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大屏投映出他此刻的样子,黑色碎发在英挺的鼻梁投下淡淡的阴影,制服系到最后一扣打好领带,四道杠的金色肩章更衬出他皮肤白皙。

在台上清一色的地中海领导中间,是那么地引人注目。

唇形微动,低沉的声音便随着电流传遍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那声音像是会咬耳朵,宁佳书本来渐入梦境的思绪一瞬间清醒过来。

恍惚又回到从前在澳洲上课,霍钦考前给她划重点的时候。

事实上,宁佳书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每每觉得已经练就将情感收放自如的本领时,霍钦便又冒出来,打破这一幻想。

理智上她明白霍钦说的是对的,她应该离他远远的,可真当见了面的时候,理智便不受控了。

宁佳书受不了霍钦看向她清心寡欲,无波无澜的眼睛。

被那样的眼睛注视着,她总忍不住要做点坏事。

“……无论多优秀的操作技术,在实际驾驶层面,也无法将人自身的素质和责任心所取代。”

霍钦的讲稿写得很短,关于自己的部分很快带过,多是在强调关注起落安全,简洁有力。

抬头时候,正好见第一排的宁佳书拄着下巴盯着他看。

前排那么多摄像头,她一点不在意,之前一直啄米似地瞌睡,现在又一副没骨头的坐相。对上他的视线,还故意眨了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霍钦匆匆收回视线。

观众还没听够,讲稿便已经宣告结束。

他站台前一鞠躬,在如雷的掌声里,安静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接下来便是领导发言和表彰环节。

霍钦又抬眼朝下面望,正好被宁佳书抓到视线。她擦得不知道是哪个色号的唇釉,灯光下又闪又粉,樱唇抿开,全是得逞的笑意。

大约是霍钦频频投过来的视线叫人看出端倪,隔着走道坐在宁佳书左边的女人偏头过来扫了眼第一排,目光最后落定宁佳书身上。

她其实不太确定霍钦看的是自己还是那个女人,可瞧见宁佳书没坐相的样子,便又打消了疑虑。

霍钦应该不会喜欢这个类型。

女人对这种带着目的的打量一向很敏感,宁佳书若有所觉回望,这才注意到,一直坐在她旁边的,也是位女飞。

皮肤水嫩,小鹿眼,M唇,从头发到指甲都打理得十分精致。

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三道杠的副驾。

要知道,申航的三道杠含金量可不比宁佳书从前所在的云航。

“她是谁?”

向北附耳过来悄悄答道,“任可雅,她爸爸是我们申航董事之一,现在就在上面坐着呢。”

宁佳书轻而易举从那堆地中海领导中间找到了任字开头的名牌。

只不过姑娘的眼睛并没有盯着她亲爱的爸爸,而是专注地放在霍钦身上。

任可雅。

这名字挺耳熟,宁佳书放在耳边过了一道,然后想起了明天飞伦敦希斯罗机场,她那份做了一半的飞行前准备上,跟飞的名单里好像就是这位副驾。

“她喜欢霍钦?”

虽然是疑问句的语式,音调却是平坦的陈述。

向北脸上惊愕,“师妹你怎么连这个都能猜到。”第一回见面,女人的观察力和直觉真是绝了。

台上领导的冗词赘句宁佳书并不感兴趣,干脆拄着下巴侧耳听向北小声说起八卦。

“这个妹妹胆子挺大的,公司里好多人都知道她悄悄追我们机长来着,”说到这儿,向北看了一眼宁佳书安静柔美的侧脸,又补充,“不过机长好像不喜欢她这类型的。”

和宁佳书比起来,任可雅这样的人间富贵花确实寡淡了一些,霍钦一直没看上也情有可原。

终于轮到全员上场领奖金合影的环节,毕竟是第一次在申航的台上亮相,宁佳书整理着头发和制服,加快速度才追上前面的向北和何西。

他们俩听领导宣布金额后,便开始难以自持。

虽然数额和霍钦不能比,但整整一个季度的税前工资还是足以让人心潮澎湃。

何西的修理费能还上,向北的新车有了首付,这奖金简直是及时雨一般的存在。

待到宁佳书上台,左侧的机组已经站到边缘了。

她只能越过大半个舞台,朝霍钦那边跋涉,然后被安排站在了向北和霍钦中间。

镜框里的人站不下,摄影师一再拜托他们,“站拢一点,再靠近一点,笑一笑哦。”

宁佳书越靠越近,霍钦实在笑不出来。

穿制服,又戴红绶带,宁佳书大概觉得恶俗死了,她从前就不喜欢颁奖和表彰仪式上那些啰里八嗦的流程。

霍钦的唇角始终没扬起来,摄影师不满意,一连拍了好几张,宁佳书斜睨一眼他严肃的面孔,小声提醒,“你别拍证件照了,笑笑有什么难的?”

