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笑了下。撇过头来。

顾若明道:“阁下若是不答应,那就当今儿没这回事。”

“顾大人,”谢琅笑着道,“您确定付了一万两银子,魏彬便一定能入阁?”

顾若明正色:“我敢担保,下次朝议上,我手下的证人会反转供词替魏彬澄清罪名!”

谢琅点头。叫道:“吴兴!拿我的私章,就近去瑞丰钱行取银票!”

等吴兴拿了章子去,他又站起来面向顾若明,“大人快言快语,在下十分钦佩。不过,我的诚意到了。万一大人的诚意没到呢?”

顾若明蹙眉盯着他:“那你想怎么样?”

谢琅道:“自然还得请大人立个字据,证明有这回事才好。要不然明日若我钱也给了,魏大人还是戴罪落选,那我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顾若明蹙眉思索,胡赠从旁见了。于是凑过来小声地道:“大人若是担心怕担干系,何不跟他们换个别的名义书写这字据?聚福米庄不是他们家的么?你让太太出来,就以他们为拿下府里粜米的生意,私下给太太的孝敬便就是了!”

顾若明两眼一亮,频频点头,然后转过来,说道:“这字据若是照实写来,对咱们双方皆有不利。不如这样,这字据让我夫人来写,就说收到了你们一万两银子便是。来日若是传了出去,便说是你们为揽生意而给我们的回扣,如何?”

谢琅看了眼庞白,庞白也知道这字据不是那么容易要到的,左右能让他们留下个收了钱的凭证便是,便就点了点头。说道:“那么就请夫人移步到堂前来,亲笔写下这字据,然后当面摁个手印,我们依照大人的吩咐也决无怨言。”

顾若明虽然略觉郁闷,但一想到等会儿即将到手的一万两银子,也就忍下了,与胡赠道:“去请夫人。”

顾夫人正在内宅准备歇息,听说老爷请去前堂,只好又重新把衣服穿好,整齐地来到堂前。

见得还有陌生男子在,她立刻往后方退了退,胡赠与她低声说了句什么,她才又迈出步来。顾若明忙道:“夫人过来写个字据。”然后简单地同她耳语了。

顾夫人听说有一万两银子可收,顿时也顾不上避讳不避讳,立即把字据写了,并按了指印。

这里写好,吴兴那边也就把银票拿来了,聚福米庄是钱庄的大主顾,因为有时码头赶货,随时要用提钱,因而有这样随时提钱的待遇。

谢琅把银票给了顾若明,对方则也把字据递过来。谢琅仔细看过,递给庞白,经庞白看过后表示没有问题,便与顾若明拱手道:“那么,在下就悉听大人的好消息了!”

顾若明亦拱手:“下次朝议,定见分晓!”

谢琅这里出了门,没隔多久顾若明便去往季府不提。

这里谢琅与庞白回府后把来龙去脉一说,谢琬却拿着那张字据笑了笑,细心地揣进了怀里。

这顾若明是只奸滑的老狐狸。明明此事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损失,偏偏也不让人称心,硬是借机敲诈了她一万两银子。不过也不怕,都在京师里混,只要眼下这事顺利过去了,区区一万两银子,她总有机会讨回来的。

顾若明这夜在季振元府上说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外人只知道翌日早朝后季振元便又急传了谢荣到府,而之后不久,谢荣则再度脸色青白地从季府出来。

如今两党都在为内阁之事闹得面红耳赤,就是有些异样的动静也是常理之中。

而两日后便又是朝议内阁补任,许多人竟是比平日到殿更早了几分。

然后一进大殿就有人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比如说季阁老的气势不如上次那么高涨了,谢荣不如上次那么愤慨了,虽然仔细想来又觉得没有什么特别出格的地方,可是这样的细节对于一些敏感的人来说还是捕捉到了的。

果然,接下来皇帝便将手上张西平贪墨的证据递给了举荐人杨鑫,张西平被定罪。而顾若明带去的证人在魏彬逼问之下终于招架不住,也承认作的是伪证,朝廷一夜之间风向大变,皇上连连质问了那几名证人许多回,全程下来居然都没露丝毫破绽。

魏彬澄清污点,季振元躬身请罪。

皇帝虽然并不喜欢被愚弄,但是季振元是刚上任的首辅,太让他下不来台也于朝政不利,于是便就趁着有人求情时趁机下了台,免他无罪。而张西平贪墨之事却不能放过,是以当场把张西平贬去云南辖下任知州。

放掉一个张西平,这对季振元这边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大的损失。

至于谢荣,却是在季振元的慷慨陈词中被无视了过去。虽然谢荣的确有教女无方的过错,但毕竟当时他的确不在府里,硬要给他安上个罪名也不恰当。再加之,谢荣是詹事府的人,如今太子监国,如果说他出面来为谢荣求求情还好,偏偏他无动于衷。

皇帝思虑了片刻,居然就准了季振元的请求,把谢荣的罪给免了。

接下来的事就很顺理成章了,护国公请求允准魏彬入阁,右丞于士林、内阁段仲明、沈皓率十数人附议。皇帝当廷下旨,此事议定。

大好消息很快就传出了宫外,魏彬这方大胜,从此之后内阁之中也有了谢家兄妹的力量。谢琬听得传话并不过瘾,好在晌午就接到了魏夫人的帖子,邀请过府叙话,这才又赶忙梳洗换衣赶过去。

而这边厢下朝之后,季振元也传了谢荣进府。

两个人在后园子凉亭里面对面坐定,谢荣神情木然,举起面前的茶连喝了两泡。季振元看了他一会儿,说道:“这次虽然兵部侍郎的位置不再属于你我,但是老夫承诺,两个月之内老夫定把你调进六部,这点,老夫还是可以做到的。”

谢荣看着石桌,唇角微动了下,说道:“多谢恩师。”

季振元神情黯下来,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不过是些小小挫折,你就这般灰心丧气了不成?”说完他放缓语气,叹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与魏家的事情闹出来最后却还是没能把张西平推上去。

“可是此次我若不抛掉张西平,张阁老会被拖进去不说,郑铎也会被连累,到时坏了七先生的大事如何是好?霍达那边这次突然捉拿骆七,很明显早已经盯上了他,为了顾全大局,偶尔我们也必须得丢卒保车!”

