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家钰再次从悉尼飞过来,却谢绝了她妈妈让她抱抱孩子的美意,“别别,我怕小孩子,软绵绵不好抱,看看就好。”她隔得远远的,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手指摸一下侄子的小脸,“好了,小宝,你奶奶从此有了寄托,不必再念叨你姑妈我为什么老大不嫁了。”

他们看上去一团祥和,可是这个热闹只浮在表面上。

任苒当然不会拿这个感受去扫别人的兴,她依旧天天早出晚归,回来后看看小宝便马上撤回自己的房间,不肯插到别人一家中间。

晚上,祁家钰与任苒住一个房间,她靠在床头长长叹息:“我决定这辈子还是单身的好。”

任苒好笑,“家钰姐,为什么发这感叹?”

“你看看阿骏,再看看敏仪,变成什么样了?”

任苒默然,住在一起,她最有体会,他们两人的变化的确很大。

“当时在机场接你们三个人,敏仪看上去最兴奋,那个活泼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今天一看她,我吓了一跳,倒不是体形变了,主要是眼神看上去暮气沉沉,哪里还像一个21岁的女孩子。阿骏也是,我情愿他跟以前一样,呼朋唤友年少轻狂,好过现在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小宝还小,他们肯定压力很大,慢慢会好的。”

祁家钰笑了,“小苒,你们出国前,我妈给我打电话,说你任性得很,她不放心阿骏跟你一起留学。怎么我倒觉得你是你们三个里最懂事的那个,又是上学又是打工,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还懂得体谅人照顾人。哎,这样一表扬你,我觉得你也不像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了。到底是我老了,对什么都看不习惯,还是现在年轻人比我那个时候来得成熟。”

任苒也好笑,“赵阿姨没冤枉我啊,我确实任性过。不过人总得任性过,才知道不能总是任性吧。”

祁家钰一边上下打量她,一边摇头,“看看,说你懂事,你越发端出一个懂事的款来了。不用这样的,小苒,你最应该在意的人是自己,如果在这儿住得不开心,不要委屈自己。”

任苒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她没想到祁家钰不过匆匆来了两次,便全都看在了眼里。莫敏仪整个孕期情绪都说不上稳定,有时甚至会借小事来一场歇斯底里的发作,过后又痛哭着跟她或者祁家骏道歉。

没人能跟一个孕妇计较,她不止一次动了搬走的念头,可是看看意气消沉、时不时要去酒吧买醉的祁家骏,再加上行动日益不便的莫敏仪央求她,到底又不放心,还是留了下来。家务事和做饭的工作实际上都已经落到了她一个人身上,加上学习任务繁重、还要打工,她经常觉得疲惫。

“肖钢都看不下去,打电话给我,说真看不得一个小姑娘这么委屈自己。我只能苦笑,哪怕我住在墨尔本,我大概也只会经常过来看看,搭搭手可以,但不会像我妈这样事事包办地照顾他们的生活。不是我心狠,路是他们两个选择的,就得自己承担后果。就算是亲人,也只能帮忙,不能代替他们生活。你只是一个朋友,更没必要这样。我也跟阿骏认真谈了,提醒他以后不可以把自己应尽的责任推给你。”

“我知道,谢谢家钰姐。”

祁家钰欲言又止,只长长叹一口气,再没说什么。

赵晓越住了两个月,回国的时间迫近。要按她的想法,她要把小博彦带回去才放心,然而莫敏仪不肯。

莫敏仪始终没告诉家里她怀孕和结婚的事,看着她小心掩饰日益膨大的腹部,对着摄像头跟家里人强颜欢笑,任苒十分不解。

“你跟阿骏已经注册结婚了,就算现在要孩子早了一点,你家里也会谅解的,何必瞒着他们。”

“在这边注册,澳洲政府承认我们的婚姻,国内是不承认的。我坚持生下这孩子,阿骏大概在心里恨我把他绑死了,天知道我们以后会怎么样,现在还是不要说的好。”

赵晓越当然不理解媳妇的想法,可是在儿子和女儿的严词告诫下,也只好由得他们去。临走之前她做主,招一个保姆帮忙照顾小孩。在当地华人报纸上登出广告后,马上有人面试。经她严格审查,最终留下一个看上去沉稳利落的30岁陪读女士张姐,说好一周工作六天,每天早上8点到晚上6点,带孩子并做简单家务。

