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开程松坡的房门,程松坡睡眼惺忪,一脸讶异,陆茗眉马上又变身了,搂住程松坡的胳膊给了他一个无敌温柔的笑容,转过身就从眯起的眼缝里朝时经纬嗖嗖地射出两把小飞刀。

好在时经纬今晚的心脏已被陆茗眉锻炼得很成熟,他掏出名片双手递给程松坡,略作自我介绍后笑道:“我当时跟她开个玩笑,回家后自己觉得太过火了,想找程先生解释一下。陆小姐说你压根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可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大半夜地把你们二位都吵醒,实在是对不住。其实程先生我们联系过的,之前社里几次和程先生开视频会议谈合作的事,我都在场。另外我的助手还找你约明天下午的专访,我也正好能提前过来看看,程先生你还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一声就行,我们社里好安排。”

陆茗眉也撇撇嘴说:“服了你了,都说没事,”她又朝程松坡笑笑,“我都说你不会为这种事生气了,他非说不好意思,难道大半夜把人吵醒就好意思啦?”

时经纬终于相信,女人是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动物,没有之一。

程松坡很客气,和他确认好下午访谈的时间地点,又留他喝茶。时经纬看看时间,凌晨三点,再看看人物地点,很识相的告辞。告辞前他对口型朝陆茗眉说:“欠我一顿饭。”

陆茗眉也用口型回应:滚。

程松坡送时经纬出来搭电梯,他看见程松坡的手搭在陆茗眉腰间,女人曲线最玲珑的部位。这两人不知今天晚上要怎么风流快活,而他要独自一人在凄凉夜风中开车回家,忍不住骂自己,今天又不是三月五号学雷锋日,这么高风亮节干嘛呢?

更要命的是这回陆茗眉没义气,八位家长都留给他一个人应付,他暗暗在陆茗眉的罪名上又加一条重色轻友。好在父母工作都忙,二十余年的忽悠经验用在他们身上早已游刃有余,陆父离婚续娶后对陆茗眉管束松了许多,容易打发,唯一难说服的是明爱华。明爱华两年前从集团总编的位置上退下来后就移民澳洲,每年大约也就回来一两次,他听说明爱华办移民时曾想带陆茗眉一起过去,不知什么原因最终没有办下来,所以明爱华才开始在国内为陆茗眉物色合适的结婚人选。

贼喊捉贼在时经纬的字典里有另一个词来表达,叫“先发制人”,等明爱华来审问不如主动出击,一早他就拨电话给明爱华。寒暄问候后他率先道:“我爸妈今晚的飞机回北京,他们让我谢谢老师的招待,还说下次过来再请老师吃饭。”

明爱华口气凝重,先问他最近工作忙不忙,又问陆茗眉这半年工作如何,身体是否安好。时经纬见一贯直率的老师今日如此踯躅,心下了然,知明爱华放心不下,又不好去逼问陆茗眉,只好从他这里婉转打听。

略一思量,时经纬便有了打算,话中颇有安慰的意思:“明老师,茗眉吃软不吃硬,你一逼她,她就反弹,这个你比我清楚吧?”明爱华附和一声,时经纬又笑,“其实这个事儿妈妈也催我,家里急呀,说封建社会我这么大,都快要抱孙子了,”明爱华电话那头笑起来,时经纬也跟着笑,“茗眉也不是不懂事,她就是有点小脾气喜欢跟你唱唱反调,也是因为和你亲,知道你不会怪她嘛。你看要是银行的客户,她就是心里骂娘脸上还得堆出笑容不是?我仔细想过,我呢倒是随时准备就绪,茗眉那边你也知道她们银行竞争激烈工作压力大。上次她还和我说呢,顶头上司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还楼上楼下地带客户,生怕一休假,位子就被人抢了…”

这是某次陆茗眉拒绝他约会时的理由,此时信手拈来、点到即止,该表达的意思,一二三点都清晰无比:他经济方面已无后顾之忧,随时能迎娶陆茗眉进门;母亲紧张儿子,势必一结婚就要催小两口带孩子;陆茗眉正在事业上升期,不可能空出一两年时间来生孩子。

明爱华沉吟半晌,放下大半颗心:“你这么说也有道理,茗眉不在我身边,我总是担心。怕她工作压力大没人诉苦,又怕她生病了没人在身边照顾,恨不得马上就有个让她托付终身的人,我也了了一桩心事。”

“老师你要担心也得担心我不是?茗眉的客户里,多的是精英人士,什么电子设计院院长的侄子、连锁店的小开,还有什么高级飞行员…反正你能想到的年轻有为的未婚男人,都排着队约她去吃饭。我每次去大堂里等她的时候,你可真不知道,我比你还放不下一百颗心呀!”

