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月淡笑道,“茂官屋里有念红和念翠,她们照顾得极好,都是用心的人。”

“也罢,你是他的母亲,自然会为他打点,我也不必多此一举。”方邱氏冷声说着,“回去吧,没事交代了。”

微月请了个蹲儿安,便离开了上房大厅。

第一百六十章 手札

方邱氏去了天后宫,四少奶奶方吴氏回了娘家,大少奶已经很久没出现在人前,其他三位姨娘也极少出门,方家一下好像冷请了不少。

本来微月和岑姨娘还有些来往,只是自从自己当家之后,太岑姨娘似子也没有再上门来我她说话了,至于路姨娘和骆姨娘,更是极少出现,除了偶尔在花园碰见了,说聊几句,交情淡如水。

经常到微月这边走动的,就只有方许氏了。

怕她在家中会寂寞,方许氏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她去参加诗社的雅聚,微月答应了下来,不过她不会作诗也不会作画,写的字也拿不手见人,鉴赏古玩更加没眼力,她去到那里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和每位,夫人小姐混个熟脸。

那位高傲的李小姐因为父亲被革职抄家,也再没来诗社,听说是到京城投靠亲戚去了。

听着她们吟诗赋曲,微月实在有些昏昏欲睡,便悄然离开了,到荔园去散步了。

上次在这里遇到谷杭,章嘉说过,谷杭就住在这里附近的。

对于谷杭,她心中有些疑问,虽然想当面问个清楚,但始终只是见过几面的交情,有些话不容易问出口,何况他看似温柔和气,实际心房筑得极高,不会轻易信任别人的。

微月他们快走到树林的路口时,见到有四个穿着官服的年轻男子,头上都戴着圆锥形凉帽顶上装有顶珠红樱和孔雀翎,他们神情冷峻,正往她之前遇到谷杭的方向走去。

他们中间有人开口说话,声音不高,微月却听出了他们的口音带着京味儿。

算了,微月淡一笑,“我们回去吧。”

“小姐,那好像不是本地人。”吉祥低声在微月身边说着。

“嗯,可能是来找人的。”微月淡笑道。

回到庄子里,方许氏正打算使人出来寻她,“大家都说想去泛舟,少奶奶也一起去吧?”

微月颌首,不想扫大家的兴,笑道,“也好,今日天气不错,欣赏一下江面风景也好。”

这一天,就这样在荔枝湾度过了。

日子缓缓又过了两天,微月收到了绯烟的请帖,是邀她到越秀山的。

微月答应了下来,她喜欢绯烟那个宅子的环境,也认为绯烟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所以接下来就算绯烟没有正式下请帖,她也会上门去叨扰。

这次去越秀山那边,又是遇到了谷杭过来给汤马逊医治双眸,只不过他们在前院,微月她们在后院,见不上面罢了。

又过了七八天,天气渐渐有些冬的味道,微月也收到方十一寄回来报平安的信,她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将他的信读了一遍又一遍,对他最后那句调侃似的保证实在感到有些好笑,什么叫做一定会洁身自好?根本是在取笑她。

不过还是难掩心中的甜蜜。

她给他回了长长的五页信纸,拉七杂八地说了很多闲事,关于家里的,关于茂官学业的,关于方邱氏要到顺穗的女儿家小住几日的,在最后,她本来写一句我很想你或看其他甜言蜜语,可是她却发现没有一句话能表达她想要跟他说的心情。

她想起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曾写过一行不朽诗句——心有猛虎,细嗅蔷蔽。

很喜欢猛虎嗅蔷薇这个意境,是用来表达爱之细腻的吧,无论是怎样的人,只要心间起了爱意,就会变得很温柔,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靠近美好,生怕惊落了花蕊上的晨露。

方榆庭,我如今是抱着小心翼翼的心情靠近我们之间的爱情,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信送了出去,微月心中便有了期待,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转眼进入十月,烧窑的生意逐渐上了轨道,而隆福行的陶瓷声音因为泰兴行的故意针对一直不见起色。

潘世昌如个认定了隆福行是微月或看白姨娘的私产,心中犹带愤怒,将隆福行视作眼中钉,加之方家的同和行一直明里暗里帮着隆福行,他更加觉得这是自己的小妾和女儿在和自己作对。

微月这段时间不是没有遇过潘家的人,只是遇到了又如何?能点头之交已经算是不错了。

前几天叶夫人生辰,邀请了城中不少贵妇内眷到叶家去,微月自然也在受邀行列之中,遇到了潘梁氏和潘微卿。

她一直觉得奇怪,潘微卿比她还年长,照着年代的女子婚龄计算,这位五小姐已经是大龄姑娘了,怎么还没成亲呢?