张姐十分能干,很快就把带孩子的工作接手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祁家钰的劝告起了作用,祁家骏突然有了很大改变,他流连夜店的次数大大减少,大部分时间除了上学、去图书馆,便会早早回来,接手抱抱孩子,帮忙做一下家务。更重要的是,他再没有流露出暴躁易怒的情绪,哪怕与莫敏仪有了争执,他也很少如从前一样发火。

任苒看在眼里,松了口气。虽然她跟祁家骏在一个校区上学,但不愿意再引起任何误会,考了驾照,狠下心买了一辆很便宜的二手韩国车,恢复了独自上学,打工生活。

小小的婴儿一天天长大,生活看似走上了正轨。只有莫敏仪,似乎并没有从孕期直到产后的情绪不稳中恢复过来。心情好时,她抱着小宝舍不得放手,跟他喃喃说话,唱儿歌给他听,不停亲吻;心情不好时,任小宝在一旁大哭,她也不理不睬。如果任苒看不过眼,上来接手,她又会出言冷嘲热讽。

任苒只能在她发作的时候转身走开不理她。

小宝四个月不到,莫敏仪在看了祁家骏给她和孩子拍的照片后,立刻说要减肥,第二天便给儿子断了奶,去报了健身课程。

她开始迷上购物,买回大堆的化妆品、衣服、皮包、鞋子。在没有上学后,她却恢复了和旧时同学的联系,有时会相约出游。

她到底年轻,体质一向又好,生下孩子后,一加锻炼就恢复得很快,身材重新凹凸有致,更添了几分性感,没人看得出她已经是孩子妈妈,投身社交活动里,她似乎渐渐恢复了旧日的开朗。

张姐再怎么温和肯吃苦,也开始抱怨,一个人带孩子又要做家务,确实忙不过来。祁家骏无奈之下,安抚之后给她加了报酬,然后张姐不在时,提醒莫敏仪不要完全放手将孩子和家务全推给保姆,带累得任苒只好放下功课帮忙,结果再度惹来了一场大吵。

任苒试过劝架,但她发现,她介入时,莫敏仪只会将怒气转移到她身上,她便索性不劝了,只是把哭闹的小宝暂时抱开,由得他们关上门大吵。

第二天,莫敏仪对她道歉:“我知道我是失心疯了,我这个玩法,要没你帮着我,张姐一个人是照顾不过来小宝的。”

任苒叹气:“敏仪,我坦白讲,我是看在小宝的份上。”

莫敏仪讪笑,“当然,你们都是看在小宝的份上,我又不是傻子。阿骏看小宝份上跟我注册结婚,婆婆看小宝份上往我户头上打钱从来不问用途,那么厉害的大姑娘,明明瞧不起我,也看小宝份上对我客客气气。”

任苒没想到她现在如此偏激,“好吧,你可以忽视我的想法。不过你和阿骏、赵阿姨、家钰姐是一家人了,要那么想他们的话,不管他们怎么待你,你都能有不一样的解释,何必呢?”

“没办法,谁让我有的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婚姻。”莫敏仪见任苒诧异,倒笑了,“对,我生下小宝,换回了一个名义上的老公,从知道我怀孕一直到现在小宝快半岁了,阿骏再没碰过我。我鼓足勇气伸手过去,他会跟触电一样避开,你认为我是什么感受?”

讲到隐私,任苒无话可说了。

“知道吗,任苒?刚怀孕的时候,气头上我跟阿骏说过,我不想再跟你住在一起了,他很痛快地说,好,他明天就帮你找房子让你搬走,他也早就觉得再住一起,拖累你受气,很对不起你了。哈哈,你看,他在乎的始终是你的感受。我死了心,你留在这里,阿骏怕你对他的表现失望,倒会对我好一些。这个我一点也没看错,他始终愿意在你面前展现他最好的一面。”

“你有一个心结在先,所以难免揣测他的行为。”任苒苦笑,“你们已经结了婚,把日子过成这样有意思吗?我受点气倒也没什么,真受不了,我可以甩手走掉。可是你们如果弄得我对婚姻完全失望了,我就太不值得了。”

“那可不能怪我,因为——”莫敏仪竖起手,欣赏着才涂的深紫色指甲油,“我早就已经失望了。”

莫敏仪外出的时间越来越多,这天她突然宣布,星期天她会跟几个朋友去悉尼玩两天。祁家骏刚说他必须去图书馆查资料准备论文,她便老实不客气地讲:“我不是卖身给祁家了,包括张姐在内,你们不管上班上学都有休息日,凭什么我得当二十四小时随时听用的妈妈,你周末照顾儿子一下也是应该的。”

