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让她不由自主地站住,隔了一会儿,只听任世晏接着说:“我一个朋友在北京另一家证券公司任首席经济学家,我刚跟他通过话,按照他的说法,此次喻洪良被隔离审查,事件背后的资金黑洞不可估量,给业内拆借带来一系列连锁性反应,按你所说,你的那部分私募资金虽然没直接卷入,可是以你跟他的资金往来,一样有被冻结的风险。我想资金链断裂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间或只有任世晏说“嗯”、“哦”。任苒完全不能理解那些陌生的名词,可是却能从她父亲声音里听出不祥的意味。

任世晏的声音重新响起:“我打电话给你,就是提醒你注意这一点,你有什么打算?”

过了一会儿,任世晏微微一笑,“这样也好。当然,你一直是在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不过不管你做什么决定,请务必跟你父亲说一声,他一直很为你担心。好的,别客气,再见。”

任世晏挂了电话走出来,看到女儿,显然既意外又惊喜,“小苒,吃过饭没有?我带你出去吃。”

任苒摇摇头,垂下眼睛不看他,走进自己房间,拿出一个箱子收拾东西,任世晏跟了进来,再次叫她的名字:“小苒。”

她闷声不响,胡乱往箱子里放着衣服。

“我知道你不想原谅爸爸,可是,我们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任世晏的声音恳切,带着一点儿恳求。她仰起头,在那天以后,第一次正视父亲。眼前这个男人,一直被她母亲深爱着,被她崇拜着,被他的同事和学生折服仰慕着,他仍然相貌英俊,甚至鬓角边一点隐隐的白发也增添了他的气度,他看着她的眼神中满含她熟悉的疼爱之情。可是现在落在她眼内,却只让她觉得陌生而迷惑。

“谈什么呢,爸爸?”她轻轻问,站起了身。

“小苒,我一直试图把这件事对你的影响降到最低,可是我知道,总有一天,我得来面对你的质问、怀疑。我只希望,这一天来得越晚越好。”任世晏苦涩地说。

“于是你安排了一切,带我远离家乡,搬到这里来,预备等到你当鳏夫当到足够合适的时间,再介绍你的……情人给我认识,也许那时我都会觉得你孤单了太久,应该开始新的生活,我甚至有必要求你再婚了,对吗?”她的声音仍然很轻。

“对不起,小苒,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不要求你马上谅解,不过……”

“爸爸,你很在乎我的感受吗?”

“我绝对不愿意你受伤害。”

任苒紧盯着他:“那妈妈呢?”

任世晏痛苦地移开视线:“小苒,你妈妈去世了,让她安息。”

“她只去世了两年多而已,而你和季律师来往了八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心里判了你妻子死刑,让她提前安息了?”

“别这么说……”

“那我该怎么说?我的确受了伤害,可是你好象忽略了,在这件事里受伤害最大的那个人是我妈妈。”

“小苒,成年人之间的事,我很难跟你讲清楚。不过,我曾经跟你妈妈商量过离婚。”

任苒哆嗦了一下:“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

“你11岁的时候。”

“就是七年前喽,那时候你也玩了一年婚外情了,”她努力回忆着,可是除了母亲突然被确诊为癌症,打乱了她家生活以外,充斥于她脑海的全是祥和安宁的日子,她没有觉察到家里气氛有什么不同。她短促地冷笑一声,“而且,既然你们并没有离婚,那你跟别的女人还是不折不扣的苟且,长时间的偷情,没什么可开脱的。”

这个斩钉截铁的指控让任世晏哑口无言。

“是呀,成年人之间的事,我不理解。我也没法去问我妈妈了,为什么她不答应离婚,而是咽下这个耻辱?为什么她不让我分担?”

“知道她生病后,我再没提过离婚。你妈妈不告诉你,是为你好。”

“那是当然。”任苒咬着牙,压制住满心的酸涩,“其实我也有问题想问你,你能坦白告诉我吗?”

“我尽力对你坦白,不管你愿不愿意原谅我。”

“你爱妈妈吗?”

