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说,曹晚有了季愉的吩咐,自是安排最好的美食来款待这群被软禁的客人们。

季愉简略地尝了口寺人端上来的佳肴,实在没有多大胃口。处理掉了狼心狗肺的养母吕姬与仲兰,并没有能彻底去除她的担忧。想到子墨,想到信申,她心里始终端着不踏实。此乃亲情所系。当然,她不会将这些忧心表露,面对任何人,都是维持了一种谈笑自如的仪容。没有人能看出她心中所想的,包括曹家姐妹。

于是,当使臣来报,称商丘军长夫人虞姬迟访。

曹晚亲自起身接待。因为与太师两立之势已然形成,商丘军长势力,绝不能落到他人手中。

虞姬身材削弱,走路却十分干练有劲。见到了曹晚,她鞠个躬,便客套地说:“上卿夫人,许久未见,可安好?”

曹晚点头,答“好”,请她入偏屋详谈。

虞姬似乎已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倒不介意是否此举不顾明堂内的夫人贵女们有不合礼仪。她跟在曹晚后面,进了单独的室内。与此同时,季愉与曹悠也进到了这里来。

“女公子!”虞姬见季愉进来,立马叩首。

“虞夫人,大可不必生疏。”季愉弯身扶起她双手,亲热地说。

虞姬直起腰身后,待季愉上座,道:“女公子,上卿夫人,吾今日到此地来,必是要表吾与吾夫君对于主上及女公子忠心。”

这么说,虞姬是知道了实情,甘愿来到上卿宅邸接受作为人质的软禁。

曹悠眼皮子眨一眨,后知后觉地想:姐姐还不赶紧将这些事派人告诉上卿大人吗?毕竟都是在上卿宅邸里发生的事情。且有,上卿大人是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说不当主母就完啊,囧,是,肯定要收线了。

117、佰拾柒.聚合 ...

季愉向虞姬说:“夫人,汝与军长大人忠心,吾已收到。吾与主上视夫人为家人。因而夫人到了此地,乃为助吾一臂之力。请夫人受吾一拜之请!”道完,她弯腰向虞姬深深地鞠躬。

面对如此诚意的请命,虞姬大出意外,感动之情不言而喻。急跪上两步,她诚恳地低头躬身向季愉回话:“女公子此话过于谦虚了。吾听命于女公子乃作为臣子之责。还请女公子快快请起。”

然季愉并没有很快地直起身。曹家姊妹便是一同地请命:“女公子望不可如此生疏。”季愉方才与虞姬同起了身,紧接四个女人不由地相视一笑。季愉道:“姊妹们同心同德,为保吾宋国平安无事。”

“是,女公子。”余三人异口同声,面容肃穆应道。

一时刻,温暖的气息弥漫了整个房间。季愉胸口流过日光一般的温热,源于同屋女伴们的暖意。忽然间,她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乐芊在遇到她之后,能如此倚重于她与叔碧。当一个主人信任于部下时,部下能回传给主人主人无比的勇气与信心。因为,这位高位者不再是孤单一人了,有同伴等于有了力量,共撑起一片天。她一定要做这样的高位者,让底下的人成为自己的良师益友。于是,她是如此地诚心诚意的,笑吟吟地望着屋里的女人们,说:“各位夫人,还望各位代我守在此地。”

“女公子——”曹晚等人诧异。

“主上一人前往虞城。吾实在无法安心。”季愉对她们三人推心置腹地说。

“然女公子既是女子身,前去战场,对于主上莫不是一种负担?”虞姬也是诚心诚意地给予了否定。

曹晚紧接进言,同表示不赞成:“女公子平安在此地,必将成为主上之后盾。”

“汝等误解了。吾非前往虞城,乃去求主上之友军。”季愉表现出与她们沟通的耐心。

“是何友军?”虞姬发问,十分好奇。因为女公子初来宋国,凭一女子身份如何求得友军相助。又有何人能被未正式在国人面前现身的女公子说动?