第二天,莫敏仪果然提了包扬长而去。

任苒调好辅食,送进房间。祁家骏正在给孩子换尿布,动作笨拙,任苒叹口气,上去接手,很快换好,“不怪敏仪说你,看看你的手势,你也该试着多照顾小宝了。”

祁家骏倒没什么不耐烦的意思,只叹一口气,“照这样下去,大概我早晚得把小宝送回国。”

任苒不语,抱了小宝下来,放他坐在婴儿座里,开始喂他。小小的祁博彦快九个月,眉目如祁家骏一样,非常漂亮,已经长出第一颗小牙齿,圆滚滚的面孔上一双精灵黑亮的大眼睛,小手一刻不肯闲地不停来抓任苒手里的勺子,任苒一边闪避一边喂他,一个不小心便弄得他满脸都是米糊,他兴致高得咯咯直笑。

“为什么你会这么耐心?”

任苒直笑,拿毛巾擦着小宝的睑,“你别夸张我的耐心,孩子不是我的,我不用二十四小时对着他,不用对他有责任,不用考虑将来。我要做的只是喂喂他逗逗他,这并不需要太多耐心,倒可以给我带来乐趣,阿骏。所以,请别责备敏仪。”

“我还有资格责备谁?”祁家骏将尿布、奶粉、辅食、饮水等东西收拾了一个大包,“小苒,我打算带小宝去亚拉河边晒太阳,你去不去?”

任苒最近也实在疲惫,想彻底放松一下,想了想,“好吧。”

这时正值澳洲的春天,天气晴好,暖意融融。在墨尔本,每个周日上午九时至下午六时,维多利亚艺术中心市集从艺术中心一直延伸到亚拉河畔,艺术家、工匠和艺术爱好者云集于此,有的作画涂鸦,有的出售自制的艺术品,还有街头表演,让人目不暇接。任苒来过几次,很喜欢这里宽松的气氛。

祁家骏抱了祁博彦,三个人慢慢散步,不时驻足看着摊位上卖的各种千奇百怪的小玩意,走累了便买了咖啡,到河畔去晒太阳。

亚拉河畔由政府设置了不少烧烤炉,澳洲人酷爱享受阳光和户外生活,河边有不少人阖家出动烧烤,或者在这个早春时分做日光浴。

祁博彦在毯子上爬累了,喝了牛奶后,很快睡着。任苒和祁家骏分别在他身边躺下,阳光晒得身上暖洋洋的,头顶上是湛蓝的天空,白云缓缓飘浮,身边河水静静流淌,远处希腊移民演奏的民间音乐声和烧烤气味拂过,所有的思绪似乎停顿下来。

任苒正睡意蒙胧间,突然听到祁家骏叫她的名字——“小苒。”

她“嗯”了一声,却好久没听到他说话,她转过头,祁家骏正侧头隔着他儿子看着她,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地对视彼此了,看着祁家骏的眼睛,任苒只得承认,如果说莫敏仪多少恢复了表面上的活泼爱娇,而他的眼神幽深,已经再没有昔日那样神采飞扬的感觉。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我想带你逃得远远的,到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生活。”

“我们最多只是离开,没办法逃避掉那些已经发生的事。”

“是呀,有些事就那么发生了。现在真到了这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的生活只剩下在一起晒晒太阳了。”

任苒有莫名的心酸,只能勉强微笑,“这样不好吗?”

祁家骏也笑了,然而这个笑意只从他英俊的眉目之间一闪而过,“很好,我很珍惜。我希望我们以后能定居这边。”

“可是,”任苒迟疑地说,“我打算毕业后回国的。”

祁家骏眼神一黯,却显然并不意外,“你还爱他吗?”

