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愉从车里赶紧探出个头,见叔碧跑去的路上有鲁公姬晞的使臣,便知道叔碧要去求见姬晞,为的恐怕还是乐芊的事。现在连叔碧都拉下脸皮子这么做了,季愉以为自己也得去找公良。公良都让端木留下帮她们,没有理由不继续帮下去的。她跳下了马车。结果阿朱尾随她身后,道:“勿留下我一人。”季愉想:带她去见公良又不妥。一时倒是踌躇不前。只远远见着叔碧都走远了,一下又担心起叔碧会不会因这事被姬晞为难。只好带了阿朱去追赶叔碧。

她们两人在前走,葵士和阿采也跟在她们后面。阿采一边走,一边低喊着提醒:“贵女,离此地远,会不安全。”

季愉刹住脚,冷静地吸口气。确实不能鲁莽,她想来想去,决定让阿采去追叔碧,自己回车里等候。然而,有人在路中间等着她。

看是一辆牛车,缓缓地在她面前驶过,车内的人从帷幔内伸出只手,落下了样东西。那颗圆润的东西咚地一声掉入了雪里。季愉的眼力好,一眼便可瞧出是颗价值昂贵的玉物。

阿朱比她动作快,已经上前去捡起物品。捡起来放到掌心里观看,阿朱为此物的天然华美而啧啧称奇:“此物非一般人享有。”

季愉肯定认得出这是乐芊专有的物品,由是微变了脸色,道:“此乃夫人之物。”

“哎?”阿朱愣一下,然后意识到而大惊,“莫非夫人出了何事?”

季愉望着牛车的背影,帷幔飘曳,里边之人坐着的影子似乎在她面前勾引着她。眼见那辆牛车去到了由姬的马车旁边。紧接马车和牛车一块滚动轮子,是往西边行驶。

不能去,这明显是个陷阱。季愉一把拉住想追上牛车的阿朱。

“可是——”阿朱倒是疑惑不解了,有点着急地回看她。她难道不担心乐芊吗?

季愉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心悸:此事得慢慢来,想清楚先。究竟对方这一招是什么意思,想引她走吗?

此时,传令兵又来来去去策马飞奔,四处传送佳报:雪狐果真在东方出现。因此各路贵族子弟都往东边的林子进发,互相竞争,欲捉住传说中的千年雪狐,获得射礼的头筹。包括天子周满本人,也兴致勃勃地下令移驾前往东边。

在这里原地等待的贵妇们,本就是想一睹贵族子弟风姿才冒险来到此地。然而,因着天子有命,她们不得靠近观看,确实遗憾。为此,她们只能在这里听取传令兵传达的消息。现听说了天子要移驾,猎场要转移地方,也就意味着连最新消息都不能听见了,也不能第一时间看射礼的优胜者是谁。她们之间有些忍不住心急的,便是偷偷要跟随往东边去。有一人开始敢行动,另一些人见有人开了先例,不再拘束于规定也放开了胆子跟随。但是,她们毕竟都是畏惧于天子之威的,只能选择静悄悄地慢行前往,不惜绕绕远路。

最终,这些贵妇的车子,竟是几乎全都开拔往东边去了。阿朱见状,又把季愉拉上了车。不等季愉开口,她便朝葵士喊:“快赶车啊。若被留下一人,容易遭遇险境。”

阿朱的顾虑有道理。在这不见人烟的山里,天子移驾,卫兵肯定要跟着走。大队人马走了,若独留她们这辆马车在此地,肯定是危机重重的。况且,叔碧跟鲁公姬晞的使臣走。那使臣知道姬晞的目的,说什么也会保护叔碧。眼见叔碧应不在此地了,葵士当机立断遵循了阿朱的命令行事。马鞭一扬,她们的马车,随着大队出发了。

“太房与姜后不来,舒姬大人也不来。宫中女子,应是由夫人最尊了。”阿朱叹息着说,是

97、玖柒.计中“

回去。”季愉掀开帷幔,向赶车的葵士叫道。

阿朱在她旁边同样把头探出去,见马车飞快地行驶,已是逐渐能看见大队的影子,便向季愉问道:“为何回去?”

