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星遥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有涵养的人,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恨一个人,恨到一看见心底的怒气就蹭蹭蹭全部往上涌,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冲动得几乎失去理智的一天。

此时,她看到陈毅的脸,就想起他按着江途的脸和自尊往地上摩擦的场景。

她无法想象当初江途有多绝望。

陈毅只看到祝星遥红着眼睛朝他走过来,他已经三四年没见过她本人了,但在网上见过,他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漂亮得像个仙女,尤其是现在红着眼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但是,祝星遥走到他面前,忽然拿起包就往他脑袋上砸,发了狠似的,一下比一下用力。她的包装的东西多,有些沉,还有棱角,砸人还挺疼的。

陈毅被她砸懵了,挨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他抓住她的包,皱眉看她:“你发什么疯啊?有……”他话音戛然而止,祝星遥哭得泪流满面,他又是一愣。

祝星遥趁机抢回包,发泄似的,用尽所有力气,打得她发丝凌乱。

陈毅又不能打她,只能往旁边躲,抬手护住脑袋,“我说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突然就打人……”他忽然想起什么,按住她的包,“你不会是替江途那小子打人的吧?”

他冷笑了声:“那也是他该,欠了钱还那么硬骨头,敢在大街上打我,我不教训他一下……”

下一秒,脸又被人砸了。

祝星遥忽然被人从身后拽住,抓住她的女人气汹汹地骂:“喂你这女人怎么回事啊?你凭什么打我男朋友?”祝星遥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整个人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

开始有人围在安全楼梯口议论,祝星遥理智稍恢复,她用力咽了下喉咙,冷眼看陈毅,把围巾拉起来遮住脸,转身就要走。陈毅的女朋友却揪着她不放,还要去扯她的围巾和头发,祝星遥一急,用力一扯,把围巾扯了回来。陈毅女朋友忽然失去支力,往后退步,脚跟踩空楼梯,人摔了下去。

陈毅抓都抓不及,看着女人往下摔,发出惨叫。

围观的人群倒吸一口气。

祝星遥僵硬地回头,她看出陈毅跑下去,从半途把女人给拦住了,女人捂住腹部一脸痛苦,她说:“我、我肚子疼……孩子……”

祝星遥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变得煞白,眼睛却通红,模样看起来极为脆弱。

陈毅抱起女人,抬头看了一眼祝星遥,皱着眉没说什么,就跑向妇产科,有人帮忙喊:“医生!有孕妇摔了!”

护士很快推着担架过来了,陈毅把女人放上去。

祝星遥像是被抽空了浑身力气,她脸埋在围巾里,一步一步虚浮地往手术室方向挪。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该想什么,该怎么办。

过了很久,她惶恐地在内心祈祷。

陈毅站在手术室门口,转头去看祝星遥。

祝星遥低头倚着墙壁,过了一会儿,冰凉的手被人握住,她茫然地抬头,丁瑜满眼心疼地看她,搓着她发凉发麻的指尖,搂住她,柔声安抚:“没事的,没事的,别慌啊……”

祝星遥张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很快,祝云平也赶过来了。

没多久,女人做完手术出来,她被推进病房里。

祝星遥被丁瑜带进办公室,丁瑜把热水袋放到她怀里,让她暖着,又去了解了一下陈毅女朋友的情况。祝云平先处理了监控问题,毕竟这事要是传出去,女儿名声就毁了。

祝云平处理好一切,才跟陈毅找了个地方谈话。

几年前,祝云平底气十足地报警把陈毅送去警局,要求他以后见着祝星遥要绕道,时到今日,祝云平没想到他还会有跟一个社会混混低头的时候。

陈毅直白地说:“不用多说了,我只要钱,这件事就不再追究。”

祝云平松了口气,如果只是要钱,那就好谈。

一整天,祝星遥都在丁瑜的办公室里呆着,她几乎没吃东西,安安静静地坐在帘子后面,脸色惨白,唇上的牙印一深一浅。丁瑜走进办公室,把热粥搁在桌上,她摸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先吃点东西好不好?你一天都没吃了。”

“妈妈……”祝星遥忽然抬起头,眼眶满是泪,她整个人都在抖,声音也在颤,“我这样算不算杀人了?”

