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峰仿佛没有听见,一点点捡起草药,抖掉土灰重新包好,踉踉跄跄往家中走去。

“爷爷,什么是阴犬?”徐大夫的孙子躲在门后探头看着,小声嘟囔,“是因为他的影子像一条狗么?”

徐大夫正在配药,听到这话手一哆嗦:“你说什么?”

孙子看到爷爷凶神恶煞的模样,撇撇嘴“哇哇”哭了起来。徐大夫跑出铺子,此时天色已暗,夕阳余晖拖着李岩峰的影子,越看越像一条直立行走的狗。

徐大夫右手缩进袖子,手指飞速掐算:“是时候了。”

“爷爷,我肚子饿了,”孙子眼巴巴瞅着爷爷,“想喝肉汤。”

李岩峰推开院门,空气中弥漫着木屑粉末。他打了个喷嚏,舌尖舔着胡须,走到长在茅厕边上的老树跟前,摩挲着粗糙的树皮。老树早已枯死,树皮龟裂,树身糊着两尺长短的红黑色阴泥,油嘟嘟的白蛆钻进钻出,乍一看倒像是泥巴在蠕动。

李岩峰拽出几条蛆丢进嘴里“咕叽咕叽”嚼着,白色脓汁溅出落在胡子上面,原本油腻的胡子更像一块破抹布,随着下巴左摇右摆。他擦擦嘴角肉渣,探手插进阴泥,取下一块木头,露出漆黑的树洞,一根形似架在井口的摇撸横贯树身。

他抬头望着月亮,咧嘴一笑,露出四颗尖锐的犬牙,在树旁支起锅,舀了一桶茅厕的秽水,倒进草药熬着。不多时,院子里满是恶臭和草药混合的怪味儿,中人欲呕。

李岩峰凑到锅前深深吸了几口,眼睛变得幽蓝,脖子和脸上长出乱蓬蓬红毛,耳朵从头发里钻出,骨骼“咯咯”作响,犬牙刺出唇外,嘴巴向前凸起,活脱脱一只巨大的人狼模样。

人狼伸出满是涎水的舌头,卷着白蛆大口咀嚼。直到白蛆吃个干净,探着脑袋对着树洞哀嚎。

洞里污水慢慢浮出一张苍白的女人脸,高耸的颧骨爬满芝麻大小的水虫,睁开糜烂的眼皮,眼球早已不见,眼窝里漂浮着几根肉丝。

“岩峰…岩峰…不要再管我了。”

人狼眼神变得温柔,“呜呜”哼唧,张嘴咬住棕绳,爪子深深陷进泥里,绷直身体向后拽着,棕绳磨烂了嘴角,鲜血滴滴掉落。

“轰!”几声巨响,乌云遮月,天边划过数道闪电,如同巨大的蛛网遍布夜空,漆黑的院子瞬间变得雪亮!一只人狼用力咬着棕绳拖拽,从树洞中拽出一个泡得肿胀肥大的女人。

“吧嗒”,女人像滩烂泥糊在地上,颤抖着伸出手,摸着人狼粗糙的硬毛:“我拖累你了。”

人狼轻轻舔舐着女人的胳膊,泡烂的碎肉快快脱落,露出森森白骨。人狼歪头怔住,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含着碎肉放回女人的胳膊,掉了。人狼脖颈的粗毛竖起,急躁地再次含起,又一次掉了。

黄豆大小的雨滴砸落,似乎是老天不忍再看这个景象滴下的泪水。女人眼窝漾满雨水,顺着脸侧流进耳窝:“岩峰,掉几块肉不要紧,我不觉得疼。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早想结束了。阳女,命该如此。”

人狼这才想起什么,拱着鼻子把药锅推到女人身边,含了满嘴药汁,舌头烫起一片燎泡。人狼全身颤栗,强忍着疼痛,直到药汁在嘴里温了,才小心地喂给女人。

第二天清晨,古城百姓们谈论着三件奇怪的事情——

一、开了四十多年的“徐记药铺”突然关门,只留下了“咸阳省亲 七日必回”的字条。

二、城里几个有名的哈怂逛窑子,变成几具只剩人皮包裹的骷髅架子,窑姐们不知去向。倒是领头的哈怂,喝醉了醉卧街头逃过一劫,再不敢留在古城,不知所踪。

第三件事情更是诡异,林家丫头起夜如厕,觉得有什么东西伸着黏糊糊的舌头舔她屁股,吓得跑回屋里昏了过去。醒来后胡言乱语重复着同一句话:“茅厕里有一只长着人脸的狗,叼着一颗女人脑袋。”