季愉一时眉头绞紧,心里边始终无法对由姬与吕姬两人释怀。吕姬故意在她面前掉落乐芊的饰物,表面看似勾引她跟随她们走。然深一层作想,难道吕姬会如此料定她轻易上当吗?吕姬不会把这一层考虑进去吗?所以,或许这是反计。吕姬这么做,正是为了让她不跟她们走。如果这样的话,即是说她们尾随大军往东边,反而是有危险的。当然,不排除吕姬可能也考虑到这点,让她们跟吕姬走向西方同样有危险。唯今,最好是向大军与吕姬都相反的方向走,往南走,或是最佳的方法了。

思定,季愉向葵士说:“请葵大人往南走。”

阿朱不可置信的,拉着她衣物喊道:“汝怎可让吾等孤身在此山中行走?太乙山山中险境之多,非汝可以想象。”

季愉并不与她争吵,而是将自己的顾虑完完全全告诉给了她和葵士。

听完她道理,阿朱坚持己见,道:“汝错了。吾等随大军走向东,有天子护军随行,即使遭遇险情,也有军队护卫。若吾等离开大军,即离开了天子护军与诸侯护军,若遇险情,何人搭救于吾等?”

阿朱此话不无道理。可季愉闭上眼睛,便能想起姜虞对她说过的话。想来,姜虞教导她的全是与常人不同的求生方式。有一次,她们与一群乡人一块进山里。路遇一个三岔口,乡人都往右边走,就姜虞带着她往了左边。她问姜虞:为何这么做?离开众人独行不危险吗?姜虞说,在山中,能指引你道路的是山中的居民而非山外的人。最熟悉山里情况的居民,便是山中的动物。

聆听四周,似乎安静了许久,并无小动物在灌木中奔跑的声音。季愉心中警声大作:此地不可久留。于是她睁大眼,对葵士道:“大人,请听我一言。天子护军并未经过此地。”

“贵女如何得出此论?”葵士对她的说法感到惊讶。他们明明跟着大队往东边走。

“一是,天子之行,并未允许妇人同行。妇人马车与天子之军,不能同行。此乃礼道。”季愉说。

阿朱一听,横眉,生气道:“吾兄非不合情理之人。知道妇人同行,必会派军给予护卫。”

“是。然此护卫军非与天子大军同行一路。”季愉咬道。

这是理所当然的。周满不会让妇人进入危险的猎场内,是出于安全考虑,毕竟刀箭无眼。一不小心哪个贵族射偏了,伤到哪个贵妇人,引起的将是诸侯之间的矛盾。作为平衡天下的天子,肯定要顾虑到这一层。因此妇人们都安排在了属于猎场外圈的地方观望,等猎场内得出优胜了,再请妇人们进入观礼,为不失妇人礼节。又为了妇人们的安全,拨出一点兵力护卫妇人。不过,天子大军,本来是各诸侯应召而集结的军队。周满本人的兵力并不多。想到妇人们来自各诸侯国,有各自本国的军人保护,周满不会派太多的兵力为妇人们护航。相反,他要把带来的兵力集中在猎场,主要是担心诸侯因争优胜而起硝烟,总之要把自己先保护好。

所以,女人的地位是很微妙的。某方面来说,似乎对于自己的国家很重要。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一两个女人,对于国君和国民而言,肯定都没有国君自己性命重要。

这样浅显的道理,一直处于忧患中的季愉明白。养尊处优的阿朱不太明白。葵士,作为一个臣子的葵士,肯定也是能明白的。葵士因此明白了,季愉想说的是,阿朱所说的跟随大队行走便有天子护卫的根据,在天子利害面前,压根站不住脚。