她倒是笑得好看,漾开的唇珠,还有雪白的牙齿在灯光底下越发刺眼。

霍钦正要收回视线,只见那台上之前便摇摇晃晃的聚光灯啪地一暗,然后掉下来。

直直冲着宁佳书的脑袋。

“闪开。”

“你说什么?”

她不可置信咬唇,霍钦来不及解释,只能飞快伸手直接将宁佳书揽到身后推着她退开两步。

下一秒,黑色的射灯砰然落地,碎裂的玻璃和塑料在台前飞溅。

宁佳书在霍钦怀里怔怔睁着眼,心有余悸。

她怕的,倒不是那四分五裂差点把自己脑袋砸开花的射灯,而是刚刚胸腔一瞬间飞速跳动的频率。

果然年少时喜欢过的人,到底是不同的。

无论又过多久,霍钦还是能用最快的速度抓紧她的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飞机再不出来你们就打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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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3

全场都被这忽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今天的表彰大会正是为了起到安抚和警醒的作用,呼唤大家提高安全意识。没想到又出了这样的曲折,好在没伤到人,若是灯底下的宁佳书有个三长两短,表彰估计也进行不下去了。

霍钦的脸色并不太好,他手背上有血迹,于是松开宁佳书问,“伤到哪了?”

宁佳书没觉得哪儿疼,上下看了看,“没伤到。”

最后才发觉是霍钦的手背被溅起来的碎玻璃划伤了,她想仔细看看那伤痕,他却很快将手收了回去。

有负责人上来了收拾了聚光灯碎片,主场人打圆场,“咱们霍机长今天可是第二回做英雄了。”

台下哄笑,领导们面色也终于缓过来。

大会临结束,主持又邀请霍钦做几句简短的受表彰感言,这一次,霍钦并没有拿出稿子念。

他顿了片刻,大屏上的眉目清晰而认真,“海恩法则强调,事故发生是量累计的结果,每起严重事故背后,必然已经有29次轻微事故,300起未遂先兆,1000起隐患。因此,每出现一起事故征候,更应该提高一次安全意识。”

“我希望,刚刚的意外同样给了大家一次警醒,安全不能有片刻松懈的时候。”

台下掌声雷动。

……

向北感慨,“机长觉悟和我们普通人就是不一样,难怪领导都喜欢。”

虽然申航近年来大力培养年轻的优秀骨干,但要说霍钦这样三十岁不到便朝着机长教员进发的,业内还真是很难找出第二个。

宁佳书沉浸在刚刚受到的冲击里,又记着霍钦手上的伤,没有说话。

也没心情注意,隔着走道任可雅余光一直看她。

终于等到表彰结束,宁佳书原本要立刻去找霍钦的,谁料男人却被领导唤住。

再等一会儿,便瞧见任可雅过去了,先叫了那高层一声叔叔,然后就开始同霍钦说话。

小鹿般的圆眼睛全是不吝的崇拜,M唇笑起来更是风情。

“男人怎么都喜欢天真清纯挂的。”何西悄声吐槽。

余光瞥见远处站着的宁佳书和何西,任可雅还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身子,好让霍钦把其他不相干的人完全摒弃在视野之外。

何西被她的小动作激怒,瞬间和宁佳书同仇敌忾起来,“我真是一分钟都看不下去那千金小姐的得意劲儿,佳书,你快过去,杀杀她威风。”

“你今年几岁了?幼不幼稚。”宁佳书转身便走。

那女孩的心机在她看来拙劣又可笑。

她不可能自跌身价巴巴凑过去。

在任何时候,宁佳书都不喜欢对事情失去主导和掌控,她直接回了家。

***

何西租的三室两厅里,宁佳书选了靠阳台的屋子,没有独立洗手间,但胜在推开玻璃门就是阳台。

前段时间休息时候,她订了适合阳台尺寸的小桌椅,养了两三盆绿萝和吊篮。坐在阳台上刷第二天的飞行任务准备,一直到有了困意,也没见楼上灯光亮。

霍钦没回来。

大抵是和领导去吃饭了,可能在朋友家庆祝,歇在朋友家里。

任可雅在申航这么久,两人社交圈一定有许多重合的地方。

宁佳书想,脑海又不禁浮现白天那张清纯可人的脸,觉得心情烦躁,干脆收了IPAD回卧室睡觉。

霍钦认识宁佳书,就是在一次朋友的生日庆祝宴上。

那时候还在澳洲学飞,有个男生猛追宁佳书好久,想着借过生日的由头想把她约出来。

女神之所以是女神,就是在大部分时候要和凡人适当保持距离。宁佳书本不打算去,后来又听说那人是霍钦的朋友,霍钦也去,才改了主意。

观望一个人久了,才知道走近的时候是会胆怯的。

那天上完课,她在宿舍挑了一整个下午的裙子,画了整整两个钟头的妆,临出门,又卸掉假睫毛和口红,换了条普通的白T恤搭白色牛仔短裙。营造出一副随意出门但是又天生丽质难自弃的样子。