192 亲疏

低沉的喝斥音在耳边嗡嗡作响,谢荣默了半晌,而后把眉舒开,垂首道:“恩师教诲得是。学生愚钝了。”说完,他抬起头来,看着季振元:“有件事学生一直想问恩师,七先生究竟是谁?恩师如今位高权重,亦可说一呼百应,为何仍要听从七先生暗中指派行事?”

季振元抿唇,扭头望着湖水。悠长缓慢的语音长久后才从他喉间漫出来。

“他是我恩人的后嗣。”

散朝之后,皇帝这里也留下了护国公。

“真是巧啊,这边厢魏彬前脚被谢荣告,那边厢张西平就被靳永告,你们都当朕是聋是瞎的是吧?”他捧着茶杯,盯着面前眼观鼻鼻观心的护国公。“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那点花花肠子,挖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出来攻击对方,你说说,你们跟那些骂街的村妇有什么区别?还有些高官重臣的体统没有?”

护国公恭谨地道:“皇上圣明。”

皇帝哼了声,啜了口茶,然后道:“魏彬行事严谨,堪当大任,可是如果一个人名声太完美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护国公闻言躬下身去:“皇上放心,被谢荣这一告,他的名声已经不完美了。”

皇帝点点头,挥手道:“下去吧。”

护国公沉吟了下,说道:“昱儿挺惦记皇上的,皇上不问问他?”

皇帝在龙椅上顿了许久,然后仰靠下去,闭上眼睛:“一个庶民,有什么好问的。”

护国公驾马出了宫,在大街上顿了顿,便就直接往码头去。

殷昱这会儿正顶着太阳带兵巡视,听说护国公到来,便即刻赶往营房。

朝上的事他显然早知道了,因而并没急着开口相问。只是让了护国公上坐,然后执壶替他斟茶。

护国公也似乎知道他早就知道了,所以开口便说道:“我才从宫里出来,皇上的意思对魏彬还是满意的。我估摸着之前他也是想借着谢荣他们这一闹看看魏彬的深浅,没想到一试倒试出真金来。魏彬此人虽然有些常人免不了的小毛病,可是无伤大雅。

“而且我看皇上的意思并没在乎魏彬这点小瑕疵,反而像是更放心了。只是这次季振元他们这样闹,吃亏的反倒是谢荣,不过季振元大概也会对他有所安抚。”

殷昱望着窗外江面,“谢荣这次为季振元牺牲这么大,为了稳定军心,季振元会想法子弥补他的。其实我这次也是赌了一把,我本来以为殷曜对他来说并没有多重要。因为其实没有殷曜,他也一样可以在内阁站得十分稳当,像杜岑一样光荣致仕。

“在这之前,我想就算靳永的奏本会伤及郑铎,对他来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才是。他应该做的是坚持支持张西平入阁。所以我就又准备了参张西平的本子和让庞白他们去寻顾若明,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对于季振元来说,殷曜还是很重要的。”

护国公皱眉:“你是怎么想到去赌这把的?”

“就是那件薰过千步香的衣裳。”殷昱道,“我其实知道郑家老三因为体弱多病常年薰这个,可是这么轻松就让我摸到了蛛丝蚂迹,我很不敢相信。所以我借机赌赌,看这郑家以及殷曜在季振元心里有多重要。”

“事实证明。果然很重要。”护国公叹了口气,把马鞭放下来,啜了口茶。

是很寻常的粗茶。

喝了两口他放下了。不是喝不惯,事实上他行兵在外的时候什么粗糙的食物都吃的,只不过觉得眼前这简陋的屋子,粗糙的茶食。跟殷昱很划不上等号。

他说道:“你进营也有几个月了,我把你升参将吧。”他给自己的外孙升职,也是给龙椅上那人的孙子升职,他可不怕别人说闲话。

殷昱笑道:“外祖父爱护之心孙儿心领。如果外祖父觉得孙儿果然堪当这参将之职,那么外祖父不如把协助查办漕运案子的差使交给孙儿。让孙儿升起职来也有几分底气如何?”

护国公道:“你想办这案子?”

殷昱笑着点头:“孙儿也想建功立业。”

护国公直起身来,捋须微笑:“是不是你外祖母近来给你说亲,你觉得有压力了?”

说到这里,殷昱笑容却是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盯着地下笑看了会儿,然后抬起头道:“烦请外祖父回去转告外祖母,孙儿心里已经有人了。孙儿要建功立业,将来给她一份安定无忧的生活。”

护国公震惊了。

护国公揣着一腔惊疑回到府里,告诉妻子之后,霍老夫人也震惊了。

“他心里有人了?是哪家的姑娘?”

护国公两手一摊:“他什么都没有说,只说到时候自见分晓。”

霍老夫人埋怨道:“你怎么不问清楚就回来了?”她撩裙在椅子上坐下,眉头皱得生紧,“他自己选中的姑娘,而且还不告诉我们,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把我们霍家撇开了吗?”