丁瑜眼睛也红了,她抱住女儿:“没有,不要这样想。”

祝星遥哽咽,脆弱地说:“可是,那就是一条小生命啊……”

她浑身发冷。

如坠冰窟。

丁瑜忽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虽然陈毅要钱要得很爽快,但他们没说过不要这个孩子。女儿从小善良单纯,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她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让她走进死胡同里。

丁瑜没办法,她摸摸女儿的头,低声说:“你在这里坐着,妈妈出去一下。”她得去找丈夫商量一下,要怎么办,她不知道如何安抚女儿才好。这方面,丈夫比她做的好。

祝星遥呆坐了一会儿,她站起来,走出办公室,往病房走。

女人叫江月,二十七岁,被安排在单人病房里。祝星遥推门进去,江月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发呆,她一看见祝星遥,情绪就激动起来:“你还有脸来?!”

祝星遥艰难地站在床边,细细白白的脖子垂着,艰难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你能还给我孩子吗?”江月忽然抄起柜子上的手机朝她砸过去,祝星遥没躲,手机砰地砸到她额头上,立即红肿起来,像是长了一个犄角。

祝星遥觉得自己像个罪人,罪孽深重,她疼得眼泪滑落,还是说:“对不起……”

江月像是疯了似的,把桌上能扔的能砸的,全部砸向祝星遥。

陈毅推门进来,按住江月,沉声道:“你发什么疯?”

江月红着眼睛瞪他,她指向祝星遥:“你是不是看她漂亮这事就打算过了?我跟你说,没完!我……”

“五百万,要不要?”

“我……”

江月吸着鼻子,忽然愣住,抬头看陈毅。

陈毅有些不耐烦地看江月,转头看祝星遥,他看到她额头上的伤,漂亮大衣上的汤水,皱了皱眉:“你出去吧,不用再来了。你爸给的钱,足够了。”

江月回过神,又哭了起来:“钱?钱能买回我的孩子吗?”

陈毅沉下来:“闭嘴!”

冬夜的街头,行人急匆匆地赶路,祝星遥大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僵硬地拖着两条腿,迎着寒风抬头。她眯着红肿的眼睛,看了一下路标。她没想到江城还有比荷西巷还破旧的地方,路也那么难认,她茫然无助地绕了半小时,还是找不到那个大叔告诉她的地址,江途现在住的家。

她也没有高一时候的运气,能遇上江途,把她领走。

祝星遥站在老旧的街口,茫然张望。

她站在寒风中,吸了吸鼻子,眼眶通红,她拿出手机想给林佳语打电话发信息,找到号码,又突然顿住了。她打开QQ,信号很弱,往前走了很远,信号才好起来。

祝星遥点开江途的对话框,她有千言万语,此时却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她只发了两个字。

遥遥天上星:“途哥……”

忽然,旁边经过两个中年妇女,她们聊着天。

“你家江途今年又不回来过年吗?”

“哎,不回了。”

“去年也没回,他这么忙吗?”

“嗯……”

祝星遥心猛地一跳,倏地抬起头,风吹开她的刘海,露出额头上红肿的犄角。

两个中年女人转过来看她,舒娴看她长得漂亮,穿着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但模样狼狈,还受伤了。她愣了一下,轻声问:“小姑娘,你怎么了?来这里是找人吗?”

祝星遥看着眼前的中年妇女,隐隐能看出江途跟她长得有几分像。她喉咙哽咽,垂下睫毛,把脸埋进围巾里,小声说:“不是……”

她说完,转身就走了。

江途都不回家过年的吗?

那他在哪里过年?

春节吃什么啊?

祝星遥今天哭太多了,一双眼睛红肿得厉害,她钻进一辆出租车里,给妈妈发短信:“妈妈,我现在回家,不用担心我。”

深夜十点,祝星遥拖着一身狼狈走进家门,丁瑜跟祝云平都急疯了。丁瑜一看到她这个模样,心疼得眼泪都下来了,她女儿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受过这种辱?