后来在叶夫人的宴会上,她才看出一些苗头,不是潘梁氏一直不让潘微卿出嫁,而是潘微卿还没死心想要嫁给方十一。

不过自从潘世昌和微月断绝关系之后,潘梁氏似乎已经绝了这个心思,正带着潘微卿四处相亲呢。

在叶家园子里遇到端庄高贵的潘黎氏和潘微卿,微月淡淡一笑,想要借身而过,潘微卿却将她拦住了。

挑了挑眉,微月浅笑看着眼眶有些发红的潘微卿,“潘五小姐,你这是?”

“微卿,别随便跟什么人打交道。”潘梁氏冷冷地说道。

潘微卿眼神有些凄恻,恨恨她瞪了微月一眼。

微月却有些好笑,自己又做了些什么事情让潘微卿怨怒了?

在宴会将要结束的时候,潘微卿终于找到个能单独跟微月说话的机会。

她只是到屋里来整理一些妆容而巳,却没想会遇到潘微卿,微月淡笑看着来人,神情自若地为自己补了点胭脂。

“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潘微卿问着。

“潘五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微月淡声道。

“你以为让父亲和你断绝关系,就能阻止我嫁给方十一?”潘微卿声音有些尖锐地问道。

微月笑了出来,“这两者有关系吗?潘微卿,你还没到那个程度,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潘微卿脸色变了变,“茂官是家姐唯一的儿予,母亲不会将茂官交给你的,你等着吧,我才是茂官最适合的二娘。”

微月斜睨她一眼,这女人是不是被逼着相亲相傻了?

“有本事自己到十一少面前去求婚,到我这里威胁是没有用的,你怎么试探我都是一样的,我不会答应方十一娶什么平妻,也不合同意他纳妾,就是收个通房也不准,这下,你可听清楚了。”微月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根本就是个妒妇。”潘微卿咬牙切齿。

微月大方承认,“我是,又如何?”

“你犯了七出,总有一天会被休的。”潘微卿几乎是诅咒地说尖叫道。

微月笑得无所谓,“潘五小姐,你的声音太大了,人前的你可是温雅端庄的。”接着又道,“我会不会被休那是我白己的事情,我与潘家已无半点关系,我也不靠你养着,你担心什么?”

潘微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没想到微月会这样牙尖利,以前那个怯弱的七妹,可是从来不敢回嘴的。

微月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清寒的眉梢眼角隐隐有张狂味道,不再理合潘微卿苍白的脸,她开门离开。

从叶家离开,过了两三日,便听说潘家的五小姐与父亲吵了一架,潘微卿坚待要嫁给方十一,就是当妾也愿意,理由是要照顾茂官,潘老爷却不想再与方家有任何瓜葛,自然是不同意,做主将潘微卿许给了和叶家的三少爷,婚期都已经订下来了,就在下个月。

真是大公无私极度圣女玛利亚的情操,竟然说要照顾茂官?大概只才潘梁氏会相信潘微卿吧。

微月正在书房听着如玉在讲潘家的八卦,如玉的家人还在潘家当差,想听点八卦还是比较容易的。

“小姐。”吉祥进来打断如玉的声音。

微月让如玉先退下。

如玉看了吉祥一眼,乖顺地曲膝行礼,带上书房的门下去了。

“找到洪姑娘她们了。”吉祥声音有些紧促。

微月从荔珠手中接过热茶,轻轻吹起烟雾。

吉祥缓了一口气,“就住在越秀山附近。”

“她可发觉了我们的人?”微月问道。

“还没,找到她们的是贵庆两兄弟,是跟踪香草才发现了她们的住所。”吉祥道。

“暂时不要打草惊蛇,看看她留在广州到底想要作甚。”微月低声交代道。

“是,小姐。”吉祥应道。

“让人把请帖送到汤马逊夫人那里了吗?”微月问道,她多次想邀请绯烟到方家来做客,却不知绯烟总是找借口婉拒。

就连上次想请她参加诗社的雅聚,她也是不愿意去。

“去了,汤马逊夫人说自己身子抱恙,不便前来,怕过了病气。”吉祥道。

“生病了?”微月有些担心,“明天亲自去一趟吧。”

既然绯烟不愿意出门,她也不强求了,只是始终觉得有些奇怪。

下午,微月午睡醒来之后,闲着无事,便将自己的屋里的东西整理了一遍,在一个步满灰尘的匣子里,看到潘微华之前交给她的一本日记。

她随手翻开看了几页。

看着看着,冷汗从她额角渗了出来。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潘微华的死…不是偶然,不是病死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福建暴乱

她一口气看完了整本日记。

脸色一片的灰白。

是要说潘微华死才余辜,还是说她死得可怜?明明知道自己的病来得莫名其妙,却无从查起,只认为是自己的报应?