护国公在她对面坐下来,举杯沉吟道:“撇开是不至于的,他终归还得受我们庇护。不过天家与臣子本来就是两条道上的人,他虽然被贬,却也不见得就没了志向。如今我们与他,实则也是各取所需。”这婚姻事上,他是不会听我们的。”

霍老夫人默然片刻,抬起头来:“难怪他出京并不与我们联络,回京也是先置了宅子落脚再来找我们,看来是从一开始就防着我们。”说完她往丈夫瞪过去:“你教出来的好外孙!如今把你教的那套防人之心竟学全了!”

“凡事有弊必有利,你埋怨我做什么?”护国公道,“对我们霍家而言,他是必须安全存在的,因为只有他在,天家对我们的恩义才在,他若不在,很多事情从前来说没什么,如今却不同了。”

他的眉目间呈现出一丝哀然,是华厦将倾前的忧虑。

“自打我们的太子妃入宫日起,我们跟她就不是亲人了,而是盟友,他终归不姓霍,之于我们,他是必须树立在朝廷眼皮子底下的一面旗帜,之于他,我们是亲人,但更多的是庇护人。——你以为他想不透吗?他若是想不透,便也就枉费了这么多年我对他的教导。”

对殷昱的感情,护国公是很复杂的。

他就像一块他亲手雕琢出来宝石,他曾经那么精心地栽培他,锻炼他,他爱他,可是他从始至终也知道,他爱他的目的是用来保护他的整个家族,殷昱对他们来说是中和这么多代以来与殷家积累下来的磨擦的最好用具,也是维持与稳固霍家在朝堂屹立不倒的标志和武器。

所以,他会义无反顾地去护佑他,也会毫无条件地坚定地站在他的身后做他的支撑,可是说到底做这些也是为霍家,殷昱再怎么需要霍家,再怎么与霍家亲近,他也还是不想受他们的钳制,甚至他也不愿走他的后门去升职,殷昱对霍家的防备,他是看在心里的。

但他却不能去怪他,如果换作他是殷昱,他也一定会这样做,不管他将来能不能归宗,相对于被外家一辈子地控制着,他自然宁愿落得自由身。

霍老夫人听得他说起太子妃,心情也蓦地沉重起来。这些年太子妃鲜少省亲归宁,原因也是看出来霍家对殷昱的控制欲,在太子妃心里,娘家固然重要,可是儿子却比娘家还要重要。身为母亲,她能理解,如果没有殷昱,那么不要说太子妃曾经与太子多么相爱,她在宫里的日子也会一落千丈。

而如果殷昱对霍家言听计从,那也就成了他们手上的傀儡,她不敢保证霍家不会这样做,因为为了家族,该利用的必须利用。可是眼前,至少他们还没有控制他的想法,因为目前霍家还是安稳的,殷昱也还是极大的表现出了自己的能力的。

他既然看出来霍家对他的意图,还能够与霍家保持适当的亲密的关系,固然一方面是迫于形势,另一方面,不能不说他是个极会审时度势的人。

这样的人,的确不适合过份地干涉他。而她如今这么样大张旗鼓的替他议婚,只怕不但他不乐意,皇上也不乐意吧?不然的话,他就不会跟护国公说殷昱不过是个庶民的话出来了。

看来,殷昱的婚事的确不适合再管了。

为了霍家,他必须崛起,可是万一他崛起之后,强大到不再需要霍家了,该怎么办呢?

霍老夫人心里的隐忧越来越像团阴云,积在胸中散不开了。

谢琬这些日子心情都很不错,她在绣花,因为魏彬入阁了,魏家过两日要举办一场宴会,她要亲手绣幅挂毯送给魏夫人做礼物。

魏彬顺利进入内阁,也就等于她计划成功了第一步,接下来就该想想怎么样去分化谢荣和季振元,当然这是个考验技术的活儿,而且也许并不会一招见效,但是,现在谢琅管了大部分家务,她现在有的是时间琢磨。

玉雪一边帮她穿线,一面说起下面人从四叶胡同打听来的情形:“谢荣如今跟黄氏分了房住,黄氏因为谢荣告魏大人这件案子使得谢葳丢了婚事,如今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理他。

“这样倒便宜了王氏,在府里过得轻松自在起来。这些日子又对谢荣嘘寒问暖,大约是想把中馈从黄氏手上抢过来。不过谢荣并没有怎么理会她。或者说,谢荣对谁都没怎么理会,每天早出晚归,只消沉了两日,又跟从前一样兢兢业业的当起差来。”

193 脸皮

谢琬咬断线头,接过玉雪串上的另一根线在手,说道:“谢荣可不是那么容易消沉的人,到目前为止他付出了这么多,只能令得他更加变本加厉地往上攀,哪里会就此把手上差事撂下,令得太子和季振元失望?这就好比世间的赌徒,越是输得多越是想加倍赢回来。”

玉雪点头,笑道:“兴许正是姑娘说的这个理儿,”

谢琬也笑了笑,又道:“谢葳呢?”

玉雪忙道:“正要说呢。谢葳也因着这事在屋里哭了两日,直到近日才好些。今儿早上知道梳妆的时候谢棋看中了妆奁匣子里的一枝金钗,问她讨要,谢葳劈头把她骂了一顿。

“谢棋便讥讽她说‘有什么了不起?你如今比我还不如,我至少有人要,你如今连嫁不嫁得出去就成问题了!’谢葳气极,便要庞福赶她回清河,谢棋吓怕了,便拉出王氏来扯架。王氏也被谢葳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会儿不知怎样了。”

谢琬听完不由顿住,竟不知道谢棋一张嘴如今竟损到这种地步,她这般作死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么?谢葳那样的心机,怎么说拿捏一个谢棋也跟捏死只蚂蚁似的,何况她们俩从前还有仇?

