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起唇角加快脚步,收起裙摆坐进车里。

“怎么这么久?”

“遇到认识的人说了几句话。”

宁佳书走得急,鼻尖上都有小水珠渗出来,霍钦抬手帮她擦拭掉,偏头打量半晌,然后从副驾驶的手套箱里,拿出一个暗绒的盒子来。

像是个戒指盒,打开却是宁佳书上次落在楼上的项链。

她拎起来要戴,又被霍钦接了过去,“我帮你。”

宁佳书拨开马尾,欢欢喜喜答应了。

她细长的脖颈上落了些碎发,霍钦轻轻拨开,她并不擅长摆弄这些东西,试了几次才将细链扣在一处。

那个地方的皮肤白皙细腻,让人鬼使神差地心痒,他俯身,恰逢宁佳书回头,等不及问,“好了吗?”

吻便猝不及防撞在了她唇角上。

四目相对,车厢里明明开了冷气,身上的毛孔却仿佛一瞬间都张开了,像是又回到第一次接吻的感觉,脸庞发热,脉搏加速,心跳快得就要蹦出来。

她仰头揽住男人的脖颈,漂亮漆黑的眼眸里如同带了水光,只映出他的模样。

在这样的眸光里,没有男人能够抵挡。

霍钦只能加深这一吻。

他无度索取,而她予取予求。

直到——

车窗被人敲响了。

“我拜托你们年轻人,精气旺盛也找个偏僻没人的地方好伐?没听到后面喇叭……”

霍钦走的是禁欲范,生平极少做这样出格的事,白玉般的脸庞都隐隐渗出绯色,宁佳书倒是没羞没躁惯了,揪着他的衣领又点水般亲了一下,才擦擦嘴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咱们走吧。”

***

宁佳书从前的同学里有在法院系统工作的,接到电话她都没料到会这么快,那造谣的乘务便收到了传票。

这是一场必败的官司,证据确凿,对方请的又是顶有名的律师,那乘务想不到其他办法,只能给宁佳书打电话请求私了。

说人坏话是天底下最简单的事,两唇一张一合不费任何成本,她今天心软同意,下一次还是会有不知所以的人继续造谣。

长这么大,宁佳书受过的非议数不胜数,人要是没有与外表相匹配的实力与情商,过得往往比普通人还要可怜些,她好在性格强势,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申航的判罚比法院下达的还要早一些,那乘务被辞退了,最大的原因当然还是她因为私人恩怨抹黑深航名誉,公示被贴出来,引得一众人唏嘘。

宁佳书只看了一眼,便拉着飞行箱疾步从宣传栏前走过,同行圆脸小乘务义愤填膺,“总算还你清白了,我就说你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今天飞罗马,又是和她们乘务组搭档,宁佳书偏头笑,“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觉得……”她支支吾吾,脸红起来,“你这么漂亮,想找个年轻帅气的有钱人也很容易啊。”

宁佳书倒是没有过这样的野心,她的历任男友里不是没有这样的人,但对她来说,这些外在的条件吸引力好像都没有那么大,很快便会失去兴趣。

她渴望的,究根结底还是那些摸不着、只能感受的东西。

第36章 Part 36

小乘务话音未落, 抬头便看见二楼玻璃护栏处的霍钦, 他一边看表,似乎在等人。

霍钦不管出现在哪里, 穿什么制服, 大概永远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周边的旅客连在路过他身边时,都会情不自禁慢下脚步。

“这么近看果然更帅。”小乘务定足欣赏了几秒,才追上宁佳书去乘扶梯。

“话说霍机长今天是跟咱们一班飞吧?每天跟他飞同一班机我感觉自己都能多工作几年……”

宁佳书单手插|进裤兜, 安静听她叽叽喳喳。

“上次开会时候我近距离看过一次,一个男人,皮肤怎么能好到那个程度,都不知道他用什么牌子的护肤品……”

“大宝。”

