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琼:“怎么了?”

“操,”汪亚城晃了晃他的二手设备,“突然没信号了。”

吴琼没来得及答话,她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刹了车,高速低空飞行的摩托车拐了一个大大的弯,落在地上,“吱呀”一声。

汪亚城险些被甩出去,不满地说:“你作死啊?”

吴琼:“地震了,傻逼,这么明显感觉不到么?”

脚下的震颤让汪亚城愣了一下,他脸色苍白地从摩托车上下来,呆呆地在原地站了片刻:“不对……”

上一次地球遇袭时,汪仪正曾经跟他说过,地震是晃动,而这样绵延不休的颤动,是地球防护罩遭到了破坏的结果。

可是防护罩不是已经补全了么?

不是有万千精英、无数枚导弹在大气层之外守卫吗?

少年抬起头,涂了一层劣质粉的脸上露出真正的惨白,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天空。

“什么声音……”吴琼喃喃地说。

夜空中传来细碎的、仿佛蜂鸣一样的“嗡嗡”声,频率在一条水平线上,却越来越响,就像一种音量逐渐放大的白噪音,周遭的其他声音都仿佛隔了一层什么,片刻后,路灯“啪”地一下,灭了。

汪亚城回过神来,猛地推了她一把:“去找你弟弟!”

吴琼一呆:“但是四哥说让我们去三中门口……”

“去他妈的四哥!”汪亚城扭头就跑。

不良少女叫他:“等等,你去哪?”

汪亚城已经顾不上回答了,他没命地大步往地上轻轨线跑去。

可是前方等待他的,是全城瘫痪的交通系统。

吊在半空的轻轨上一串信号灯全部死气沉沉地灭着,无数人拥堵在站台,喊声、责问声、小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

汪亚城伸手撑住膝盖,大口地喘着气。

这时,他脸颊上忽然一凉。

汪亚城下意识地伸手一抹,下雨……了?

雨水中带着某种特殊的气味,落下来的雨滴越来越大,把汪亚城一头色彩纷呈的鸡毛浇得像一坨塑料布罩在头上,他伸手抹了一把脸,浓重的黑眼线花得满脸都是,配上苍白的脸,更像个小鬼了。

他在雨帘中勉强睁开眼睛,呸了一口,忽然横冲直撞地挤出人群,沿着大马路,在大雨中撒丫子奔跑起来。

大雨足足下了半个多小时才停下,汪亚城已经变成了一个泥猴。

他实在跑不动了,靠在一边的建筑物上休息了片刻,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有人惊惶地撞开了他,慌不择路地跑进汪亚城身后的大楼里。

少年目瞪口呆地抬起头,只见一颗形状诡异的弹头由小变大,带着尖鸣和让眼睛刺痛的火光,横冲而下,落在距离他不远的广场上。

汪亚城本能地蹲下来,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小团,整个人被那巨大的冲击波拍在墙上,卷了满身的尘埃,轰鸣声让他一瞬间失聪。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茫然地抬起头来,只见距离他不到半条街的地方有一条女人的胳膊,血肉横飞地落在那里,其他部分早已经不知哪去了。

汪亚城倒抽了一口凉气,慌忙缩回手脚,全身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一声尖叫:“看天上!”

天上比夜幕更黑、更沉。

大片的阴影打下来,因为距离遥远,只能看见遮天蔽日的黑影中,一点点微弱而冰冷的光圈正悬浮在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登陆地球。

不……

不可能的吧!

那一刻汪亚城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伸手一撑地面,爬了起来,胆大包天地冲到辅路上,捡起一辆不知谁丢在那里的摩托,一脚跨上去,把油加到满,直奔中国空间科学院而去。

爸爸还在那里!

他唯一的亲人……

网络全断,他没法打开导航,只能循着记忆拼命往科学院的方向赶。

汪亚城不敢想,如果真的是外星人登陆地球,如果他们真的输了……作为军方文职的汪仪正会是什么下场?

还有……傅落。

傅落还活着吗?