葵士眉毛一皱,双手拉住了缰绳。马车轮子刹住。

阿朱眼见大队的尘烟又离自己远了,急得差点从马车上跳下来,对他们两人喊:“汝等,乃要坐以待毙,是不——”

一直紧闭双唇的葵士,此时缓缓吐出了话,说:“自夏到大周,大队妇人遭遇袭击之事,常有发生。”

“是。”季愉点头,“敌方不会对一两人动手,会对大队妇孺动手。”

葵士回身,看向季愉,眼中似有疑惑:“戎人不可能到此地。此乃天子秋猎,戎人若到此地,乃自取灭亡。况且,今是冬季,戎人每到冬季,必会择地休憩,不会进犯大周。”

“为何大人言,会是戎人?”季愉反问。

那是因为一种直觉,只有上过战场与戎人打战后才有的军人的直觉。葵士惊奇的是,为什么他这种直觉季愉会知道。

季愉手指周边树木,又指向了天空翻涌的云层,徐徐道:“戎人比周人,更善于察看山中气色。周人每次战败于戎人,皆因背天而行。”

为此,大周行军之前,必是要让巫师起卦。然此次为秋猎,不需占卜军卦。到太乙山来,也是周满的一时兴起。

阿朱听他们两人对话,愈是糊涂,只着急于如何赶上大队:“吾等该如何是好?吾要寻找吾兄!”

季愉浑身打了个激灵:如果这时候去找天子周满,或是找公良,恐怕会正中戎人的埋伏。她几乎敢百分之百肯定,敌人在路上已经设了圈套。而敌人能混进天子的秋猎来,原因只有一个:有内应,有内鬼。这个内应内鬼是谁?众人往东行,只有由姬与吕姬往西。于是,她终于清楚了,为何那么多人畏惧由姬。乐芊的铤而走险看似冒进,其实有另一层的深意,一方面让吕姬露出把柄,另一方面在险中 能最大限度地避祸。乐芊不让她们跟她走,肯定是为了更好地保全于自己,也是相信于她们能护全自己。

“王姬,不可!”葵士应也是想到季愉所想的,急忙拦住阿朱下车,说,“王姬,请王姬安心。吾必会护卫王姬与贵女安全返回镐京。”

“汝一人如何护卫吾等二人?”阿朱羞怒道。

“大人。”季愉观察天色,边不失冷静地说,“此时非与王姬争论之时。吾等需尽快离开此地,方为良策。”

葵士与季愉对个眼,立马让马匹转向,朝南行驶,希望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太乙山。

再说端木与乐芊一路被戎人追赶,愈往林子深处逃命。戎人未能想到他们两人如此大胆,竟往险中走。在这庞大的山中森林里,即使是他们戎人,也是怕会在山中迷路,永远走不出林子的。因此,戎人的脚步被阻住了,只能远远对着他们用听不懂的话语咒骂。

乐芊开始放慢脚步,乐呵呵地说:“大人,可是能听懂戎人所言?”

“吾听不懂,但吾知,戎人因无法追赶吾等,是气急了。”端木笑眯眯的,回答道,“夫人不怕吾等既是无法让戎人追赶,又会在山中迷路?”

“大人带我到此地,必是有法子。”乐芊深意地说。她信任公良派来的人。而且,这一路,她早已听出不止端木一人随她来。而这另一个跟来的人,不,不是人,可是连戎人都没有能察觉的动物。

回头眯眯眼望过去,是不见戎人身影了,端木才把剑锋完全没入了剑鞘里。他把两只手指相扣,放到嘴里低低地吹了声哨子。蓦地,一个黝黑的巨大的影子从林子里跃了出来。一跃,此兽竟是跳过人头。其如小山般的身躯与可怕的兽面,让乐芊在惊惧中呵呵呵地干笑起来。