“不瞒人,此友军非吾去求得不可。”季愉笑了一笑,弯弯的嘴角宛如那升空的月儿,明朗中蕴含了自信的底气。

曹悠听说了她在镐京进公宫学习的事儿,莫非是…她琢磨着,好奇起她是为哪位大人进入公宫学习?

可见,季愉作为公良的良人进入公宫学习的事儿,并未传至宋国。公良应是把这个事尽可能地缩小知情范围。

而既然季愉说得如此有自信,其她几位女子倒不好一再地反对她了。

门外传来一串疾步的脚步声,屋内即刻息声。

跪在门外的寺人低声喊话:“夫人,扬侯来了。”

曹晚与妹妹曹悠对视一眼。

虞姬不明其中,讶道:“有闻扬侯到了吾国,今上卿夫人也邀请扬侯到席?”

曹晚低低地咳一声,不好答话,用目光请示季愉。

季愉向她们三人含头:“扬侯由我来应付。”说罢,她起身,打开门出去。曹悠放心不下,非得跟在她后面尾随不可。当然,有了她的命令在先,曹悠不敢明目张胆地当跟屁虫,而是距离了她一段跟着。

步至那偏院中的小庭,步声惊飞在屋檐立脚的云雀。今年冬季寒冷,然不是所有的鸟儿都往南飞。那些不畏惧冰天雪地的鸟儿,总是以一种独特的视角俯瞰漫天雪地。雪花随鸟儿的离去,簌簌地落下屋瓦,溅在了一身冰蓝绸缎的男子肩膀,仿佛为他披上了层雪白的绒衣。此人正是那等候的熊扬侯司徒勋,他的脸色与冰天一样的霜气浓浓。

“扬侯。”

她的一声轻唤,让他回过了头。

伫立在廊柱旁边的她,华服丽容,如云般的微笑,给人留下的是一抹心平气和的赏心悦目。

司徒勋一刻无法将双目移开。屡次见她,这一次,是她穿戴最为华丽的一次。与他所想的那般,她的美,非衣物可以衬托。她心中的世界,是由内到外,让人为之倾倒。于是,变成了衣物为她而美。她本就该日日衣着美丽的衣物,每个见到她此刻的人都应如此认为。

季愉走下台阶,站在了与他一段距离的面前,平视他道:“扬侯到此为何人而来?”

她这话问得真是,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司徒勋的目光由亮变暗,口气含了些怒意:“贵女应知我为何人而来,今此人在何处,待贵女禀明。”

季愉听之嘴边一笑,他定是听说了仲兰吕姬暴尸在宗庙前才过来的,说明了他本来尚很犹豫是否到这里来赴席。

“汝为何笑?”司徒勋见她笑得这般璀璨,心底里刮过一道寒瑟。

“吾笑,扬侯此话真是可笑。”季愉轻轻缓缓地说道,“扬侯对此人本无心,今听此人已逝,倒起了怜悯之心,不是君子虚伪表意,又是何意?”

司徒勋感觉被她的话刺了一刀。她的话,每次对他来说,都像是刺,刺得他体无完肤,刺得他无地自容。

“吾对此人固然无心,然而,此人该不该死,也非汝能决意。”他几乎是喘着气说这些话,几乎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边说边畏惧地避着她的目光。

“为何吾不能决意?”季愉坦坦荡荡地问。

“吾有何权力决定其生死?”其实他知道她已是什么身份,只是,想从她口中听到,想让这心里的伤更深一点。

“吾今乃女公子。”她看得出他是什么想法,也就照他的意愿说了出来,“吾便有此权力进行裁夺。”

“死了便让其死了,还何必做得如此绝情?此两人,不是与你生活多年?”到底,他仍在痛惜,他喜欢的人,不像自己所想的。

季愉淡淡地望着他,道出:“扬侯果如吾等所想。而吾待此两人,算是仁尽义至了。”

轻轻渺渺的一句话,却足以令在场的几人不寒而栗。

曹悠扶住了廊柱,指甲快要陷进了掌心的肉里,抑制不住地哆嗦。季愉说的这话倒是没有错的。一刀毙命,远比承受折磨要宽容得多了。而以吕姬等人所犯下的恶行,论问罪,可能在审判期间还要遭受多少可怕的折磨。因此,太师 才没有被葵士一刀给杀了。也因此,她那时候不是没有见到由姬退出屋外的时候,葵士的武士似乎有见但没有阻拦。原以为,他们这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今听季愉这么一说,恐怕远远不止于如此!

