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侧夹着一副简易的拐杖,一条裤腿被截掉一半,裤管下空荡荡的,能看见纱布的一角。

  付小馨艰难地用仅剩的一条腿蹲下来,试图扶起方才一路飞快地赶过来时,被她撞倒的大衣架。

  “付工!”一个青年连忙走过来,“我来我来,你放着。”

  付小馨抱着拐杖单腿站在一边:“不好意思哈。”

  “没事,”青年扶起衣架,“小孩联系上了?”

  “嗯。”付小馨低下头,“早些时候就打听到了,听说她在二部。”

  “哦,就是那边通讯断了联系不上嘛,我听说二部是最厉害的,怪不得你这么放心。”青年嘴甜会说话,连连感慨良久,“改良动力系统的图纸放在你桌上了,我扶你过去?”

  地面上的人,也有地面上的岗位。

  傅落赶到主控室的时候,眼角上的泪痕还没擦干净,她用力搓揉着自己的眼睛,感觉十分尴尬。

  “报告。”

  杨宁假装没看见,只是指着一块雷达反馈屏幕说:“来看这个。”

  屏幕上显示着各种杂乱的各种曲线,有些是辐射波,有些是小障碍物,还有一些代表是附近的舰队战友,没有高能反应,看起来平平无奇。

  听出他话音中的郑重,傅落凑上前去仔细观察了片刻,突然,她从整张乱涂鸦一样的反馈表格中捕捉到了一条线,连日来的战斗生涯在死生一线间,磨砺出了她某种奇异的第六感,傅落顿时感觉蹊跷。

  而等她再去看的时候,眼一花,那条信号线又不见了。

  杨宁:“过滤三十倍射程单位以内的近距离信息,屏蔽无规则宇宙射线。”

  命令接收,雷达反馈屏幕上的信息立刻少了一多半,这一次,傅落看清了那条诡异的信号线。

  非常弱,弱到绝对引不起任何警报的程度,稍微杂乱一点的环境就会泯然在众多的信号线中间。

  此时,它在屏幕上显得极其平缓有规律,就像是巨兽绵长的呼吸。

  “这种信息线,我们通常叫‘龙吸线’,我早年给赵老将军当勤务兵,跟着他打伏击的时候见过一次,”杨宁轻声说,“是一种非常费时费力的隐蔽方式,用无数艘隐形小型战舰制造出可以相互抵消的干扰,借以隐蔽其中的大舰或者巨舰。”

  傅落:“所以说结论是附近埋伏着重兵,可能是完整的舰队,其中有巨舰……那么很可能不是海盗团的散兵。”

  “是他星系。”杨宁想也不想地说,“星际海盗团没有这样的组织力和财力。”

  傅落瞬间从方才给家里打电话时那种疯疯癫癫的状态里解脱出来,大脑好像突然清理出了一条回路,变得又清晰又客观起来。

  埋伏是冲他们来的?

  那么他们接到的信息是伪造的?

  那就是说敌军有可能破解了他们的加密方式吗?

  叶文林呢,还活着吗?

☆、第六十章

  杨宁沉吟了片刻:“不,你看这个阵仗,不可能是冲我们来的。”

  傅落死机良久的思维水平开始报复性反弹,智商坐了直达火箭,一下往上蹿了一打,她一听这话,立刻表现出应有的专业素养,接过杨宁的话茬:“对,就算是救援,我们也不可能孤注一掷地全员上阵。肯定试探为主——很可能只来一两个小分队,只要对方不想打草惊蛇,就一定不会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杨宁充满了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傅落的睫毛还没干,眼睛显得湿漉漉的,分明是大悲又大喜之后的状态。

  尽管并不想偷听,但她和付小馨吵架的话杨宁还是不可避免地听见了只言片语,啼笑皆非的同时,他忍不住有些羡慕。

  那么她到底是怎么从脑残偶像剧风一秒钟切换到硬汉军事剧风的?杨宁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得出一个“她脑子里大概有两套系统”的结论来。

  “所以我们的特种部队应该就在这附近,收到的应该就肯定就是内线消息,航线没错。这个伏击是针对他们的。” 傅落飞快地得出了结论,“我们怎么办?”

  杨宁没有接话,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打量着傅落的时候,杨宁忍不住想,一个人,怎么样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长到这种地步呢?

  傅落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干咳了一声:“……大校?”

  杨宁反问:“你觉得呢?”

  傅落一滞,仿佛没想到长官会问她的意见,她习惯了学习状态,遇事心里会想,想完不说,而是与同事或者首长提出的方案对比,好对自己查缺补漏。

  傅落把话在心里过了两遍,才试探地开口:“我觉得我们应该暂时按兵不动,我们是小舰艇,隐藏起来不容易被发现,应该先观望,再做决定。”

  这话说得虽然稳妥,但是等于没说,是一条打酱油的意见。

  如果是别人,杨宁多半会一哂就放过了,可他就是不想放过傅落,一反常态地追问:“那如果观望时,我军特种部队出现,落入敌军包围圈,你是打算继续看,还是救援?”

  “当然救援。”傅落毫不犹豫地回答。

  杨宁:“怎么救?”