“此兽可是传说中之獒?”乐芊聪明地站在端木背后,离獒保持安全的距离。

“是。”端木道,“戎人所养,但被先生制服。”

能制服住这样一只可怕的野兽,并让这只野兽反过来咬死它原先的主人,这个公良…乐芊忽然为季愉“担忧”起来了。

端木似乎能知道乐芊所想,听似抚慰地说:“夫人,先生对贵女乃一片痴心。吾可鉴证。”

然聪慧的乐芊绝不会想与公良的家臣讨论这个问题。她只避开话题,道:“大人,是时候吾等该返回了。”

“是。夫人与吾该尽快返回猎场,告知天子戎人之计。”端木拍拍身上的落雪,对乐芊笑眯眯地说,“既然有吾这证人,吕夫人这回可是定了死罪。”

“是。此等恶人不同于世子,非处死不可!”乐芊目中烁烁,表明对于吕姬是非除去不可的决心。

他们一路是急匆匆地行走,一路,是未免不担心起来。因为戎人的出现,毕竟还是出乎于他们的所料。这只能意味,在乐芊的算盘里,还是出现了失算的地方。因这个失算,说不定他们的人会有危险。他们算是暂且脱离险境了,可季愉她们呢?

乐芊叨叨念道:“千万,勿要中戎人陷阱了。”

季愉他们的马车决定了往南走。但是,因阿朱的争执,错失了最佳脱离险境的时机。

听见从背后吹来的风声忽然凄厉,夹有女子的迭声呼唤,季愉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可惜这求救的呼唤声只有她敏锐的耳朵能听见。听不见的阿朱仍抓着葵士的衣服,以王姬的身份命令葵士返回原路。

“王姬!”葵士被阿朱扯拉,只能让马车的速度放缓,以免在争执间导致阿朱落车。这时候,他对阿朱不免气急败坏,因为他作为武士的直觉告诉他危险在逼近。

“吾要去找吾兄!汝不可阻止吾!”阿朱对他大骂。

季愉闭一下眼,然后突然是双手揪住阿朱的衣衽。阿朱被她骤然的疯狂举止给吓住了,只觉得季愉的双手将自己的脖颈勒得好紧,像是要勒死她一样。由是她不禁惧怕起来:莫非季愉是想杀死她吗?因自己曾经中意与公良?

“贵女——”葵士也是被吓到了,慌慌张张停住马车,想阻止两个女人打架。虽然在他看来,似乎季愉此举不像是要打架。

季愉是把阿朱的脖子勒到阿朱几乎要翻白眼时,才突然松开了手。阿朱猛地吸上口大气,感觉自己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回,心里骇然地想:季愉手劲怎么这般大,好像男子似的?对于季愉的惧意不由倍增,她急忙退了几步,是躲到了马车内的角落里,用一双飞眨的眼睛对着季愉道:“汝,汝是想杀吾?”

“否。”季愉语气倒似平常对她说话一般,说,“王姬,汝可是稍能安心了?”

阿朱又眨了下眼皮子,摸到衣服里的心跳:奇怪了。没刚才那样剧烈地跳动了。

“吾知,王姬畏死。然,畏死不可解决事情。唯有,不畏死,方能杀出条血路。”季愉平声静气地说。

葵士看着季愉,仿佛第一次认得这个人。虽然之前,在韩姬隗诚信申等人的口中,听到她的传言很多,但是,似乎他们都说错了。这个女子,不是窝在家中的一般女子。他几乎敢笃定,她经历过生死的一刻。所以,这是他的主公子墨非要认此人为阿姊的原因吗?

“葵大人。”季愉转过身,朝向他请求,“吾提议,吾等兵分两路。”

阿朱大着眼珠,吞着口水,想驳她的话又不敢。

葵士自然不同意,因这两个女子都是身份贵重的人,他一个都不能失去。兵分两路,意味他只能跟随一人走,那另一人怎么办?