站在远处观望的百里,怎会听不出季愉口中的寒意。他心思这里终不是自己楚人的地盘,随时真可能像季愉所说的惹上祸端,因而走了过来努力地劝说司徒勋:“侯君,走吧。”

司徒勋的面色很难看,原有的满腔愤怒此刻变成了一派悲凉。季愉说的话,那个“吾等”,想必还包揽了设局的信申、乐芊、公良等人。他本在怒气中要与这些人为敌。然而,终却是被这些人看穿了本性。他们知道,他终须是个仁慈的人,没有办法彻底与吕姬仲兰等人为伍。

百里看见主人犹豫不决,突发了些恨意地瞪了眼季愉:“贵女,未免太过了。扬侯曾经是真心中意于贵女,也对于婚事深感遗憾。贵女不该一再羞辱扬侯。”

“大人此言差异。”季愉在此处是非要驳他的话不可,只因如今身份不同了,如果羞辱之名传出去,于她极为不利。她便是再近一步,把下巴颌抬高,目视他们两人:“吾等乃敬佩扬侯之名,方是如此期望于扬侯回头是岸。”

司徒勋与她明亮的双目对视,这一刻宛如醍醐灌醒,自己的偏执以至于一直遗忘了她的双目如此吸引自己,不正是因为像是一面可以照出自己缺点的明镜吗?

“扬侯不需听命于他人,因为扬侯已是一名可以威震天下之明君。”季愉微微地笑道,“吾等之言也不过是建议,绝不会如吕夫人等人一般胁迫于扬侯。到此,如何明辨是非,扬侯尚未能清楚?”

一句赞扬,再一句响当当的证据。司徒勋一只手按住了耸起的百里肩头,忧愁的眉毛扬开了来,说:“贵女,吾很想邀请贵女到楚国游访。若贵女来,吾必然全行护送,不再让宋国贵客有任何顾虑。”

“此话当真,吾便代主上受领了扬侯心意。”季愉这才低下了腰板躬身。

“贵女,吾不愿贵女如此生疏待吾。”司徒勋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双手。瞬刻,他的手微抖,想,很想,继续这样与她亲近。

季愉轻轻让旁人无法察觉地抽开了他的手,轻语道:“扬侯终会觅得绿衣。”

他的双手便是垂落了下来。他明白,她终不是他的绿衣,她与他心中的绿衣毕竟不同。然而,为何眼眶仍会酸涩,就像当年在大学与信申君分开的时候。他其实很孤独,因为他在朝中尴尬的身份,是一意与天子作对的楚侯的胞弟,所以才如此羡慕乃至妒忌有多人团绕的公良。离开前,他不得不向她轻轻望去一眼:请原谅他吧。他只是是太羡慕那个男人了。

百里看主人走远了,才愤愤不平地走上前来,向季愉回话:“若非主人之命,吾绝对无法饶恕贵女。”

季愉淡淡道:“大人对其主人一片忠心,吾可以接受。”

百里冷哼了一声,方才低下声音说:“扬侯一直有命吾在暗地里调查。今已得到戎人与由姬夫人、宋人传信口号若干。”

曹悠伸长了脖子,却始终不敢靠近去听。百里不是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只一个冰冷如刀的眼神,足以令她畏惧地不能上前。看来,季愉是料到了会是如此的结果,才要自己一人前来会面于司徒勋。她不禁深深地暗叹:季愉的深思熟虑,果如其然是她们只能瞻仰的。

百里将情报交付给了季愉后,定然地伸出只手:“既然贵女拒绝了吾家主人,是否该将信物也交还给吾国?”