丁瑜把祝星遥带进浴室,帮她擦脸,擦头发,又把她的脏外套脱了。

祝星遥抬头看她,小声说:“妈妈,我自己来吧。”

丁瑜不放心。

祝星遥坚持,她说自己没事。

祝星遥在浴室洗了将近一个小时,才从里面出来,丁瑜一直在外面守着,她把人带到客厅去擦药。祝星遥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像个洋娃娃似的,任由妈妈摆布。

凌晨十二点,祝星遥躺在床上。

她拿出手机看QQ,江途还是没有回复她,她抓着手机瞪着眼等,一直等到撑不住睡过去。半夜,丁瑜走进房间检查,发现女儿抓着手机睡着了,她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拿出手机。

刚脱手,祝星遥就像是被惊吓似的,突然醒过来。

她大口喘气,像是要哭出来。

丁瑜忙打开床头的灯,柔亮的灯光照着女儿红红肿肿的额头,她心疼地把人抱过来,轻轻在她背上拍,轻声说:“做噩梦了吗?”

“嗯……”

祝星遥用力咽下一口气。

丁瑜在她头皮上轻轻梳理按摩,柔声安慰:“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不用怕。你要是害怕,妈妈今晚陪你睡。”

“不用了。”祝星遥喘着气,声音哑了,“我过了年就二十二岁。”

丁瑜看向她额头的伤口,心疼地说:“是不是很疼?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

祝星遥红着眼睛摇头,她想起梦里,江月腿上沾的血。想起江途一直不理她,他走在前面,无论她在他身后怎么喊,他都不愿意回头看他一眼。

她追,他跑得更快。

她永远也追不上他。

祝星遥曲起双腿,忽然把脸埋进膝盖,哽咽哭泣:“疼,妈妈……我好疼啊!”

作者有话要说:星星以后让途哥抱抱,抱一辈子吧。

之前很多人猜测星星是被陈毅怎么怎么了……把我吓到了,这篇文肯定不会那么写的,真那样途哥会去杀人的,就be了。

☆、摘星

这两年江途寒暑假一直是申请住校的, 今年也一样。春节前两天,他去了一趟银-行,分别往林叔、舒娴卡里汇了些钱。他走出银行没多久, 手机就响了。

林佳语打来的,她在电话里嘀咕:“我爸爸叫你不用急着还钱, 你怎么还每个月汇钱啊?都过年了, 你也不自己留着点儿, 你打算喝西北风啊?”

江途往新华书店走, 他说:“我心里有数。”

林佳语叹了口气, 小声说:“你7月份就要出国了, 过年也不回来,我看舒姨好像很难过。”

“我先挂了。”

江途走到音像货架, 在上面找到祝星遥第一张个人大提琴专辑, 前三个月发行的,他拿了十张, 走到柜台付钱。收银员一看,笑道:“前些天有个男生买了三十张这个专辑呢。”

“我知道。”江途淡淡的说, 杜云飞买的,还送了他两张。

江途提着东西回学校,整栋宿舍楼就他一个人住, 安静得过分, 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些。

晚上,他打开许久没登录的QQ,看到右下角祝星遥的头像突然跳动起来, 他心也跟着跳了一下,像是复苏一般。

2013年2月6日——遥遥天上星:“途哥……”

整个宿舍静悄悄的,只有音响传出来的大提琴演奏的声音,江途盯着屏幕有些出神,他低头点了根烟,轻轻吸了一口,手搭在旁边的椅背上,想起当年他写情书的时候,无法说出口的时候,也只写了她的名字。

祝星遥想跟他说什么呢?他忍不住猜测,可是他猜不到。

班群里正在聊春节同学聚会的事情,他点开看了一眼,有人在问:“这几年有人见过江途吗?”

“照片算吗?他不是参加那个科技奖获奖了吗?有照片啊!挺牛逼的,好像拿奖了能公费出国。”

“所以说,牛逼的人,在哪个大学都一样。”

“话也不能这么说,H大跟清华不能比,你看陆霁跟我们班长都开始创业了,创业不是更牛逼吗?陆霁和许向阳才是真正的赢家,你们看看祝星遥,女神依旧是女神,在哪里都是带着光环的,就连黎西西都是新晋当□□手了。他们俩以后事业家庭双丰收,还有比他们更幸福的吗?”

江途面无表情,把班群关了。

过了一会儿,把祝星遥的对话框也关掉了。

祝星遥等了两天,都没等到江途的回复,江月的事情对她影响很大,她总是做噩梦,睡眠变得很差。春节那几天,祝星遥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怕漏掉江途的信息。大年初三,父女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祝云平靠在沙发上转头看她,笑着问:“星星,你在等信息吗?”