任世晏发现,坦白远比他想象的要困难,他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妈妈以前告诉过我,你们也是由同学到恋爱才结婚的。或许你不像妈妈爱你那样爱她,可我知道妈妈爱你,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点了。她能从外面传来的脚步声里听出上楼的那个人是不是你,甚至躺在医院病房里,外面走廊上那么嘈杂,她也没弄错过,我试过,我完全分辨不出来。如果这都不是爱,那我就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爱了。”

任世晏咬紧了牙,痛苦地扭开脸,然而任苒不打算放过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继续说下去:“如果你们像祁伯伯、赵阿姨那样相处得冷漠,动不动吵架,我也许多少能理解一点儿,毕竟没有感情绑在一起,大概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是我使劲回忆,根本记不起你们有过争执。”

“我和你妈妈达成了共识,不在你面前吵架。”

“那么背着我还是吵过吗?”

任世晏摇摇头:“我们有过……交谈,但算不上争吵。”

任苒失神地看向书桌上放在一帧方菲的照片,她特意选了妈妈病情加重前拍的一张侧面相,照片上的女子看着远方,神态温婉宁静。

“爸爸,妈妈生了四年病,你照顾她看上去也很尽心尽力,从来不抱怨,连护士都夸你是模范丈夫优秀男人。你当然不会是为了得到别人夸奖这样做,对不对?你们应该是感情很好的,这一点,我没理解错吧。”

“我和你妈妈之间当然是有感情的。”

“那你为什么你要背叛她?”

任世晏发现,面对女儿明亮得没有杂质的眼睛,坦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他微微苦笑了:“小苒,你以后就会知道,感情非常复杂,我没法给你想要的答案。”

“那我和你,大概就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任苒蹲下去,重新收拾着箱子。

“小苒,这个暑假我要去北京参加学术研讨,还要跟编辑确定我一本书的最后定稿,你回老家后,就住阿骏家吧,不要一个人回家住,不方便,等我工作完成了,也会回去一趟的。”

“我差点忘了,哈哈,我跟阿骏,也是你周密安排的一部分吧。我毕业,跟他一块出国,以后最好嫁给他,你就可以无牵无挂过你的幸福生活了。”任苒合上箱子,站了起来,似笑非笑看着任世晏,“是这样吗?”

“别因为我迁怒阿骏。”

“你太多虑了,阿骏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妈妈生病住院,赶上你出差的时候,他一直陪着我;我被你带到这里来,没一个朋友,只有他天天打电话给我;他还特意为我来这边上大学。他瞒着我,也是为了我好,我不会怪他。可越是这样,我越不会按你的如意算盘去利用他的友情,自私地霸住他。”

“小苒,你不明白吗?阿骏是爱你的,你跟他在一起,爸爸才能放心……”

任苒提起箱子,不屑地说:“你太急于打发掉你女儿了,任教授,其实没必要,我这就走,给你们腾位置出来。”

她已经走向门口,却停住,回到书桌边,取出一本书,那是方菲在最后一次住院时看的托马斯﹒哈代的小说《远离尘嚣》,书是从她工作的图书馆借的,任苒在母亲去世后,从她枕边拿起来,再没还回去,而是一直带在身边。她将书放进背包,再开抽屉,从最下面拿出一本存折:“这是妈妈留给我的,我拿走你不会介意吧。”

不等任世晏再说什么,她提了箱子,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连续收到青青子衿两篇如此有份量与深度的长评,光用开心两个字来形容已经太轻轻,不多说了,谢谢

另外,文中人物的想法不等同于作者的想法,我要想直接强调什么,就不写小说写杂文了

就是这样。。。

第七章(上)

任苒回到宿舍,根本不想去食堂吃晚饭,闷闷地躺下,戴上耳机听音乐。祁家骏打电话过来约她和同学聚会,说是陪几个毕业班的师兄吃告别晚餐,她完全没有心情,“去了也是白给他们打趣,我不去了,你别又喝得醉醺醺的啊。”

一年级学生对于放假回家的期待似乎来得强烈一些,同宿舍的女孩子都已经走了,宿舍里十分安静,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走廊上间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很适合放松休息。

任苒只觉得心内堵得满满的全是心事,连舒缓的音乐落在耳内都嫌呱噪,她不耐烦地扯下耳机,翻身坐起,靠到床头,拿起了那本《远离尘嚣》翻开。

这本书出版于一九八二年,装帧简单,朴素的暗绿色封面左上方印着一位女士乘着马车离开的背影,内页是作者托马斯﹒哈代的肖像,他留着大胡子,一脸严肃,看不出年龄,不像一位作家,更像一个乡绅。