“请大人骑马带王姬走,此可为诱敌,也为杀出血路。吾独自走另一条路。因三人骑马,不可为。”季愉条理清晰地说。

葵士皱眉:“贵女一人如何走出山中?”

季愉答:“吾非一人独行。”

阿朱意会到什么,立马把帷幔掀开。见是一黝黑的小家伙从灌木中慢吞吞地钻出颗小脑袋瓜。她知道它是谁,也听到了太师对它的评价,畏惧地缩回了头。

季愉也是在听见妇人遭袭的时候,才突然听出了小獒的存在。看来,这只小家伙是跟了她许久。至于是谁让它跟来的,她一想,心里便暖烘烘的。因此,她不担心乐芊了。因为公良是把最坏的打算都想到了,才放出了兽物。

“贵女——”葵士看到小獒的刹那,明白自己只能按照季愉的计划行事了。在于,戎人会循着他们马车的轨迹追赶他们,只因他们离妇人的大队最近。但是,她是子墨与信申千叮万嘱要他保护的,对于他而言比王姬更重要一些。他踌躇不定,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季愉当机立断下了马车。

这时倒是阿朱清醒了过来,探出头向季愉喊:“吾等一定要回到镐京!”

季愉走到小獒身边,在动身前向她点了下头,便疾步闪进了林中。

山中的天色,此时因天子的异变,是骤然黑了下来。

季愉让小獒在前面带路,快速地在林中迈动步子,心里在想:到了这会儿,公良他们应该是察觉到了。

同时间,各路贵族子弟在雪狐出没的地域进行搜索。周满坐在天子的御驾中,焦急地望望天色。本来这个时候,应该是鸣金收兵了。但是,有雪狐,有他一直想要得到的雪狐,怎么想都不大甘心。再有,他对各诸侯已经允了诺言,这时候下令收队,说不定那些有意得到优胜的诸侯会埋怨他失信。

周满的难为,只是想到他和诸侯间的关系,因此,在猎场中的男子们,是无人想到会有戎人来袭击天子的秋猎。从古至今,也从未有如此放肆的戎人敢这么做。

确实,戎人此方举动,本意就不是袭击秋猎,目的是俘虏贵族的妇人。所以,此次袭击的戎军领袖,比起一般的戎人首领,似乎不太一样。

仲兰在戎人的马背上,一路只觉心惊肉跳的。与她同骑一马的玡,将马打得飞快。他们骑的马儿,便是像在林子中飞行一样。然而,到了半路,没有任何预兆的,玡忽然将马停了下来。仲兰身子一歪,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下来。双手紧搂马脖子,她浑身颤抖,对下马的玡惊问道:“汝为何不前?”

玡道:“吾有杀父仇人要寻。汝一人前往,去向扬侯报信。”

“吾,不会骑马!”仲兰大叫,现在让她一人在马上,上不上,下不下的,只能等着被摔死的份。这刻她是愤怒了,怒自己和阿媪为何轻易信了戎人。

玡笑一笑,此笑带有强烈的鄙视和嘲弄之意,道:“贵女安心。吾会让人带汝去见扬侯。然不会是吾带贵女去。贵女不足以让吾亲自护送。”

仲兰咬牙切齿的:现在是连戎人都轻视她吗?她在马背上抖着身子,仍不忘放出狂言:“汝,必会后悔!吾将会是楚国夫人!”

“若汝成为楚国夫人,为大周所用,吾会把汝杀了解恨。”玡不免语中放出轻蔑,认为她的脑子简直是豆腐渣。

仲兰又怒又怕。眼见他要走,留下的戎人可能无法用周语与她沟通,她情急地叫道:“若汝不前往,如何用雪狐诱使扬侯中计?”

玡抓过部下递上的马鞭,骑上了另一匹枣红烈马。对于仲兰的质问,他英眉一耸,鄙夷之相又表露无遗:“雪狐,乃天子幻想。世上并无千年雪狐。”

因他这话,在他四周的戎人都不怀好意地笑起。仲兰在他们的笑声中,哆嗦个不停。什么意思?没有千年雪狐。那么,那只在周人视野中出没的千年雪狐是怎么回事?

