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医面色稍齐,“也不用太担心,本来就并不是大问题,只是贝勒爷一直不肯医治,也不知会不会影响了,将来看实物只怕没那么如然。”

“能看见就不错了。”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谷杭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处,被一个丫环扶着。

陈太医笑呵呵地告辞离开。

章嘉走上台阶来到谷杭面前,“谷杭大哥,你真的愿意医治眼睛啦,我听说你受伤了,查到是谁下手的没?爷去......”

谷杭轻笑出声,打断章嘉的话,“什么时候到京城来的?”

束河过来扶着谷杭进了花厅。

章嘉在旁边说着,“昨天刚到的,本来想立刻来找您,姐姐却说您不在贝勒府,还说您受伤了。”

谷杭的脚布顿了一下,“姐姐?”

章嘉撇嘴道,“当然不是那个,是她。”说着,指向微月。

束河便在谷杭的耳边解释,“是潘小姐。”

谷杭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束河扶着谷杭在花厅的圆椅坐下,吩咐丫环给微月他们奉茶。

微月看着谷杭绑着白布的眼睛,微笑道,“陈太医这些天都来帮你医治眼么?”

“嗯,已经针灸了半个月。”谷杭温声说着,声音似乎多了一些从所未有的轻快。

“五天之后就能看见了,到时候我一定来探望你。”章嘉笑嘻嘻地道。

束河笑道,“你还想贝勒爷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人是你啊。”

微月含笑看着谷杭,听到他的眼睛能够治好,她是真的感到高兴。

谷杭好看的唇勾起淡淡的笑纹,在他心里,有着相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

章嘉嘿嘿地笑了几声,随机面色凝重起来,还给荔珠使了个眼色,遣退了花厅上的丫环。

“谷杭大哥,查到是谁干的吗?三阿哥还是五阿哥?”只剩下他们四个人的时候,章嘉立刻低声在谷杭身边问道。

谷杭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顺天府已经查明了,并不关他们的事儿。”

“那是何人?”章嘉问道。

谷杭沉默下来,连束河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章嘉气得差点跳起来,“上次是这样,这一次也这样,每一次都是不了了之,根本就是不想差个明白,完全是接口!”

“章嘉!”微月低声叫住他,“贝勒爷还需要休养。”

谷杭笑了笑,“既然顺天府查明白了,就可以了。”

章嘉握紧双拳,抿着唇什么也没说。

连谷杭都无能为力的事情,他再生气再不平又能怎样?除非谷杭不再姓爱新觉罗,否则那些人都不会放过他。

“算了,待谷杭大哥眼睛治好之后,那些人还是会动手的,我就不信他们一直能毫无破绽。”章嘉叹声道,怏怏地做了回去。

微月看了谷杭一眼,如果谷杭想要找到是谁杀他,其实是轻而易举的吧。

他们留在山庄吃过午饭,微月这一日和谷杭只是寥寥说了几句,虽然话不多,却好像能知道对方心力在想什么似的。

离开山庄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

进入内城,马车走在宽敞的大街上,骑马走在前头的章嘉申请还有些恹恹。

“章嘉!”突然,牵头传来尖锐的大叫。

一个身材圆润,肌肤白皙透着一股纨绔子弟的流气的青年突然就从旁边冲了出来,挡在章嘉前面。

章嘉冷冷看着那人,“滚开!”

那青年指着章嘉交道,“你什么时候回京城的?竟然也没回家跟阿玛请安,怎么,现在是翅膀硬了,连家里的父母也不认了。”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式索绰都翰的长子,章嘉的庶出大哥,索绰罗海嘉。

“你是谁?”章嘉冷笑一声,以睥睨的目光扫了那个海嘉一眼。

海嘉身后还跟了几个流里流气的公子哥,见到章嘉衣着不凡,便环手抱胸看起好戏来。

“我是你大哥,臭小子,离家出走这么多年,连自己的大哥都不认得了。”海嘉上下大量章嘉一眼,心里忍不住嘀咕,这小子当年离开家里的时候,分明是只有豆菜芽似的身板,这么几年不见,却比自己还健壮。

而且看起来日子过得比索绰罗家的还好。

“哪来乱认亲戚的小子,爷不认识你。”章嘉本来是没确定眼前这青年男子是何人,不过听他这么一席话,倒是明白了,原来是那个外室的儿子。

微月因马车急急停了下来,正纳闷着,便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大概是索绰罗家的人了。

海嘉呗章嘉这么一落脸,想到自己一向在朋友面前吹嘘能压嫡出弟弟一头,现在当着他们的面不能耍威风心中自是不甘心。

于是,他大摇大摆走前了几步,伸手就要把章嘉拉下马来,“下来,跟我回家。”

章嘉冷笑一声,抬脚就踢了过去,海嘉脸颊马上多了一个鞋印,“什么东西,连爷也敢碰。”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哄笑起来。

海嘉一摸脸,恼羞成怒,“混账!”

