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晞再来拜访乐宅的时候,得到了乐离大夫的应允。在听说到这一回是叔碧本人回心转意使得求亲达成,他在惊讶之余不难想到会啊谁的功劳。于啊,他求见季愉。

季愉不会拒绝见他,走出卧室来到明堂,与他会面。

姬晞在她身上左看右看,吊着眼角,好像在揣摩她背后的某个影子。

“鲁公。”季愉待寺人上了茶水,客气道,“鲁公乃有何事找吾?吾愿为鲁公效劳。”其实指的是叔碧的事情。

“女公子美意吾心存感激。”姬晞捧起茶碗喝一口,不是不知她话中之意,却轻轻避开了去。自己的女人,当然要自己追。他嘴边一笑,优哉游哉地说,“女公子可知道今日何人来乐邑暮市?”

季愉乍一听有些愣怔,再一想,心头忽地一跳,嘭嘭嘭急速地上下乱蹦。不是不知道,她私自跑到乐邑来的事儿能瞒得住他。

“若是离开,怕是一时不会回来了。”姬晞将茶碗搁下,淡笑道。向她透露这个消息,算是还她和他一个人情。

鲁公离开后,阿采走进来收拾碗器,看见季愉在原地坐着好像在发愣,不由吃惊:“贵女是因何事苦恼?”

里氏随之走了进来,见季愉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责备起阿采来:“即便有客人,也不能随便离开主人。主人身子今日不同于以往。”

阿采早从阿慧口里得知里氏的事儿,三缄其口,不会硬碰硬。

里氏大摇大摆走到季愉身旁,软绵绵地叫:“贵女,是不是想吐?我去为贵女取梅汁来。”

季愉却是猛地站起来,头一顶撞到了里氏的下巴颌。里氏惨叫“哎呦”。阿采捂住嘴巴,别过脸偷笑,肚子里快笑岔气了。季愉脸红红的,仍不得板起脸说话:“为何杵在此地?汝等不去做事!”

阿采猜到她在想情人,笑着立马跪下说:“请贵女吩咐。”

里氏仍在凄凉地揉着自己倒霉的下巴颌。

季愉扫过她们两人,嘱咐道:“吾要去暮市一趟。汝一人随吾去,一人拾掇行李。”

又打包要走人了?里氏哀怨着。自己昨晚一夜之间好不容易在乐宅里竖立的威信形同废土了,然而主人一声令下,自己非得执行不可。她低下头,有气无力地喊:“喏。”

因此由阿采阿仁陪季愉先走。

姬晞的话说的没有错。这一走,真有可能不知何时才能与这里的亲人再相见了。离开之前,季愉将带来的每一样礼物亲手包好,让人都送到乐芊那里,由乐芊分派下去。叔碧要特别对待,于是她来到叔碧的房间,见屋里没人,问过阿慧,知道了叔碧在她喝茶过后便出去了,恐是受到姬晞的邀请。她笑吟吟地将包裹的玉镯搁搁在漆几上,吩咐了阿慧转告,方才离开。

傍晚的斜阳照着都邑内熟悉的小径。季愉慢步走着,恋恋不舍这里的每一块泥土。

走进热闹的市集里,她没有兴致环顾市容,而是像许久之前的那般,找了个坐的地方,坐下来取出腰掖的短笛,就着嘴口吹了起来。笛声,一短一长,没有乐曲,只有单音。围观的人,便是如那时候一般嘲笑起来。说她不懂音乐,绝不是乐邑的人,不然会是乐邑的耻辱。她一直像个执着于自己音乐的傻子那般,吹着,吹着,直到他人皆感无趣而退散开。而他,在众人之中显现出了清高的轮廓,在斜阳下与她,似乎皆是个孤芳自赏的影子。

她搁下了口中的短笛,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伫立在自己面前,向自己伸出了长长的手臂。