城南算命的半瞎子说,那几个窑姐是狐仙变化人形,专吸男人精血渡劫,昨晚劈雷正是征兆。林家丫头中了狐仙应劫的邪气,出现臆想。

家里人按照半瞎子教的法子,子夜时分趁着女儿熟睡,用缝衣针挑着纸钱烧成灰,拿了几件女儿小时候常穿的小袄站在门口喊了三声“回来吧”,把袄盖在女儿身上,清早灌了一碗掺着纸灰的水,依然不见好转。

一时间古城人心惶惶,过过了晌午就关门闭户,连更夫都两人结伴,请了符贴在额头,喝了雄黄艾草酒祛阴气才敢巡夜,乍一看倒像是两只被茅山道士封符夜游的僵尸。

“徐志,你说那几个窑姐儿是不是狐仙?”张凯敲着梆子,总觉得身后有人往脖颈吹凉风,偏生不敢回头看。

徐志灌了口酒,大着舌头道:“二半夜别乱说话,当心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张凯缩缩脖子,再没言语,敲着梆子有气无力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三更时分,两人走到古城西北角附近,蹲在墙角闷头抽旱烟。徐志打了个激灵:“老张,那是什么?”

张凯吓得一哆嗦,顺着徐志指的方向看去,隐约看到一个人半弯着腿,双手垂过膝盖,腰部长出一条毛蓬蓬的尾巴。张凯“啊”了一声,这哪里是个人,分明是只人狼!

人狼耳朵摆动,听到了张凯的呼声,冷森森地看着两个更夫,嘴里喷着雾气,一步步走近。徐志和张凯哪还迈得动腿,缩在墙角筛糠似地哆嗦,梆子、更锣掉到地上,“咣咣”直响。

人狼似乎受不了尖锐的金属声,转身夹着尾巴跃进一户院落。

徐志和张凯大口喘着粗气,不约而同说道:“李…李岩峰,阴…阴犬!”

李岩峰靠着灶台伸了个懒腰,热乎隔夜剩饭。清晨的阳光温暖和煦,他哼着乡下小曲,铁勺敲着锅台打拍子,边唱边瞄着老树,新糊的阴泥已经干透,爬满苍蝇。他拾起一截柴火扔了过去,苍蝇“嗡”的飞散,盘旋着落回。

李岩峰嘴角挂着一丝笑:“委屈你了,还有六服药,一定能治好。”

“李胖子,开门!”门外有人吆喝。

李岩峰推开门,还没看清门口站的是谁,一盆黑狗血劈头盖脸泼了过来。

“干…干什么!”话音刚落,一根绳子套住他的脖子。李岩峰只觉得嗓子一紧,喉咙被紧紧箍住喘不过气,不由自主拖到院子外面。棍棒雨点般落下,砸着他肥胖的身体,“噗噗”作响。几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哭号:“你还我孩子!天杀的阴犬,不得好死!”

绳子越勒越紧,李岩峰根本说不出话,只能双手护着脑袋,双腿踢蹬挣扎。人群中冲出两个壮汉,举着钉耙扎透他的双腿,生生钉在地上。

“啊!”李岩峰剧痛之下竟然拽断了绳索,奋身而起,却忘了双腿不听使唤,又重重摔倒,鼻梁砸在坚硬的地面,顿时血流满面,昏了过去。

“他要异化了!打死他!”

“钉住他!”

壮汉们举起钢钎,对着李岩峰的手掌、肩膀、腰部钉下,血水四溅。李岩峰疼醒,勉强抬起血肉模糊的脸,扫视着众人扭曲变形的脸,低声哀求:“放过我吧,求求你们。求…求…”

“放过你?”为首乡绅冷笑,“这些年淘来的死人落儿拿出来,也许还有条活路。”

“对!把钱分了大家过好日子!”

“这间房子也分了!”

“人人有份。”

“还有他的婆姨。”

“阳女,你消受得起嘛?”

“哈哈…老子身体结实得很!”

众人见李岩峰出气比进气多,心说阴犬也不过如此。胆气壮了,你一言我一语上演着众生相。那几个丢了孩子,刚才还坐在地上哭天抹地的女人立刻换了一副市侩嘴脸:“我们几家要多分一些。”

李岩峰咳着血沫:“我没钱,放过我吧。”

“砰!”一根铁棍击中他的脑袋,脑壳凹进一个血洞,红的血、白的脑浆,“汩汩”向外冒着。

“再有六服药,六…”李岩峰手脚抽搐,手指颤抖指着老树方向,眼中流出两行血泪,头一歪,死了。渐渐上翻的瞳孔映着老树残影,终于被布满血丝的眼白替代。

众人或多或少沾着血,像一群狼围着猎物,眼里透着贪婪凶残的目光。

“抢!”

