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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光镜,没有度数,我对着电脑屏幕眼睛会不舒服特意配的,其实我视力很好。”

“有没有人说过你戴眼镜看起来更帅?”她把那副黑框眼镜重新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看着他,笑一笑。

“哦,那你有没有因此爱上我?”他笑盈盈得凑近她,却被她伸手打开。

“我说真的,有没有…”她起身去厨房,他合了电脑跟过来,从背后抱住她,她走一步他拖一步,一路拖到厨房。她心里好笑,总觉得像在带孩子,真不知道他是被怎么养大的,怎么这般涎皮赖脸。可是她偏偏又吃他这一套。

“瘦了…”夏耳没办法,转身捏了捏他的脸,难得男生的脸孔也能生的这么玲珑有致,难怪他那么上镜。

“不要借机转移话题。”他没这么容易蒙混过关。

她只是笑:“不烧了吧?”又探探他的额头。

“到底有没有…”他还是不依不饶的。

幸好这时答录机响,她想拍开他箍在她腰间的手:“快放手,我要去开门。”

“一起去。”他抱着不放,于是她只能拖着他一起到门口。

是外卖到了,她开了锁挂上电话,他却反手把她压在门板上,她用力瞪他,他不以为意,胡乱地吻上来:“上来还要两分钟,我们先亲热一会。”

她轻叹一声:“你可真是疯了…”

他含糊不清的笑意湮没在她发间:“可不是…”

隔天安梁回C市后,夏耳跟蒋子渊在常去的那家咖啡馆碰头。

“后来呢,你跟宋迟没有发生点什么吧…”蒋子渊睁大眼睛瞪她,“久别重逢,又是那么暧昧的时间和地点,不做点什么好像都对不起这场重逢…”

“你觉得呢,”蒋子渊故意夸张的热场并没有奏效,夏耳反而没好气得看了她一眼,“后来我跟安梁先回来了,第二天早上还是他送我们走,他对晚上的事绝口不提,我也乐意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但毕竟是发生了,你没办法装作没有,”蒋子渊托着下巴,替她发起愁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过我们会再见面,但是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我以为这么久了他早该忘了我…”夏耳对着面前的咖啡杯,眼神有些游离,“我真的没想到他会等我,他那样一个人…”

“所以说这样的人恐怖,可以跟不喜欢的人做夫妻,然后转头又说对你一直念念不忘,想要重新开始。就算我以前一直觉得他对你好,但是现在他会不会太过分了一点?”

“公平一点,他总要有自己的生活。”

“别在我面前装圣母,我不相信你一点都不介意,如果他情深不渝,那么就该一直等你,或者去莫斯科找你,要么就大方一点,祝福你现在的生活。”

“最艰难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夏耳摇头,“是我不想见他,因为想忘掉那一段经历,所以把他一起摒弃了,这样对他不公平…”

“他也没让你快乐多少,别忘了你是怎么离开的。”

“我欠他很多,”夏耳苦笑,“你有没有听说过,爱一个人,就像欠债不还。”

“你还爱他?”

“我只是打个比方。”

“夏耳,”蒋子渊微微抿唇,“虽然他现在已经离婚了,但是别忘了,你跟安梁在一起。”

夏耳握紧了手中的咖啡杯,垂下眼睛说:“如果我忘记了,我现在不会在这里左右为难…”

“你知不知道拜伦有一首诗?”

“你是不是要说When We Two Parted.”

“你总是知道我要说什么。”蒋子渊失笑。

If I should meet thee,

After long years,

How should I greet thee ?

With silence and tears.

“多年后故人重逢,不是眼泪就是沉默,先贤是有道理的,我也想不出来比这更好的处境。”

“你不要怪我凉薄,我一直认为你们分开的时候,他纵然有不舍也未必那么深情刻骨,一定以为自己转个身也能潇洒地走开,毕竟你们在一起不过几个月,而他或许也低估了你在他心里的分量。而你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他,所以既然沈纹那女人想拥有他,他就顺水推舟给她一点幻想,免得她总是鸡犬不宁。现在的情深不渝,也未必不是一种执念。”

夏耳笑一笑,不语。

“现在呢,你是沉默,还是眼泪?别告诉我旧情复燃,我不相信世界上有这种事。我一直只相信两句话,一句是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另一句是,得不到的是最好的。”

夏耳沉默良久,然后说:“渊渊,他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

“关键是现在,”蒋子渊说,“现在还是吗?”