这是头一次有人跟任苒提到祁家骢,任苒沉默良久,轻声说:“我只是忘不了他。”

祁家骏再没说什么,他躺正,脸对着天空,一动不动,仿佛跟身边的儿子一样睡着了。

任苒闭上眼睛,掩饰隐约泛起的泪光。

阳光的温柔暖意。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覆在她脸上,她想起小时候,有时祁家骏放学会先到她家来,推开院门,如同回自己家一样走进来,他们坐在院子里的樟树下谈天说地,等着她妈妈送来饮料。

他们己经远离童年,躺在去家不止千里的异国他乡。虽然这里号称最宜居的移民天堂,可是她想,其实所有的天堂都不是他们正待着的地方,而是那个离开就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她的童年,也许还有双平。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到双平了,包括站在墨尔本海岸边对着大海,她都刻意不去比较海水的颜色、海风迎面吹来的味道。她对自己说,等到可以从容面对时,再开始回忆才比较好。

然而这个地名此时不受控制地沉沉悬上心头,她只觉得阳光透过眼帘一直晒到眼内,热热的,而且带着干涩。

睡到祁博彦醒来后,他们带着他坐亚拉河上的游轮,沿河直到墨尔本港再返回来上岸。亚拉河畔集中了墨尔本风景最好的酒店,沿河岸有很多露天咖啡座和餐厅。他们向停车的地方走,旁边是一个酒店,这里门前正在举行一场草坪派对,到处是鲜花、气球、美酒和盛装华服的男男女女,一支乐队在旁边助兴,气氛热烈欢快。祁博彦听到音乐,手舞足蹈起来,那可爱的样子逗得任苒低头亲他,然后准备将他放入后面的婴儿座。正在这时,她突然窒住,后视镜里隐约出现一个她熟悉的身影。

这不是她第一次以为在异国看到祁家骢了。

在思念最甚的时候,她不止一次恍惚,以为在路人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有时是相似的发型,有时是一样的身材,有时是一个侧面。

她曾在放学回家时搭乘火车,一抬头,在站台的人流中看到了一个高大英挺的背影,短短的黑发、穿着白色衬衫,甚至步履都同样大而敏捷。她的心加快跳动,提着书包追上去,拍那人的肩头,那人转身,却是一个带着明显希腊人相貌特征的英俊男人。

她只能涨红脸,带着喘息说抱歉。那男人先是惊讶,看着眼前秀丽的东方女孩子,嘴角泛起迷人的微笑,说:“真希望我就是你想找的那个人。”

任苒呆呆地看着后视镜,一眨不眨地看着,一时似乎失去了行动能力。祁家骏已经打开驾驶座车门准备坐上去,回头问:“小苒,怎么了?”却没有得到回应,他疑惑地绕过来,接过儿子,“小苒——”

任苒猛然回头,身后来来往往的是步履闲适的行人,没有任何异样。

她苦笑了一下,“没事。”

当然,只是另一次失望,她再没有上一次那样强的失落。也许一次次的失望累加,才能让她彻底云淡风轻,就算回国,也能面对跟他再也没有联系的可能。

祁博彦在11个月时,清晰地叫出了“妈妈”。然而,他是对着照顾他时间更多一些的任苒叫的。

张姐一怔之下,笑得前仰后合,莫敏仪恰好在另一次出游后回来,脸顿时沉了下来,通常比这更小的事都会惹恼她,但这一次,她居然什么也没说。

任苒十分尴尬,摸摸祁博彦的头,“妈妈在那边,苒苒阿姨要去做功课了。”

她正要上楼,莫敏仪突然说:“阿骏,把小宝送回国交给妈妈带吧。”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只听祁家骏说:“你不是不愿意送小宝回去吗?”

“我打算搬出去,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离婚,反正这个婚姻也是有名无实,没有维持下去的意义。不过我目前没有带小宝的能力,我也不愿意我的孩子认别人当妈妈,所以,送回去比较好。”

她蓦然转身,只见张姐跟她一样惊骇,看看祁家骏又看看莫敏仪,又掩饰地低头,抱起在玩一只绒布考拉的祁博彦,“我去给小宝洗个澡。”

任苒满心烦恼,尽可能平静地说:“敏仪,小宝现在叫谁都是无意识地,而且我马上要毕业回国了,你和阿骏不妨好好沟通。”

她却笑了,“其实,也许对小宝来说,你当妈妈更合格一些。不过我的婚姻实在太可笑,我不明不白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糊里糊涂当了妈妈,如果再把孩子也给了你,那我岂不是输得太彻底了。”

祁家骏最终没有做任何挽留。莫敏仪很快收拾好东西搬走,来接她的竟然是一个衣着入时的年轻越南男人,个子不高,有着深刻漂亮的眉目,却多少带一点邪气,开着价格不菲的跑车。祁家骏和任苒不约而同联想到种种传言,对视一眼,心底都涌上不安。