“回家吧。”他如此正式地说着,像是邀请又像是命令。斗笠盖住他上面半边脸和眼睛,只余下一个苛刻的下巴颌。

她的手伸了出去才刚一半,他霍地捉紧了她的手腕儿,只一用力,她整个身子便倒在了他怀里。他的体温熨着她,在这寒冷的冬季里,宛如一盆炭火在燃烧她全身。她面红目赤的,感觉他的脸在摩挲自己的脸,他下巴青青的胡茬扎着她的肌肤,些些的痒和疼,像在告诉她他的心迹。

“先生。”她呼出口香软的气息,萦绕在他耳际。

他觉得快呼吸不得了,在她耳垂那里轻咬了口。接着搂过她腰,登上守候在旁的马车。

马车飞快地滚动着车轮子。她坐在车上一点也不感到底下的颠簸。那是由于他把她抱在膝盖上,双手稳稳地搂着她腰身。他的头埋在她温暖的颈脖间,细细地啃亲着。天知道,他有多渴望她。自她病了,生病养病,住进王宫。不知子墨那小子是故意与他开玩笑,或是为了报复之前他的过于捉弄。反正她住在子墨宫里的这段时日,他想见她一次面都难。现在终于见到了,也终于要带她回家了。他是那么的高兴,像喝了酒一样,白皙的脸镀上了一层酱红。她抬手摘下他的斗笠,看见他赢光闪闪的眼睛,一刻有些怔,继而也就醉了那般地凝望着他。

一路,这么一路的,马车载着他们,向家的方向赶去。

“姜虞,姜虞——”

那身材修长的女子伫立在坡顶,优美的身段如柳树一般迎风而展,头顶的云髻中间插了一支素白的骨笄,回过头来,向她微微地笑。其笑如飘忽的云朵,雅而轻灵,却从不向人伸出手。

她仰视她,以为食母姜虞的眼瞳是天上女神补天时遗漏的玉石,深不可测,高不可攀。然而,鲜少人知道,这双美丽而显得高贵的眼睛是看不见万物的。

“贵女。汝是传我?”姜虞说。

她当年幼小,对美女只能微张小口,噎起口水不敢答话。在乐邑,她害怕好像笑里藏刀的母亲吕姬,同时更敬畏于食母姜虞。

从小她听说,姜虞是个怪人。宅里的寺人这么的传说姜虞,不知道是排斥姜虞是个瞎子,还是光吓唬小孩子们。但是,姜虞确实性情举止有些古怪。比如,姜虞不喜欢呆在一个地方,喜欢游走四方。据闻,在被吕姬任命为食母之前,姜虞经常独自外游。等她长到能走路的年纪了,姜虞开始带她一同出游。

对于她们的一次次远行,吕姬并不介意。按照姜虞的说法,吕姬认为,一个优秀的贵女应是优雅得体,深居于宅中,宛如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姜虞自小培养她往外跑,不符合上流贵族女子的风气,她迟早会变成一只不受欢迎的野猫。因而可以得出,吕姬是不爱她的。固然,她明着是吕姬的第三个女儿,然不

亲生的。当这个真相被告知于当事人她时,绝对是一个几乎无法承受的打击。

姜虞却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她,在她稍微懂事的年纪,便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她。

曾经,她因此而恼恨过姜虞。如果不把真相告知她,她便能以为自己只是受到吕姬的稍微冷淡对待而已,还是能把吕姬当做自己的母亲。一个有母亲的孩子,她的成长岁月总是丰满的,不会是孤寂的,不需像她如此整天提心吊胆的。可是,自从谎言被拆穿以后,她再也无法轻易信任人,像只被丢弃的小刺猬一样,每天都要竖立毛刺,以防遭人袭击。

姜虞似乎早有所料,对于她能变成一个这样全身带刺的孩子深感满意。甚至为了锻炼她的兽性,带她修行的地方都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在这样充满大自然灵气的地方,她的听力、视力、嗅觉等五官有了质的飞跃,达到了一般人无法达到的高度。因此,在这个基础上,当姜虞教她乐艺的时候,她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很快便掌握到了乐的要领。可是,姜虞教她乐艺的目的不是为了在宅中独树一帜,出人头地,相反,教她有才要学会隐忍。

她从姜虞身上所学到的,总能直觉感受到来自于遥远地方的神秘力量,这种神秘的威信远比吕姬强大而可畏。

“姜虞。”她终于气喘吁吁爬上了坡顶,蹲下来抱着累了的膝盖头说,“姜虞来自何处?宅中寺人说,姜虞不

乐邑之人。”

“与贵女同,非乐邑之人。”姜虞笑答。

她听这话,又觉悲伤和惊奇:“姜虞不想念自己亲人?”

