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她考了全班第二十五名。

班上五十个人,二十五名恰好排在最中间。

在学生时代,中不溜的成绩,便是最不起眼,最容易遭老师们忽视的那一拨。

而北雨做了十几年的焦点,这个事实对她来说实在是有点残酷。

二十五?还不如二百五呢!

除了特长生,能考上二中的,都是全市各个初中的优等生。北雨虽然心高气傲,倒是没盲目自信到自己会跟以前一样考第一,她甚至在上了高中之后,比从前努力了不少。

可万万没想到,二十五名就这么不期而至。

这个二十五名,让北雨意识到在这个新世界里,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生。

而这里也并不缺少真正引人瞩目的人。

比如班上考第一的许灵,长得还跟天仙一样漂亮。

比如坐在她后面的邵云溪,三天两头躲在桌下看漫画,考试还迟到了两门,可人家照样拿了第二。

连她难姐难妹的同桌吴楠楠,虽然比她还差了一名,但人家老爸是市三把手,班主任在她面前说话都很客气。

在这所卧虎藏龙的高中,北雨成为泯然众人的一个。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那几天,二十五这个数字一直盘旋在北雨脑子里,连晚上做梦都是,简直成了挥不去的梦魇。

让一个被人夸了十几年天才的少女,接受自己只是个普通女孩这个现实,确实有点残酷。

对于习惯赞赏和众星捧月的女孩,没什么是比泯然众人更恐怖的事了。

北雨小时候有三个梦想。

长大后拥有一间糖果屋。

考上名牌大学,做居里夫人。

环游世界。

后来年岁渐长,慢慢不爱吃糖了,第一个梦想就自动消失了。

而第二个梦想在她的十五岁也面临岌岌可危的命运。

那是北雨第一次意识到成长的可怕,它就是一个磨灭梦想的残酷过程。

期中成绩是周一出来的,北雨的坏心情一直到周六都没怎么好转。

二中是寄宿制,单休,周六下午放学就可以回家了。

这个星期北雨没骑单车来学校,和江越说好等他载她回去。

放了学后,她和同桌吴楠楠一起下楼,因为都要等人,两人就在楼下站着闲聊。

两人身旁的公告栏上帖着红榜,是高三这次期中前十的名单。

说话间,吴楠楠目光瞥到上面,轻呼了一声:“要不要这么恐怖?理科第一名七百二十,比第二名高了六十多分。”

北雨这才转头认真去看红榜上的名字。

排在最上面的分数果然是七百二十,比第二名高了六十多分,后面的倒是相差不多。

众所周知的,二中平时考试的难度,远远高于历年高考,通常最高也就是六百四五十分,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七百多这种变态分数。

北雨盯着那七百二前面的“沈洛”两个字,有点出神。

吴楠楠啧啧两声:“果然是洛神。”

北雨咦了一声,疑惑地看她:“什么洛神?”

吴楠楠抬手指了指公告栏的名字:“沈洛啊!你没听过?”

北雨摇头,这才开学两个月,班上的人都还没认全,班级以外的人和事,她确实知之甚少。也就知道江越在二中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以渣闻名。

吴楠楠来了兴致,笑道:“就是这个考了七百多的沈洛,这学期刚空降咱们学校高三,第一次月考就拿走了年级第一,比第二名好像也是高了几十分。他们高三的人说他来了,以后其他人尖子生就只用争第二了,所以大家都叫他洛神。”

北雨惊讶:“从哪里来的?这么厉害!”

大概是因为自己知道挺多,吴楠楠有些得意地眨眨眼睛:“当然厉害,人家那可是天才。听说他十岁上初中,十二岁上高中,十四岁考上科大少年班,好像是因为身体原因,读了一年就退学了,在家休养了两年,然后插到我们学校,重新读高三,一来就笑傲江湖。”

北雨想到自己的二十五名,有点悻悻然地暗叹:看!这才是真正的天才!

她这个井底之蛙从子弟学校走出来,终于见识了一个她从前不知道的大世界。

吴楠楠等的同伴很快下楼,两人告别之后,公告栏前就只剩下北雨一个人。

她转头看了眼那红榜上的沈洛二字,不由得开始好奇真正的天才是什么样的?

如果她依然还是第一名,可能对这个洛神不会有太大兴趣。

但如今的她是班上二十五名,对所谓真正的天才便好奇得有点抓心挠肺。

膜拜而神往。

她望着沈洛的名字出神了半响,发觉周围不知何时变得很安静,才终于回过神。

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已经放学半个多小时,可还没见着江越的鬼影子。

她懒得等下去,走到对面高三教学楼,蹭蹭跑到二楼十班直接唤人。

她来过一次江越的教室,算是轻车熟路。

江越是体育生上来的二中,人高马大的家伙就坐在教室靠后门的地方。

北雨跑到他们班上,从开着的后门探进去脑袋,果然见江越还坐在位子上,旁边围了两个男生,好像凑在一块在看什么。

北雨见教室里没剩几个人,悄悄走上前,站在江越背后,忽然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江二狗,你搞什么鬼?我等你半个多小时了。”