那块吕姬认亲的女公子信物,绝世的宝玉,当时吕姬被葵士抹了脖子倒下时,她便是马上将其踢到自己脚边,趁机捡起了。藏在袖口里,是想归还给信申。但百里这一提,想来也有道理。只有归还给了楚国,才能算是了却了前事,也不会再被歹人拿来利用。当然,百里这么做,只是为了断绝主人的念头。这点,她同样赞同。

玉块从袖筒中滑出后,甚至未通过她的手,便掉入了百里的掌心里。

百里被她的果断绝情给震撼了。或许之前他尚带有一些试探她心意的念想,如今,她的此举,完全断了他与他家主人的想头了。想想,蛮可惜的,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子,终要落到了无耻公良的手中。收了玉块,向她拱一下手算是回礼了。他愤愤地甩袖,提起飞毛腿,追赶自家主人去了。

季愉回身,向着那杵立的曹悠,道:“曹夫人,还请马上让人备马。”

“女公子会骑马?”曹悠颇感惊异。毕竟,能骑马的贵族女子少之又少。普天下,唯有燕国女子善于骑射。

想起假扮可喜的那段日子,受公良命令,被端木强化训练骑马,季愉莞尔:“会。”

曹悠愈觉得她深不可测了,咂咂舌头,赶紧命人准备一匹最驯良的马骑。

时辰来不及了。季愉在葵士的护卫下,翻身骑上了马背。

葵士对于她会骑马也感到惊讶,并且怀以忧色:“女公子,不然吾驾马车送——”

“马车未有良骑快。”季愉一语否决了他的建议,并坚毅地一笑,宽慰他,“大人,若吾落马,也绝非汝之责任。何况,吾绝不会落马。”

葵士被她的笑容所撼动,手中为她把持的缰绳一松,她轻而易举地握住。

曹家姊妹与虞姬急着出来,欲送她一程。当她们踏出门槛,见到季愉把马鞭子潇洒地一甩,那马儿便如阵风般掠过她们眼前,只留下一缕烟尘。一排武士紧跟她其后。葵士迅捷地翻身上马,大力地甩鞭追赶。

留下的众人,看着他们离去,唯有惊叹的份儿。还有,那个追出来的里氏,在叹为观止时,猛地想起了怀疑季愉怀孕的事儿了。于是她近乎懊恼地跺脚:这可怎么办?孕妇能骑马吗?要是季愉之后出了事再责怪她没有事先告知,该怎么办?可惜,这事她是谁都不能说的。因此,曹晚把她异样的神情收入了眼底。在里氏折回宅中时,忽地上前拉住里氏的衣袖。

“夫人!”里氏惊吓到了,不知做错何事地一脸惶恐低呼,并马上要下跪。

曹晚先是警告地瞪住了要靠近来的阿慧,才在里氏耳边低声说:“女公子是否已有孕身?”

里氏嘴唇抖动着,季愉一再警告的话在她心里作用着呢。

然只要见她这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曹晚明白自己所猜无误了。她也是生过孩子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季愉进上卿宅邸后的身体不适。于是她吁出口长气,心里暗幸:这个事儿,好在清早便派人传书给夫君了。

季愉此时确实还不知道上卿羸牧会在哪里。这人狡猾,但狡猾的人最终还是会露出尾巴的。只要他不会危害到子墨,她也信他不像太师那样会想杀掉子墨。所以,她倒是不怎么担心上卿羸牧会在哪里。

“葵士大人。”季愉身体趴伏在马背上,目视前方一边问与自己躯马并驾的葵士,“派兵追赶由夫人一事已办得如何?”

“承女公子之令,一路让人不断追赶并困锁住由夫人马车。”葵士微微地锁眉。他不是不赞成季愉的用策,只是想起来,仍不敢相信这种心狠手辣的计谋会是出自于女人之手。

季愉知道他所想,没有放任他所想,道:“葵士大人,吾是要由夫人慢慢地死,可是明白?”

