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严重的跑道入侵事件,才发生就传遍了整个公司。

他们的航班还未落地,本起事故征候便已经作为全国午间新闻播送出去了。

宁佳书这会儿才一个激灵后怕起来,仔细回想自己在机上有没有犯错。

好在初步的调查结果看上去,是塔台的管制员遗忘飞机动态造成的指挥失误。

浦东机场大雨,对方A320落地后,频率便调到地面,而己方A330的频率在塔台,相互都不知道对方动态,他们当机立断加力起飞,勉强算是力挽狂澜,就算局方震怒清算,池鱼也应该殃及不到她这条小虾米。

宁佳书平日只窥屏从不发言,同事只以为她不玩儿微信群,因此八卦起她来很是肆无忌惮。

聊到北京时间晚上八点的时候,有人发了条消息问:“1381航班是霍钦的责任机长,佳书跟飞?”

很快有人答了他是。

那人又道:“他俩不是分手了吗?怎么还跟一起。”

这个惊天大料一爆,接下来的几分钟群便炸了。

“???”

“他们两个在一起过?”

那人又答,“我和佳书一期去西澳的,霍钦当年很喜欢她啊,拿到执照最先租飞机带佳书去其他城市玩。”

“不可能吧,怎么看都不像啊,霍钦怎么会喜欢佳书这类型?不太搭。”

……

就差没摆明说她是妖艳贱货了。

宁佳书摸了摸鼻子,这次算是明白了,几千条消息里有一半是八卦她和霍钦的,难怪她快落地时候一直忍不住哈欠呢。

点开那爆料男生的头像,面孔隐约有些印象,说过两句话,确实是当年学飞的同期生。

她边走边低头看手机,没注意到前面的人脚步停下来,向北落后了几步没来得及拉,眼睁睁看着宁佳书便一头撞了上去。

霍钦的身板实在很硬,撞得她鼻子生疼泪光直涌,强行才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控制住面部表情,弯腰去捡掉落的手机时候,霍钦已经先一步帮她捡了起来。

桌面就停在宁佳书点开的头像上。

照片里的男生剃掉两边鬓发,梳了个无刘海的铲青,戴上墨镜挑着下巴大笑,神似郑凯。

霍钦扫一眼,挂了电话,递过她的手机。

“你的新目标?”

他只轻描淡写问一句,听不出其他情绪。

宁佳书知道他是误会了,但这东西一解释会显得她很在意,因此只把手机一把抢过来,学他的腔调冷邦邦道,“是啊,比你帅吧?”

霍钦似是认真回想了半秒,然后嗤笑,“宁佳书,你挑人的眼光可真是越来越差了。”

宁佳书下意识要开口反驳,又忽然意识到,这样没风度的话,不是别人,居然真是从霍钦嘴巴里说出来的。

一瞬间,她把准备好的话悉数又咽了回去,唇角抿开拉成一条上扬的弧线,露出雪白的牙齿来,“我没觉得呀,你该不会是对我旧情难忘吧?”

她和人说话向来自带三分笑意,此刻故意拉开的菱唇更是漂亮,眼珠子叽里咕噜机灵地转了两圈,秋波便荡漾起来。

“不。”霍钦此刻答得飞快,像他按TOGA把飞机拉起来时候一样果决,“我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可留恋的。”

他坦荡顺遂的人生遇到宁佳书之后便波折起伏。

“宁佳书,遇到你我总是很倒霉。”

此话一出,宁佳书的笑意瞬间没了,她拉着飞行箱径直从他跟前穿过,沉下脸回刺。

“真巧,我也是。”

没有高冷到两分钟,向北在身后大喊一声,“师妹,出口在这边!”

宁佳书面无表情拖着箱子转了航向,快步再次在他之前上了扶梯,和机组成员回合了。

何西总觉姐妹情绪不对,回头看一眼远处的霍钦,压低声音问宁佳书,“学长批评你了?”

宁佳书斜睨她一眼,“就不能是我跟他吵架?”