夏耳愣愣地看着她,突然说不出话来。她绞着手,告诉她:“也许你不会懂,这对我来说很困难,那种感觉就像是,背叛自己。”

蒋子渊轻叹一声:“你跟安梁提前回来,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夏耳晃神,却自嘲:“那只是因为我没有勇气再呆下去,我不过是个拙劣的逃兵。”

十一、(2)

回去的时候夏耳去拿做好的旗袍,天已经冷了,所以试穿的时候比较麻烦。而且她有些紧张,因为那件旗袍看起来很瘦,盘扣又多而复杂,她一直怀疑自己能不能穿进去。最后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全部扣子系好,她却再也说不出话来,果然这衣服仿佛是贴在身上的第二层肌肤,哪里都不觉得紧或者松,非常地舒适。老师傅在一旁慢吞吞地说,这就是旗袍的特别之处,穿上它,它可以跟你的身体一起呼吸。

多年以后,她终于感受到了这个效果,却已经没有当年那么患得患失,觉得多么了不起。

再怎么矜贵,那不过也只是件衣服而已。可是曾经,她却觉得贵重的不得了,就像他给她的感情,她没有那么潇洒,自觉消费不起。

走之前师傅把另一个袋子也递给她:“姑娘,这是我保管了好几年的东西,现在应该物归原主了。”

她迟疑着接过来,打开一看,是那件紫色的小旗袍,精良的做工,柔软的布料,并未随着时光褪色,或许尤甚身上这件。

安梁的二姐安乔邀请他们一起去吃饭,去的是一家家庭式的饭店,吃家常菜。正是周末晚上,店里颇为热闹,但自有一派家庭式的温馨,并不嫌嘈杂。

虽然已经见过几回,夏耳却是第一次有机会跟安乔坐下来说话。她是个律师,看起来很专业,私底下却相当随和;长相是端正保守的女子,偏偏又是单亲母亲;独立能干面面俱到,唯独从来不会下厨,所以只好请他们在外面就餐。好像所有的气质在她身上都是矛盾的,可是偏偏让人觉得她就该是这样一个女子。

席间夏耳听安梁跟她讲话,便知道他们姐弟虽然看起来总像是在闹别扭,但应该是极好的关系。也许一个男人不管他多少岁,在自己姐姐面前始终是个男孩子。

安乔跟她开玩笑:“幸好我弟带你来,我少了很多担心。”

夏耳疑惑,安梁却先没好气得问了:“你又担心什么?”

“担心感情这样迟钝慢热的人又把事情搞砸了,不过夏耳,”安乔转头看她,“你一定忍他很多。”

夏耳看一眼一旁的安梁,笑而不语。

“谢谢你把我这个软硬不吃的老弟给接手了,我之前一直很怕他没有出息,他从小被我们宠坏了,对女孩子总是太轻慢。”

“哪里有轻慢了?”安梁拿眼瞪安乔。

安乔不跟他一般见识:“忙起来的时候六亲不认,闹情绪的时候又直接玩失踪,穿衣讲究吃饭挑食,连妈妈都嫌你难伺候。看夏耳就是比你明事理多的人,怎么能不忍你?”

“二姐言重了,”夏耳笑着说,“不过我刚见他的时候,他脸上倒是贴着生人勿近的标签。”后来她知道,一个人在台上台下真的是差太多。台前的他温文尔雅,分明是脾气和风度都最好不过的人,然而台底下,他顽皮耍赖没心没肺,偶尔蛮横专制,从来不喜看别人脸色。便知那些风雅气度,不过是在人前掩饰心里的漠然厌倦。但她其实很庆幸,他给她看到的,是一个真实的安梁。

韩佳琳却在旁边少年老成地说:“我没有办法忍受连梯形面积都不会算的男人…夏耳姐姐,你很伟大。”

夏耳终于笑出声来。

“闭嘴,萝莉。”安梁恼羞成怒,拿起一块玉兰饼堵住她的嘴,韩佳琳夸张地呜呜叫抗议。夏耳嗔怪得看了安梁一眼,把玉兰饼从韩佳琳嘴上拿下来。

“哼!”韩佳琳白了安梁一眼,靠回沙发里,把两条细细的腿搁在沙发上,一边翻看手里的书,不再参与大人之间的谈话。

安乔微微收敛笑意,回头问安梁:“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考虑安定下来了?”她会当着夏耳的面问这个问题,显然已经把夏耳当自己人了。

“我自有打算,你就先操心自己吧。”安梁显然不习惯跟自己姐姐讨论这种事情。

安乔看一眼也不太自然的夏耳,很知趣地换了话题:“你工作的事怎样?要不要找老爸帮忙?”