她直觉谢棋要惨,不过这不关她的事,这是人家姐妹俩之间的私事。

内阁补任这件事论起来影响最大的还是谢魏两家这段往事,当然对一般人来说听听也就过了,不过就是官户之家才子佳人之间的一段艳闻,可是对于跟魏谢两家熟识的人来说,那就不同了。

魏家也倒罢了,此次魏彬最后洗清骂名成功入主内阁,事实已然胜过一切雄辩。所以这件事反倒成了许多人给魏彬脸上添金的话题,魏彬虽然恼恨谢荣,可到底再这样借题发挥得理不饶人就显得有些过了。因而也只得无可奈何找别的话题避过。

谢荣这边却可谓遭受了空前的低落,虽然说当时为了照顾他的颜面,顾若明拉来的证人并没有说出什么对他特别不好的话来,而且朝议之时在场官员也不多。可是谢葳与魏暹夜间相会被人捉住是事实,被李家退婚也是事实。

谢葳的婚事真正面临着极严峻的考验,这种事若是私下里传传倒也罢了,寻个急欲上位的寒门士子也能嫁得出去。可如今这样闹得满城风雨,但凡与衙门有些关系的官员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这事想要顺利进行,简直比登天还难。

倒是也有人给谢荣出主意,“说难倒也不难,南边那么多高门大户,从中寻个条件不错的也就是了。那边距离京师这么远。谁知道大姑娘出过什么事?”

被谢荣一眼瞪了回去。

来人被他瞪得莫名其妙,旁边有与谢荣相熟的便就叹了口气,说道:“谢中允怎么会舍得把大姑娘远嫁出去?而且大姑娘如今这样,谢中允心中也十分内疚,是更加不会让她远离身边的了。往后有关大姑娘的事还是少说为妙。”

谢荣虽然只是个中允。但是都知道他是首辅季振元的爱徒,而且文采又时常受到皇上赞扬,所以其实在中层文官里颇受尊重。何况最近季阁老时常地召他入府叙话,看得出来虽然遭受了这件事的打击,却反而获得了季振元的袒护。

谢葳的婚事,于是再也没有人提及。

退了婚的李固家,这段时间也是愁云惨雾一片。

当初与谢家结亲时。因为三媒六聘都过了一半,所以李家这边许多人都已经知道,如今闹出这样的事,大伙不免借着各种名目上门打探,李夫人烦不胜烦,这几日便就关了门不见客。可是外头的风言风语看模样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消停。总不能成年累月地不见客吧?

而更重要的是,他们跟谢葳退了婚,等于就是跟谢荣撇清了关系,也就不得不老老实实呆在沈阁老手下跑腿。可是终归他们曾经亲近过季振元的门生,这次事情闹得这么大。沈皓又怎么还会待见他?

李固这几日回家便对着她抱怨,李夫人心里真是愁死了。

身边的管家娘子林嬷嬷见她终日哀声叹气,于是就忍不住说道:“太太也别急,依我说,只要快些替咱们大少爷另寻门亲事,在与沈阁老亲近的人家里头寻门婚事,那谢家跟咱们就彻底不相干了!”

“说的轻巧!”李夫人哼道,“如今外头传成这样,我们李家也跟着沾了一身灰,谁家会在这个时候顶风把自家闺女嫁过来?能嫁过来也不会是好姑娘!”

林嬷嬷忙道:“太太说的是。不过,奴婢记得您在挑选少奶奶时,除了谢葳不是还有个谢琬么?”

“谢琬?”李夫人抬起头来。

她记得这个人,是靳御史的夫人介绍的,正好又是谢葳的妹妹。想到这里她点头道:“那女孩子据说是不错,不过,她可是个丧妇之女,我老担心她有失礼教。”想想街头巷尾那些没娘的穷家孩子就知道,一个个哪有什么气质可言?万一这靳夫人夸大其辞……

林嬷嬷道:“太太这个时候还考虑什么丧妇之女不丧妇之女?

“那谢琬好歹也是个举人的妹妹,家财也还丰厚,不至于小家子气到失体统的地步。如今替咱们跟谢葳彻底了断干系,跟沈阁老魏阁老这边重新修复好关系才是要紧,太太在意这个做甚?而且前次您选了谢葳而把靳夫人的面子给抹了,这回不是又可以借机给挽回来么?”

倒也是啊!

李夫人坐直身,听说枫树胡同跟魏府来往很是密切,跟谢府结亲也不会掉什么价。而靳永如今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这回参倒了张西平,跟魏彬站成了联盟,他如果再把漕运这案子办下来,升官加禄是板上钉钉的事!

上回去给靳夫人回话的人回来就说靳夫人脸色不大好看,只怕是得罪她了。这要是不赶紧把这情份给挽回来,他靳永要是几时把他们李固再给参一本,那就太划不来了!

她深觉林嬷嬷提醒得很是,顿时惊出一层冷汗来。

订下谢琬也好,如此靳夫人便不好再跟她生分。而只要李峻重新订了亲,自然也就没有人敢再在他们面前说起前面那段事儿了,她也就不必这么样闭门不出。那谢琬若果然是被靳夫人夸张了,那么等过门之后找点什么由子给李峻娶个平妻,倒也是很容易的事!

想到这里,她一身的气忽地顺了,站起来道:“去备车,我们去靳府!”