葵士明白。她这是警告他,作为一个部下,在采取军事行动的时候只能听命于上级。他便了肃了容答“喏”,一方则讶于她作为一个贵族女子为何熟知于军令。

因此,当最新的线报回传到公良等人那里。线报人称:一是她下令杀了吕姬仲兰,并将她们的尸体抬到宗庙前面的广场暴尸大众。二是她将太师人等一派太师女眷囚禁于宗庙中,并先加以了鞭笞问刑。三是,她让人追击由姬逃逸的马车,让武士射箭将由姬的下从们全部杀死,只留由姬一人。又设了陷阱让由姬自己一人落入,陷阱顶上盖板,欲让这个作恶多端的老夫人慢慢地受尽折磨。

“好,好——”狠毒两个字,平士碍于信申和公良的面没法念出口,结果变成不断地称“好”。

信申抚摸着额眉,说不清心里的情绪,只能问公良:“皆是汝所教?”

公良立马摆出一副无辜相,虚弱地用袖子掩口道:“以吾之智慧,怎能想出如此绝计?”

然众人望着他一人,摆明了没有人相信。就是他最忠实的家臣端木,此刻也无法苟同他的话。论治恶人的阴险毒辣,恐怕没有人能比得上这姜子牙的子孙了。

“哎——”公良长叹一声,“汝等不信,便是如此了。吾找能信吾之人去了。”然后,他起身,拉开了门往门口走去。

信申看他动作,刹那的迟疑之后,立马明白他是要去接谁,于是也跟着要起身。

“信申君。”坐在对面的阿突忽然开了口,“可否让他一人前去?毕竟,今后与她共度此生之人是他。”

信申怔疑地半跪坐。平士趁机将他的肩膀按了下来,好像是过来人地叹慰他:“信申君,阿妹终是要出嫁的。”

信申愤愤地甩开他的手,非得起身不可了:没有错,阿妹是要出嫁的,但是,出嫁前出嫁后都还是他的阿妹。何况,现在还没有出嫁呢?

在平士的扶持下信申疾步出了屋门,望见公良骑上了马儿,前去的方向乃一排硝烟滚滚。

119、佰拾玖.虞城 ...

公良走出里屋后,先是找到了阿突,慎重地交代了一句:“你切不可离开此地!”

口气这么重!阿突抬起眼皮,在他很骇然的脸色上扫了一眼,自己也锁了眉头:“我知晓,因此才让人通知隗静大人。”

“我需赶去虞城一趟。或许太师手中握有解药。”公良继续交代。

端木这时候从暗处走了出来,道:“先生,吾去较快。先生留在此地陪伴贵女。”其实,他是担心公良去到那里会大开杀戒,因为惹了姜子牙的子孙有多么可怕他最清楚。

于是公良在原地来来回回徘徊了好几圈。他心中焦急如火,不干点什么事,会受不了。

“下毒之人,我想,不是太师。”阿突沉稳的声音插/进来。

“是何人?”公良顿住脚,看向他,表情阴森森的。

“那人也非针对汝。”阿突又用着另一种高深莫测的语言道。

公良直问:“汝有闻何事?”

阿突的嘴唇像是哆颤了下,说:“此事,暂不告诉信申。”

“可以。”公良保证。

阿突的一只手扶住门柱,暗自喘息了会儿,出来的声音变成了冷如冰窖:“若吾未猜错,此人,乃致使伯露中毒之人。”

“伯露不是——”公良记得,他说过,伯露是因为怕自己未婚怀孕给家人蒙羞,投河自尽的。

“即便投河自尽还是有人相救,因而,为了让胎儿流落,伯露找了人为自己下药。那人诓了她,给她下之药乃毒药,必定一尸两命。”阿突闭上眼睛每想到伯露惨死的相貌,口中的牙齿不断地抖动着。