“你可想好了,动我一根毫毛,那人会不会放过你。”章嘉坐在马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抡拳想打架的海嘉。

“你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回了京城竟然也不回家给阿玛额娘请安,还在外面偷藏了个女人,你......你把索绰罗家的脸都丢光了。”海嘉捂着鼻子,有些狼狈地指着章嘉叫道。

章嘉只是笑了笑,“索绰罗家就一位大公子,你说,是你还是我?”

海嘉证了一下,才想起这么多年来,章嘉一直就不愿仁他的额娘,甚至也不愿意承认他是索绰罗家的长子。

就是因为章嘉,阿玛才一直没将额娘扶为正室。

“还有,我警告你,再说爷偷藏女人,看爷不把你的臭嘴也抽歪了,爷要是有女人,用得着偷偷藏藏跟那个人一样吗?”说的便是把外室养在外面五年之久的索绰罗都翰。

海嘉哈哈笑了起来,“还敢说没藏女人,那大宅里的女子是谁?难不成是你姐姐,你哪来的姐姐?该不是你额娘在外面生的吧?”

果然是兄妹!脑子都是装草的。微月轻轻地摇头,心里暗想,这可要惹怒章嘉了。

章嘉突然翻身下马,满口是血地吐出两个牙齿。

“狗嘴吐不出象牙!”章嘉拍了拍鞋面,翻身重新上马,“走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孤儿寡母

回到区宅,区总管一听章嘉说起那个索绰海嘉在大街上拦截找茬,马上就道,“小的再找都翰说去。”

章嘉把他叫住,“找那个人做什么?难道我还怕了那个索绰罗海嘉不成?”

“少爷,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区总管苦笑道,少爷一旦遇着索绰罗家的事儿,就会变得心情烦躁。

微月含笑看着章嘉,“章嘉少爷,刚才可真威风啊,还没见过用脚抽人脸颊的,那个海嘉被你抽调了两只牙齿吧。”

“谁让他嘴巴不干净。”章嘉翘起二郎腿,无所谓地道。

微月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点头道,“那家伙确实该打。”

章嘉嘿嘿地笑着,“早几年想揍他了,今儿是他自己送上门来,不打白不打。”

“早几年就你豆芽菜的身材,你还想揍别人?”微月没忘记年初捡到章嘉的时候,他那身跟乞儿一样的衣着和羸弱的身板,不被别人欺负就行了还揍别人呢。

章嘉呵呵地笑了几声,区总管却不似他们这般轻松,“少爷,你打了索绰罗海嘉,只怕哈达氏不会轻易罢休的。”

提到令那个母亲伤心的女人,章嘉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那又如何?爷就看她还想怎么着。”

区总管在心里就暗暗叹了一声,只希望索绰都翰莫要再像以前一样被哈达氏迷惑了心眼,看不出谁是人谁是鬼。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区总管便不再多说,吩咐丫环摆了晚饭。

夜空星月明朗,天上千点星芒,缀灿闪烁,佳景如画。微月在屋内给吉祥回信,如玉的老子娘都在潘家,有些事情不可全然放心给如玉去做,她知道如玉和以前不一样,但就怕身不由己。

給方十一回信的时候,微月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能肯定方十一对她有情,她自己对他也动了心,但他们之间,仍然缺乏福气之间最重要的信任。

他是被所处的环境造成的对什么人都充满疑心,再到后来潘微华对他的算计,使他不轻易相信别人,即使是她。

而她却因时代不一样,思想有差距对他缺乏信心和安全感,三妻四妾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左拥右抱也不会受到谴责,他真的能够抵制诱惑吗?

