在家里,在太空中他愿意宅在堡垒中,高频率的巡航让他一听就一个头变成两个大。

  他闷闷不乐地用拍打着举重器:“还有什么命令?”

  蒋靳顿了顿,压低声音:“星际外交部没有宣战之前,谁敢先开火,直接开除军籍。”

  叶文林皱起眉,片刻后,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这天上地下,真是到处都是火药味。”

  说完,叶文林一推蒋靳坚硬的肩膀:“明天就我先带人出去,回去准备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基础训练室。

  堡垒中没有白天和黑夜,只有沉默的大钟,显示着地球上各个时区的时间。

  而地面上的北京,已经是傍晚,华灯初上。

  空中二环和地面二环上的车灯连成了会闪光的龙,勾勒出整个城市的形状。商务区耸入天际的高楼上镶嵌着巨大的纳米屏幕,荧光让周围亮地像白天一样。

  傅落正打算回家的时候,发现小朱还没有动。

  “你加班吗?”傅落问。

  “嗯,有些文件要归档。”小朱说,“老板让我把工作室历史上出的和新品发布相关的时尚杂志都找一找,把文章、图片、评论什么的和当期的销量、市场反响收集在一起,做一个文件包给他。”

  这个活不涉及什么技术含量,会用搜索引擎,会查找关键词就行,基本是体力活。

  傅落想了想,晚上回去也没什么事,她总觉得小朱柔柔弱弱的样子,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工作室里加班怪可怜的,于是重新坐回自己的桌子,帮忙一起整理了起来。

  忽然,一组两年出的香水吸引了傅落的视线,其中有一款中性的沙龙香,配的女模特身材高挑,长发在脑后绑了利落的马尾,露出面部分明到有些尖锐的线条,形容冷峻,身上穿着的硬朗的制服。

  傅落翻阅得飞快,原本把和一页掠过去了,然而愣了两秒钟之后,她又给翻回来了。

  她盯着那张香水的模特看了良久,突然开口问:“小朱姐,这个‘自然之风’香水也是我们的吗?”

  小朱:“嗯。”

  傅落的目光有些凝滞地动了动,片刻后,她耍了个小花招,用一种自言自语似的语气说:“原来香水也是要模特啊。”

  小朱一心扑在工作上,闻言没有深究,头也不抬地顺口说:“当然啦,几百年前就有拟人的汽车广告,有时候你的广告里,与其介绍某种产品本身好不好,不如给人一种‘会用这个东西的都是这样的人’的感觉。‘自然之风’走的就是硬朗但不冷冽的风格,女模一般都很瘦,不容易表达这种宽厚感,但是那次还是选了一个女模,因为她的感觉实在太对了,所以我印象很深。”

  傅落放在触摸虚拟键盘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了起来,屏幕的光映出她因为绷紧而显得冷冽的脸。

  “那她现在还在公司工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