祝星遥摇摇头:“不是,我看看时间。”

祝云平笑着没有戳穿她,关于她为什么突然打陈毅这件事,他问了两次,她不肯说,他也就不问了。祝云平问了陈毅,才知道是因为江途,他揉揉她的脑袋,温和道:“以前爸爸就跟你说过,有些人有缘的话总会相见的。在这之前,你要做好你自己,不要想太多。”

祝星遥垂下睫毛,小声说:“我知道。”

她只是最近噩梦做多了,她总是希望他能理她一下。

高中同学聚会年年有,祝星遥以往有时间都会参加,今年她推掉了,黎西西难得有时间,打电话过来问:“你最近不是有时间吗?为什么不来啊?”

祝星遥抱着大提琴,把琴弓放一边,“不想去了。”

黎西西说:“那我等会儿去看你,我明天就得走了,我经纪人催催催,死命催!我少赚几个钱又不会饿死,少露一次面就能过气吗?我就算过气了,不是还有许向阳吗?”

祝星遥笑了:“说得对,你还有许向阳。”

黎西西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她还带了不少礼品,丁瑜拉着她,说:“你跟星星多聊聊。”

“好啊。”黎西西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星星怎么了?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了?”

丁瑜有些无奈:“你跟她这么多年好朋友,她应该会跟你说的,不说的话就算了。”

黎西西被弄得很紧张,她熟门熟路地上楼,祝星遥房间门口半敞着,她把大提琴放到宽大的窗台上,转头看她:“我妈妈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到底……怎么了?”黎西西更紧张了,她走过去。

房间开了地暖,祝星遥穿着薄薄的白色毛衣,她坐在地毯上,黎西西跟着坐下,两个小姑娘挨着说话。黎西西听完愣了好久,她慢慢消化掉,才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呢,你还有这么冲动的时候。我有时候想说你们一点也不合适,但你们之间丝丝缕缕的,好像斩不断似的,他都几年没见你了,还能……这件事要是江途知道了,不知道心里该是什么滋味。”

祝星途说:“他不会知道的。”

黎西西抱住她:“你别多想啊,事情都解决了,就当过去了。”

祝星遥也希望能忘记这件事,但她总是想起江月撕心裂肺地冲她身上扔东西的画面,她让她赔她孩子。她经常做噩梦,神经衰弱,已经慢慢影响到了她的学习和生活。

大四下学期,大家读研的读研,找实习的找实习,创业的创业,出国的出国。四年大学就结束了,2013年从3月到6月,杜云飞一直在宿舍里念叨:“女神最近都不出来活跃了,真的是潜心修炼艺术去了。”

江途在搜索框里搜索“祝星遥”,她的近况几乎没有,只有媒体报道过:“祝星遥透露,最近一两年潜心修炼技艺,暂时不会参加比赛,有合适的演出机会会参与。”

老袁突然想起大一那年他下了个赌注,他笑着拍手:“来来来,当初我赌江途大学四年都是光混的,我记得杜云飞下了另一个注。现在,咱们都毕业了,你看看江途,果然光棍一条,几个系花都撩不动,我真是服气了。”他指向杜云飞,“给钱。”

杜云飞:“……”

他妈的四年前的赌约了,竟然还有还债的一天。

老袁从杜云飞那边拿了400块,放了200在江途桌上。

江途看向他,寡淡问:“给我干嘛?”

老袁笑:“你当初也赌你自己赢了,忘了啊?”

江途笑了一下,他把钱放回去给老袁:“那晚上请大家吃宵夜吧。”

晚上,老袁点了一大堆烧烤,又买了一整箱的啤酒,大有不醉不休的架势。老袁是有女朋友,大二谈的,前段时间分的手,杜云飞和另一个哥们也谈过。

老袁看向江途,摇摇头:“白长那么一副皮囊,却连个恋爱都没谈过。”

杜云飞吃了几串烧烤,拉开一听啤酒,也看向江途,一脸求知欲地问:“老实说,虽然住一个宿舍四年,但你经常早出晚归的,成绩又是系里第一,每次都拿奖学金。所以我总觉得你神神秘秘的,也没见你跟哪个女生走得近一点,你不会是性-冷淡或者喜欢男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