江越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去,手忙脚乱将摊在桌上的小册子塞进桌内。

北雨眼尖,看到那册子是什么玩意儿后,鄙视地翻了个白眼。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正是荷尔蒙分泌过剩的年纪,尤其是江越这种体育生,北雨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江越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转头看向她,虚张声势吼道:“北大嘴,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江越打会走路开始,就是个熊孩子惹祸精。在国营厂家属大院,北雨是别人家的孩子,江越则是别人家的熊孩子。北雨一直充当江父江母的情报员,为此在江越口中得了个北大嘴的绰号。

江越旁边的两个男生看到是个漂亮女生,起哄坏笑道:“哎呦喂!越哥,这小美女哪里来的?介绍介绍!”

“去去去!这是我妹。”江越挥手赶人。

“你妹?”两个男生笑得更贱,阴阳怪气唱起来:“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江越横眉冷竖,一人踹了一脚,两个家伙终于滚了。

北雨木着脸看着几个白痴打闹。

江越拿起书包,悄悄看了眼她,从桌子里掏出刚刚的小册子胡乱塞进书包里。

北雨道:“江二狗,我眼睛又不瞎。”

江越腆着脸嘿嘿地笑:“雨姐,看到我今天载你回去的份上,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爸妈。我跟你说男生看这个很正常的。”

北雨嗤了一声:“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走走走,咱们赶紧回家吃饭去,你妈说今晚做了糖醋排骨和红烧肉,我得去蹭饭。”江越掰住她的肩膀,将她转了个身往外推。

“沈洛。”教室里忽然有人唤了一声,“你走吗?不走的话,我把钥匙给你,你锁门。”

“走。”

北雨下意识转头循声看去,只见教室最后一排靠内的位置,一个颀长清瘦的男生,正站起身收拾书包。

他穿着一件深蓝连帽衫,微微低着头,前额的头发垂下来。虽然落在北雨眼中的,只是一张侧脸,但配上刚刚“沈洛”二字,已经足够让她心惊动魄。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了。

周遭一切好像蓦地变安静,通通成为那道身影的背景。

这个身影与她十五年来看到过的所有男生,是如此不同。

霁月清风,遗世独立。

只是匆匆一瞥,北雨就将他的模样印在心里。

而之所以只匆匆一瞥,是因为她被江越推出了教室。

“看什么看!快走!”出了教室,江越松开扶住她肩膀的手,飞快朝楼梯跑,“你快点!要是没追上我,我就一个人骑车走了!”

平日里,北雨肯定得和他掐起来,但此时她心思全在身后的动静,根本就没空搭理江越的白痴表演。

后面响起脚步声,北雨知道是那个叫做沈洛的男生出来了。

她的心忽然碰碰跳得厉害,想转头去看,又不敢。

脑子一片空白,连脚下的步子都开始有点紊乱。

走到楼道口时,她终于鼓起勇气回头,却发觉走廊上不知何时已经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影?

北雨重重舒了口气。

江越从楼下探出个头看上来,大叫道:“北大嘴,你墨迹什么?是不是撞到鬼,魂儿被吸走了啊?”

还真是魂儿被吸走了!

北雨低头朝江越啐了一口:“江二狗,我已经收集一箩筐你在学校的丰功伟绩,今晚回去准备和江厂长王会计好好聊聊。”

“卧槽雨姐,看到我待会儿要载你回去的份上,你不用这么狠吧?”

3、春心

去车棚的路上,江越叽里呱啦聒噪不停,见北雨一直神色游离没有反应,粗线条的他也看出了不对劲。

开了锁,他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勺:“怎么了?一脸丢了魂的样子。”

北雨脑子里还是刚刚沈洛的模样,心不在焉回到:“没事。”

江越想了想,佯装不经意问:“是不是这次没考好?我跟你说,二中跟咱们子弟中学可不一样,除了我这种特长生,其他都是尖子生上来的,哪个在初中不是数一数二的?好多从重点初中上来的还吊车尾呢!那些考前几名的都是变态。”

江越其实打听过她的成绩,知道她只考了班上二十五名。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北雨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臭丫头心高气傲,恐怕这回是个不小的打击。

他担心她落差太大。

而他不知道的是,因为沈洛的出现,二十五名的阴影几乎已经在北雨心里消失殆尽。就算是江越此时提起,她也没觉得被碰到了伤口,满不在乎地噎他:“我虽然考得不好,但又不是像你一样吊车尾,有什么好难过的?”

江越不在意中刀,挑着眉梢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虽然有点异常,但确实不像伤心的样子,便嘻嘻笑道:“那就好。”说着拍拍单车座位,“走,哥带你回家。”

因为两人走得晚,路上行人稀稀落落。

北雨坐在江越单车后座,抬头看了眼吭哧吭哧踩着单车的家伙,有点忍不住想跟他打听沈洛。

“江二狗,我问你个事儿!”