时经纬一张甜嘴哄得明爱华放下整颗心,她微叹后笑道:“经济因素倒在其次,那些人再有钱,也是家里的,我还是更看重个人能力和性格。别人我还真不放心,经纬你是我看着起来的,在家里肯定不会委屈茗眉,到外面也能独当一面,还真没有第二个人让我这么放心。”

时经纬适时表达谦虚,明爱华又说:“你最近几篇专访我都看过,做得很不错…听说最近你们承办了一个青年画家的画展?”

“对,从意大利回来的华裔画家程松坡,”时经纬回答的空档脑子里已转过百道弯,“现在年轻人对各种各样的文化演出兴趣越来越大,这方面的消费力比往年强了很多,是时候开发文化市场了。明老师你觉得呢?”

“嗯,我听说过这个人,在欧洲拿过不少奖,这次是你负责?”

“社里安排我给他做几期专访,除了我这本周刊,另外的报纸、月刊上也会有登载,内容都是我负责。画展筹备方面有另外的小组,社里这次很重视。”

“之前有接触吗?”

“开过视频会议,通过几次邮件,不难相处。”

明爱华哦了一声,似有未尽之言,闲聊几句后才挂断电话。时经纬摸着下巴,眉心越拧越紧——陆茗眉年纪也不小了,照理说她若和程松坡恋爱,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何必还要借他过桥?明爱华的态度也奇奇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事瞒着他,她方才问起程松坡,真的只是顺口关心自己的工作吗?

时经纬思来想去,只知道这母女俩都不是省油的灯,却对内里细节毫无头绪,无法窥知一二。

下午照约定时间与程松坡做专访,程松坡从佛罗伦萨美术学院毕业后一直在欧洲发展,将中国传统绘画中的写意手法与西方油画融合贯通,在色彩绚丽的油画中展现出中国传统绘画的诗意气韵。尤其近两年来备受赞誉,声名鹊起,业内普遍认为他正处在上升期,潜力巨大。

出乎时经纬意料的,程松坡身上透露出和他的画风极不相符的刚硬之气。有那么一瞬间,时经纬误以为自己面对的不是搞艺术的,而是扛枪杆子的。从他脸部轮廓的线条,到一举手一投足,都像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而不像一位画家。

时经纬不得不承认,这种刚毅的男性气质,对女人有很致命的杀伤力。

无怪乎陆茗眉被迷得七荤八素。

整理好采访录音后送父亲母亲继父继母去机场,回程时已是华灯初上。高速公路上车灯排成璀璨的灯幕,堵车堵得厉害,百无聊赖之际,想起还要和陆茗眉对口供。电话拨过去,陆茗眉声音懒洋洋的,似乎不太想应付他:“正忙呢,有什么急事?”

这个过河拆桥的女人,时经纬心中暗骂一句,“哟,还在加班没约会呢?”

“没,你们社的领导今晚约他吃饭,我在家看最近的黄金走势。”

“黄金走势…这好像不在你的业务范围内吧?”

“有时候客户会问到,他才不管你什么服务范围不服务范围呢,你懂得他不了解的东西,能说出一二三,他就觉得你可靠;你要是告诉他这个不归你管,他就觉得是你业务知识不牢。所以各种投资渠道,都得了解一二。”

“我刚工作时也这样,”时经纬随口一句,陆茗眉纯粹是惯性地反驳:“别拿我和你相提并论,我学习这些知识是不希望误导客户,你就是为了吸引眼球…”

“大姐,吸引眼球就是我的工作好不好?”看在今天陆茗眉纯开玩笑的份上,时经纬也没继续逗她,只说正事,“早上和明老师通过电话。”

仅仅顺着手机信号,时经纬也能想象出来,陆茗眉现在肯定是从被窝里直起身子进入积极备战状态:“她说什么了?你没打小报告吧?”

时经纬轻笑两声,以静制动,果然陆茗眉马上缓下声气,声音都温柔许多:“不好意思老麻烦你,她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放心,明老师有很长一段时间应该不会催你结婚了。”

他欲擒故纵,陆茗眉愈加心急:“时总编,你到底想怎么样呐?”

“宵夜?”

“你——”

“到你家楼下再call你。”

囤积居奇、待价而沽向来是时经纬的拿手菜。到陆茗眉住的小区门口他给她一个电话,到她楼下时就看她已换好衣服气鼓鼓地站在楼栋门口。时经纬替她拉开车门,闲闲笑容掩饰不住那一丝得意:“有什么现在想吃的?”