这群真正的狼,踩着李岩峰的尸体,争先恐后冲进院子。

时间很快,三年过去了。

古城百姓们早已忘记曾经有个叫“李岩峰”的阴犬,路过古城的人都记住了一件耸人听闻的异事——

城西南住着一户王氏妇人,丈夫早死,只留下一个儿子。王家多年从商,家底殷实,孤儿寡母不愁生活。有人看中王家财产,托媒婆上门提亲,都被拒之门外,乡亲们竖着大拇指佩服王氏的贞洁。

王氏平日乐善好施,没留下多少家底,儿子和儿媳早对母亲救济穷人心生怨恨,眼看日子过的一天不如一天,想出一条毒计。

夫妻俩把母亲绑在床上,手足钉入木钉,灌了哑药,对左邻右坊称“母亲得了重病”。平日得到恩惠的百姓们知恩图报,酒肉财物往王家送。王家夫妇天天有吃有喝,哪还管老母亲的死活?可怜王老太太当了一辈子好人,却被亲生儿子活活害死。

日子久了,邻居们起疑心报了官。差役们闯入王家,砸开锁着王老太太的柴房,只剩一具爬满蛆虫,臭气熏天的腐尸。唯独一双眼睛完好如初,不停地涌着泪水。仵作验尸时,王老太太的眼睛骨碌碌滚落,眼仁儿不偏不倚盯着搁在柴房角落的木偶,那是王家儿子小时候的玩具。

官府把王家夫妇押至城墙西南角台吊死,为了警示后人孝敬老人,重修时保持了原貌,故此另外三角为方,唯独西南角为圆。

夫妇俩的尸体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莫名其妙不见了。自此之后,每逢月圆,守夜士兵就能听到妇人“呜呜”哭泣;还有人在月圆之夜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沿着城墙“悉悉索索”爬着。天亮时几个胆气壮的士兵凑过去一看,城墙上面满是指甲抓出痕迹,距地面三尺三寸三分的位置印着几排牙印,地上残留着一滩粘液。更恐怖的是,每隔三个月的月圆之夜,古城人家必丢一个未满七岁的小孩;每年秋天,古城会爆发一次痨疴瘟疫,多亏了徐大夫妙手回春。

百姓们都说这是王老太太对儿子的一股怨气不散,化成厉鬼索债。有人念着老太太平时为人偷偷祭拜,城角经常摆放着祭品…

传说口口相传,久而久之,城墙西南角成了古城百姓谈之色变的禁地。

春来秋往,又是一年过去,古城来了两名风尘仆仆的两个老者。圆脸老人走街串巷打听些奇闻异事,捎带手给百姓治病;黄衫老人每天拎着酒囊满城溜达,偶尔买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过了半个多月,两人出了城,三天后背着包回来,直奔西南城墙。

圆脸老人从包里拿出罗盘对着城墙,眼神越来越诧异,思索了半柱香时间,沿着城墙钉了七七四十九根桃木钉,用红绳连接,绳头系了铃铛,无风自动,响个不停。黄衫老人脸色一变,从护城河里抓了只蛤蟆,喂了几条红色怪虫放回河里。

忙活停当,两人从腰间取下酒囊,就着干馍边吃边喝。零星路人见两人行为怪异,远远张望不敢靠近。过了一个多时辰,正是晌午时分,城墙里传出蛤蟆“咕咕”叫声,墙砖渐渐向外膨胀,聚成一尺见方的圆包,鼓成一张人脸。

黄衫老人冷哼一声,拿着造型怪异的匕首刺入城墙。只听见几声凄厉惨叫,人脸尖叫着正要缩回去,黄衫老人一拳砸开墙砖,活生生拖了出一个遍体绿毛,手掌长着鸭蹼,双脚黏连成一根肉条的怪物。遇到阳光,怪物“嘶嘶”惨叫,冒着淡蓝色的腥臭烟雾,挣扎着往阴影里爬。

“水猴子?”圆脸老人问道。

黄衫老人扬扬眉毛:“阴尸成煞,遇水成蛹。”

“说人话!”

“尸蛹。”

“当年萧何建古城布下了‘九阳封阴阵’,这么强的气场怎么还会有尸蛹?”