靳夫人这些日子也很忙,魏彬这次入阁,于是连接起了许多桥梁,她最近不是常拉着谢琬去魏府跟魏夫人说话,就是在府里接待来自各方准备通过她牵线搭桥接近魏彬的人。

这会子她刚从外头回到府里,才刚捧起口茶来,听得到府的李夫人说起缘由,顿时便恨不得将手上一碗滚茶给泼过去!

这辈子她见过没皮没脸的人多了去了,像李家这么样不要脸的人还真没见过!原先稀罕人家谢荣是太子近臣,选中谢葳这倒也罢了,她既然早看上了就不该又接下谢琬的帖子!就算她接下两张帖子比较并没有大错,她也不该拿在手上那么久才给她回复!

如今这又找上门来,真当谢琬是谢葳的替选了,还是以为她靳夫人的脸面是铜制的,敲不烂也捶不坏?这会子又掉头来找她作媒,天底下也只有他李家才出这号人吧?

这大半年里与谢琬的密切来往,使她渐渐地也为谢琬而感到心服,尤其当谢琬对靳亭是真心的爱护,又时常指点着她一些持家为人之道,这更加令得她心生钦佩,因此,想为她寻个如意郎君的想法倒是真心实意,如今见得李家这么样作践谢琬,心里的火便就跟浇了油似的灭不下来。

不过她私下里气得浑身直颤,心里却很快冷静下来。

这事自然是要跟枫树胡同通个气的,可是却不能这么便宜了她,先拖个几日磨磨她的气性再说。

于是跟李夫人笑道:“真是难为李夫人跑这么一趟。你看都过了这么久了才说起这事,我也不知道琬姑娘那边订好了不曾。人家可是端正的大家闺秀,人家魏夫人对她都赞不绝口,这几日也说要给她物色来着——您得等上几日,等我抽空去枫树胡同问问才成。”

李夫人哪里晓得她心里想什么,听见她这么说,直以为她是在记恨她,顿时又不由提起口气,连忙道:“这琬姑娘我也晓得是极好的,所以才会想回头来与她结亲,还请夫人务必玉成这桩美事才是。”

“我一定尽力。”靳夫人笑得十分灿烂。

这里靳夫人把这事且撂开去忙自己的事不提,这边厢枫树胡同也是很忙。

魏彬这些日子常把谢琅带在身边帮着处理些简单的公务,栽培之意十分明显,倒是也有收为门下之意,只是谢琅尚未参过会试,来日如果会试中选难免引起许多误会,所以暂以子侄辈待之。于是渐渐许多人都知道了魏阁老有位叫做谢逢之的世侄,与魏阁老关系甚近,因而也引来许多人的接近。

194 合适

八月底的时候谢琬及了笄,场面虽然不算特别隆重,但是魏夫人靳夫人她们都来捧了场,而及了笄之后,魏夫人更是带着她在几个场合露过几回面,又把想为她谋个好夫婿的念头传达了出去,枫树胡同这些日子便差点被媒人踏破了门槛。

——这回来求亲的就再也不是户部主事之流了。

今日魏府大贺,到场的宾客更是非富即贵,只怕她又少不了需要被推着出去见礼。

所以即使她心里略有些无奈,也还是乖乖地接受着丫鬟们的妆扮。因为这不光是对魏家的尊重,也是对她自己的名声负责。

“姑娘,殷公子来了。”

玉雪秀姑正在给她梳妆,顾杏进来了。

谢琬哦了一声,并没有太过在意。魏家今日办宴,护国公作为此次的大功臣,与沈阁老和于右丞他们肯定会去。护国公去了,殷昱自然也就没有再掖着藏着的理由,他眼下过来,想必是和谢琅一块去的。

说到谢琅和殷昱,倒是又不免让人想起那时谢琅对尚为护卫时殷昱的敌意来,如今的谢琅有时候虽然仍然稚嫩,不过比起那会儿的莽撞,可真是稳重了不止一丁点。如今跟殷昱打交道,也并不显扭涅,而是客气中透着诚恳和尊重,倒是让人不由放下心来。

“姑娘,把这个戴上。”

玉雪从妆奁匣子里取出一只金灿灿的八宝镯来,戴在她腕上。正是殷昱的那只。因为总觉得这镯子太贵重太张扬,像她这么样未出阁的姑娘戴出来未免容易引人注目。所以平时都放在匣子里没戴。

谢琬道:“戴平时的玉镯子就好了。”要取下来。

玉雪忙道:“殷公子刚才特地让人来说,让姑娘就戴这只镯子出去。”

谢琬闻言顿住,殷昱让他戴?

关于这镯子她心中本来就存了疑,眼下听得玉雪这么说,就更加不解了。她说道:“殷公子在哪里?”

“在前院与大爷还有琅少爷说话。”玉雪道。

谢琬想了想,一面步出门外,一面说道:“请殷公子到穿堂说话。”

玉雪连忙让小丫鬟们去了。这里便伴着她到了穿堂。

殷昱一到,谢琬就问他道:“这镯子到底有什么秘密?”

“哪有什么秘密?”殷昱摸着鼻子道:“我就是觉得今天这样的场合很适合戴它。”说完他觑着谢琬脸色,又说道:“你要是不喜欢这样的,下次我给你买别的首饰就是。今儿你且听我的。一定戴着它去。你放心,不会有麻烦的。”

这哪里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虽然说她信任他,不至于会拿个镯子来害她,可是要戴着他们家的祖传之物招摇过市,这还是不大像话。他们的祖传之物可都是宫中之物。万一有人认识它,然后追究起来怎么办?