母亲去世后,任苒不是第一次翻开这书了,她看完目录,翻到第一章,标题“说说农夫奥克——一件小事”下第一个段落印入眼帘:

农夫奥克微笑的时候,他的嘴角便向两边拉开,几乎到了耳廊的旁边,眼睛眯成了缝,两眼漾出的皱纹在他脸上延伸着,像是草草画就的朝阳所射出的光线。

——任苒再度有些颓然了,这当然不是吸引她阅读的风格。如果一定要看十九世纪的英国文学,那她宁可去看简﹒奥斯汀,至少那里面有吸引她的人物、情节与风趣的对白。

然而她母亲方菲在最后的时间里,躺在医院病床上,一直看着这本书,看得十分入神,有时甚至是喃喃念诵着。

任苒耐着性子看完第一章,见那位农夫在被路过少女的美丽撩动心神后,判断对方的毛病是“虚荣心”,她实在没兴趣看下去了,重新回到简短的内容提要:这位动心之后由于天灾趋于赤贫的闷骚农夫爱上女农场主,并开始为她放羊;女农场主却迷上乡村中一个英俊的唐璜式人物并与之结婚,乡村唐璜曾对另一个天真少女始乱终弃;而另一个农场主疯狂迷恋女农场主,并精神错乱地杀了乡村唐璜,被判终身监禁,最后女农场主嫁给了一直爱她的农夫。

她跟其他大部分在城市长大的女孩子一样,对于乡村田园生活没什么向往。一个农夫跟一个女农场主的罗曼史,哪怕简介称之为“戏剧性的故事”,也实在没法吸引她看下去。

任苒只是不由自主地想知道,母亲一直在想着什么。

她知道,父亲是母亲的初恋,两人在恋爱两年后结婚,并没有什么波折。这样的内容似乎与母亲的生活没有什么重迭影射之处,那么母亲应该不是想从书里找到解决现实问题的答案。

然而,读如此节奏舒缓而现实主义的文学作品,能帮她淡漠病痛带来的折磨吗?更重要的是,能让她不去想丈夫经年累月的出轨背叛吗?

也许是这本书而不是其他书陪在她最后的时光里,只是一个巧合,毕竟母亲在图书馆工作,又酷爱阅读。

这个想法刚一浮现,任苒便深深自责了:你因为年少无知,因为只顾自己伤心害怕,完全没有察觉母亲的心事,任由她独自一人在承受绝症的折磨、一步步走向死亡的同时,也保守着秘密,不肯让你受伤害。现在你又想轻易逃开,继续把母亲一个人留在孤独与绝望之中。

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流淌了下来,将脸埋到双手间,再度哭了起来。

母亲去世后,任苒数次哭到将近昏厥,不仅白天精神恍惚,需要祁家骏的陪伴,半夜她还经常从梦中哭醒,很多次都是任世晏闻声进来,紧紧抱住她,安慰着她,让她知道,有人与她分担着共同的伤痛。

花了那么长时间,她才走出巨大的悲伤。然而现在,她又陷进了再一次失去母亲的感觉中。

更重要的是,她同时失去了对父亲的崇拜与爱,不可能再有一个父亲能够在这种时刻来安慰她了。

她已经成了精神上的孤儿。

这种绝对的孤寂无依感,才是听到季方平与任世晏对话后,对她生活最大的打击。

不知道哭了多久,泪水干涸,任苒爬起了身,她觉得再这么独自待在宿舍里,她只会更加抑郁,而这寂静也会更加难挨。她决定还是出去走走。

她拿上毛巾去水房洗了脸,背上一个斜背的牛仔布包,走出了宿舍。

财经政法大学位于江南闹市区,校园并不大,她不知不觉走了出来,顺着街道慢慢闲逛,学校门前的街道照例都是各式门面,书店、服装店、小餐馆、网吧、小型卡拉OK,生意看上去都十分兴隆热闹。