“想。”姜虞的回答因为理所当然变成了轻描淡写,紧接招招手同她在坡顶坐了下来。

此地的丘陵在春色下一片碧绿。她远眺天边绵绵的云山,俯瞰下方来来去去的行人与车辆。

今她与姜虞已是出行的第十日。她年纪方幼,不知天下之大,也不知此地为何处。姜虞眼不能视物,却不妨碍于识路。一直以来的出行,她都是借他人的眼睛辨识方向。这点,足以让她惊叹不已。只要不是在乐邑之内的地方,只要是在不知道她是乐邑寺人的地方,所有与姜虞相遇的人,都不自觉地当姜虞是贵族女子,给予尊敬。

曾有一次,一辆竖着贵族大人旗幔的高贵马车从我们身后奔来,与她们擦身而过。车里的大人无意中从掀起的帷幔望见姜虞,便急忙令人停车,并亲自下车邀请她们上车同行。

“大人。”姜虞向着那一身玄衣绣章,仪态不凡些有年纪的男子鞠躬辞谢,“我与贵女出外游行而已,不需劳大人费心。”

“夫人。”男子甚是亲切地将姜虞低下拱手的双臂扶起。

“我只是一名寺人,服侍贵女之人。”姜虞推却道,以卑礼自诩。

男子听完这话,神态似是不信的。他以惊疑的目光扫视姜虞优美的体态与美好的娇容,语含深意说:“若汝为寺人,其祖上必是并非为寺人。”

姜虞不直答是还是不是,客气地笑了笑,转而指着她道:“此乃我服侍之采邑贵女,为我服侍之人。”

“哦。”男子抚抚下巴留下的小戳胡须,望向她。

她见男子目光和蔼可亲,倍觉好感,以姜虞所教礼节向其鞠躬,道:“拜见大人。”

“贵女如何称呼?”男子道,并不因为她年纪小而小看,以礼敬重。

对他谦虚的品德,她更有敬意地答:“大人可唤我阿愉。”

男子听此回答,高兴地说:“阿愉,可否与吾等一同乘车?”

她犹豫地咬咬小嘴唇,望向了姜虞。

姜虞笑着答说:“吾乃服侍贵女之人,一切听凭贵女决定。”那笑容倒像是鼓励她答是的。她便是答那男子,点头:“到了夜宿之地过夜之后,吾等只能各行各路。”

“可以。”男子答,接着自谦道,“贵女可唤我为不才。”

不才,这名一听便像是伪名。她上下打量这男子,或许长得不是十分俊美,然其仪态着实不凡,非一般人士。尤其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两个小酒窝愈加深浓,好像窝藏了满腹子经纶一样。幼小的她肚子里便腹诽:早知我也用伪名了,哼。

伴随男子而行的寺人将马车帷幔掀开,扶她上车。踩物登车后,她眼前花地一亮,终于明白男子为何称“与吾等一同乘车”。原来,这马车里还坐了两个人。也亏了这两人都沉得住气。坐在马车里听男子与她们说话,却是一声不吭的,既不声张,坐在车里头好像死人似的屏住了气息。

她往前走,那两人各坐车里的一边。她从他们中间的夹道经过,顺便往两边好奇地窥探对方。见右手边坐的少年,头顶梳着个头包一样的髻,两腿交叉盘坐,两手把着一个陶埙。他面容方正,两眉粗浓,微笑时与不才一样嘴角有两个深浓的小酒窝。见她望过来,他便向她笑,神态倒不像是怀有恶意的。左手边的少年则侧躺着,额前几条凌乱的发丝垂落在玉枕上,两眉细如裁,微微往上飞扬入到墨黑的鬓内。他本

闭着目,似是熟睡的。见她目光,他蓦地睁开眼,那眼瞳深如夜色,她与之对视之间,觉心中掠过一丝惊慌,便立马转过脸。

此两人衣着打扮,皆都与不才一样带有贵族气息。她便在猜想,他们莫非是不才的什么人?