“我正在申请,别去打扰他,一把年纪了,现在也管不上事。”

“幸好你这话是对我说的,要是被爸听到了,还不伤心死了…”

“好好好,我说错话了还不行,我只是不想他一把年纪了还要为这种事欠人情,而且我也不喜欢这一套。”

“才怪,他最宠你,什么不都是帮你打点得妥妥当当的。”

“哟,你还吃这种醋啊,”安梁忍不住大笑,一边伸手帮安乔夹了几块南瓜到碗里:“吃这个,减肥又美容。”

安乔也笑:“别假殷勤了,今天要你伺候的不是我。”

他们谈家事夏耳插不上话,只舀了碗银鱼羹心事重重得喝着,没想到突然被点到名,抬头愣了愣。

安梁捏了捏桌子底下握着的那只手,笑着问:“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又压低声音说,“最近怎么经常发呆,是不是不舒服?”

“没什么,”夏耳笑了笑,“就挺羡慕的,我就没有兄弟姐妹一起吃饭聊天的经验。”

“要是你试试看从小到大被三个女人包围,你就知道一点都不值得羡慕。”安梁一脸难以苟同的样子。

“夏耳你是独生子女?”安乔问。

“对,家里就我一个。”这个话题并不适合,但是早晚又不能避免,夏耳只能琢磨接下去该怎么说。

仿佛看出来她的犹豫,安乔很体贴地没有问下去。

回去的时候安梁开车,突然想起来问她:“你好像从来没跟我说起过你的家人…”

他也没问起过,夏耳本就不愿主动提这方面的事,还以为蒋子渊跟他说过,所以一直能免则免。

然而怎么可能藏一辈子,人活在世上,总有前因后果,谁都不可能孑然一身。安梁会这样问她,是人之常情。

夏耳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也是,单亲家庭长大的。”

“你…”安梁微微愣一下,“你也跟你妈妈?”

“不,跟我爸,我从来没见过我妈。”

“难怪你一直很疼琳琳,”他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情,只是随口问到,“他们现在都还好吗?”

“我爸…现在在坐牢。”说出这句话有多么艰难,夏耳很怕很怕,几乎连心跳都停止。可是她不想欺骗他,她其实可以说夏东明已经去世,毕竟这在她心里面也没什么差别,可是她知道不能自欺欺人。

安梁一踩刹车,车子在路边停下来。幸好是僻静的路段,并没有发生追尾事件。他几乎是立刻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就像我二姐说的,你看起来这么善解人意。”

夏耳也被吓到,她捂着心口,却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心里难免有些冷然:“我应该早点跟你说。”

车里一下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开口,的确,这种事仿佛说什么都觉得不合时宜。最后安梁开了口:“可以不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酒后驾驶逃逸致对方死亡,发生车祸时他的驾照已经被吊销,算是无证驾驶,后来判了11年。”她终究还是隐去了吸毒一事没说。

“那…要不要什么时候去看看他?”

“不用,这跟你没有关系。”话出口才觉得语气太强硬了,然而话已经收不回来,他果然会错意,沉默着重新发动车子。她试图解释,但是几次要开口都觉得不得其法。说什么好呢,冰山一角,只是这样就已经冷场,如果他知道她跟宋迟过去那一段,他们还要怎么面对彼此?

仿佛是开始恋爱后第一次这样不欢而散,然而情侣间怎么能避免矛盾?前一刻还如胶似漆,下一刻也可以各怀心事。

“他的生活太正面了,可能不习惯这种阴暗面。”蒋子渊安慰她说,“比起宋迟,安梁的生活层次太单纯了。”

夏耳承认蒋子渊说得对,她不是不后悔:“或许我早就应该跟他说?”