“嗯, 啊?”小乘务才反应过来, 这句是回答她的。

她一直以为公司里那些传言并不可置信, 没想到宁佳书连霍钦用什么牌子的护肤品都知道。

“大宝效果真的那么好啊?不然这次飞回来我也买一套?”她傻乎乎顿了半秒, 才憋出一句来。

“逗你的。”

“我就说嘛……”她松一口气, “要是大宝那么好用,我不是白用这么多年贵妇牌了。”

这世道,有时候说真话反而没人信, 宁佳书心想着,霍钦已经在护栏前看见她了,清冷的眉眼轻扬起来,便是叫人心脏骤停的笑意, 温柔细致, 恍若三月春风拂面。

“不行了不行了, 越走近杀伤力越大。”

小乘务压低声音实时播报,霍钦就在这时候朝这边招了招手。

绝杀!

小乘务的脚步慢下来,忽然注意到,宁佳书已经与霍钦并排去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飞行员们要在起飞前确认飞行计划,去拿签派的放行许可,她不是没见过霍钦和其他副驾并排走,可今天,一旁的人换成了宁佳书,总觉得那一尺宽的距离里,有几分说不上来的默契和暧昧。

这是宁佳书进申航后第二次跟霍钦搭档,巧的是,目的地还是罗马。

只不过上一次她还只能战战兢兢靠后排,这一次已经能和霍钦并肩坐副驾了。

距离起飞还有两个小时,宁佳书刚刚和霍钦聊了没两句起飞事宜,电话便响了。

是宁母打来的。

宁佳书昨晚刚接过一通,现在实在不是很想接,肯定又是罗图她爸撺掇宁母给她打电话。

罗图父亲是个销售经理,不知道什么急事要去罗马出差,但附近几天的直飞航班就只有宁佳书这一趟,票价一万多块人民币。

舍不得花钱的乘客通常会选择其他国家的航空公司,在印度、莫斯科或者荷兰转机,左右不过是多坐一天飞机,飞行时间越长,票价自然越便宜。可她那个继父不愿意,又要赶时间又舍不得高价,非要宁母问她要免费票。

不知道是谁给了世人错觉,总觉得在航空公司工作,坐飞机就是免费的。

说实话,大公司审核的程序繁琐,人生地不熟,宁佳书乘自己公司的航班都不好意思申请加机组,自己买的机票,更别提帮直系亲属免票了。

申航的规定里,就算正式员工,亲属一年才有一次享受往返免票的机会,宁佳书进申航工作还不到半年呢,他做销售的倒是会精打细算,不知道谁给他这么大脸。

宁母面皮薄,耳根子软,估计又是被缠得不行才给她打过来的,铃声响了好几遍,宁佳书本打算直接挂了,可见霍钦眼神看过来,又只能落后两步接通。

“又怎么了?”她压低声音,颇不耐烦。

宁母赶紧安抚,“佳书,你别生气。他不提昨天那个免费票的事了,我昨晚说他了,你工作那么不容易,他还给你添麻烦。”

宁佳书好歹舒缓些,“那还有什么事?”

“刚刚他把票买了,就是你飞的那一班,你也知道,你叔叔他这两年支气管不好,哮喘越来越严重,前段时间才发作过一次,这次又飞这么长时间,想叫你帮忙看着一点……”

“那他应该提前跟航空公司申请,跟我说有什么用。”

“他也打听过,可听说还要向航空公司出具健康证明什么的,时间来不及,病也没严重到那个地步。”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宁佳书烦不胜烦,匆忙掐断电话。

***

乘客登机时,宁佳书果然在廊桥上瞧见了她的继父。

男人五十来岁,白净的身材发福,眉毛挨得紧,有股市侩气,模样上差宁父很多。

宁佳书对这个继父感官不太好,除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她至今也不知道宁母看上他哪一点。

才见宁佳书,他便欣喜地招手,迎过来,“佳书啊。”