整个聚会,她第一次坐在离霍钦最近的地方,闻着他身上干净的柠檬沐浴露味,神思摇晃。

偶尔有人与她说话时候,侧耳倾听,保持微笑。

一直到宴会结束,才不动声色加上了霍钦的微信账号。

不过即使是这么费尽心机、得之不易的账号,还是被宁佳书负气分手的时候一口气全删掉了。

她很早的时候就学会了一项天赋,即便再喜欢一样东西,也不容许自己露出非它不可的样子。

小到买一样东西,永远只有等转身要走导购最后将人唤住的时候,得到的才是商品最低价。

***

凌晨四点的闹钟,比平时还要早许多,宁佳书穿上熨平的制服,早早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化妆,抵达公司签到时候,机长已经晋凯已经在沙发上等待了,手边还放了个养生保温壶。

晋机长四十来岁,眉目和蔼友善,就是全程帽子不离头。飞行行业通常对男人的发际线不太友善,那顶威严又帅气的檐帽,就是上了年纪的机长们最后一块遮羞布。

宁佳书意会到这点,只觉得忍俊不禁,看晋机长也觉得他越发可爱起来。

跟飞近半个多月,申航的流程她基本熟悉了,自觉跟着机长去取了任务书借航图,又在派签处领了放行文件和资料。

作为二副,她的工作本来没有那么复杂,只不过因为任可雅还没到,只能先帮她那份也做了。

等成员到齐的空儿,机长就在那转椅上玩起来,一边跟宁佳书聊天,说到机舱里保湿不好,皮肤干燥的问题。

“你们小姑娘整天呆驾驶舱,还一个个水灵灵的,年轻人新陈代谢就是快。”他说到这儿颇为郁闷的样子。

“年轻人也要做很多补水功课,机长你也不差啊,我看您像三十多呢。”宁佳书填单时候抽空抬头。

晋机长眯起眼睛,对她的恭维满意极了,“其实我女儿都跟你差不多大啦。”

“真没看出来。”宁佳书望着小老头,眼神真诚。

椅子又赚了一圈,晋机长憋了一下,到底没忍住问,“你们年轻人都用些什么保湿产品呀,效果这么好。”

啊?

宁佳书没来得及反应,又听老头微不可查低声嘀咕,“我老婆就知道给我买大宝。”

她极力憋着笑把常用的牌子说了几个告诉他,机长认真用随身小本子记录下来,才亡羊补牢地补充一句,“去伦敦嘛,我给我女儿和老婆买一点。”

说着,他端起保温杯抿一小口热水,又看宁佳书身后一眼,“小任还没来呀。”

***

任可雅其实已经到了,只不过在路上遇到了机组的乘务长,结伴进门前,听到了几个新进乘务的八卦。

说是半个多月前飞罗马的时候,有人见宁佳书从霍机长房间里出来。

本来嘛,男未婚女未嫁,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八卦主角是霍钦这朵高岭之花,意义就不一样了。申航那么多漂亮姑娘,居然让宁佳书那个小公司来的副驾捷足先登,大家讨论起来的时候,语气中多有愤愤。

宁佳书,就是她们今天同机组的二副。

这个人她不认识,只是名字冒出来的瞬间,任可雅几乎立刻想到昨天表彰大会上,被霍钦护在怀里的那个女人。

乘务长见她脸色不太好,赶紧拉着飞行箱从走廊拐角转过来,扬声制止她们,“你们不做航前准备,在这儿干嘛呢?”

一群小乘务赶紧散开,但已经来不及了,任可雅偏头问她,“宋乘务长,你也知道宁佳书吗?”

宋乘务长已经三十来岁结婚了,平日对这些年轻人的话题其实不太感兴趣,不过还是隐约听说了一些,看着眼前任可雅黯然的样子,安慰道,“现在的年轻人都爱玩,玩够了才收心呢。”

“你也觉得霍钦是那样的那人?”

“霍钦确实不像,”她赶紧改口道,“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大家就是平时飞行太无聊枯燥了,就爱瞎传,你快别放在心上了。”

任可雅心情这才稍微好了一些,只是进门之后,对宁佳书却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宁佳书也不喜欢拿热脸贴人冷屁股,好在之前就和机长打好了关系,驾驶舱的这十来个小时无论如何不至于太无聊。

***

意外的是这一次飞行,坐左边驾驶的是任可雅,而资深的机长教员晋凯坐在右边驾驶座。

宁佳书这时候才明白,领导这是派晋机长给他宝贝女儿压阵来了。

一般副驾坐左座,说明已经在转升机长的过程中适应,意味着只要不出差错,达到规定的飞行小时,升机长只是早晚的问题。

如果云航没有被并购,宁佳书现在大概也是A320的机长了,虽说飞机不如A330大,但作为机长再参加改装训练,肯定比以副驾的身份在A330上放机长更容易。

尤其任可雅的年纪比她还小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