“随你便!”

明知他有备而来,何必替他动脑筋?

时经纬开着车七弯八绕,找到一家粤式炖品店,路上向她介绍,这家炖品店铺面不大,却极重品质,巷子深价钱贵,偏偏回头客却极多。陆茗眉也不吭声,只担心不知时经纬又出什么妖蛾子,居然说明爱华会有一段时间不来逼婚?她不是耐得住性子不问,而是太明白时经纬的个性,在她这里被刺多了,如今好容易有胡萝卜在手,还不使劲把她当驴子耍?

“时先生点的这盅海底椰雪梨炖肉骨,滋阴润肺又养颜,陆小姐刚才有点咳嗽,炖雪梨正合适。”炖品店老板详细地为陆茗眉介绍时经纬为她点的炖品功效。陆茗眉看看这盅炖品,又瞥时经纬一眼,虽知他这种体贴性格乃是职业本能,仍承情地试了两勺,果然极润口,稍稍消了些火气。等老板离开后陆茗眉已平心静气下来,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努力摆出张笑脸,只当时经纬和银行的客户一样:“妈妈那边,其实我应该早和她说明白。当初移民的事情就是我自己故意搞黄的,我不想跟她出国,又不敢明说。这回也是,如果不是我总用逃避的手段,也不用把你拖下水了。最近半年你帮我打了不少掩护,今天这顿我请你吧,明天我就去和妈妈说清楚,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比如到我们银行办什么业务,我尽量帮你争取优惠手续费呀。”

这是她几年和各类客户打交道摸索出来的路子,对时经纬这样的人,索性无脸无皮置己于死地,不信他舍得让难得到手的砝码变棉花。

时经纬一愣,旋又收拾情绪,一盅花生鸡脚汤见底,才不紧不慢道:“明老师说她不是非逼着你现在结婚不可,而是担心你一个人不会照顾自己,病了没人照顾,碰上个什么事也没人帮忙。我答应她好好照顾你了,一时半会儿应该可以蒙混过去,周一她就要回澳洲,只要这两天不出差错,你足有大半年清闲。”

陆茗眉不敢相信事情如此轻易,时经纬又问:“味道还不错吧?”

陆茗眉细细地品完半盅炖雪梨,才品出那番话里的涵义:“你会这么好帮我打掩护?我看你是居心叵测…”时经纬忙不迭地笑着点头,“赞赏”的眼神里写着四个字:你真聪明!陆茗眉眉心紧起来:“有什么条件?”

“你的秘密。”

“我有什么秘密?”

“你和程松坡的秘密。”

陆茗眉的目光在时经纬面上梭巡良久:“这些对你有什么用?”

“我八卦。”

“你怎么会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

时经纬摊摊手笑:“其实我父母也逼得很厉害,我跟他们说你事业刚刚起步,两三年内没功夫养孩子。”

“这么简单…你就说服你家里和我妈了?”

“又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时经纬很是无所谓的模样,“只要他们都觉得彼此是很可靠的人选,又相信我们感情稳定,时间稍微拖一拖,他们没什么意见,反正我们没时间另找。”

“这么说你不想结婚?”

“我为什么要自掘坟墓?只不过明年就要奔四,家里实在逼得紧。”

“那你——”陆茗眉本想质问他为何在双方父母面前摆出修身齐家好男人的阵势,随即想到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只是不服气,时经纬明明是混迹声色场所的玩家,偏偏在明爱华那里的信用评级比她高出几个等级,凭什么?

足见表面功夫的重要性。

时经纬好整以暇的模样,示意她轮到她坦白了。陆茗眉想若真惹恼时经纬,他以后不帮忙着打掩护,只怕母亲又要五次三番地念叨她终身未了死不瞑目之类的话。她思前想后,不知从哪里开始讲起,无端问出一句:“你相不相信命运?”

“不信。”

“为什么?”

“命运是懦弱者的止痛药。”陆茗眉不解,时经纬笑笑解释道,“所谓命运,就是人对于已经无法扭转的结局,编造出的聊以自慰的借口。”

陆茗眉好像被他这句话说动哪里,怔愣半晌后笑问:“那如果…真的不可扭转呢?”