周边的乘客都被他的呼声吸引看过来,宁佳书胸前别了飞行勋章,穿了三道杠的制服,明显是这一次航班的副驾。

她一抬头,帽子下漂亮的脸实在让人一惊。

女飞行员本来便少见,更别提比空乘还漂亮的女飞。

“你妈妈跟我说这趟航班是你执飞,我特意买的这一班,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坐上你开的飞机。”他哈哈笑起来,仿佛他昨天示意宁母要票的事情全然没发生过,他是再慈祥体贴不过的长辈。

宁佳书挑唇似笑非笑应一声,她会信才有鬼。

她这个继父能做销售不是没有原因的,永远嘴巴上说得动听,半分的关切能吹出十二分,其实骨子里还是极端的利己主义。

宁佳书不愿多言,男人却在廊桥驻足,大有要和她多聊几句的架势。

“……你有空就多回家看看,你妈她多想你啊,你爱吃甜的,她就每天做甜的,我让她换种口味做,她还说怕你忽然回来。”

话里若有若无的讨好,不禁让宁佳书生出狐疑。

宁母又不在,这个男人没必要说到这个地步,她到现在还记得当年急性阑尾炎发作被罗图父女俩丢在家里,最后穿孔差点感染的事。

“我最近哮喘发作,还多亏了你那个朋友,那孩子又是介绍医生,又是送我到医院的,还帮图图介绍工作,也不知道帮了我们多少忙。”

宁佳书心中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脸色一变。

“哪个朋友?”

“博闻啊,他做这些事没告诉你吗?你看看,现在这样实诚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果然。

宋博闻和大学时候比起来性情大变,现如今连宁佳书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只觉得头疼,心头一股无名的火气猛地蹭上来。她不想搭理使劲往外推的人,他们倒是半点不客气拼命占人便宜,根本不想他们现占掉的便宜要她用什么代价去还。

“你们怎么和他认识的?”

“这……”男人见她神情不对,言语顿时便吞吐起来。

不必说,这个中间人除了罗图,宁佳书不坐他想,带她去了一次聚会,竟然还能生出这种意外。

飞机就要起飞了,也容不下时间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她深呼吸半晌才咽下这口气,转身便走,打算把这笔账押后再算。

关舱门时,认识的乘务长问她,“佳书,是认识的人吗?反正头等舱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我去问问机长给他升舱好了。”

“可千万别,不熟,没必要。”宁佳书说起来都忍不住咬牙切齿。

今天第一次和霍钦单独执飞,本来是个好日子,却被这个不速之客给破坏得彻底。

无论心里再多想法,宁佳书进舱门时,已经将自己的情绪整理好了。

霍钦是个认真的人,这种认真执行在他从工作到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里,他从不用囫囵马虎的态度过日子,词典里也永远不会出现马虎、大概,对待自己如此,对待下属也一样。

他低头帮宁佳书输入CDU ,修长的指尖在键盘上跳跃,速度很快,起飞的程序繁琐,他却不见半点错漏,显然已经完成过不下千百遍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

“出了点意外。”

“嗯?”

机场有减噪程序,宁佳书需要先把速度预调好,抬头便见霍钦疑惑朝她看过来,“怎么了?”

那目光里似乎是关切,他察觉到宁佳书语气比平常稍低。

她垂眸回答,“我继父在飞机上,说要去意大利出差。”

宁佳书并不常对人提起她离异的父母,那对她来说是并不体面的事,霍钦算是鲜少清楚的几个人之一。

他抬手拍拍宁佳书的头,“你这么不高兴的样子,是想叫我把他降级到货舱吗?”

今天的货舱里带了一对到中国授种的种猪,宁佳书意外听到这话,噗嗤一声便笑出来。“你认真的啊?”