鼻尖的墨水低落在白纸上,微月一时间有些烦躁。

荔珠为微月铺好被褥,回头见到微月在发呆,雪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染上一层金光,更显得娇嫩莹润。

再没人能比小姐更好看了吧。

微月已经丢下笔,“不写了。”

既然不知道写什么,就干脆什么都不写了,睡下前,微月吩咐荔珠,“明天把信送去驿站吧。”

荔珠应了一声。

却是翻来覆去,许久才能进入梦乡。

翌日,微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荔珠已经将微月书案上的两封信使人送了出去。

这下,可就真不知方十一会作何感想了。

银桂在给微月布菜,都是些清淡的,对她有好处的菜式,李家媳妇对她真是用心。

“章嘉少爷呢?”微月喝了半碗鸡汤,才问向银桂。

银桂脸色微微一变,笑道,“少爷在屋里呢。”

微月看了她一眼,“你去把他叫来,我有话跟他说。”

银桂这下就愣住了,支吾着却没有去请人。

金桂进来的时候,就见到银桂不知所措的样子,笑着问道,“怎么了?”

“少爷呢?”微月看向金桂。

金桂愣了一下,笑道,“少爷刚刚出去了呢。”

微月顿了一下,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不是不是,小姐别担心,少爷一定能应付的。”银桂马上就道。

金桂轻咳了一声,看到微月颤颤的目光,只好道,“昨儿少爷在街上把索绰罗海嘉打了个肿脸,今儿找上门来了。”

微月轻轻挑眉,“是谁带头来的?”

“索绰罗敏佳,说是要为他哥哥讨公道。”金桂道。

“嗯,他们现在人在哪里?”微月问。

“在大门口呢,少爷不许他们进门来。”金桂道。

微月便让荔珠取来披风,“去瞧瞧。”

金桂为难扶住微月,“少爷说不让您知道,怕您生气了对身子不好。”

“我还能为一些阿猫阿狗生气?”微月笑了笑,披上披风后,便往大门去了。

区宅大门外,一个穿着桃红色旗装,踩着花盆底鞋的年轻女子领着几个小厮,在与一个黑衣少年对峙着。

这周围虽然都是住宅区,但行人却多,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路人在一旁交头接耳,猜测着这是不是那黑衣少年欺骗了人家红衣姑娘的感情,人家现在找上门来算帐了。

“章嘉,你目中无人,竟然在大街上就把大哥打得满脸是血,你还是不是人呢。”敏佳单手插腰,脸上充满谴责的申请。

章嘉听了只是凉笑两声,“也是人也好,是鬼也好,你管得着吗?”

“只要你是姓所戳罗的,我就管得着。”敏佳叫道。

“凭你?跟爷说说,你是索绰罗家什么人?”章嘉以蔑视的目光扫了她一眼。

“本姑娘是索绰罗家的大小姐,你还得喊我一声姐姐。”敏佳一副很得意的样子,就算不是正室所处又如何?阿玛还不是一样最疼她了。

章嘉只是冷冷一笑,“这不就得了,你是索绰罗家的,爷这里可是区家,你跟个泼妇一样在这里丢人现眼,难道我们区家也要跟着你丢人不成?”

“索绰罗章嘉!”敏佳大叫,“你连祖宗都不认了?”

“祖宗?谁的祖宗?”章嘉逃了掏耳朵,很不耐烦的样子,“人是我打的没错,以后索绰罗海嘉还是狗嘴乱喷屎的话,爷见一次打一次,想告官的话,尽管去,也在这儿等着。”

“你......你别以为我们不敢。”被章嘉那样的不屑刺激了一下,索绰罗敏佳的双颊气得涨红。

章嘉只是冷冷睨着她,所戳罗敏佳在打什么主意还以为他会不知道,一来就说是要接他回家的,听到他说不会回到索绰罗家,便拿出昨日的事情威胁他,既然打了,他还怕会被告?