“我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时经纬自信满满,“不要转移话题,请继续。”

陆茗眉难以理解地叹口气,半晌后说:“我小时候是个太妹,你信不信?”时经纬只笑笑,不予置评,陆茗眉又笑道,“上房揭瓦,下水摸鱼,连抢劫低年级学生我都干过。成绩年年倒数,打架从来不缺我,期末考试老师给写评语,只好写该生成绩稳定动手能力强。读高中早恋,是家长都不喜欢的咯,用尽招数把我们分开。后来程松坡考去佛罗伦萨美术学院,我们很多年都没联系过了。”

时经纬是绝佳的倾听者,并不追问陆茗眉,只是以眼神探询。陆茗眉露出顽皮笑容,微顿后才笑道:“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年前你介绍南生电子的成冰给我认识,她公司正在整顿财务,转了不少业务过来。所以我休年假的时候,就拿这笔绩效奖金去了一趟欧洲自由行。”

“去找程松坡?”

“不,”陆茗眉眼神里显出异样的神采,“你肯定不会相信,有些时候,人和人之间的重逢,是命中注定的。”

“你们分开多久?”

“十年。”

“整?”

“整。”

时经纬笑起来,随口哼哼陈奕迅的《十年》:“明老师以前知道他吗?”

“知道,她不同意。”

“为什么?”

“早恋呗。”

“旅行的时候碰上了?”

“你觉得不可能吧?我现在想起来也像一场梦…在Uffizi美术馆。”

是的,在Uffizi美术馆,她专程去看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她曾无数次听程松坡描述这幅画的曼妙,却丝毫不减她真正见到真迹时的那种震撼。也许真正震撼的,不是从水中诞生的维纳斯,而是听到有人用中文给中国游客解释这幅画,恰有少年问:“叔叔,你也是来旅游的吗?”

程松坡一扬首,目光顿时迷离,痴怔半晌后笑道:“不,我在等我的维纳斯。”

世事有时就是这样的奇妙,陆茗眉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天,在波提切利那幅油画前,程松坡就这样和她遥遥相望。他身材笔挺,目光清凛如岩下电,以至于那位中学生好奇地问:“你们是国内拍偶像剧的演员过来取景吗?”

文艺小资女们总喜欢用翡冷翠来称呼这个城市,也只有那一刻,陆茗眉觉得这三个字如此切合这个艺术之都。

欧洲有那样多的城市,她偏偏去了翡冷翠;Uffizi有那么多名家之作,他偏偏在维纳斯面前驻足。

时经纬被雷得浑身鸡皮疙瘩直掉,毫不留情地大泼冷水:“所谓命中注定,纯粹是恋奸情热智商降低的人,用来自我催眠的一种说辞罢了。”

“因为你没有体会过嘛,你嫉妒。”

一如既往的嘴皮战,陆茗眉长松一口气——不枉她本色出演,牺牲这么一段美妙的回忆,转移时经纬的视线,希望他到此为止,别再试图挖掘出什么来。

时经纬不敢回击,如果回击结果肯定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老实说心里还真有些酸酸的。

在他的生命里,从没有一个女人,任时光蹉跎,岁月荏苒,年华老去,也痴痴地等待他。

他拍掉少许的惆怅,把炖品店老板的名片塞到陆茗眉的钱包里去,站起身来笑道:“觉得好可以直接电话,这里无论多远、多晚都肯外送…送你回家?”

“好,”陆茗眉点点头,刚起身又否决他的提议,“你还是送我去程松坡的酒店吧,他应该吃完饭回来才对。我顺便跟他谈谈最近这些事,免得起什么误会。”

一路上两人又贱嘴地斗了几句,以前他们总是五五开的胜负,今天陆茗眉因和他建立起新的战略伙伴关系,显得斗志昂扬,时经纬却一路哑火,很是郁闷。陆茗眉进酒店前又谢他:“今天谢谢你了,改天再请你吃饭,到银行来我给你优惠。”

优惠个鸟,我还要你来教我怎么投资?时经纬拍开车载CD的开关,打开车窗呼吸城郊新鲜的空气,蝎子乐队的主唱Klaus Meine激越高昂的歌声流泻在星空之下。

CD里的歌曲从No one Like You转到Wind of Change,也许生活是该有些Change了,在这个美国总统都高喊着Change的年代。

他正欲发动车子回家,忽然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音,陆茗眉匆促地从酒店里跑出来,跑到他车子前时忽然顿住。时经纬一时不解,摇下半截车窗探出头来:“茗眉?”

