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某些过于狂妄的话像他自己。他胸口里因此发出一阵闷笑。他可以想象到自己今后的日子有了她,一点都不会闷了。

黑漆漆房间里,她的手摸到他胸口在起伏,但听不见他咳嗽,便知道他在暗地里笑她的话了。她无奈地嘘出一声息:男子

是否都如此小看女子之言?本以为他与他人不同。

他按住了笑意,把她一只手贴到自己嘴边亲了亲,道:“一路来回,一直想着如何讨你欢喜。”

她吃疑地竖起耳朵:以她了解,他这人外表看似形迹浪荡,想法另辟奇径,但对待男女之事秉持迂腐之道。表现在他与伯怡处了那么久,似乎从未想过如何讨好伯怡。自己与他在一起后,他也未曾向她甜言蜜语过。

“你我以后便

是要相处一生。”他沉重地说,“如你所言,若我对你不好,惹你怨怒,我自己也不会高兴。”

她一下差点笑了出来,回道:“你对我不好之时,你还会想我不高兴会惹得你不高兴?”

“人有感情。”他慢慢地显得很有经验地说,“想要我感情对你愈深,我必

是应对你付出愈多。”

人与人之间若真的要离开,最不甘的便

是自己付出了多少,最惋惜的便

是曾想当年的甜蜜。

她双手搂住他脖颈,不为他说声爱你,倒

是为他真正为两人未来着想,而有点激动地把唇靠在他脸边轻轻地点了一下。她光滑细致的皮肤贴着他略带青茬的下巴而过。他稍一哆嗦,手在她腰间一带,环紧她,嘴唇从她鬓发上热烈地吻下来。他的头埋到她胸前,他的手顺之滑到了她革带内,她身体忽然僵硬。他停了动作,怜爱地在她鬓发上又亲了亲:“我带你出去一趟。”

对于他而言,只要亮出身份,带个人出大学并不难。他对大学里边的环紧也熟悉,带她出成均,准备从西门离开。毕竟这成均的南门进出的多

是官员,遇见不大好。西门多

是些乐人,男女同出入,也不大见怪。

一路,她跟在他后面走。两人都戴了斗笠,还有端木与几名武士跟在他们后面,旁人看不出他俩之间

是否亲密。到了西门,人渐渐多了,他担心她走失,把她一只手握在自己掌里。她任他牵着,只觉得藏在斗笠下的脸颊热了起来,像

是被太阳的余晖给晒的。

端木向守城的卫兵亮出通行符。迎面来了辆牛车,武士和寺人在牛车前头开路。行人见来者势头不小,纷纷往路两边躲。伍长亲自带了两个兵向牛车那里跑去迎接。

远远的,季愉能听见有人恭敬地喊:由姬大人。

当今天子食母,太房近臣由姬 。听闻在宫中由姬正式进言的话,太房听八分,天子尚听五分。

季愉不由把笠沿抬高半截,望着众人簇拥的牛车由远及近。玄色车厢涂以顾凤的彩绘,棚顶两头如燕尾飞翘,前面垂幔为朱色,绣了朵黄牡丹。这车端庄富有气势,连带坐在里边的神秘人都变得尊贵起来。

牛车在众星捧月之下,穿过西门。公良见身边的人看得目不转睛,低头在她耳畔叨了一句:“可

是喜欢此车?”

季愉知道他故意的,哼道:“先生莫非想用此车讨我欢心?”

“我送你之物,必

是比此车更讨你欢心。”公良边说边牵拉她手,在人群中往前走。

牛车的帷幔这时候被一只秀手掀开了半角,里边的人悄悄地望出来,刚好见着擦车而过的公良与季愉。

“吕

夫人,你看到何人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吕姬身后问,老妇浑浊的眼珠子穿过吕姬的肩膀,在公良的侧脸上瞅了瞅,“

是公良先生啊。”

“由

夫人可认得此人?”吕姬好奇地问。

由姬神秘地笑了笑,道:“此人来自于齐国。”

“齐国公?”吕姬推测,“可如今齐国公为齐乙公,姓氏绝非公良。”

“此中缘由为秘事。”由姬又笑了笑。她

是那种老了不需保养,有了皱纹笑起来更和善更讨人喜欢的老人。自然,她的仪容仪态端得很正,腰板直挺,坐有坐姿,走有走样,让人不由地敬重。

吕姬明了她的话,又问:“公良先生今

是带了名女子,莫非此女

是——”