“怨气不散啊!”黄衫老人摸了摸鼻子,“看来那个哈怂说得没错。”

尸蛹强撑着脑袋,可怜巴巴地望着两个老人,蓝烟越来越浓,身子渐渐萎缩,蜷成一个肉团,“呜呜”哀鸣,两行白色的脓汁从眼窝滑落。

圆脸老人抽了抽鼻子欲言又止,扭过头假装看风景。黄衫老人摸出一枚桃木钉,蹲在尸蛹面前:“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一切该结束了。”

尸蛹眨了眨眼睛,指着护城河,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声。

“放过他们吧,够可怜了。”圆脸老人灌了口酒,“不是他的错,干嘛要他承担?”

“善恶,一念之间。”黄衫老人把玩着桃木钉,既像是对圆脸老人说,又像是对尸蛹说,“已成妖孽,迟早迷失本性,与其等到那时,何不现在解脱?你说的话我听懂了,会替解开这段冤孽。”

“真正的妖孽,不是他!”圆脸老人吼道。

“放心吧,我的朋友会寻找一处佳地,把你们安葬,来世不用受苦。”黄衫老人摸着尸蛹脑袋,桃木钉对准天灵盖。

尸蛹似乎听懂了黄衫老人的话,微微点头,闭上了眼睛。

桃木钉,一点一点,刺了进去。

一道淡灰色的气体冒出,化成半人半狗的形态,飘过城墙,停在护城河边。

“我说话算话!”黄衫老人喊道,“走吧!”

灰气犹豫片刻,向两名老者作揖鞠躬,“砰”地散了。

圆脸老人用粗布包住尸蛹,扛在肩上,随着黄衫老人来到护城河边。黄衫老人深深吸了口气跳进河里,不多时水花翻腾,黄衫老人冒出水面,拖出一具容貌艳丽,颧骨高耸,头发长到脚踝,手脚指甲仍在生长的女尸。

那几个围观的路人疯了似地跑回城里。

“他们发现了。”圆脸老人伸了个懒腰。

黄衫老人冷笑着:“也好,省得今晚解释太多。”

“但愿他们能相信。”圆脸老人说道。

“这座城,已经被邪恶笼罩。”黄衫老人抱起女尸,“真正邪恶的是人心。”

夜晚,子时,月圆。

两个人翻入徐记药铺后院,躲在墙角阴影里。厨房亮着微弱的光芒,传出阵阵肉香。

圆脸老人咽了口吐沫,肚子“咕噜咕噜”直响。

“噤声!”黄衫老人瞪了一眼。

“肚子饿了,我有什么办法。”圆脸老人紧了紧扎腰布带,“大半夜的居然煮肉当宵夜,大夫果然有钱。”

厨房门“吱呀”开了,徐大夫捧着一碗肉汤,吹着香喷喷的热气,四颗犬牙分外明显,小心翼翼走向卧房。

圆脸老人刚要起身,被黄衫老人一把摁住:“等他异化再动手。”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徐大夫慢悠悠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可惜只有肉汤,没有佳茗待客。”

黄衫老人从阴影中闪身而出,指尖夹着几根桃木钉:“还是自己留着喝吧。”

圆脸老人紧跟着走出来,手里拎着一块板砖,很有些狐假虎威的架势:“你的时辰到了。”

卧房响起一阵小孩的剧咳:“爷爷,我好难受。”

徐大夫示意两人不要说话,高声说道:“宝蛋儿,肉汤熬好了,爷爷这就给你端来。”

“爷爷真好。”

“给孙子喂了药,我任你们处置。”徐大夫压低声音,深深鞠了一躬。

两个老人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地互相看着。黄衫老人挥了挥手,示意徐大夫进屋。徐大夫感激地点点头,闪身进了屋。

卧房灯光亮起,一老一幼的身影映在窗上。孙子在爷爷依偎在爷爷怀里,一口口喝着肉汤,时不时伸手揪着爷爷的胡子。爷爷刮着孙子小鼻子,爷俩哈哈笑着。

很温馨。

“他真的是?”圆脸老人挠着头,“不太像啊。”

黄衫老人眯着眼盯着窗户:“你再看看。”

圆脸老人仔细一看窗户里的影子,徐大夫轻轻摁着孙子的后脖颈,孙子昏倒在他的怀里。蓬蓬毛发从他的身体里钻出,胯间长出毛茸茸的尾巴左右摇摆。最恐怖的是,他的嘴巴从面部凸起,长长的舌头耷拉在上下两排獠牙中间。

灯灭,门开。

雪白毛发的人狼站在门口,怀里抱着熟睡的小狼。

“我的父母,逃荒时被流寇杀了。我从小吃死人肉长大,成了阴犬。”

“你的孙子,怎…怎么会?”圆脸老人突然明白了,“你这个畜生!偷城里的小孩子熬人肉汤喂给孙子,把他也变成了阴犬!”