司徒勋在贵族子弟组成的狩猎雪狐大军中冲到了最前面。他扬着马鞭刺马狂奔的姿态,使得跟随他的百里焦虑万分。司徒的内心是几近疯狂了。他不是在追赶雪狐,是在追赶内心的影子。

百里一面让底下人紧紧跟随主人,一面自己是停马,向远方两个伫立的身影望了望。那两人,是在狩猎大军旁边观望的公良和信申。

公良收到百里射过来的目光,是仰起头,似乎惊奇地发现天空的云有向某地涌过去的迹象。信申随他目望,同样发现了,讶道:“莫非天气又有变化?”

98、玖捌.真假

“戎人来袭——”报信的人跌跌撞撞来到周满面前,浑身半边脸都是怵目惊心的鲜血。

周满从御驾里掀开了帷幔,惊道:“汝是言何人?”

“戎人!”那人边说话边是已经喘不过气来,“戎人袭击夫人与贵女车舆。”

“派——”周满差点岔气,急挥袖道,“派兵——”

他身边负责这次秋猎护卫的旅帅立马跪下请命:“天子,委派何人率军前往救人?”

周满与抬头的旅帅对上双目,忽然脑中被冷水一浇,醒了。俨然,现在派兵不大对啊。一是,今带的兵力不足,只能勉强护卫他自己一人。二是,戎人这次袭击为奇袭,不在他们的预计之内,贸然率队去救人,说不定接下来会再遭戎人伏击。周满紧抓帷幔的手放开,倚身回车内深思起来。先是庆幸他后宫的女子中最重要的太房与姜后此次都没有到猎场来,然后不免会稍微地担心王姬阿朱的安危。但无论如何,只有阿朱一人,他的损失不算大。至于其他诸侯损失大或是不大,都可以说只能有利于他天子平衡天下。所以,当尾随他到猎场来的兆公进到他车内时,他也想好了对策。太师兆公只需一个眼神向他示意,他含下头表示认可。

太师兆公走出御驾,召来几个重臣低声交代道:“一是,尽快将此重大消息告知所有公侯。二是,天子有要事在身,要立马回京,护卫兵全部随天子回京。”

几个重臣立刻领会周满的意思。此招是想让诸侯们委派兵力去救人,至于周满自己,当然是保全自身最为重要。然,有臣子提出疑问:“秋猎临近尾声,此时停罢,天子允诺该如何是好?”

周满在车内咳一声,道:“吾之诺未变。只要捉住雪狐到京呈献于吾,吾必履行承诺。”

“喏。”众臣接到他这声首肯的命令,都散开了去。

于是,本在猎场上策马奔腾一决雌雄的各路英豪们,在得知到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后,瞬间个个风云色变。

“吾国内可有女子违背吾令到了猎场?”在狩猎大队中率先勒马折回的鲁公姬晞,未来得及下马,便在马背上急着问近臣。

近臣答话:“鲁公之妹荟姬未到此地来,应是在宫中陪伴太房。”

阿妹安全。姬晞忽然想起了另一人,又询问:“乐邑贵女叔碧今在何处?”

“主公——”那个曾被姬晞委派去和叔碧交涉的使臣疾步走来,得意地扬扬两撇小胡子,向姬晞跪下回话,“请主公安心。贵女叔碧因要找主公,被我带来,今是安全。”

姬晞下了马,朝使臣的马车走过去。他一手掀开帷幔,见叔碧在车内歪倒在一边,身上五花大绑,不由蹙眉,问:“此是为何?”