“说!小弟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北雨翻了个白眼,正要开口,忽然瞥到人行道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其实算不上熟悉,毕竟只是之前匆忙一瞥。

但那一瞥,已经足以深刻。

此时正值深秋,天色将晚,有风渐起。人行道上只有几个行人。

沈洛斜挎着书包走在前方的路上,将衣服的帽子戴在头上,耳朵里似乎塞着耳机在听歌,微微低着头,走得不急不缓。

北雨的心忽然跳得厉害,屏声静气等着单车超过他,刚刚要和江越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一,二,三……

单车渐渐超过人行道上的男生。

在北雨的视线里,先是背影,然后是侧影,最后终于看到了他藏在帽子里的正脸。

斑驳的夕阳下,少年五官昳丽的面孔沉静如水,像是从画中走出来。

北雨遥遥看着他,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本来微微低着头的沈洛,像是觉察到有人看他,忽然抬起头,朝这边看过来。

此时两人也不过十来米的距离,他黑沉沉的目光直直与北雨撞上,吓得她赶紧转过头。

因为动作太大,身下的单车狠狠晃了一下。

江越好不容易才稳住,大声叫道:“你乱动个什么鬼?是不是想摔个狗吃屎啊?”

照平时,北雨早跟他掐起来。但此时沈洛就在身后不远处,她喉咙便像是被人掐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单车到了前面转角时,北雨又才悄咪咪往后转头。

可人行道上除了寥寥几个行人,和被风吹落的树叶,哪里还有沈洛的影子。

让她有种刚刚是在做梦的错觉。

余下半个小时的路程,江越依旧聒噪不停,北雨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只是偶尔敷衍地嗯呀两声,跟平日里判若两人。

江越认定她是被考试打击到,回到家后,他跑到对面的北雨家蹭饭,趁她不注意,悄悄钻进厨房,和北母报告了这事。

北雨父母素来疼爱女儿,吃晚饭的时候,也就故意没去问她期中考试的事。

没有人知道,北雨因为脑子里都是沈洛,早就将二十五名抛到了九霄云外。

吃完饭后,江越回了对面,北雨喜欢的综艺正好开始,可看了一会儿,就抓心挠肺坐立难安,没等播完,就跑去了对面的江家。

江越正窝在房里打游戏,看她鬼鬼祟祟钻进来,翻了个白眼问:“你要是不给我父皇母后告状,咱们还是好兄妹,我柜子里的漫画你随便拿。”

北雨挪到他身旁,拉了个凳子坐下:“江二狗,别把人心想得太险恶,我就是有点事问你。”

江越斜了她一眼:“对了,回来路上你就说过这话,后来屁都没放一个。到底要问什么?神神秘秘的。”

北雨欲盖弥彰地挺直身板:“我之前不是忘了么?刚刚忽然又想起来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那个你们年纪考第一的那个沈洛是你们班的吧?”

一个曾经叱咤子弟学校的前学霸对第一名感兴趣,江越觉得很正常,他漫不经心哦了声:“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是我们班的,这学期才来的。”

“你和他熟吗?”

江越摇头:“那家伙有点怪怪的,总是独来独往,感觉有点变态,我和他话都没说过两句。”

北雨嗤了一声:“人家七百多分,你两百分,从智商上就能碾压你,当然觉得人家变态了。”

江越木着脸,对她挥挥手:“债见!”

北雨想了想,又问:“你们年级的人不是叫他洛神么?你倒是说说看,他怎么个怪法?”

江越看她一眼,用手指了指自己头顶:“眼睛长在这里。”

“人家学习厉害傲一点很正常啊!”

说到这个,江越就有点义愤填膺:“我跟你说,他那可不是一点傲,我们每次去打球,我都会发挥团结友爱新同学的优良品德邀请他,想让他感受一下我们二中的温暖,但这家伙一次面子都没给我。我可是江越,二中一哥!”

北雨呸了声:“你是二中一渣还差不多。”顿了顿,又道,“也许人家不会打球呢!毕竟这种学霸通常体育都不怎么样。”

江越冷笑两声:“鬼扯!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后来一次有人在教室里玩球,差点砸到他,被他完美避过接住,那单手拿球的手势,绝对高手。”

北雨笑:“那可能是人家太厉害,不屑跟你们这帮半吊子打吧!”

江越再次对她挥挥手:“债见!”

北雨当然不会跟他再见,拉了拉他的袖子:“不就是不愿跟你们打球么?怎么就怪了?你倒是说说还有什么别的怪法吗?”

江越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我说北大嘴,你怎么对沈洛这么感兴趣?你见过他人?”

北雨赶紧摇头:“没有啊!就是对能考七百多分的人有点好奇。”

江越点点头,咬牙切齿道:“幸好你没见过人,不然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暗恋人家?他转来这才两个多月,三天两头就有别班的女生来看人。”

江越虽然是个学渣,但身为一个阳光帅气的体育生,二中扛把子,自然是受女生欢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