“你真觉得这样行吗?”她皱眉。

其实她并不想质疑他的决定,可是眼下他正在被护国公府议婚,总之她跟他牵扯在一起,并不很恰当

“合适。”殷昱看着她,很坚定地道:“我说合适就合适。”

谢琬看着他眼里的坚决。心下叹了口气,也已经再质疑不出什么来了。

既然他说不会有麻烦,那就信了他吧。

回了房,把头发梳好,玉雪给她换了身色淡雅的阔袖襦衫。如此把镯子遮住,倒是也并不显眼。

因为场合隆重,所以玉雪给她着意打扮了下,把梳起的发髻上缀了几枝珠翠,明亮的颜色映照着她白晰的脸庞,显得越发夺目。她对镜看了看,顺手将左鬓上的锍金大华胜取下来。换成朵薄翼缠丝金牡丹插上去。

玉雪仔细一看,点头道:“如此看来,更显大气端庄了。”锍金大华胜虽然华丽,很适合今日这样的场合,但是终究看上去太过复杂累赘,显得小器。插上这枝金牡丹却不同了。牡丹简单的造型给人以端凝之感,而且能把金片打造得这样薄的工艺,同样让人不能小觑它的价值。

谢琬本来就有几分男儿的爽朗决断,所以很适合这样简单但是贵气的打扮。

从前未及笄时并不觉得,如今可以做大人装扮了。更是让玉雪心头痒痒,恨不能把她日日换个新花样,把她所有美的一面都展现出来。

这里扶着谢琬转过身,便把门下的邢珠她们也看呆了。

谢琬笑了笑,出门往前院去。

这里到了前院,谢琅和殷昱还有齐嵩父子已经上马在大门外等着了,余氏因为这个月谢琅就要成亲,这几日武家又上从南源过来过聘,手头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早就跟魏夫人说明了今儿她和齐如绣都去不了。

谢琬上了马车出来,到了门外在车窗冲着他们笑道:“走吧!”

谢琬及笄到如今也不过半个月,这是及笄后头次出席正式的宴会场合。谢琅也没见妹妹这么打扮过,陡然见得她艳光四射在车里微微这么一笑,当即就吓出身冷汗来!

“我怎么好像有点后悔?是不是应该把她留在家里?”这一出去,万一引来更多的狼怎么办?虽然他知道妹妹迟早要嫁出去,可他也不想她变成饿狼们眼里的肉啊!

殷昱目光追随着马车背影,忽然也幽幽地道:“老实说,我比你更后悔。”

谢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回过头来笑道:“后悔也没用了,走吧。”

一行人很快到了魏府,魏暹早就在门内翘首相盼了。

谢琬婉拒过魏夫人的提亲后,魏夫人已经把这事告诉过他了,为此他的确难过了一阵子,虽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跟小三儿成亲的事,可是知道小三儿居然不想跟他一辈子相亲相爱的,他还是觉得很失落。明明他跟她这么要好,他也很喜欢她,可为什么她会不肯嫁给她呢?

不过很快他又振作起来,小三儿不是还相中合适的人么?既然还没相中那他就有机会,反正不管怎么样,他希望能够常常看见她,一有什么不痛快就去找她,然后有什么开心的事也可以和她分享。所以,这件事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眼下看见枫树胡同的马车和殷昱一行已经到了门口,他上前打了个招呼,顿时就屁颠屁颠地往他们后头的马车跑过去。

殷昱来府几次,他早已经见过了,虽然原先对他有些不服气,可是想他能够一手把他老爹推进内阁,应该是很厉害的,所以如今早已经把那点不服气抛到了脑后去。而谢琅他更是熟得不能再熟,所以眼下根本用不着多客套什么,还是去跟小三儿打招呼要紧。

谢琅才见了他往后头去,顿时一手把他后领抓住,而殷昱则以更快的速度挽住他的胳膊,笑得十分真诚地说道:“梦秋好久不见,怎么也不跟我们说几句话就走?快快带我们去见令尊,然后我们去你房里喝几杯,好好叙叙。”

魏暹被他挽住了胳膊哪里还往前走得,眼看着谢琬马车就要拐去西角门进入后院,顿时急道:“放开我!我要去跟小三儿说话!”

“殷公子说的很是!”谢琅皮笑肉不笑打了个哈哈,挽起他另一条胳膊,与殷昱反架着他进了门槛,说道:“这种好日子怎么能不喝酒!走走走,别耽误了好时辰!”

魏暹在一路下人们的惊怔中叫嚷着进了门。

谢琬在西角门内下了车,自然有魏家的表姑娘戚瑶闻讯在这里等候。

魏家进京来的两位表姑娘,如今都已经订了亲。而随着谢琬与魏府来往得多,戚家姐妹也早与谢琬熟络起来。

“靳夫人她们还没到,但是护国公夫人带着世子夫人来了,此外沈阁老的夫人、段阁老的夫人都一道来了,右丞府于老夫人没到,不过送帖子过去的当日,于老夫人就明确表示会过来,应该迟些就到了。——来,我们先去后院子里与姑娘们说话,姑母现如今正在陪几位老夫人。”

戚瑶微笑挽着她的胳膊,提裙引着她上了石阶。

虽然说朝廷不准朝臣结党营私,可是入阁是大事,宴请同僚回馈一下也是常情,所以不但皇上不会说什么,就是都察院和六科也不会拿这种事去自讨没趣。可是今日魏府到底还是没有大范围地惊动旁人,来的只是相近的这些朝臣。

谢琬一路与戚瑶说笑着到了后院落花轩,原来沈家孙小姐沈眉与沈琴、段家孙小姐段碧如,还有其余几位几位官小姐都齐聚在这里。大家见了戚瑶引了谢琬进来,因为不相识,于是都笑吟吟看着戚瑶,戚瑶笑道:“这是我姑丈的世侄女琬姑娘,琬姑娘的哥哥如今在姑丈书院里任禀笔。”