“你一个副驾就别吹牛皮了,宁佳书。”何西穿高跟鞋追上她的脚步比平日困难,喘着息,“你还真别得罪他,再多的臭脾气也收收,霍钦出了名的认真,他不会无缘无故批评你。”

“再说,你要真不喜欢他用得着那么在意吗?”何西撇嘴,“他是机长,你是副驾,说你两句天经地义。”

“而且我觉得也得是他说你,你才听得进去……”

“打住!”宁佳书与她拉开一步与她强调,“你喜欢,以后别再拉上我了。”

十六七岁的宁佳书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曾心无旁骛幻想过一段缥缈的爱情。只是这样的光景,在后来便不得见了。

她现在讨厌那样愚蠢的,沉沦过的自己。

何西被她吓得错愕,“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呗,用得着那么大反应吗?我跟你说句实话,其实我心里也早放弃了。”

霍钦再好,可终究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和他在一处,只敢拼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看,劣处缝缝补补,遮遮掩掩。

相恋的人若是性格门第差距甚远,迟早是要掰的。

何西这么些年始终观望没有费力迈出那一步,除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之外,也因为她很好地认清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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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06

航班落地后有24小时时间休息,宁佳书乘机组车回到酒店已经精疲力尽,连下午饭也没吃,行尸走肉一般拖着肉体囫囵卸了妆,一沾着枕头便睡得昏天暗地。

半梦半醒间,床头的铃声响个不停,她不耐烦摸了半天才把手机摸下来,闭着眼睛划开。

“喂——”

半晌没得到回应,半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串陌生数字,打头的号码001626。

来自美国洛杉矶。

“Hello?”

宁佳书在洛杉矶呆了三个多月改装训练刚回国,有认识的朋友给她打电话也正常。

她起初以为是信号不大好才听不见声音,喊了好几遍,手机贴近耳畔,却闻到了对方隔着话筒几乎微不可查的呼吸声。

北美正处大半夜,宁佳书有些疑惑谁会在这时候给自己打电话,可她实在太困了,脑子里像搅了一锅浆糊,等了十来秒钟还没听见答复,干脆又挂了电话重新睡过去。

这一次入睡,宁佳书恍惚做了一个梦。

记起了上一次恋爱说分手时候,季培风那张俊美又忧郁的脸。

为什么会梦见这个,大抵是飞机上遇到那人和前男友长得实在太像的缘故。

梦里,他刚从赛场上下来,满头是汗,只听闻那句话,微启的唇怔怔愣着,篮球滚到她脚边。

漆黑的眼睛里有光亮暗下去,像是一盏灯熄灭了。

虽然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好聚好散,可到那一秒钟,宁佳书还是不可避免生出几分负罪感,培风真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男朋友,只可惜遇到了她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

她本要转身走的,想着既然在梦里,就拍拍他安慰两句吧,谁知还没张嘴,就见霍钦皱着眉脸色阴沉朝她走过来,冷冰冰质问,“宁佳书,你的登机牌呢?”

眼前的场景一下子换成了航站楼,她翻遍飞行箱每一个角落也不见登机证件。

“你下去吧,我不需要你这样毫无责任感的副驾。”

她怎么可能在霍钦面前犯这种低级错误?

宁佳书一下子便被吓醒了!

翻身下床直奔飞行箱,像是一个强迫症患者,她蹲在地毯,直到把电脑、IPAD,飞行记录本,洗漱包、通讯耳麦、证件袋一字排开,数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才松口气,一屁股坐下来。

窗外黑色的天幕被城市的灯火映得发亮,正是罗马时间凌晨四点。

宁佳书本想睡个回笼觉,才躺下,便隐隐听见左边房间传来黏腻的撞击声。

酒店隔音也太差了了吧?

翻个身,又听到右边房间如出一辙的喘息。

真是全世界都不想让她睡好觉!