当年哈达氏撺惙那个人将他送去佛山,不就是变相想将他赶出索绰罗家吗?如今是后悔了,见他继承了区家的家产,想要把他骗回家,将那份财产变成索绰罗家的吗?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做不了,只能看着额娘被哈达氏欺负的孩子了。

索绰罗敏佳突然红了眼眶,说话梗咽起来,“二弟,你回家吧,这些年阿玛真的惦记着你,外面纵然好,却比不上家里的温馨,难道你真的不要这个家了?我们姐弟两人自幼虽然感情不深,但我对你却是真心实意的关心,额娘也很希望你能回家的,额娘说了,只要你回家,你打大哥的事儿,她一定能跟阿玛求情的。

周围看热闹的人突然就叽叽喳喳起来,好像是在谴责章嘉。

微月倚在门后听得正兴起,没想到那个敏佳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席话来恶心她。

章嘉放肆地大笑出声,“爷看谁不顺眼就打谁,别二弟二弟叫得那么亲热,也可没你这样的亲人。”

索绰罗敏佳抽出绢帕拭了拭眼角,往前走了几步,“二弟,以前你的十分乖巧,是不是在广州的时候认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才把你教得连家人都不认了。”

“你说谁是不三不四的人?”章嘉拿过旁边小厮手里的棍子,指着索绰罗敏佳不让她再走近一步。

索绰罗敏佳眼尖见到门外一抹淡色衣摆,眼底掠过一丝得意,“是她,一定是这个女人教坏你的,阿玛要是知道了该如何伤心,二弟,你若是娶了媳妇也该回家说一声,难道你将来的孩子也不认祖宗了?”

章嘉听她越说越离谱,已经不耐烦听了,“去管家,不必理会这种疯婆子,我们进去。”

见章嘉还无动于衷,索绰罗敏佳一跺脚,声音尖锐,“章嘉,你这是心虚了吧,我看那女人是有了身孕的,难道是你在广州找的粉头不成,不然为何不敢让她出来?”

章嘉回头,目光森然盯着她,“虽说你是女子,不代表我不会抽你。”

索绰罗敏佳立刻倒退几步,惊恐瞪向章嘉,又看向已经站在门边的微月。

“这是怎么回事?”人群中,突然被让出一条道路,一个中年男子从四人轿中出来,青蓝色的马褂,黑色长袍,狐皮大氅,眉眼间透着儒雅斯文的气质。

这中年男子看到章嘉的瞬间,身子突然震了一下。

“阿玛,你来了,看,就是这个女子,就是她怂恿二弟不要回家的。”索绰罗敏佳见到那个中年男子,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惊慌,但很快就镇定下来,马上走了过去,拉住他的衣袖哽咽叫着。

是索绰罗都翰!微月看了过去,努力地挤出一点眼泪,有些可怜兮兮我见犹怜的凄楚。

章嘉寒着一张脸,扫了索绰罗都翰一眼,紧抿着唇。

索绰罗都翰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和悲伤,随机又锐利看向微月,“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终于酝酿出些情绪来了,微月眼圈发红,儒嗫着唇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我义姐,你想做甚?”章嘉挡在微月前面,冷冷看着索绰罗都翰。

“你骗人,她分明是有了身子,怎么会是你义姐?”敏佳交道。

微月低头泣着,“这位姑娘,你怎能......如此欺我孤儿寡母?”

都翰眉头皱了起来,是个寡妇?自己的儿子怎么会和寡妇扯在一起?

章嘉对着都翰冷笑道,“义姐救过我一命,如今我认她为姐姐,谁人敢有意见?”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光明

章嘉的话说完,看热闹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这里住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满人,满人和汉人不同,对寡妇的态度没有那么苛刻,对汉人锁尊崇礼节也很是不屑,所以对微月也就多了几分的同情。

索绰罗都翰却在愕然章嘉那句救了他一命是什么意思?

章嘉让荔珠扶着微月回了屋子,看也不看都翰一眼,就让人把大门给关上了。

回到大厅的时候,微月正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你没事跑出去作甚?”章嘉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从丫环手里接过盖蛊。

“围观。”微月淡淡地道。

章嘉撇嘴,“那怎么说自己是寡妇?”这不是诅咒十一少么?也不对,休书都已经拿了。

微月却道,“我看那位索绰罗大人似乎还有许多话想跟你说的,你怎么就把门给关上了。”

“我与他无话可说。”章嘉沉声说着,皱眉看向微月,“以后他们再上门来,不用客气什么,赶出去就是了。”

“过了年你就回广州了,他们再来,就真的是欺负我孤儿寡母了。”微月啜了一口茶,喟叹一声。

章嘉睇可她一眼,“这不是让人误会么?”

微月笑了笑,并不说话,她的肚子越来越显了,如果不是这样说的话,将来会更加连累章嘉的名声。

总不能说自己还是方家的少奶奶。

那就当寡妇好了,对她,对章嘉,对孩子......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