“先生已向太房禀明,欲娶此女为妻。此女字斓,乃宫中医师隗静大人之女。”由姬呵呵呵地笑不拢嘴,“公良先生

是久病之人,未曾想到,原来先生遇及男女之事也

是一派风流。”

吕姬一路陪笑,直到牛车停在了女子舍所门口。

荟姬与仲兰两人在得到寺人的来报后,早已整齐梳妆出来迎接。由姬与吕姬此次名义上来探亲,因此与大学里其他人与事都无关。再说荟姬住的这屋子是

大司乐官专门拨给她和仲兰两人用的。其他人即便知道由姬来访大学,也不好来打扰。荟姬与仲兰一人亲热地各自挽住一个

夫人的手,进了屋里。

室内一切整理得有条有序,明亮干净。窗台搁了盆梅花,绽开了几支花骨朵,由姬只觉得这花儿与两个年轻女子一样的美。坐在给她缝制的褥垫上,挨近的炉火旺盛,由姬感到了从内到外的舒适温暖,因而十分满意地说:“汝等在公宫悉心学习,女师对汝等赞美之词已传至宫中,太房、我与吕

夫人皆感欣慰。”

荟姬屈屈腰,笑道:“

夫人满意即可。”

另一边,在向由姬行过礼节后,仲兰便被吕姬拉到了一边说悄悄话。

“听你阿兄言,你受人袭击?!”虽然早得知女儿没有大碍,吕姬还

是紧张地打量仲兰上下。

仲兰撸高一边袖口,露出擦伤后结疤的小臂,答:“阿媪,有人想置我于死地。”

吕姬在她不算大伤的小臂上瞄了眼,便立刻帮她把袖子拉下,问:“此事尚有何人知晓?”

“荟姬大人,阿兄,隗诚大人,与斓贵女。”仲兰一五一十地答。

“荟姬大人有何意见?”吕姬边问,边往由姬与荟姬两人谈话的方向探望,见那边谈笑风生,似乎并不想打扰她们母女团聚。

“荟姬大人言,公宫之地她也

是初次进入,情况不明。也可能

是她人妒忌我而戏弄于我,非真

是要我性命。诚然,女子再胆大,也不会想在公宫闹出人命。”仲兰道。

“荟姬大人此言也有道理。”吕姬一边听一边斟酌,“然,若此事非公宫内之人作为。为何宫外之人欲伤害你?”

这个原因,

是她们与荟姬等人都一直想不明白的。毕竟,仲兰自从乐邑出来以后,收敛了不少,基本没有再得罪人。

“斓贵女,可

是公良先生欲娶之人?”吕姬琢磨着,便不知为何想到了那个公良牵拉的人,“此女救了你性命?”

是。”仲兰提到阿斓,满面踌躇之色,“阿媪,此女让我喜欢不得,又讨厌不得。”

“此话怎讲?”吕姬以为第一次印象,这个叫阿斓的女子也

是让自己喜欢不起来。但对方明明救了自己女儿的命。

“此女——”仲兰贴到了吕姬耳边道,“让我想起了阿妹季愉。”

吕姬一时惊讶地望回她,继而听仲兰具体描述那夜遇袭及被救的经过,以及那首季愉在乐邑弹过的曲子重现。

仲兰一边说一边几乎

是快委屈地抽噎起来:“她当着我面,在阿兄面前撒娇。阿兄喜欢她甚于我。”

吕姬内心里头被她这话震到,仲兰

是没有把感觉直接说出来,然她的直觉与仲兰

是一样的:阿斓便

是她未死的三女季愉。

“多高?斓贵女有多高?!”吕姬不自觉地捏住了仲兰的手。

仲兰愣愣的,因手被抓握得疼痛而皱起了眉:“与季愉一般高。”

“无错了。”吕姬笃定。

“可

是——”仲兰还

是有怀疑的地方。

吕姬驳道:“天子女子鲜有如此身高之人。何况,我听你言,她与叔碧关系极好,不惜冒生命之危为叔碧顶撞女师。”

仲兰知道吕姬说的一点也没错,而且自己的感觉也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她的脸慢慢地镀上一层铁青,心里头涌起了一股无法休止的愤怒。为什么季愉没有死却不回家,还要改名换姓来报复她?而且,季愉如今还要先于她嫁给齐国的公良先生。

吕姬心里也一样恼火。想到那个本该死的人没有死掉,且攀附上齐国权贵要做齐国

夫人,她心里便想:无论如何得阻止此事发生。不然,自己女儿也必须嫁得比她好。

“阿媪。”仲兰戚戚然地向吕

人求问,母亲的主意一向比自己多。

吕姬老辣,情绪在脸上一晃而过,化成了一口嘘叹:“此次来,除了见你,我耳闻信申君在大学,也想见信申君一面。”

仲兰迷惑着:“阿媪找阿兄

是为了叙旧?”

