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的侧面,耳边的黑发随意挽在耳后,双眼专注地盯着膝头上的杂志,微垂的眼眸,长密的睫毛掩住了她的眼神。

两人并没有多作交谈,顾凯进食时勺子碰到瓷碗的轻微响声不时响起。和缓的轻风自窗外吹进,掀起薄薄的纱帘。

宁静,怡人,舒适。

顾凯自从进公司后时刻忙碌,已经很少有这样轻松的时候。

许是他落在身上的目光过于炽热,林晚晚眼神一闪,抬头看向顾凯:“还要再来一碗粥吗?”

“好,”顾凯将手边的瓷碗递过去,又道:“凉菜还有吗?”

“当然,”这白菜不过是切碎了放在碟上,再倒点陈醋而已,只是几分钟的事,做起来相当简单。而且病人的胃口通常不太好,凉菜有助于刺激食欲。

冰箱里的菜不多,林晚晚没敢离开,将就着弄了这碟凉菜,还怕顾凯吃不惯。

没想到,他倒是挺喜欢的。

林晚晚在厨房盛粥,想到顾凯刚才脸上意犹未尽的表情,唇边缓缓流露出一丝笑意。

麻烦

虽然退了烧,林晚晚还是不太放心。

还是翻出通讯录,知会了顾家的私人医生到公寓来。

这位私人医生姓陈,半个小时后就赶来了。

大略检查后,这位五十出头的陈医生对两人笑道:“顾先生只是着凉了,烧退了基本没有大碍,这两天注意保暖就行。”

在顾家工作了将近二十年,对于顾凯的身体状况十分熟悉。

他一着凉感冒后,就会立刻发高烧,却不会伴有咳嗽和鼻塞的症状。一年最多一两次,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

听了陈医生的话,林晚晚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感激地朝他笑了笑,起身到楼下的厨房替顾凯倒水。

陈医生低声吩咐顾凯要多休息,按时吃药后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临走时随口问道:“顾先生怎么会着凉的?”

坐在床上的人漫不经心道:“前晚睡不着,到露台站了一会。”

“站了很久?”陈医生跟他也算熟稔,奇怪地又问了一句。

顾凯摇头:“不久,大约到天亮前。”

陈医生一愣,转念又想到刚才那位林小姐的颈侧上不起眼的红印子,心里轻轻叹气:现在这些年轻人的想法,已经不是他们能猜得透的了…

对于顾家的家事,作为私人医生的他从来不插手,即使知道了也是守口如瓶,免得惹祸上身。

没有多说什么,陈医生拿着药箱就走了。

林晚晚对于自己最近三两天头的请假十分过意不去,郑源倒是无所谓,毕竟顾凯病了也需要人照顾。

再者,少了顶头上司在,他的工作量急剧增大,恨不得顾凯在林晚晚的悉心照顾下尽快痊愈。

二话不说批了假期,让林晚晚安心在家里照顾顾凯。

严茂兰住院这四年,她经常亲手照顾,对于病人,耐心又细心,将顾凯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很好。

未免忘记提醒他吃药,林晚晚还调了闹钟。又特意去商场买了食材,煲汤替顾凯食补。

顾凯不喜欢一直躺在床上,就像他是个病入膏肓的患者。披着一条薄薄的毯子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他看着厨房里的方芳穿着一条粉红色的围裙,忙忙碌碌的身影。

屋里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林晚晚偶尔会转头看看他有什么需要,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谈。

虽然林晚晚开着电视,让顾凯不会无事可做。只是他的目光一直流连在厨房那人的身上,根本不知道电视正播放的节目是什么内容。

原本林晚晚只想休息两天,没想到愣是五天后才去上班。

顾凯每每那苍白的脸转向她时,林晚晚只能放弃出门去公司的念头,留在了公寓。

直到“鸣威”积压的公事太多,也有几个大的合作案需要顾凯亲自出面,他这才重新回到了公司,林晚晚的生活也恢复如常。

顾凯早上十点后才跟客户见面,林晚晚跟他打了声招呼便率先来到了公司。

没想到才从电梯走出,她就遇见了迎面而来的秦韵。

今天的秦韵穿着一套浅蓝色的工作套装,长发规矩地束起,脸上化着淡妆,看起来精神抖擞,感觉成熟干练。

看见她,林晚晚明显大吃一惊,转眼便明白,顾凯拒绝了,想必顾信恒却没有拒绝。

毕竟在鸣威里面,又有谁有资格违抗副总的话?