如此思虑着,走到车中那唯一空着的丝带为边的莞席,她迟疑着能不能坐下。

坐着的少年见到她的难处,说:“贵女,请坐。”

她方才坐了下来,拘谨中挺直了腰板。

坐着的少年问:“贵女,如何称呼?”

她道:“我乃来自乐邑,可唤我为阿愉。”

“阿愉?”对方稍有疑惑,大概是想详细探问为此愉是哪个愉字。

她未答,侧躺的少年忽然接上话:“阿鱼,莫非是水中游行之物?”

“是。”她灵机一动,脱口而出。不才不是刚用了伪名吗?刚好将计就计,自己也用个伪名。幼小的她在心里头为自己的机灵洋洋得意。

两名少年面面相觑,貌似都不大相信她的话。

她问他们:“汝等如何称呼?”

“贵女唤我不公,他是不良。”坐着的少年答。

不才,不公,不良…这么古怪的名,她再次深深地端详他们两个。

不公,似比不良年纪稍长一些,神态端庄一些。不良,像是孤独惯了,不喜睬人似的,喜欢闭着眼睛。现在,不良便闭着双目指挥不公说:“吹只曲子给我听听。”

她听了,不禁问不公:“汝是他何人?”这尊卑的礼节可是不能错的。要是不公只是服侍不良的人,她若都对他们行了尊礼,那就是对真正的主人不敬了。

不公正欲将唇靠到陶埙上吹音,听到此等问话,歇手正要答。不良却又突然插话:“小小年纪,且如此多心思。”

这话明显就是说她的。她听了怎能不来气,反诘道:“我以礼相问,有何过错?”

“你莫非在想隗诚?”季愉挑着长眉看她。

见此情况,不公急忙道:“不良,汝此话对于贵女实有不敬之处,应向贵女致歉。”

怎么回事?听这话,不公好像不是服侍不良的人。可这不良怎么一副骄傲的姿态?她疑惑重重。

“来者是客。客为上,何况是不才邀请之客人。”不良懒洋洋的,很不情愿地坐了起来,面向她拱了拱手,“贵女,吾刚才所言有误,请贵女不要放在心上。”

事到如今,她自然是要还礼,答说:“大人言重了。吾年岁小不知事,也有错,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他们见她如此庄重地行事,不免又是互相望望。不公问:“汝之礼节为何人所教?”意即,她固然年幼,行的礼节十分之好,必是出自十分不凡的家族。乐邑之中,当属她祖父乐离大夫与祖母乐芊在镐京受过天子嘉奖其礼仪风范。此事她曾听姜虞提过。但不想到不良他们也会知道。听不良琢磨着道:“莫非,汝为乐邑主公与其妻亲自教导礼节?汝为世子之女?”

她想到伪名的事,况且,与姜虞出行,每次都小心翼翼不惹是生非,避免姜虞受连累。费了脑筋想了一通,她否认道:“非也。吾不过是世子胞弟之女,也从未与祖父祖母亲近。”因为这话半是谎言半是真话,她把握自如,说得恰是这么一回事。他们无法从她脸上与话语瞅出端倪,便都点了点头。

她心里头长舒口气。

那不良又接着问:“如此说法,汝之礼节为汝阿媪所教?”