黑着脸起身去洗澡,直到花洒把所有的声音都掩盖了,宁佳书才记起昨晚那通没出声的跨洋电话。

直觉告诉她是季培风打来了。

可就是不知道都分手两个多月了,他怎么会突然联系她。

宁佳书分手向来不拖泥带水,要断便断得干净潇洒,有大大方方的还能做朋友,像季培风这样在意介怀的,大概就是永别了。

洗澡特别消耗热量,睡了□□个小时,在飞机上吃的那小半盒机组餐早已消化得一干二净,整个飞行箱只找出一只机组发的小点心,吞了之后还是饿得前心贴后背。

本打算吹干头发就下楼找吃的,谁知房间的吹风机坏了,前台的电话许久也打不通。

她打算自己下楼去找。

宁佳书的头发生得像海藻,浓密又柔软,天生自来卷,小时候宁母抱她出去,大人都夸像洋娃娃,偏偏宁佳书自己不喜欢。

她觉得,大概是中学时期没做成的离子烫始终令她耿耿于怀,后来每每都要用吹风机撸直。

不过直发确实把她的纯净柔美发挥到淋漓尽致,更添上几分表里不一的气质。

***

本想着先出去看看,谁知一踏进走廊,房门便自己带上了,宁佳书傻了眼,她的手机和房卡都还放里面,急匆匆跑到大厅前台,却并不见人。

时间还太早了,她穿得单薄,湿淋淋的头发披在肩上,风一吹才感觉到寒意。

等了十来分钟,只等到了清洁工。对方听不大懂英文,宁佳书意大利语又说得磕绊,啰嗦了好几句才听明白,酒店夜班的前台组队罢工了,最早六点过后才会有轮替的员工来上班。

意大利人工作出了名的散漫,传说一年365天有300天在罢工。

宁佳书除了翻白眼,竟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大厅接了杯水喝,实在耐不住冷,又回到九楼,搜肠刮肚想何西到底住哪间房,去叨扰两个小时。

9045?

9054?

她睡得早,连下午饭都没吃,只是在前台发房卡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登机入住单,此刻想起来,不禁后悔当时没看得更清楚些。

好在两个号码登记时挨在一处,这代表两间房住的都是她们机组的人,两间都能敲敲试试。

宁佳书走廊转悠两圈,踩着拖鞋最先去按了自己斜对面那间门铃。

才按到第二下,房间灯光便亮了。

睡得很浅嘛。

被人吵醒的滋味宁佳书很有体会,因此堆出笑容,打算不管是谁先道个歉再说,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心理建设得很好,然而门一开,她便后悔了。

恨不得原地消失,宁愿在走廊呆半宿到天亮。

来开门的人,是霍钦。

他穿了长裤,单手抬着,在给衬衫松松系扣,才瞧清她的模样,脸便凝上来。

扫了眼腕表,抬头问她,“宁佳书,你做什么?”

宁佳书随便套了白T恤,宽松的领子,胸口的皮肤掉出来,极白,湿淋淋的卷发披在肩上,衣服被打湿大半。

灯光下,漆黑的眼睛里汪洋一片。

眼角下小枚褐色的泪痣,更是像极专吸食人精魄为食的海妖。

“我……就借个吹风机,我房间的坏了,前台没人在。”

心中再懊恼,她也得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装作已经把白天的不愉快忘掉。

宁佳书解释前大眼珠子转了半圈儿,所以这话霍钦只信了一半。

他没出声,上下打量了宁佳书一秒钟,然后转身关了门。

就这么把门甩上了?

宁佳书嘴巴张开半晌说不出话,气得想打人!

刚刚对门抬起小腿,谁料那脚步声又近了,她赶紧转身,装作要走的模样迈出去两步。

一、二、三——

“不是借吹风机?”

终于等到霍钦的门又重新打开。

他的声音很冷清,带着初醒的微哑,眼睛却是清醒的。

宁佳书背对他,飞快地扬眼得意笑起来,转了主意,也不拿他手里的东西。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霍钦眉一皱:“你还有什么花招?”

“我哪儿来什么花招,”宁佳书撇嘴,皓腕指了指背后的门,“我出来找吹风机,门锁上进不去了,没钱包没手机,前台六点才上班。”

“你的同事在外面吹了一个多小时冷风,你忍心吗?”

样子是真委屈。

霍钦也是真了解她的秉性。宁佳书爱娇,受了伤倘没人注意也就算了,若有人看见关心两句,指甲盖大的个小口子破掉都要喊半天疼。

按她头发和衣服上的水迹,洗完澡至多不过二十分钟。

可能怕她又蒙人,霍钦穿上外套带她去了一趟大厅。

谢天谢地,没有员工良心发现回来值班,前台还是空荡荡的。

此刻凌晨四点半还不到,也不好贸然敲门去吵醒其他人。

回去的路上,霍钦把房卡递给了她。

宁佳书抬头,“你要去哪儿?”

“睡醒了,出去走走。”

宁佳书睁大眼睛似是有光亮闪烁,咬着唇竟是又把房卡塞回了他手里,“我也做不来鸠占鹊巢的事情,既然你这么不想看见我,那我回大厅坐着等天亮也是一样的。”

说罢,她转身便折回大厅。

竟是比刚才更委屈了。

“宁佳书——”

霍钦大半夜被她折腾得无奈,纵是知道这是宁佳书几年前便惯用的伎俩,还是松了口,“你别闹了。”

***

霍钦住的是双人床房,空了靠窗的那一张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