秦韵遇上她,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显然很高兴:“晚晚,我前天刚进来公司,却没见着你,听说是请了病假,现在好些了么?”

“好多了,谢谢关心。”郑源替她请的是病假,只是林晚晚现在红光满面,实在没有多少说服力。

幸好秦韵没有追问,拉着她说起进鸣威的事:“我在设计部,很可惜不能跟晚晚在一个部门工作。”

林晚晚笑了笑:“同一间公司,总是能时常碰上的。”

“也是,我们能一起吃午饭。”秦韵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边走边说:“原本顾哥哥拒绝我了,我也没想着强求。谁知爸跟顾叔叔提起,叔叔就安排我进来了…等顾哥哥知道了,你说他会不高兴吗?”

林晚晚摇头:“我也说不准,小秦认识顾副总的时间比我长多了,应该很了解他的。”

秦韵喜滋滋地笑了:“也是,顾哥哥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回头我跟他说说就行…可是这两天都没见到他,我不敢直接去他的办公室,只能偶尔借着去洗手间来这层楼转悠。”

两人已经走到安全梯门口,秦韵撅着嘴嘟嚷道:“顾哥哥可能真的不高兴了,这才避开我。”

看她难过,林晚晚连忙解释道:“听说副总不舒服,这两天也请了病假。”

秦韵看着她,打趣道:“晚晚病了,顾哥哥也病了,怎么这般巧合,难道你们两人互相传染的?”

林晚晚一愣,急忙摆手道:“没有的事,最近天气反常,公司很多同事都感冒了…”

秦韵笑眯眯地道:“开玩笑而已,看晚晚紧张的。我该回去了,也就不打扰你工作了,午饭的时候见。”

挥挥手,她踩着高跟鞋,清脆的声音在安全梯里渐渐远去。

林晚晚舒了口气,秦韵进了鸣威,她的言行看来要加倍小心了。

秦韵的身份虽然在公司被隐瞒,可是不少人也认出了这位秦家独生女。

巴结的,讨好的,刻意靠近的人很多。

只是秦韵不屑一顾,唯独对郑经理的助理林晚晚却尤为亲近。

原本林晚晚刚从调职到总公司时,已经引来众人非议。毕竟不论学历、经验,她都不会是最好的人选。

她的背景简单,若非攀上了厉害的后台,又怎会这般顺利?

于是,秦韵跟林晚晚亲密往来的事,却像是一颗石头,在公司里激起了一片涟漪。

毕竟秦家独生女进鸣威,是顾信恒亲自批下的,众人猜测秦韵与顾凯来往甚密,很有可能成为顾家未来的女主人。

这样的人居然对林晚晚如此友好,又得郑源的庇护,往后她在鸣威可以说是如鱼得水,一帆风顺。

加之下班后经常有人看见林晚晚上了郑源的车,现在又与秦家独女交好,一时之间鸣威内流言四起。

对于那些鄙夷的、嫉妒的、轻视的目光,林晚晚不是没有注意到,却未放在心上。

清者自清,她又何必解释而越描越黑?

到头来,说不定那些人只会认为她是在掩饰而已…

只是在工作上,因为一些刻意的刁难,林晚晚的工作量陡然间增大了许多。

她不愿增加唐骏和江若恒的负担,也不想告知郑源和顾凯,依靠他们来摆平这件事。

不管是同事话语里隐含的讥嘲,又或是他们不友善的视线,林晚晚都默默地承受了下来。

她相信自己有能力解决,可惜事情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争执

林晚晚站在会议室外,正准备进去做会议记录。

郑源和江若恒到外地出差,唐骏重感冒在家,这次“鸣威”与市内一间颇具名气的服装公司广告签约的准备,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之前也协助过唐骏准备类似的工作,林晚晚做起来有条不紊,还不至于手忙脚乱。

只是她正要推门踏进会议室,却见顾凯已经皱着眉头走了出来,身后的马总也是一脸不悦。

“签约改期,你先安排合作方离开。”顾凯低声吩咐完,又开口道:“林助理,待会到我的办公室来。”

林晚晚心里疑惑,还是飞快地点头,再着手安排余下的事宜。

马总经过她身边时,蹙眉瞥向自己的眼神,让林晚晚倍感不安。

她的预感并没有错,笑着送走公司的大客户,林晚晚走进顾凯的办公室,里面凝结着一阵低气压。

顾凯指了指办公桌上的合约,叹道:“财务部和法务部将合约送上来,从头到尾经手人只有你?”