她烦恼于他们接二连三的逼问,板起面孔:“是。”

不良长长的眉毛往上挑了挑,双目眯眯。不公把陶埙凑到了嘴边,边笑边吹了起来。

陶埙是种特别的乐器,特别考验乐者的功力。这等功力并非一日便能练成,在于不止需要完善技巧,还需修炼丹田之气。因此,能把陶埙真正吹得好的人,其武艺必是也不错的。

她听不公吹奏陶埙,其音色之广域,非一般乐人能及。至少在乐邑中,她尚未听过有人能如此精湛地吹奏陶埙,便是十分惊奇。

不公吹的非雅乐颂乐,为民间之乐,曲子深沉而明亮。听者闻之,仿佛置身于一片广阔的海域,心境辽阔而舒展。乐者吹奏之乐,能一定程度反映出此人的心态。她听着不公的埙乐,能感受到此人明亮宽广的心境。至善的乐能感人,如今,她伴随乐声情不自禁中轻轻哼起了一首姜虞教导的歌谣。

水摇兮兮,

舟泛兮兮,

木已成舟,

笑声兮兮。

吾举右伐,

汝抬左伐,

木舟泛兮,

吾与汝——

同伐舟兮。

“吾与汝,同伐舟兮——”她重复此句,是十分喜爱此句。还记得,在田埂中,那一群群辛苦劳作的人们。当丰收来临之际,普天同庆之时,此等欢乐的心境,只有与一起同甘共苦的人共同庆贺,才能感受到那种来自心底感动之处的甘甜之水。

在她打着拍子哼曲子的时候,旁边忽起的一支篪音,以和善之姿伴于她与埙乐,令她不觉把注目转向了它。

两手握着一支素面素目竹篪的是不良。他两目微闭,似乎在倾尽全心听歌声与埙乐,掌心握有的竹篪在他唇间来回移动的姿态,宛如那在水面上泛泛行走的木舟。他一双袖口随风而荡,其韵雅轻尘脱俗。她望之,忽然无法移开双目,只想着:天下竟有如此洒脱男子,好像欲乘风而去似的。

坐在对面的不公,见不良用如此肃穆的状态吹乐,嘴角的两个小酒窝愈是深浓了,好比两汪深泉。紧接,他也是两眉紧拢,以更紧凑的乐声来贴紧竹篪的乐声。

一时,她双耳聆听竹篪与陶埙之乐,其一唱一和,齐出之乐声美丽而不乏高亢,深沉而不乏明亮,此等美好和谐之音让稍有善心的人都能感动得流出眼泪来。她心中尚且浮起了古诗一句:“天之诱民,如埙如篪。”便是如此这般的兄弟音乐吧。

这两人,难道是兄弟?

吾与汝,同伐舟兮——

她唱着,再同时望向此两人,在心中悄悄地进行对比。他们的眉眼间,似有相似又似不同,可是他们在乐声彼此相望的目光,又如比翼齐飞的雀儿,水乳交融,亲切得密不可分。她真的怔疑了,口齿微开却忽然哑了音,心中之跳动宛如雷声,震得我体内的灵魂在颤抖。

姜虞,姜虞在哪里?为何要她答应上了这辆车,与这些人相遇?

“阿鱼可是有事?”见她突然停止了歌唱,不公歇下乐器关切道。

她不知如何倾诉心中的烦躁与不安,对他的询问无法答话。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个幼小的没有人可相依的孩子。想找姜虞,因此急匆匆地立起,越过他们,掀开帷幔。岂知不知何时,马车已是开始行走。赶车的寺人不料她突然的举动,无法立马停车保护她。她立在车边,过于急匆,无法刹住身体,忽然之间往车下栽倒。

“小心——”不公呼喊的声音急切地刮过她耳际。后面扑来一双温热的手,与她同落下车尾。刹那间,她两目眩晕,只觉后背嘭一声轻响,跌在了个软绵绵的垫子上。紧接身子下方传出一声闷哼。不公急喊:“不良!不良!”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方是发现自己摔在了不良身上。不良因抱她落车承受了重击,一时闭紧双目不能清醒。她慌乱地爬起来推着不良,几乎快要哭了出来地嘶喊:“不要死,不要死——”为什么要喊“不要死”,她并不清楚,或许是畏惧吧。那种埋藏在她很小很小时候的记忆,有人向着她喊:不要死,不要死。有很多人死了的样子,真的很可怕的…