“你顾虑太多了,夏耳,其实这跟你也没有关系,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我曾经也以为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夏耳摇头,“我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就好,但是谁都没有办法完全跟过去撇清,我还是太天真。”她原本以为可以,现在却开始怀疑她跟安梁还能不能走下去。的确,她最过不了的,还是自己这关。往往别人还没喊停,她却已经先打退堂鼓了。

“这说明你开始在乎安梁,不在乎的人怎么会介意。”

“你不用千方百计地给我心理暗示。”

“哈,我才不做烂好人,关键是安梁怎么想,如果他连这点事都承受不了,他也不配跟你在一起。”

既然事已至此,夏耳突然放开,如果他不能接受,那就当她命定如此。

晚上夏耳坐在屋里收拾行装,准备去莫斯科出差。这次的展会规模很大,因为总公司参展的策划是她一起协助完成的,所以她也要过去协助执行。经理老余也乐意她去,这样的话他就不用太操心,可以带着小蜜变相旅游。

临走前她给安梁打电话,他那段时间在为调动的事情奔波,跟她并不经常见面。电话还是照常打的,可是话题避重就轻,他偶尔还是开玩笑逗她开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她配合他笑一笑,后来好像彼此都察觉到这样反而让对方疲惫不堪,索性作罢。

他大概喝了不少酒,顿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告别,于是含糊着问:“之前怎么没有听你说?”

“一个月之前就在忙这件事,我以为我跟你说过了。”

“哦,我想起来了…”沉默一下,他打破了冷场,“那我明天来送你。”

“不用了,才去一个多礼拜,又不是很久,”她说,“忙的话还是不用特地过来了。”

“我看情况吧,录完节目赶得上的话就过来。”

“还是不要了,太像告别的告别反而有点尴尬,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不用担心。”

“好吧,”他并不坚持,“一路顺风,上机前再打个电话给我。”

“好。”她就要挂电话,突然听他说,“等等…”

“还有什么事?”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我突然有些不安,”他笑了,好像在笑自己莫名其妙,“你可别笑话我…上次的事,还在生气吗?”

她沉默一下:“没有,是我反应过度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这样的事对你很难,其实我很感激你能对我坦白,你信任我,我当然也相信你,我在意的是,”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犹豫,“夏耳,你一直把我当成无关紧要的人,那天我并不是介意你家里的事,我只是突然发现,我几乎对你一无所知。”

“…”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每次我想再往前一步,你却还是把我推到了原地。”或许是喝多了,他以前并不会跟她说这些,“原本我并不想在乎这些,但是…”他顿了一下,“但是我发现我在乎。”

“对不起,安梁,我有些累,等回来再说好吗?”她心头沉沉,在一室暗灯里突然有些发冷。

“好,我等你回来。”他声线温柔,十分好脾气,可是气氛明明已经冷了。

十一、(3)

走的那天夏耳最后还是没有打电话,只是发了条信息给安梁。办登机手续时约好地点的小蜜拖着行李箱施施然出现,哗的一下就插到夏耳前面旁若无人得挽住了余经理的胳膊,老余回头看她一眼,低声咳嗽了一声,然后就让夏耳去帮她托行李。

夏耳暗暗好笑,只能任老余差遣。托运柜台前挤满了人,队伍冗长,而旁边商务舱的VIP通道却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她一转头,看到旁边有人站在通道边打电话,熟悉的身影,不是宋迟是谁。

宋迟抬头也看到她,他挂了电话,扔下一旁帮他办托运的助理,朝她走过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托行李?”

“公司订的票,我们坐经济舱。”她摇摇头。

“你可以跟我一起走。”他看了看她前面的队伍,回头又说,仿佛没在意她的说辞。

她知道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但还是拒绝:“谢谢,不用了。”

他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然后转身走掉。

夏耳突然就松了口气,尽管已经预料到他也会去参展,只是没想到这么早就遇上,她甚至有些庆幸安梁没有来。

夏耳坐在靠窗的位置,离起飞还有一段时间,她翻到手机里安梁回复她的信息。

他说:“在那里注意安全,不管怎样,你最重要。”

她怔怔地看着,还是决定给他打个电话,然而打过去却是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