使臣诚惶诚恐道:“主公。半路听闻戎人袭击女子 ,贵女心神不安,非要亲自前去救人。吾实在不能让贵女一人涉及险境,只能如此做法。”

“行了。”姬晞一摆手,放下帷幔,“此事汝做得好。立马送人回京。”

“是。”使臣高兴地拱手作答。

姬晞走了几步,想到与叔碧一起的另两人,回头问:“可知乐芊夫人与贵女斓今是平安?”

使臣摇摇头,答:“贵女叔碧来找主公,据臣知是为了向主公请求救夫人之事。至于贵女斓,臣唯恐推测,贵女怕是已遭戎人伏击。”

“哦。”姬晞若有所悟的,眺望到公良和信申两匹快马的硝烟滚滚从天际线飞过。

话说,信申接到戎人来袭的快报时,真真是怔了会儿。戎人,怎么会是戎人突然参入到这事来呢?宋国内的纷争与戎人有关系吗?如果,非要有关系,只能说联手戎人的人,与宋国继承人的利害有关。他陷入沉思,一半自然为遭袭的子民忧心,一半则有点预料之中。

公良在他身边,耳闻消息时露出与他截然不同的神态。公良没有一时半会儿的犹豫,双目神色一变,即刻旋身上马。信申看公良要走,才急忙骑马跟上。但是,很快的他醒悟过来,朝公良喊道:“先生,需想对策再去救人。”

以他们两个,身边没有带足军力,怎么和戎人硬拼?其他的公侯,或许有和他们一样着急于被困的亲人,但都被身边的家臣给劝住不要鲁莽。

结果公良头也不回,背身答他:“吾只救一人。此人汝知是何人。”

是季愉。想到季愉,信申的眼皮子猛跳了两下。季愉不同于其她女子,说不定已先设计让自己脱险。所以,他们是得去找她。

与他们同样想法的还有一人。在他们的去路上,从灌木丛里跃出了一匹白马。马背上坐的子墨着白虎玄衣,头顶肩上铺满了一层雪,神态无比严峻地向着公良。公良快鞭策马几步到达少年旁边。信申赶上去时只听见他对子墨言:“汝阿姊由吾去救。汝独自行事。”

子墨的脸颊因此话扭动,似为挣扎。他慎重地低下头,向公良说:“有劳先生了。”

见到子墨对于公良的顺从,信申不免心中不满。子墨是宋国未来的君主,怎么可以对其他国家的君主惟命是从。

然而,子墨抬起头,向他射过来一眼。目中并无乖巧的顺和之色,两道炯炯有神的犀利目光,足以与野兽媲美让人周身发抖。信申便是一怔,望子墨漠然的脸色随转头而消逝。少年一道马鞭狠下,白马飞速地在林子失去了踪迹。信申顿然失神了:自己记忆中那个年幼的六岁大的宋国君主呢?那个他一心想让其成为仁君的孩子呢?似乎早就不见了…

“信申侯,吾要一人独往。汝请自便。”公良并没有给信申喘息的机会,拱手道完这话,立马转了马头朝另一方向奔去。

信申急着要赶上他,因自己同样担心季愉的安危。然而,后面有追上来的平士喊话:“信申,主公有请。”原来,燕公姬舞本人自己没有事,荟姬在宫中向太房发难也没有事,然跟到猎场的落难女子中有燕国女子,其中包括了叔梨。

姬舞着急的是:担心袭击的戎人会认出上过战场的叔梨。而且,戎人性情暴躁,见到有杀过自己族人的周人,说不定眼红时立马将叔梨杀了报仇。

信申见姬舞与众公侯一样在营地里团团转,一面想亲自去救人,一面不得恐慌中了他人调虎离山之计。信申这时不好去劝说姬舞做任何事情,相反,最好姬舞现在什么都不要做。他心里,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希望这个人,不负他的众望,能领会并走进他设计的局里。

司徒勋与众人反应皆不同,听到军报,既不发愣,也不愤怒。他像是充耳不闻,只管继续追逐那只梦幻中的千年雪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