“此人为何如此谋害人命?乃与伯露有仇?”公良追着问,直逼问事情最终的真相。

“此人不与伯露有仇,不与信申君、吾等有仇,乃与上卿羸牧有仇!”阿突道到这里,胸口蓦地一道尖锐的痛楚。他痛恨那个下毒的人,对于让伯露怀孕的不负责任的上卿羸牧同样恨之入骨。所以,这个事,真的是暂时不能与信申说。因为,接下来子墨登位,国内没有太师的话,余下的上卿羸牧如果愿意臣服,为了维持宋国国内的安稳过度,应不会杀之。信申在这个艰难护主的立场上,最好是对这个事不知情。

公良也未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半刻沉默了。在他看来,这个事,不止最好信申不知道,子墨与季愉也最好不知道。他沉声问:“汝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吾与隗静大人在镐京出发之前,有过一番详谈。”阿突答。

看来,隗静对于自己老婆的事情,不是一无所知,而是一直装作一无所知。只不过隗静一直很爱自己老婆,固然老婆不爱自己,但他,还是得护着老婆与老婆要守护的人。

对于此,公良和阿突无从责备隗静。要怪,或许该怪当年上卿羸牧行事太狠,又或许怪上卿羸牧年少时过于风流。

“今日上卿宅邸发生中毒。上卿羸牧不可能不知。”公良咳了两声说,“此人,现不知在何处。”

收到曹晚的口信称季愉有孕时,上卿羸牧坐在用雪堆砌起来的雪洞里,与曹城的士兵们一块喝酒。他知道商丘军队落入了主上手里,也知道主上赶往虞城是为了与太师一决胜负。他呆在曹城,不是为了掌握曹军。其实曹军从不在他掌控之中。

论三军,哪支军队对每届宋主最忠心耿耿,非王都商丘,非祖上遗都虞城,而是曹家军。曹家历代,侍奉王族占卜之事,可以说,是得天命之人。所以,只有王族能命令得了曹军。

上卿羸牧娶了曹晚,一是,不想曹晚被迫给了太师当媵妾,二是,确实存了些私心,曹晚长得像那个人。

何时起,他是喜欢借酒消愁了呢。想那年,他年轻气盛,风流倜傥,迷倒一大群姑娘,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一点儿,也照样能迷倒一大群姑娘。但是,他唯一喜爱的姑娘,却是个泼辣性子的人,爱他如火,待他也如火。无人,再也无人能像她那般热烈地爱他了。她的名字,叫做伯露,是信申君阿妹。

所以,在看到曹晚的时候,在见到季愉的时候,他眼前会浮现她的影子,会更想喝酒。

他无法原谅自己,明知自己不可能娶她,仍向她承诺:一辈子只爱她一个。他确实做到了只爱他一个,曹晚只是她替身。但是,她还是死了,为了他和她的孩子死了。人,总是容易后悔的,有时候他便想,是不是他不向她下这个承诺, 是不是她就能心甘情愿和另一个男人走了,然后她也可以得到幸福,不会落得如此结局。

酒壶拎起来,酒酿灌入口中,烧肠燎心的,唯有如此,才能让他能入梦,在梦里见到阴阳两隔的她。

“大人,上卿大人——”曹晚派来的使臣使劲摇着他的肩膀,把他从迷迷糊糊的梦中推醒。

上卿羸牧爬起了半身,醉醺醺地问:“何事?”

使臣贴着他耳边,道出曹晚的口信。

那个女公子怀孕了?上卿羸牧的酒立马醒了一半。他想的是,当时曹晚怀孕,他夜夜不安,担惊受怕,只怕与伯露一样。季愉长得不止与伯露像,而且是伯露有血缘的姐妹。他的心口处一丝丝颤抖起来,感觉噩梦又回来了一般。那个给伯露下毒的人,他不是没有找人查过,却没有半点线索。直到近来出现了个隗诚,他派人调查隗诚来历时,一直以来的黑暗谜团似乎有了光亮。

“大人?”见他表露出前所未有的木样神态,他底下的人都很担心。

上卿羸牧晃晃脑袋,另一半的酒也醒了,发令道:“立刻回商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