谁会好好的突然就病得卧床不起了?是什么样的病会拖了那么多年才死?微月这时候才发现自已竟然从来没去关心过潘微华当初得的是什么病。

好像说是得了一次风寒之后,身子就一直很虚弱。

想起潘微华临死前的脸色,那根本就不正常啊。

方十一呢?他看没发觉到哪里不对劲?

谁会害死潘微华?是不是已经知道潘微华对方家几位少爷下了毒手,所以才要报复?

微月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背后都渗出冷汗来了。

这事必须等方十一回来之后,才能说出来。

只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查明真相的。

她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让有些发热发昏的肚子冷静下来,将潘微华的手札收进匣子里,和她的屋契银票放在一起。

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妥当,便让吉祥进来。

“这是我一些私己,你帮我拿到双门底的房间,要放在隐私的地方。”微月低声交代着吉祥,方家有多少牛鬼蛇种她不清楚,为了万无一失,她还是得将这手札放到别的地方去。

吉祥有些疑惑,虽然之葡刁啡也让她将白姨娘留裕她的屋契伞到双门底的房间收赵来,但那时候是因为小姐不信任十一少,对十一少有防备,如个两人感情不是挺好的吗?还这么急,现在就要到双门底?

微月来不及跟吉祥解释那么多,已经打发她出去了,趁这时候方邱氏不在家中,有什么动静也不会轻易被察觉到。

没错,她怀疑的就是方邱氏,可是没有证据,也不敢肯定,所以一切只能等她慢慢查清楚再作决定,而潘微华的手札,不能落到别人手里,否则,她也会有生命危险。

敌在暗,她只能万事小心。

第二天,微月吃过早饭之后便登车往越秀山下来了。

来了之后才知道,绯烟并不是生病,而是有了身孕,汤马逛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又怕自己诊断有识,还让人去请了本地大夫过来,确定是喜脉之后,立剩欢呼起来。

微月含笑看着他,这汤马逊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在这个年代而言,也算老来得子了,这确实是天大的喜事。

绯烟有些羞涩,却也难掩喜色,她嗔了汤马逊道,“谷公子还在书房等您呢。”

“是,是,我这就去。”汤马逊兴奋搓着双掌,紧张兮兮地看着绯烟,“绯烟,你觉得怎么样,还会不会不舒服?”

绯烟难为情地看了微月一眼,对汤马逊道,“相公还是快去招待客人,妾身没事。”

汤马逊呵呵笑着看向微月,“让阿月姑娘见笑了。”

微月摇了摇头,“我也为你们高兴。”汤马逊一直坚待唤她阿月姑娘,她也有些无奈,他似乎就是改不过来。

汤马逊怀着激动的心情离开房间。

绯烟对绯月不好意思道,“他对大清一些礼节还是不太上心。”

是指屋里有女客,汤马逊不避嫌吗?这倒没有什么,微月笑道,“汤马逊先生也是关心你,那些什么繁褥礼节,我也很头疼。”

绯烟笑了出来,“你何来有豪门深闺姑娘的样子?比起那些笑不露齿说话轻声细语,坐姿端庄挺直,动不动就吟诗作对表示自己才华横溢的大家闺秀,你可差远了。”

两个人成了好友,经常开彼此玩笑,微月歪着身子毫无形象可言,笑容灿烂,“我学不来那个,没天分。”

“你可怪我一直不肯接受邀请?”沉默了一会儿,绯烟突然问道。

微月笑道,“你不愿意自有不愿意去的道理,我怎么会怪你。”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为外人道的秘密,微月虽然觉得好奇,但并不会因此觉得绯烟做错什么。

“我只是不想让你失了面子,与我这种人交往,会让你没脸的。”绯烟幽幽地说道,目光不敢看向微月。

微月脸色一肃,皱眉不悦道,“难道姐姐以为我是个势利小人?”