面对他们的疑惑,莫敏仪只淡淡地说:“他是越南华裔,你们别操心了,各人管好自己的事,请照顾好小宝。”便头也不回走了。

再以后,每次都是那个越南人隔一段时间开车送莫敏仪过来探望小宝,她看上去倒心平气和了许多,说准备开始重新修读TAFE课程。她征求祁家骏的意见,说想接小宝出去住上一天,但祁家骏断然拒绝,坚决不同意儿子在外面过夜,莫敏仪便也不提,只带他出去玩,然后准时送回来。她那样彬彬有礼,而且再无任性之态,让任苒不免有些惊讶。

也许莫敏仪找到了她的幸福,每个人都循着不同的途径长大,她只能这样想。

事实上,她也没多少时间感叹,当地一家银行为了给日益增多的华人客户提供服务,招收一部分中国籍学生实习,她顺利得到了实习机会,一边工作一边准备毕业论文,更加忙碌。在终于拿到文凭毕业后,她开始着手准备回国。

她的同学一部分继续深造,一部分打算留在澳洲发展。在和他们讨论后,她也试着选择各种外资金融机构驻华招聘机会递简历过去,同时上国内相关招聘网站。

她的实习经历对她大有帮助,不久,网络申请陆续收到回复,接到了数家外资银行、会计师事务所、保险公司等金融机构的电话去面试,她自认效果不错,约好回国后在北京进行接下来的面试、复试。

接下来的时间,肖钢拿到文凭,去悉尼工作。任苒与留在澳洲发展的同学告别,处理不想带走的杂物,卖掉那辆二手车,订机票……十分忙碌,而祁家骏决定跟她同时回国,将小宝送到他父母家,顺便度假。

祁家骏与任苒带着一岁半的祁博彦同机到达北京,祁家骏带儿子先回到了z市。任苒留下,找宾馆住下,陆续接受了两家银行和一家保险公司的面试。面试不止一轮,在接受完职业倾向测试、数理能力侧试以及一面、二面后,她最终接受了一家英资银行的oFFER,到驻京总部工作。她买火车票返回z市,准备做短暂的休整,处理户口等琐事,再回北京开始工作。

卷三蓦然回首时那是她不可理喻地深爱过的男人。

她扑向他,如同飞蛾扑火,扑向一种神秘的宿命。

飞蛾不能抗拒火焰的吸引力,带着盲目的决心飞去,最终折损了它的翅膀;火焰不能抗拒飞蛾扑来的决心,于相遇交融的瞬间,燃烧闪亮得异乎寻常。

没人能在时间的川流里止步,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是一个谨慎的成年人,再没有扑火的勇气,却不后悔曾经历过那样忘我的爱情。

第二十二章

任世晏已经结束在H市财经政法大学的执教,两年前在z大校方领导的诚意邀请下,返回z大担任了法学院院长。他与季方平早就十分低调地结了婚,买了一套房子定居下来。

任苒没有去父亲的新家,只单独约在外面一起吃了一顿饭。她对季方平已经没有当初那样刻骨的僧恨,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打算相逢一笑泯恩仇,上演合家欢。更何况,她清楚地知道,隔着一个胎死腹中的孩子,季方平恐怕永远也不会原谅她了。

任世晏在司法界以丰富的专业著述越来越名声远扬,他当选为市政协委员,在他和其他本市知名人士的大力呼吁下,z大后面的旧式建筑保留了下来。任苒回家仍然住在那里,尽管任世晏时常找人打扫,可是长久没人居住的房子一旦颓败起来,似乎要比周边住宅迅速一些,除了庭院中那棵樟树依然绿荫如盖外,其他地方让任苒看了感慨不已。

祁家骏不声不响找来了工人,室内外查看后,迅速安排好哪些地方需要修缮,几个工人开始每天过来做修补维护的工作。

这天下午,任苒办完户口迁移手续,正坐在庭院里看书,顺便看工人更换屋顶破损的瓦。从虚掩的院门处传来一声咳嗽,她扭头一看,面前站着的居然是阿邦。

她诧异不已,胸中却紧接着迅速掠过喜悦,“阿邦,你怎么来了?”

阿邦却似乎有些不安,“任小姐——”

“咦,又这么客气了,三年前我们就说好了叫我任苒的啊。家骢呢,他在不在本市?”