林晚晚听出一点古怪,想了想才答道:“郑经理和江秘书出差,唐秘书又病了,这次的合约是我作最后检查的,怎么了?”

“签约之前,没有其他人动过这合约?”顾凯眉头皱得更紧,再次问道。

林晚晚还是摇头。

顾凯抿了抿唇,说道:“你过来看看这合约,跟你之前检查的是否一样。”

林晚晚快步上前,拿起合约细细看了,指着中间的数目诧异道:“客户付款的数目少了一个零,我看的时候明明是正确的。”

顾凯拍拍她的肩膀,眉头一松,安抚地微笑道:“别担心,这件事我会跟马总解释的。”

林晚晚看见这合约,想不明白其中的问题也难。分明是有人暗地里做了手脚,把合约里的数目改了,签约的时候如果不是顾凯及时发现,公司的损失就大了。

到时候,即便不是她的过错,也得承受后果。

别说那笔天文数字一样的的数目林晚晚根本赔不起,她也不可能再留在“鸣威”了…

原本公司里的同事已经对她十分不满,出了这样的事,好事者更加会揪住不放。

林晚晚低下头,有点心灰意冷。就算她再三辩解,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她。

她还以为自己有能力解决这件事,到头来还是要顾凯帮忙摆平…

看见林晚晚黯然的神色,顾凯略有迟疑,最终还是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揽在怀里,轻柔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一切有我。”

林晚晚的脸颊靠着他的肩膀,轻轻地点头。

其实并不想再麻烦顾凯,可是她真的不希望失去这份工作…

总经理的办公室内,正好到“鸣威”视察的顾信恒向身边的马总点点头,开门见山地说:“合约有误,林助理必须要负全部责任。待会就叫财务部结算好这个月的工资,让她离开。”

“爸,这件事发现得早,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单方面辞退晚晚,会不会太过了?”

顾凯试图挽回,顾信恒一听却更加不高兴了:“这是公司,不是家里,做错事就得承担错误。如果不是你及时发现,鸣威这次不但做了白工,还得贴钱进去!七位数的损失,不是一句道歉就能了事的。”

马总见两人之间有了分歧,不好参与其中,偏帮其中一人,索性借口离开了。

顾凯依旧不放弃让顾信恒改变主意:“爸,晚晚刚进公司不久,经验不足也情有可原。就这样辞退她,离开鸣威根本不会有人再聘用。”

顾信恒冷哼一声:“别告诉我,你现在连一个女人都养不起了?”

“爸,晚晚很喜欢这份工作。”顾凯不是看不出林晚晚每日在忙碌后疲倦,只是神情十分愉悦。

难得她走出了之前的失意,自信心再度建立起来,在这份工作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和被需要的感觉。如果就这样被辞退,林晚晚肯定会再次缩回龟壳之中…

“顾家的媳妇只是公司的秘书助理,原本就不该做下去。”顾信恒坐在办公桌前,俨然是事情已经决定好,不愿再谈下去的态度。

“晚晚不喜欢应酬,更不会愿意在家一天到晚孤孤单单的,只等我回家。”顾凯盯着他,仍是不愿放弃地继续说道。

顾信恒头也不抬,随意说道:“你妈一开始也是不适应各种应酬,现在还不是对付的得心应手?林助理在嫁入顾家之前,就该有觉悟,我们跟平常人家不一样。”

顾凯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微微前倾,盯着顾信恒露出一抹自嘲:“爸,你真的觉得妈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过得开心么?”

顾信恒满脸不悦,声音一冷:“你就这么跟爸说话,这是在质疑?”

顾凯摇头,退后一步,面无表情地说:“爸,你总是觉得给了妈最好的生活。任意挥霍的零用钱,漂亮的衣服和鞋子,价值不菲的首饰,令人羡慕的上流贵妇的生活…可是你不知道,妈最想要的是什么。”

见顾信恒不以为然的表情,他苦笑道:“如果妈真的满意现在的生活,那么为什么特意在苏州有一栋私人别墅?”