她凄厉的哭喊声,让周围所有人都吓到了,包括赶来的姜虞与不才等人。

“好了。贵女,勿哭,勿哭!”姜虞蹲下来,用袖口擦拭她脸上一点也不怜惜地哗啦啦滚落下来的泪珠儿,细声说。

“姜虞——”她扑到姜虞的怀里痛哭着,“不良要死了——”

“何人说吾要死了?”躺在地上的不良蓦地睁眼,拢着眉,宛如生了气地瞪着人。

不公急急忙忙扶他起来,劝道:“你刚刚不动弹,令人忧心。阿鱼此话乃关心于你。”

不良起来时仍因痛而闷哼了一声,不屑道:“年幼不知事之娃儿。”

不才听到儿子这话,立马斥道:“你是长辈,贵女是幼辈,长辈不疼幼辈,是长幼不分之错。”

不良低了头,脸上别扭地很,抬眼瞧到旁边的小女孩,她脸上挂的几颗泪珠晶亮亮的,清澈透明,犹如天上泉水洋溢真情,不由地在心里某处动了一块儿。

“大人。”姜虞向不才说,“公子乃关爱贵女,方是如此着急以致口不择言。”

“是。是。”不公急忙接上话,“我未能来得及发现,不良已是抱住贵女落下马车了。”

她见众人都为自己说话,倒觉得不好意思了,赶紧举袖口擦干脸上余下的泪痕,向恩人磕下响头:“公子救命之恩,吾必定毕生回报。”

毕生,毕生回报…

崔侯每次想到这句话,肚子里的肠子都快打结了。

上回,他挂用父亲的伪名不才,带自己的小儿子不公,冒充走贸易的商人来到宋国,与阿鱼相见。为什么能刚好与阿鱼相见,当然是因为有一个先知告诉他会有这段缘事。这个先知叫做姜虞,是父亲相中的挚友,其真实身份为太昊遗民伊尹子孙。因为姜虞预告了季愉与公良的缘分,他的父亲便在姜虞遭到吕姬撵走时,接到了齐国。今姜虞仍在宫中太吕身边做事。然这个事儿,是极其机密的。只有他父亲、他和太吕三个人知道,连公良本人都不知道。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若被公良知道,怕是成不了良缘。

前不久,又从鲁国乐邑来了个瞎子,说是到这来找一个叫姜虞的女人。因此,现在他把这个瞎子师况作为自己邑内的臣子使用。只可惜这个瞎子师况性格与姜虞一样古怪,坚称自己是认了主人的,只等主人到达齐国便回主人身边。

他想强留师况一阵,目的很简单,想看好戏。

果然,公良与季愉的马车没有路过崔邑,心急着迎娶佳人回家的公良,直接带佳人奔往齐国都城临淄的宫中了。

未正式迎娶季愉进门,公良先把佳人安置在了自己的一个私宅里头,紧接自己先进宫面见太吕。季愉因一路奔波劳累,进了屋便打算梳洗后休息。阿采阿仁坐端木的马车随她来到,为她打脸盆水。这时候,门外走廊有人喊道:“贵女,主人嘱吾前来服侍贵女。”

季愉心思这莫非为宅里边的寺人,便允道:“进来吧。”

门哗地拉开,走进来的女子步子端庄,仪态秀丽,低着头走近几步,跪下鞠躬道:“贵女,吾乃伯怡,奉太吕之命,今后吾便是为服侍贵女之人,同为主人做事。”

季愉那只取发髻玉簪子的手顿在了半空,不防地打了丝抖。眼前伯怡的这张脸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瞬间,她的心头千折百回。怎么回事?怎么自己未曾听他说过?伯怡是太吕派来的?并且选择在她要嫁给他的时候,派来这么一个身份地位不低与他有过绯闻的贵女,向她昭明心迹,明摆着是太吕的意思让伯怡成为她陪嫁的媵妾。若推论来由,也是有理可循,伯怡家人本来就是打的这个算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