阁老们因为掌管着天下事,所以通常在府里也会请上几名助手,这些人虽然不是朝官,但都是他们的心腹,所有资料都要经他们的手,有时候需要办点什么事也要走他们的门路,因为在外也十分受人尊敬。

谢琅如今就是这样的身份。

姑娘们都是从小对朝政之事耳濡目染的,戚瑶这一说自然就已经明白了,顿时点头微笑起来。

195 夫人

她们都是京师里受过正统教育的大家闺秀,像这样聚会的场合又不涉及利益,因此通常不会以身份择人,相反有时候为了显示家风和教养,还会对品级低的对方更加亲切随和。谢琬做了十来年的女师,虽然没有在权贵后宅呆过,可是也看得多听得见,对她们的习性也算了如指掌。

因而就跟大家先行了礼,然后笑道:“我也是听说姑娘们在这里聚着,因此想来瞻仰瞻仰各位的风采,希望没有打扰到贵客们。”

沈眉当先就走出来,笑道:“看妹妹谈吐大方,定然也是自幼习读之人。我们正在下棋,一起来吧。”

戚瑶见她们这里已经坐到一处,便就笑着告辞去了迎接别的女客。

才出了穿堂,便就见到贺大奶奶迎面往这边走过来,戚瑶忙站住道:“大嫂不是在前面招待各府的少夫人么?怎么又进来了?”

贺大奶奶笑道:“太太因受过逢之和齐夫人的嘱托,让给琬姑娘物色门好亲事。所以方才太太听说琬姑娘来了,便想着带她出来见见这些夫人奶奶们,听说妹妹带了她来后院,便就让我来请。——琬姑娘在哪儿呢?”

戚瑶笑道:“原来是为这事,在后院,让丫鬟去请就成。”

谢琬这里刚坐下观了局棋,便有丫鬟来说贺大奶奶请她去见魏夫人,心里便明白怎么回事了,只好跟沈眉等人告了辞出来。与贺大奶奶一道去了正院见魏夫人。

今日来的除了重量级的护国公夫人以及几位阁老夫人外,还有包括荣恩伯夫人、广恩伯夫人等几位勋贵夫人,以及好些二三品的各部大臣夫人。

到了廊下,屋里已经传来气氛和煦的谈话声,贺大奶奶让人进去通报了声,然后魏夫人就走出来。出来后先是冲着谢琬惊艳地打量了两眼,然后思忖了下,才与贺大奶奶道:“你先带琬姑娘去后园子里走走。夫人们许多都在那边歇息,遇到相熟的就过去行个礼。”

贺大奶奶点头,带着谢琬往园子里去。

这里魏夫人望着谢琬的背影,又略带惋惜地叹了口气。才又转身回屋。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跟她们家魏暹怎么就没缘份呢?

坐在上首的霍老夫人望着她笑道:“我怎么不记得魏阁老还有侄女正待说亲?”

魏彬只有一个弟弟,而且他弟弟的女儿也早就已经成亲生子。

魏夫人笑道:“是世侄女,认识多年了,原先帮过我们的大忙。”她简略地说着。虽然魏暹和谢葳的事如今闹得天下皆知,可到底把人家谢琬扯进去也不合适。她笑眼看着几位老夫人,又笑道:“是个很聪明贤惠的女孩子,原先就是总养在深闺里,所以如今亲事还没定下来。我让我们大奶奶带着她上后园子里走走去了。”

霍老夫人笑着与沈老夫人道:“大姑娘到了年龄,正是该多出来交往交往。要不然明明把姑娘们养得如金似玉,可偏偏人家不知道,岂不等于锦衣夜行?”

沈老夫人已年逾六十,比霍老夫人大上十来岁,可是在对方面前。神态里却也不见傲慢,听见这话她含笑附和:“老夫人说的是。前些日子听说老夫人也正在为殷公子议亲,不知道可相中了有合适的不曾?”

沈家如今两位孙小姐都订了亲,问这个话便不须避嫌。而其余几位夫人听见这话,面上也都笑着,私底下却都不由支着耳朵听起来。

霍老夫人自打殷昱亲口告诉护国公他心里已经选定了人之后,便就把这事给搁了下来。毕竟思来想去,老爷子说的也对,这件事他们没有资格干涉,如果强行插手,只怕适得其反,殷昱不是个好拿捏的孩子。眼下她也不能拿捏。

而也是直到那个时候,她才猛然惊醒这样大张旗鼓的替殷昱招亲有多么不妥,殷昱虽然被废,可是实际上他是殷家的人这点从根本上是不会变的,如果没有太子妃点头。她这样冒然出面议婚,就是不给殷家脸面。皇上和太子面上不说,心底里不会有想法吗?

所以汝阳王妃再拿了名帖过来,她就推说先考虑考虑。

眼下听得沈老夫人这样问,便就笑道:“这还得问太子妃的意见,毕竟她是母亲。”

沈老夫人笑着点头:“这倒也是。”

旁边竖起的几双耳朵也就纷纷倒了下去。

霍老夫人看在眼里,并不以为意。想与殷昱攀亲的多了去了,虽然他已经失势,可是在许多人眼里,他也仍然是个香饽饽。想到这里她也不禁有些好奇,殷昱看中的究竟是谁呢?是在座的权臣家的闺秀?还是朝中中兴力量阶层里的千金?