陆茗眉紧咬着唇,瘦削的身子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她愣愣地望着他,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又僵硬地转身,酒店门口除保安外空无一人。时经纬推开车门伸出手来,陆茗眉犹豫地上车,时经纬帮她系好安全带,开离酒店甚远后她也没问他要带她去那里。时经纬亦不开口追问发生过什么,径直带她去“沙世”——刚毕业时他和朋友合资开的酒吧,如今已被他全数盘下。

挑了个僻静的角落,要酒保上杯清茶,陆茗眉捧着茶杯艰难地咽下两口,双手兀自颤抖。包包里的手机响了,嘟嘟嘟地震动个不停,时经纬取出手机,上面闪烁的是程松坡的名字。他将手机伸到陆茗眉面前,问她是否要接听,却被她颤抖着摁断:“不许接,不许接。”

PART 3让人忘记一种伤痛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给她无尽的爱,另一种是给她更深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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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切都是烟云

程松坡的电话在持续打了半个多钟头后终于不再打来。

时经纬难得的沉默,陪陆茗眉坐在幽暗的角落,明灭飘忽的灯光,正如彼此此刻难以言传的情绪。陆茗眉朝他伸出手:“给我瓶酒。”时经纬很踌躇,一方面他觉得让陆茗眉宣泄出来比较好,另一方面他不想半夜送一个发酒疯的女人回家。

犹豫权衡后他叫了瓶嘉士伯给陆茗眉,她直接咬开瓶盖,利落得叫时经纬吃惊:“技术不错嘛。”

“以前是家常便饭。”

陆茗眉很快就平静下来,见时经纬似乎兴致不高,笑问:“你怎么不问我刚才发生什么事?”

“不想问。”

陆茗眉凑过头来,像发现新大陆般的盯着他:“你变性了?”时经纬不理她,她又笑嘻嘻地问,“你不是对八卦最有兴趣的吗?看到流言绯闻,就像…”

“就像猫儿见了腥,”时经纬面无表情地帮她补全,冷冷斜她一眼,“谁让你没新闻价值呢?”

这是陆茗眉以往鄙视他时用得最多的词,她说他没有职业道德,没有社会良心,没有这个,没有那个,总之唯利是图,奔跑在庸俗低俗恶俗媚俗的康庄大道上。

“那程松坡呢?”

“你喝醉了。”

“啤酒而已。”陆茗眉满不在乎,伸手斜搭在他肩上,指着远处吧台刚入座且面容姣好的女人,笑问,“怎么不去打个招呼?我记得有一次和同事来这里玩,好像看到你很受美女欢迎嘛…”

时经纬哼哈两声,懒得解释他是这里的老板,偶尔也招待客人两杯酒。

陆茗眉继续挂在他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扯,直到他忍无可忍:“想哭就哭吧,你也不在乎多这么个把柄给我不是?”

“谁说我想哭了?我才没这么没出息,他不在乎我,我还不在乎他呢!”陆茗眉撇撇嘴,谁知三秒不到就真趴在他肩膀上哭起来,一抽一抽的。时经纬很没同情心,架着胳膊看她哭,连张纸巾也不给递,等她自己哭到差不多,哽咽着问他,“时经纬,你有没有那种关系比较好的女性朋友,会不会在自己家里单独招待她们?”

这种话一出口时经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似笑非笑地哼一声:“女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

陆茗眉狠狠瞪他一眼:“我跟你说正经的,比如,比如我和你这样的!”

“咱们不是快订日子结婚了么?”

“时经纬!”

“好吧,”时经纬无奈叹道,“社里的小妹妹们碰到为难的东西,周末偶尔也会上我家请教请教的。”

陆茗眉仍一脸纠结:“这样,那是不是我太多心了?”

“干脆一点去问他呗。”

陆茗眉刚刚对时经纬还金刚怒目的头颅,现在立刻往衣领里缩,久久后她才犹犹豫豫地说:“我不敢。”

她已经等了他十年,在她完全不知道他是否会回来的时候。十年的光阴,早已磨灭她所有的勇气,所有那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在和他重逢的那一刻,都已风化四散。

十年前她还有勇气去质问程松坡,听他恶狠狠地说:“我就是玩你,怎么样?你要不是她的女儿,我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

十年前她还有勇气反驳说:“你在说气话,我知道你故意的。”

十年的时间都够让上海的房价翻几番了,更何况人呢?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程松坡房里看到一个女人而已,既非捉奸在床,也没有拉拉扯扯。陆茗眉居然就这样惊慌失措地逃出来,无他,看到程松坡在笑而已。

笑得很开怀,那是陆茗眉从未在程松坡脸上见到过的笑容,她认识程松坡的那些年里从未见过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程松坡从未发自内心地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