吕姬亲切地看着她,说:“把认亲之物带着,与我一同去见信申君。你不

是一直想知道自己原本之名?”

话说,季愉被公良带出了大学之后,走过了横跨环水的木桥。迎接她的,

是一面山坡。坡上种的

是一排排的树,树上叶子几乎掉光,然树干攀缘着绿色藤叶,伸长的枝丫开满了紫色的花朵。风偶尔把花儿从树上吹落,见

是一瓣瓣三角形的花瓣。

季愉拾起刚落到地上的,有几朵完好的花骨朵自然簇成一小扎的,心思:此花若簪在头上,也

是极美的。她便想多捡几簇,回去与叔碧分享,又想,未料到离大学这么近有这么美的花儿绽放的地方。

公良看她拾花,道:“回去再捡,或

是你见喜爱的,我让端木上树帮你摘几朵。”

季愉的头发被风吹乱了几缕,因着风听不太清楚他的话,回说:“哎,先生不必上树了。”

公良无奈地咳两声,当成听不见往前走。季愉小跑几步跟上他。他忽然停了下来,双目看着离地上有两人高的一条枝干,上面迎风摇曳一簇形似珈的花团。她扶住膝盖歇口气,眼前他身影一闪。她捉摸不清

是怎么回事时,他已

是回到她身旁,轻轻地把手里的花簪在她鬓发上。柔软的花瓣贴着她乌黑的发丝伸展开,他看着甚

是美丽。

她眨眨眼皮,在他的注视下脸红成了与花儿一样的深红。

此时余晖在黄土地上把万物拖成了斜长的影子。他牵着她手,两个人的影子合在一起,渐渐融在即将升起的夜里一直延伸到天际。

前面一道篱笆门咿呀打开,里面传出汪汪的吠叫。

季愉在踏进门口时顿了顿。公良回头,对她小心翼翼的神色笑了起来:“你不怕狼,莫非

是怕了犬?”

“先生欲送我之物

是犬?”季愉抬起一边眉毛,眼睛里闪着光。

“乐邑

是否养犬?”公良把她拉进门里,继续盘问。

“祭祀六物之中有犬,犬人养着,我见过几次。”季愉道。应说每想到那些犬最终

是要被杀掉的,被人吞下肚皮的,她便不想多与它们发生交集。

“我送你之犬,应与乐邑所言之犬不同。它不

是祭祀畜牲。”公良说。

“它会帮人看宅?乐邑也有看宅之犬。”季愉思摸着道。

然公良

“我能以信申君为兄,能把先生当家人。然而,我不了解宋国人。”季愉从肺腑里道出哎叹,“我更为子墨感到怜悯,子墨

72、柒贰.医事

汪汪!汪汪!

门左侧,被绳索捆住颈脖的巨大黄犬朝着进来的两人吠叫,对于进来的陌生人发出警告。说明这

是一只受过良好教育且十分优秀的看家犬。被公良的嘴巴缩起来嘘一声后,大黄犬立马改为了摇尾巴迎接主人与客人的友好姿态。

然而季愉双脚踏进门后,并没有注意到大黄犬,而

是被右侧那双恐怖的眼睛给定住了身体。眼前这只如小山一般的庞然大物,面额宽大,全身黝黑,毛发如刺,宛如一蹲活动的弑神。在兽物的喉咙里,向着她发出咕噜咕噜的,好像肚子里冒泡的声音。至于它那双玉石般的眼珠子,带有一种尊贵的血统,使得它显得在动物界里可以目空一切,乃至带有轻蔑的意味审视人类。因此,它对于公良也

是不屑一顾的,哪怕它四脚与脖子都被粗黑的大锁链桎梏住。

是什么动物?季愉的心口突突突直跳。被它盯住便

是面临生命刹那要被抹杀的危机,与那时在河边被饥肠辘辘的饿狼盯住时一样,她全身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