“他昨晚回来看他妈妈,今天早上就乘飞机去了上海。”

“他知道我回来了吗?你都来了,他肯定知道的对吗?他现在在上海工作吗?你来得正好,我明天就要去上班了。唉,早知道这样,我应该选择那个在上海的会计师事务所工作。”她一连串地发问着,又发愁地想到自己刚接受的工作。

阿邦脸上的神情更加奇怪,“任苒,方便现在跟我去一次银行吗?”

“干什么?”她疑惑地问。

他一脸为难之色,终于还是吞吞吐吐地说:“祁总嘱咐我,转一笔钱到你的银行户口里。”

任苒心底的不安一点点放大,紧盯着阿邦问:“什么意思?”

“那是你应得的投资收益啊,任小姐,你别多想。”

“他不打算再见我了吗?”

阿邦不安地避开她的视线,“任小姐,他的心思谁也猜不透,别问了。我只知道,他昨天半夜打电话叫我赶过来,告诉我这里的地址,让我找到你,把钱转给你。”

任苒怔怔地坐着,晚秋的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斑驳光点,她脸上是毫无波动的寂静。这三年里,她在网上搜索过祁家骢的名字,没有任何结果,他似乎已经在茫茫人海中销声匿迹;祁汉明到澳洲探视刚出生的孙子时,她鼓足勇气单独向他打听,他神态复杂地摇头说,祁家骢只跟他母亲有偶尔的联系,从来没透露过他人在哪里,在做什么事。

她想,她只能等待。

然而等来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阿邦小心地叫她:“任小姐——”

任苒终于回过神来,涩然一笑,“不让你为难,阿邦,我们走吧。”

他们步行,来到不远处一家银行,阿邦拿到她的银行卡,在柜台那里忙碌着。她坐在营业大厅的椅子上等着,进进出出的人流,似乎跟她隔着无形的距离。只有当阿邦叫她过去签字时,她才回过神来。

转账的效率非常高,阿邦坐到她身边,将银行卡还给她,再递给她一张单据回执,上面清楚打印着她卡上多了二百万元现金。

她长久地盯着单据,突然无声地笑了:“看来我确实有投身金融业的天分,甚至在没学习这个专业的时候,就做了一个非常合理的投资,三年时间,这么高的回报率,我应该满足了。”

阿邦欲言又止,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她站起了身,“替我谢谢他,再见。”

出了银行,任苒信步走进z大校园,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她从小熟悉的环境里走着。上次她也曾这样走过,那是三年前,她初尝爱情的喜悦,嘴唇肿胀,带着朦胧的向往与不确定。

她的指尖触着口袋里那张薄而硬挺的银行卡,这就是这一段感情留给她的全部吗?一个量化的数字,一个毫无拖延而且不必见面的了结,倒也很适合祁家骢断然的作风。

她转得疲惫之后,神态恍惚地走回家,呆立了一会儿,进去收拾了一个包,然后去了火车站。她买了去北海的车票,上车之后才给祁家骏打电话,告诉他,她要出去两天。祁家骏疑惑地追问:“怎么这么突然要出去,不是马上要去北京了吗?”

“阿骏,我去北海待两天就回来,别担心。”

祁家骏当然记得三年前她是从什么地方回到z市的,顿时大怒,“他跟你约好了在那里等你吗?”

“没人等我。”任苒小心冀冀地说,“我只去两天,以后我再也不任性到处乱跑了,我保证。”

祁家骏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猛地挂了电话。

任苒到了北海,直接去国际港码头,然而一路打听下来,并没有船驶往双平。工作人员告诉她,“今天天气不好,可能会有台风,那边的渔船都没有过来,不如等两天。”

“可是我没时间等。”她看看铅灰色的天空,一阵烦乱。

“那你可以先到涠洲岛,再看有没有渔船过去,要去也得赶快,看风势,可能马上班船要停航了。”

她接受建议,买票登上去涠洲岛的快船,海上风大浪急,船上只有有数的乘客,有几个跟她一样,经不起颠簸开始呕吐,好在快船比她几年前坐的渔船速度快得多,只一个多小时便接近了涠洲岛。在船上,她看向远远的东南方,只见黑云厚重地积压在双平上方,小小的岛屿在海面上显得漂浮不定,她不由得暗暗心惊。

上岸之后,天气更加阴沉,风势加急,她问遍码头,没一艘船去双平,豆大的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与她一起站着避雨的一个海鲜批发行老板直摇头:“小姐,不用找了,台风肯定要提前来了,预告说会到十级左右,所有船只接到通知全部回港避风,这种天气出海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