顾信恒脸色微变,顾凯依旧没有打住的意思:“那栋别墅是妈的私人产业,如果我没有记错,除了晚晚,爸跟我都没有踏足过。”

“够了!”顾信恒冷声一喝,转身道:“我们要谈论的是对林助理今天的过错要处理的事,你未免扯得太远了。”

“爸,我刚才让晚晚看了合约,她一眼就发现了问题。这件事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你我心知肚明,没必要牵扯到晚晚。”顾凯的神情是止不住的厌倦,退让一步道:“晚晚确实有错,我也不是让爸对她的过错视而不见,只是希望能让她保住这份职位。”

顾信恒目光复杂地看向他:“就算留下,林助理的处境不会好到哪里去。到时候,她不一定会感谢你。”

顾凯笑了:“我最不想要的,就是晚晚的感激。”

林晚晚坐在办公桌前,绞着手,频频向外张望。

顾凯进总经理办公室已经很长时间了,显然事情比想象中要棘手,总经理很难被说服。

她自暴自弃地想着位置上有什么东西要带走,这个月的工资能否到手,以及离开“鸣威”后怎么找新的工作…

熟悉的开门声让林晚晚一个激灵,整个人跳起来,膝头撞到桌角,顾不上疼得呲牙咧嘴,她单脚跳了出去,远远就见顾凯正关上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见她焦急地看过来,顾凯一脸凝重,让林晚晚胆战心惊,以为劝说失败,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顾凯却忽然一笑,朝她调皮地眨眨眼,在不起眼的角落做了“OK”的手势。

林晚晚的心情大起大落,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才回过神瞪了他一眼,终于松了口气,脸上慢慢有了笑意。

下午,“鸣威”高层在公司内部网对财务部、法务部以及林晚晚作出通报批评。

合约的事,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回家

合约的事明面上是告一段落,实际上暗地里并没有就这样简单结束。

林晚晚正要到茶水间冲一杯奶茶,却远远望见秦韵站在门边无声地向自己打了个手势,示意她离开。

秦韵的表情有点为难,又有点尴尬,林晚晚反倒迎了上去,没有走开。

正要开口询问,却听见茶水间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听说最近公司的合作案被林助理的失误搅黄了,损失很大。”

有人惊讶道:“不会是跟‘奇伟’,那个市内有名的服装企业的合约吧?那可是一笔超过七位数的大生意,林助理坏了事公司就只有通报批评,怎么可能?”

“林助理的失误还连累了法务部和财务部,两位部长气得鼻子都歪了。谁让林助理背后有大靠山,哪有人能奈何得了她?”

“传言说林助理跟马总有一腿?”

“我怎么听说和郑经理、顾总交情不浅?”

有人嗤笑:“顾总洁身自好,又一表人才,怎么可能看得上林助理这样的?”

“郑经理的女友比林助理的条件不知好多少,看上她才奇怪…”

林晚晚知道茶水间是女同事的八卦集中地,没想到她今天不但遇上,还有幸成为众人话题的焦点。

秦韵拉着她,小声安慰:“晚晚,不用理会她们说的话…”

“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因为秦韵开口,茶水间的讨论声立刻中止,几个女同事连招呼都不打,飞快地跑走了。林晚晚看着她们匆忙离开的身影,就像她是洪水猛兽,不由摇头苦笑:“公司有言论自由,难不成我还找人打她们一顿?”

她径直从柜子里取出一包奶茶,慢条斯理地倒入热水,一阵香甜的茶香飘起。

林晚晚真该庆幸,刚才那些人没将自己把顾信恒扯在一块。要不然以她顾家媳妇的身份,往后跟公公见面都要十分尴尬。

“晚晚难道就不管她们,任由这些人乱说?”秦韵替她打抱不平,忿然地说道。

“流言就是流言,何必较真?”最近唐骏不在,林晚晚的工作量增加了一倍不止,也根本没有时间来理会这些谣言。

能保住现在的职位已经不易,跟同事吵闹撕破脸,她更加不能留在“鸣威”了。

谁是谁非,从来不是她一个人解释就能了结的。费心堵住她们的嘴,还不如努力工作出成绩,让众人看到自己的能力…

林晚晚低头抿了口奶茶,浓郁的茶香在唇舌中蔓延,原本心底的一点郁闷,也随着这香甜的味道渐渐消失。

秦韵看着她许久,笑道:“晚晚真是坚强,让人佩服。”

“多谢,我就当小秦是在夸奖了。”林晚晚低头瞥了右手臂一眼,其实有什么事会比四年前那一天让她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