谢琬随着贺大奶奶进了后园,因为虽然进了九月,还是白日的太阳还是经不住,所以这会儿女客们都在后园子里的水榭或楼阁里坐着吃茶,或是打牌聊天。魏府两位少奶奶们都是持家待客的好手,这会儿正把各人招待得无微不至。

贺大奶奶带着谢琬进来,先去与之前已经见过几次面的几位夫人打招呼,正好靳夫人带着靳亭也到来了,于是几个人便就坐在一处聊天。

护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杨氏此时也与荣恩伯、永庆伯两位夫人坐在一桌打牌。这种场合原来不关别的勋贵夫人什么事,可是荣恩伯夫人的内侄女跟魏彬的弟妹是表姐妹,居然也沾了亲,以勋贵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看来,这种时候自然是要讨张帖子上门来了。

而永庆伯夫人的次子汪唯如今也走上了科举入仕的道路,居然与魏彬的长子、贺大奶奶的丈夫魏逐是会试同科,又都曾在国子监就读,冲着这层,于是永庆伯夫妇以及汪唯夫妇也来了道贺。

这会儿见得贺大奶奶又带进来个明艳端方的少女,杨氏不免就多瞧了几眼,问道:“这位姑娘是哪家的闺秀?”

护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要打听人,哪里能不赶紧效劳?荣恩伯夫人顿时就给身后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很快回来,禀道:“回夫人的话,这位琬姑娘是魏阁老的世侄女,姓谢,两家交情挺深的。琬姑娘被魏夫人带出去见过几回客了。”

杨氏哦了声,好奇地望过去,再细细打量这谢琬,只见举止端方自然,态度不卑不亢,妆扮浓淡相宜,仪态竟是美好到无可挑剔,也莫名地生出几分好感。当下一面抹着牌,一面笑道:“魏阁老竟还有这等可人的世侄女,真是让人羡慕。”

荣恩伯夫人对面的永庆伯夫人见得方才被荣恩伯夫人抢先拍了马屁,这会儿察言观色,见她是真心地赞赏,便就笑道:“这琬姑娘能入世子夫人的慧眼,也算是福气,夫人不如就给她个面子,把她请过来说说话。”

杨氏笑了笑,不置可否。

永庆伯夫人见她并不反对,便也就使了丫鬟过去。

这边厢谢琬却早就察觉到来自杨氏这边的目光,余光打量了两眼,见着她们穿的都是勋贵命妇服饰,而且当中穿世子夫人服的那位还珠围翠绕地十分华贵,比起旁边两位国公夫人的着装来还要大气,正也好奇她们的身份,便就见到有个陌生的丫鬟到了跟前。

“琬姑娘,我们夫人请您移步过去说话。”

丫鬟冲着谢琬深深地行了个礼。没办法,如今除了护国公府,勋贵们都不吃香,谢琬又是魏阁老的世侄女,而且看得出来魏家对她十分礼遇,不然也不会有贺大奶奶亲自带过来了。所以这个礼她必须得做到位,以免坏了她们夫人想攀附魏阁老的这番好事。

丫鬟的话在座的贺大奶奶和靳夫人都听到了,贺大奶奶哟了声,说道:“是护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走,我带你过去见个礼。”

谢琬听得是殷昱外祖家的人,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起了点不自然,但这也还不至于表露到面上,见贺大奶奶这么说,便就恭顺地站起来,随着她到了杨氏这桌。

“琬儿,快快见过世子夫人,还有荣恩伯夫人和永庆伯夫人。”贺大奶奶笑着道。因为先前迎客时已经见过,她则不必再多礼。

谢琬依言下拜。

杨氏笑着放下手里的牌,端正坐起来,笑道:“是我方才见着琬姑娘十分出色,有心想亲近亲近。但愿没有唐突到你们。”

谢琬不慌不忙说道:“世子夫人多虑了,夫人能赏面让谢琬拜见,谢琬已经深感荣幸。”

杨氏笑了笑,顺眼打量她,她的妆容着装都是无可挑剔的,身姿十分端正,肌肤也十分白皙,双眉浅入淡出,杏眼隐含千山万水,唇形饱满丰润,脖颈到肩部的弧线顺滑修长,整个人就像是丹青名士笔下一气呵成的一枝玉兰。

有着这样的底子,让人觉得再多的饰物配在她身上也不显累赘。

杨氏从鬓上拔下一枝缠丝累凤金步摇来,笑着递到谢琬交叠着握在小腹前的手里:“一点心意——”话说到一半,杨氏就顿住了,面前谢琬的手因为忽然被她执在手里,因而皓腕上的衣袖上褪,顿时露出一只刻着九龙逐凤图案的赤金镯来!

196 信物

谢琬也感觉到了杨氏的异样,顿时不动声色把手抽回来,矮身将手上的金步摇递过去:“世子夫人的赠礼太贵重,谢琬不敢收。”原本她是打算收下的,因为一枝钗对她来说还造不成什么压力,可是眼下杨氏发现了这镯子,她还肯不肯把这钗子给她就不一定了。

她尚不明白殷昱让她戴这镯子出来的目的是什么,但是,现在她也隐约察觉到是要戴给人看。

那么思来想去,今日所有来客里,护国公府的女眷就最可能是殷昱的目标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谢琬并没有把心里的疑惑摆在脸上,因而看上去神色如常。而这种情况下,杨氏当然也不会失仪,只是略微一顿,她就又恢复了神色。笑着把那金钗插到了她发鬓上,端详着道:“没有什么不敢收的。”说着拍拍她的手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贺大奶奶也嗅出点什么来,但见得杨氏不说,便顿时也把疑惑掩在心底。

这边厢两位国公夫人见着杨氏给了见面礼,也不好空手拿大,于是各自褪了只镯子,给了谢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