从未有过的脆弱与无力感袭击了他,汪亚城低下头,迎着猎猎的风,伸手抹了一把眼泪。

突然,他猛地刹车,浮在空中的摩托车骤然落地,直接把他从机车身上掀了下来,重重地压住了少年的腿,汪亚城似乎没有感觉到疼。

他狼狈地半趴在地上,满面尘埃,拼命探出头去,在冲天的火光中,眼睁睁地看见中国空间科学院被炸得灰飞烟灭。

“爸爸……”他目光慌张得近乎散乱,张开嘴,却失了声,徒劳地伸出手去,仿佛企图抓住什么。

爸爸!

爸爸!

爸……

汪亚城痉挛一般地倒上了一口气,所有的话都卡在嗓子里,一时间,只能发出“咯咯”的响动。

“啊……”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找回自己嘶哑的嗓音,质问着天上听不见的人,“你们都在干什么呀!啊?你们都在干什么呀?!”

他在烈火中嚎啕大哭了起来。

☆、第五十二章

  “请检查舰队内部通讯是否保持畅通。”

  这是一次跃迁结束后,曲率驱动器冷却时间,杨宁的第一句话。

  没有说明,没有总结,甚至没有只言片语的鼓舞或缅怀。

  傅落觉得心像是被一只巨手掏空了,双脚失重般地着不了地,方才的国旗与可能沦陷的地球全都充斥在她心里,几乎快要把她小小的胸口撑炸了。

  她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就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无助极了,身上偏偏背了全人类的命运这样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不过很快,她听见杨宁下了第二条命令:“保持阵型,各舰上报型号与伤亡情况。”

  男人清晰而有力的声音逐渐与周遭机械的噪音剥离开来,唤回了傅落飘远的神智,她僵立在他身后,像看着救命稻草一样看着他。

  这时,傅落忍不住想,杨将军,杨将军在主舰上!

  可是杨宁……他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镇定的发号施令呢?

  下一刻,傅落心里回过味来:对了,因为这里只有杨宁了。

  联军不在了,堡垒不在了,这里只剩下孤单的二部,而二部最后的主心骨,也只剩下总参处这么一根。

  杨宁不慌不忙地下了第三条命令:“全军开启隐藏模式,总参处请确认我军所在星际坐标,两翼展开最高级别监控。”

  随着他坚定的命令,蓦地,一个声音在傅落脑海中响起:“我是……我是总参处的……”

  “大校!”

  太空二部主力巨舰“长江号”指挥官是第一个与总参处连接上的,长江号总指挥是个中年人,眼眶通红地看着杨宁:“大校,将军他们是不是……”

  杨宁面无表情地打断他:“需要我再重复一遍方才的命令吗?”

  “……报告首长,长江号……长江号内部通讯基本正常,共有S级巨舰一架,随从舰A级大型舰六架,B极中型舰十八架,小型战舰与侦缉舰共……”

  长江号的指挥官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此时,整个舰队与外界失去了一切联系,连内部通讯系统的延迟与干扰都十分严重,即使这样,那声音与图像难以匹配的视频通讯中,还是能让人看出长江号主舰上一片愁云惨淡。

  “长江号随从舰中小型战舰与侦缉舰共七十架,”杨宁缓缓地开口接下他的话音,“这个不用说了,我知道——汇报伤亡情况吧。”

  长江号的指挥官几难成声。

  渐渐的,他的悲意如同传染的病毒,透过冰冷的屏幕,传导到了整个舰队的指挥舰总参处,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扩散开。

  杨宁静默地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我想请教诸位一个问题,当一个人陷入到最艰难、最危险的境地时,他应该怎么做?”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寂静。

  然而这个问题却像是一根火柴,顷刻间烧化了傅落心中藩篱,她蓦地心有所悟,脱口说:“他应该继续走。”

  当前路迷雾重重、危机遍布,当来路已经坍塌、再难回头,一个人除了继续走,还能怎么办?

  蹲下来求神拜佛,亦或是大哭一场吗?

  弃我去者,乱我心者……

  而以往已不谏,来者却犹可追。

  杨宁有点意外,侧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而后他转向内部通讯视频,声调毫无起伏地重复了一遍:“长江号汇报伤亡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