“如果舱里的小动物同意的话。”

她没想到霍钦居然还有这么促狭的时候,眼睛都笑弯了,“我今天也会好好工作的,机长。”

“嗯,我记住你的话了,宁佳书副驾。”

霍钦满意点头,“跟地面申请离场吧。”

难怪别的情侣都喜欢玩职业扮演,两个身处各自角色中的情侣心灵相通,在工作上神交,确实有种别样的快感。

***

罗图父亲的哮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患上的,宁佳书大学几年在外读书,工作后也不常在家里住,从没见过他哮喘发作,原本还觉得宁母电话里那几句话纯属多余,却不想,航程过半时,经济舱的乘务长忽然匆匆忙忙进机舱来报告。

“机长,有乘客哮喘发作了,他现在咬字不清喘不上气,看起来不太好。”

“先广播,看看同行的旅客中有没有医务人员,翻翻看他的口袋,应该会有救急的药物。”

宁佳书心中一跳,回头问,“那个乘客叫什么名字?”

“罗纪中。”

果然。

这个人可真会找麻烦。

宁佳书闭眼暗骂,又想起宁母那张哭啼的脸,只得偏头朝霍钦申请,“机长,我跟她们出去看看。”

飞机在巡航高度,飞行平稳,只需要一名驾驶员操作,霍钦很快点头同意,“要是情况不见好转,马上回来通知我。”

飞机在飞行时候,机舱的氧气浓度普遍会比海平面低四分之一左右,很容易诱发呼吸系统的疾病,夜间又是哮喘的高发段,男人上飞机前没有事先向航空公司申请,乘务们完全没有准备被打个措手不及,一个个手忙脚乱把他四肢摆稳,解开领扣方便呼吸。

“飞机上没有医生,这可怎么办?”

戴上氧气面罩也不见效果,眼见患者呼吸越来越粗重,几乎能听到胸膛里的鸣音,小乘务翻遍了他的口袋也不见什么应急药物。

宁佳书想起什么,抬头打开行李架,取下他的行李,径直打开最外层,果然找到了喷雾。

男人对外界的反应越发迟缓,有人叫他,也只是微抬了抬眼皮,被动地吸了点喷雾下去,急救药剂果然稍微有些效果,他的脸没这么红了,戴上氧气面罩,呼吸也安静了一些。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和地面联系,他得尽快送到医院。”乘务长向霍钦报告。

宁佳书一言不发坐回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却不防霍钦忽然回头问她,“你怎么看?”

“没有符合备降条件的机场,航程已经过半了,我建议和费尤米西诺机场地面的急救人员联系,让他们准备好担架和救护车。”宁佳书公事公办。

“但费尤米西诺机场现在的天气状况不佳,如果到了那边不能立刻落地,一定会比返航耽误更长时间。”

“也许等到了那边天气就好转了呢?你知道这种情况不少见,总不能因为“可能”,就让这么多乘客白白劳顿十来个小时吧?如果返航,他们肯定会有怨言,”宁佳书据理力争。

“但我们更不能因为乘客的怨言,而耽误可能的抢救时间。”

“我觉得他的病情没这么严重,”宁佳书不高兴,语气也越来越重,“我从前也没听说过他身体有什么危及生命的毛病,既然急救喷雾确实有效果,就没有返航的必要。说不定等落了地他还埋怨你耽误了他的生意。”

“佳书。”霍钦皱起眉来看她,“你能不能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乘客再下判断。”

“准备返航。”霍钦做下最后的决定。

在飞机上,机长有绝对的权利,无人能置喙。

第37章 Part 37

宁佳书深吸一口气打开频率联系地面, 意见被全盘否定, 她心中不可避免觉得委屈。

理智上她知道霍钦说的没有错,但她又错了吗?

他们的任务, 本来就是将客舱里的人们送到他们的目的地去, 任何一个乘客,在得知自己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航行后抵达的不是目的地而是始发地,心中恐怕都是崩溃的。

订好的酒店、计划好的行程都要延后, 而这些损失须得由航空公司和他们自己承担。

她努力叫自己将突发疾病的乘客代入陌生人,换进情境中重新进行判断,却仍旧得到一样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