  傅落抬手拉出虚拟坐标,用手指在触屏上画了一道弧线,而后在半圆的弧线上点了三个蒂点:“这是敌军设伏的地方,这里是对方兵力密集处,前边是我们收到的内线信息中包含的坐标,如果我们的推测没错,对方的大部分视线都被那个方向牵制着,如果真有战友出现,那么我们安排一队人,以半包围的形式从敌军背后偷袭,最快的时间把对方的包围圈打开一条口子,巨舰的冷却时间本来就长,现在还被小舰艇包围着,他们没有那么快的反应速度,但是我们有曲率驱动器,我们的兵力没法和对方正面冲突,只能充分发挥灵敏和机动能力。”

  几乎是她话音没落,杨宁就立刻发问:“但是你有没有考虑到,特种部队的人开得什么舰艇?就算开的是我军原装的舰艇,他们也没有经过曲率驱动器的升级,跃迁很可能不成功。”

  傅落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步步紧逼,但依然反应迅捷地回答:“另外两队在这里设伏掩护,对方只要一追出来,立刻重火力狙击,这个时间我们可以完成人员对接,实在不行,就对相应的战舰做弃舰处理。”

  傅落顿了顿,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如果是我操作,对接过程不会超过一分钟就能完成。”

  杨宁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傅落顿时从快速反应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一时间忍不住有些忐忑,不怎么有自信地补充了一句:“我……就是随便说的,都是自己的理解,可能也不大对。”

  杨宁看了她一眼,然后侧身对不知什么时候打开的内联网说:“都听见了吧,我暂时没什么要补充的,按她说的执行。”

  “第一支队收到。”

  “第二支队收到。”

  傅落:“……”

  不……等等,这是什么情况?!这么重要的战斗,让她一个B级兵——还是撞大运越级升的B级兵做简报?

  杨大校疯了!

  “一队二队掩护,三队主攻,B级兵傅落!”

  傅落条件反射地一并脚后跟:“是!”

  杨宁:“我来负责三个支队配合协调工作,第三支队作战指挥任务交给你。”

  傅落:“是……啊?”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应下了什么,顿时一阵头皮发麻。

  哪怕她的单兵作战水平已经在耶西的j□j下,出神入化到了“武林高手”的地步,也不代表她就能胜任指挥官的角色,可杨宁既然开了口,这就成了她的临阵任务,再怎么没底,临阵退缩的事,傅落也干不出来。

  “让你当支嘴驴,哪来那么多狗屁见解?”她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杨宁轻轻地挑了挑眉:“有什么问题?”

  “报、报告,没有。”

  傅落深吸了一口气,紧张地拿出阅读器,全神贯注地记录起各种坐标,像下围棋的时候长考那样,一点一点地推算起来。

  丝毫也没有注意到,在小小的指挥室里,杨宁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这一次杨宁亲自带队,总参处那么多人,他最终决定只带傅落。

  杨宁觉得,当初他把傅落从地勤处要来,和淘地摊没什么区别,心里先有个“这玩意不怎么值钱”的预期,看起来也不像什么蒙尘的明珠,只是看着还算顺眼,就顺手塞进兜里带走。

  虽然那时候,傅落表现出了扎实的基本功和靠谱的个人能力,却都不足以让杨宁特别记住。

  谁知道她入伍第一天,就给他带来了一个惊喜。

  从地摊上两块钱买的泥壶砸开,里面居然有真料。

  杨宁暗暗留心起来,不过他虽然待人接物十分有一套,个性却不怎么外向,在二部这种精英团队中,指挥官要保持一定的权威,他也不可能像尖刀那样,队长和队员们长期打成一片。

  除了工作,杨宁私下和手下人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即使是“留心”,也是谁都看不出来的“留心”。

  杨宁一直觉得傅落是一个泥壶里包裹的惊喜,可是直到流亡开始,才发现她并不只是“惊喜”,而是“异宝”了。

  海盗头子耶西是个混蛋的事,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不是这样危难之时,二部需要借助他丰富的海盗经历以求生存,杨宁一定第一时间开枪毙了他,以消除不安定隐患。

  没错——虽然他和耶西一直保持着表面上的亲切友好,但是从杨大校的内心深处,他想做掉耶西已经很久了。

  尤其老海盗在他眼皮底下把傅落丢进敌军包围圈中的时候,老成持重的杨宁失手打碎过一个杯子。

  当时有至少十艘星际海盗团小战舰围住了其中的傅落,内联通讯系统里传来耶西嚣张的口哨声:“上啊小伙子!咬死他们,冲啊!”

  如果不是杨宁的指甲修得太平,一定会刺破掌心,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的无名火——那是我们总参处一个都不能少的精英,不是你这还在服刑的老王八训的藏獒!

  杨宁压抑住怒意,一边伸手要去按通讯键,一边飞快地说:“我要调集增援,把全息图给我打出来……”

  他一眼扫过整个战场全息图,飞快地推算救援线路,然而就在要下命令的前一秒,内联通讯器里传来了傅落的声音。

  她当时说了两句话,杨宁印象深刻得极了,能一字不差地复述。

  一句是:“我就一条小舰,他们对我不会有太多的兴趣,我顶多能牵制住三五条敌舰,请C02号方位做好防御。”

  另一句是:“请T008坐标点区域附近的战友把包围圈给我开一条口子,我会在三分钟之内把敌人引进去。”

  枪林弹雨,她说这话的时候,正以超过音速不知多少倍的速度在密密麻麻的海盗中穿梭,无数高能炮从舰身附近扫过,而她连声音都没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