置身于人群之中,她心情渐渐安定下来,随便吃了一点东西,继续闲逛。这个城市刚刚步入夏天,气温日渐升高,但毕竟没到盛夏,晚风拂面,有几分惬意感觉。

她漫无目的地走出好远,感到有些累了,却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回宿舍。她站在转角处,看到对面一家咖啡馆大大的招牌,突然心念一动,抬手招停一辆出租车,坐上去后跟司机说:“去华清街。”

她到了华清街街口便下了车,慢慢往前走,辨认着一个个杂乱的小门面,一边怀疑着自己的记忆力,终于看到了被重重待洗的汽车包围着绿门咖啡馆。

她推门进去,里面只坐了一个顾客。苏珊跟上次一样,坐在吧台内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翻杂志,听到门边风铃一响,抬起头来,显然记得她,却有些诧异:“祁家骢和老李去吃饭了,你们没约好吗?”

她一怔,有被人一语道破隐秘心事的尴尬,摇摇头:“我没跟他约,就是想过来喝杯咖啡。”

苏珊好笑,却并不多说什么:“今天供应的是蓝山。”

任苒自我解嘲地笑道:“现在哪里还有真蓝山豆?”

苏珊也笑了,她有着惊人白皙的皮肤,五官轮廓分明而细致,显得成熟冷艳,容光逼人,只是一笑之下,才带出了几分稚气感,看上去年龄比任苒大不了多少:“你比我懂行多了,老李也说准确应该叫综合蓝山,其实是哥伦比亚豆,跟牙买加蓝山没什么关系。可是谁在乎这点区别呀,分得太细了真奇怪。”

任苒的咖啡知识全来自于父母的闲聊,对口味并不挑剔:“谢谢帮我来一杯。”

过了一会儿,那个客人结帐走了,苏珊煮好咖啡给她送过来,又跑去吧台那边接电话,她声音压得低低的,但仍听得出来含着甜蜜,隔了一会儿,她放下电话,突然对任苒说:“哎,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店,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任苒倒无所谓:“我可不会煮咖啡,有客人来了怎么办?”

苏珊笑道:“你以为这里散客很多吗?只有一个人说好来取预订的咖啡豆,可又临时取消了。万一有客人进来,你就说今天咖啡供应完了,没事。”

任苒被这种漫不经心做生意的态度逗乐了:“你不怕老板说啊。”

“老李自己也经常干随心所欲关店门的事,不会介意的。我男朋友找我,我好几天没见他了,去去就回。”

苏珊毫不掩饰兴奋之意,漂亮的面孔上散发出光彩,任苒点点头:“好。”

“你只帮我接下电话,如果有人预订咖啡豆或者咖啡粉,你记下品种数量和时间就行了。”苏珊麻利地收拾着东西,让任苒坐到吧台里来,顺便递给她几本封面花哨的娱乐时尚杂志,“这是我的品味,时常被老李笑,你要是觉得闷就翻一下,不喜欢搁一边没关系的。”

苏珊一阵风似地跑出去,带上了门。

任苒坐到她的位置上,端起咖啡杯,小小的啜了一口,将咖啡含在舌间,品着综合蓝山那略带甘酸的味道。其实,她对咖啡并没来得及培养出嗜好。母亲在世时,总说她年龄小在发育,不适合摄取咖啡因。随父亲搬过来后,任世晏似乎也无意费事煮咖啡,改喝速溶咖啡了。

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大老远跑过来喝咖啡。现在这里只她一人,她不能不对自己坦白承认,她确实在潜意识里想见到祁家骢。

她的脸一阵阵发烧,想,这难道就是祁家骏调侃的所谓春心萌动吗?那个男人对她而言,差不多仍然是个陌生人,而且隔着年龄、阅历的差距,几乎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心情如此烦乱,却起了这样的闲心,简直有罪恶感。

任苒将下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无所事事地转动着咖啡杯,决定等苏珊一回来就马上离开。

外面传来此起彼伏高压水枪冲洗喷水的声音。小小的咖啡馆内开着空调,头顶一只木制风扇缓缓转动着,放在吧台上的收音机声音低低地放着一档音乐节目,对比之下,显得十分宁静,加上咖啡的香味,让她恍惚有些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感觉。

风铃一响,她还没抬头,就听到老李的闽南腔传进来:“进来喝杯咖啡。”