绯烟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我身份低下。”顿了一会儿,她才叹道,“我自幼父母双亡,被婶娘卖到画舫,成了一名舟女,占着有几分姿色,成了画舫的头牌,前些年我名声胜极一时,广州不少大老爷夫人都认得我,我本想攒些银子为自己赎身,只是妈妈一直不肯放了我,这两年见我姿色不如从前,便答应让我赎身,只是我攒下来的钱财都被婶娘那去了。”

她目光犹豫看向微月,见她没有露出鄙夷的神情来,才放下心继续说,“后来生了一场大病,妈妈嫌弃我不能再为她赚钱,便将我赶出来了,是汤马逊牧留了我,医好我的病,将我带去了福建,本来想让我在福建重新开始生活,但我…厚着脸皮,以身扫许,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娶我为妻…”

“你是怕自己被认出身份,所以才不愿按受我的邀请?”微月问道。

绯烟点了点头,“你是正经人家的少奶奶,而我…”

“你真是太瞧不起妹妹了,绯烟,哪个人没有过去?再说了,成了舟女又不是你自己愿意的,生说所迫,谁能奈何?”微月正色说着,“我与你做朋友,是我的事情,关别人什么事?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也不在乎。”微月没想到绯烟会是因为这样才拒绝她的邀请,不愿和她一起出现在人前,原来只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啊。

到底是需要多大的勇气,才敢在别人面前说出自己那不堪的过去?

绯烟嘴皮颤了几下,眼泪滚出眼眶,“微月…”

微月走了过去,在床沿坐下,“你现在已经不是舟女了,而是汤马逊夫人,是一个要当母亲的女人,不必再去想以前了。”

“谢谢你。”绯烟泣不成声,她从来没被尊重过,有些到画航去的男子都只当她宣泄的对象,只才汤马逊会怜惜她,而那些夫人小姐听到她的名字,除了看不起和鄙夷,再无别的表情,没有人知道,其实她也想学女红,想当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相夫教子,平淡度过一生。

“快别哭了,有了身孕,可要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微月递上绢帕给她拭泪,轻声笑着道。

“不哭,我不哭。”绯烟急忙擦去眼泪,对微月道,“上次你不是想喝桂花酒么?这两天就能开封了,我让人去给你取一壶过来?““那敢情好。”微月笑道。

绯烟让丫环去取酒,“我在屋里也待了两天,正嫌闷,不如到竹林去喝酒?”

孕妇步走走也是不错的,微月笑着同意。

刚走出屋里,便见到之前见过一次的紫荆踩着碎步走来,神情似很激动,“姑娘,我听说,您有了身孕?”

绯烟笑着点头,紫荆马上哭了出来,嘴里念了一句,“感谢天主怜恤。”

听到紫荆的话,微月眼皮跳了一下。

“你可别来招我眼泪了。”绯烟笑道,看得出她对紫荆的态度跟对其他丫环不一样。

微月仔细看了紫荆一眼,该不是这位紫荆以前也是舟女吧?

紫荆眼泪似怎么也止不住,“我是高兴,姑娘终于苦尽甘来。”

绯烟眼角又湿润了,“好了,这都让微月看笑话了。”

微月对她们露出一个会心的笑意,这种心情她能理解。

紫荆对微月行了一礼,“我去准备些点心。”

和绯烟到了竹林的小亭,丫环取来温热的桂花酒,紧荆也瑞来几样小吃,有炸花生和鱼干,伴酒正适合。

她们说了一些趣事,没多久,汤马逊和谷杭也来了。

这是上次在荔枝湾之后微月第一次见到谷杭,不禁有些讶异,他似子消瘦了许多,眼睛缠着白布,看起来却依旧清俊雅致。

汤马逊知道谷杭和微月已经相识,便没有多作介绍,倒是绯烟却有些讶异了,没想过微月和谷杭会是旧识。

汤马逊对待绯烟小心翼翼,是准爸爸的态度,见竹园起风,便紧张地要陪绯烟回屋子里去了。

绯烟抱歉她看了微月一眼,微月却笑着让她好好休息。

亭子里只剩下谷杭和微月了,吉祥在旁边给他们温着酒,束河则面无表情站在谷杭身后。

“谷公子,别来无恙。”微月先开口道。

谷杭微微侧头,释开一个温润的笑,“方少奶奶。”

“你的眼睛?“微月看向他缠着白布的眼睛,有淡淡的药味,不知道是不是很严重。

“只是有些发疼,是束河和汤马逊太紧张了。”谷杭轻声说着,脸上的表情那样风轻云淡。

微月着着他秀美绝伦的侧脸,本来很想要问上次李永标的事件中,是不是他暗中帮了她一把,如今却觉得没有必要问了。

这个谷杭…根本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自己的身份吧。

也不是那种有恩图报的人。

谷杭离开没多久,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在谷杭离开没多久,微月也到屋里去跟绯烟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