人狼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让他说完吧。”黄衫老人打了个哈欠,“困了,早处理完早睡觉。”

人狼摸着小狼额头,缓缓讲述着…

十一

十岁出头的徐友贤靠着从死人身上淘来的钱财,一路辗转回到古城。吃死人肉长大这件事,深深地隐藏在他心里,绝不敢对外人提起。身体发育的时候,他发现新长出的体毛不是别的孩子那样的一层绒毛,更像是狗毛。

每隔三个月的月圆之夜,他醒来时明显感觉到喉咙向外凸起,声音沙哑,全身骨骼膨胀得疼痛,被子扯了几条口子,像是野兽爪子抓出的裂痕。他越来越怕,到药铺求医。

大夫把了脉,长叹一声“天意啊”,把徐友贤引进后院。直到那时,徐友贤才知道什么是“阴犬”,也明白了身体出现异化,这是变成阴犬的前兆。

大夫的女儿偏巧是阳女,“女人颧骨高,杀父不用刀”这句老话在古城百姓心里根深蒂固,自然没人敢娶。女儿体内阳气过盛,随着年龄增长,血热体燥的病症越发严重,大夫虽然精通岐黄之术也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女儿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活不了多少日子。

徐友贤阴差阳错当了上门女婿,夫妻俩阴阳调和,再配上大夫的草药,就这么活了下来。过了几年,岳父去世,夫妻俩打理着药铺,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天有不测风云”,妻子难产死了。徐友贤拉扯着儿子长大,儿子也没有异化迹象,这才放心张罗亲事,娶了普通人家的媳妇,准备安度晚年。

没曾想小两口婚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撇下遗腹子双双命丧黄泉。徐友贤这才意识到,儿子虽然没有变成阴犬,体内还是有遗传的尸气,等于是他间接害死了儿子儿媳妇。

徐友贤悔恨莫急,要不是孙子宝蛋儿,早就没有活下去的念想。宝蛋儿更是从小喜欢乱咬东西,毛发、牙齿长得比同龄孩子都快,三岁时就有了异化的征兆,睡觉时变成了半人半犬的怪物。

徐友贤为了救孙子,用上了岳父传的秘方。他的血经过阳女交合,有压制阴犬的阳气,再辅以七岁以下男孩的血肉,用肉苁蓉、菟丝子、芡实、冬虫夏草、枸杞子、杜仲、何首乌做药引熬制肉羹,可延缓变异的时间,等到孙子成人后再娶阳女化解尸气。

可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到哪里找小男孩做药引?徐友贤只得用体血和那几味药材熬汤喂孙子,在一个月圆之夜,孙子还是变成了阴犬!徐友贤血气损耗过多,体内尸气不受压制,也成了阴犬。

阴犬身体机能远胜于常人,反倒成了入户偷小孩的有利条件。他在月圆之夜偷了几次小孩熬药,总算压制了孙子的病情,却也终日担惊受怕,一旦被别人发现,自己这条半人半犬的破命倒也罢了,可是孙子一定要活下去。

李岩峰第一次来抓药,方子里的草药居然和岳父传给他的秘方一模一样,重量都分毫不差。徐友贤大吃一惊,找了个借口给李岩峰把脉,阴气虽重,却不是阴犬的脉象。

李岩峰走后,他有意无意从病人那里打探,得知李岩峰的老婆也是高颧骨的漂亮女人,夫妻俩平日从不出门,这分明是阴犬阳女。

当天夜晚,他跑到李岩峰家偷窥,看到一件恐怖的事情。李岩峰竟然从老树里捞起一具溃烂的女人,喂食用血熬制的草药。他心里明白了八九分,这是“以阴养身,阳血去阴”的秘术。

回药铺的路上,一条毒计在他心头慢慢成形——李岩峰耗损体血,迟早变成阴犬,先制造几个恐怖事件(哈怂被吸成人皮骷髅,林家女儿中邪),故意暴露行踪让人看到,李岩峰必然会被除掉。这样一来,就可以把前段时间丢失小孩这件事嫁祸给李岩峰,往后再有类似事情,百姓们也会认为是阴犬鬼魂作祟,怎么也想不到是他。

十二

“李岩峰被活活打死,女人从树洞拖出当成妖孽暴尸,”黄衫老人打断徐友贤讲述,“可怜夫妻俩冤死了。”

圆脸老人神色激动:“你他妈的有良心么?”

“我害死了所有亲人,只有这个孙子了。换做是你,会怎么做?”

圆脸老人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张口结舌道:“你…你…”

“这几年,我经常带着祭品祭拜他们夫妻,希望地下有知,灵魂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