“不了,我打算去酒吧喝酒。”

“你最近喝酒太多了。”

祁家骢呵呵一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醉乡不宜频行,而且我这倒霉的身体,也不能奉陪你了。你既然决定要走,我就不多说什么,凡事小心。”

“别担心,眼下应该还没到那一步。”祁家骢的声音依然不疾不徐,仿佛谈话的内容只是天气而已,“我已经给秦总打过电话,他明天赶回来,我跟他把后续事情处理完就走。”

任苒待在原处一动不动,只听老李说:“按我的体会来讲,只身上路,并不是一个愉快的经验。最后不要弄到完全跟人失去联系,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我大概没得选择了,而且什么滋味都尝一下,不是坏事。”

“那倒也是,如果一定要失去一切,还是趁年轻来,比较好接受一些。”

祁家骢大笑:“谢谢你的安慰。我走了,老李,你保重。”

“保重。”

风铃再一响,祁家骢离开。任苒分明从两个人平淡的对话里听出了不寻常的告别之意,然而她没法抢在这样一个告别完成前站起身来加入进去。她来此喝咖啡,隐隐期待一个“不期而遇”,同时又对自己的期待满怀困惑,完全没想过面对这样的场面。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一下连岳,没有安全感的读者不妨去读一读他的专栏文章。。。

第七章(下)

“苏珊,罗先生来取他订的咖啡豆没有?”老李漫不经心地问道,却陡然打住,诧异地看着从吧台后站起来的任苒,“任小姐,你好,你怎么在这里?”

任苒有莫名的局促:“我是来喝咖啡的,苏珊刚才有点事出去一下,让我帮她看一会儿店。”

“这小妞大概又接到男朋友召唤了,居然把店交给客人看着,这个月薪水扣一半。”

任苒急了:“哎,别扣啊,她说她马上回来的。”

“开玩笑的。”老李哈哈一笑,“就小店出的这种寒酸薪水,能请到美女当炉煮咖啡是一种荣幸。她不随时飞了我这老板,我已经要偷笑了,哪里敢当真扣她钱。”

任苒也笑了,出了吧台:“请帮我结帐,我喝了一杯蓝山。”

老李摆手:“谢谢你帮忙看店,这杯我请,下次过来我做曲奇给你吃。你喜欢提子还是蓝莓味道?”

“蓝莓不错。谢谢,我先走了,再见。”

她的手刚触到暗绿色的格子门,老李开了口,声音和蔼:“刚才为什么不站起来跟家骢说声再见。”

她苦恼地回头,面对的是老李那张中年人的面孔,他架着一副角质架眼镜,相貌平常,甚至有超乎真实年龄的沧桑感,然而从表情到眼神都带着关切与了然,让他有了几分睿智意味。

任苒涩然一笑:“我并不是他女朋友,他的行程、计划通通与我无关,我如果贸然□来讲再见,似乎有些多余。”

老李莞尔:“不用解释,我知道他没有女朋友在这边。”

任苒想起那天在酒吧见到的美女,可是却鼓不起勇气多问了。

“如果再也见不到他,你会觉得可惜吗?”

这样的假设让任苒怔住,到现在为止,她生活中只体验过一个诀别,那就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她从学校狂奔到医院,看到的是白床单下母亲的遗容。

她的心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拉扯,有牵痛感,迷惘地看着老李。

老李拿起吧台上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简短地说:“家骢,马上回来一趟,我还有点事跟你说。”

任苒大吃一惊:“你叫他回来干什么?”

“他也只是准备去酒吧喝闷酒而已。我觉得跟一个女孩子道别,比一个人喝酒要有意思得多。”

“我根本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任苒窘迫地说,“他肯定会生气的,他一直拿我当个任性的小孩看。”

老李失笑:“不是每个男人都有被任性的可爱孩子惦记的荣幸。”他留意到任苒脸涨得通红,转移了话题,“家骢马上要离开本地。”

“为什么你们刚才告别得那么正式?他要离开很久吗?”

“这个不好说,世事难料,我八年前离开台湾,以为只是换个环境而已。可是从那以后,我潦倒异乡,没再跟那边任何人联系。”

“你还有家人在那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