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IT技术宅男,他受雇于一家游说公司,莫里斯教授对所有购买他技术专利的商业组织都很反感,于是游说公司将莫里斯教授发出的招聘启事作为圆滑地接近他的方式。

  当他走进教授的办公室,这里并没有冰冷的空气和无情的白炽灯光,相反窗台上是被树叶切割至细碎的日光,木质地板随着脚步吱吱呀呀透着温度,窗帘在风中此起彼伏,扬起草木的厚重与清沁。

  坐在书桌前的莫里斯教授仅仅端着他的简历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看穿了他。

  “孩子,你故意留长了头发让它显得凌乱,你戴上了眼镜,就像电视和电影里的IT技术宅男,但你不是。无论是谁派你来的,是说服我也好或者直接窃取我的技术也好,我的立场都不会改变。”

  莫里斯教授的态度很温和,并没有言辞激烈地将他轰出去。

  “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知道自己不可能成功的洛衍之的心情更加坦然。

  失败是他经常经历的事情,毕竟来到这个陌生的人才济济的国度,他应该要习惯失败。

  弄明白自己失败的原因,才是最重要的。

  “你的头发虽然留长了,而且有些乱,但是并不油腻。你戴着黑框眼镜但是我不认为它有度数。我能从你的身上闻到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你在日常生活里应该是个干净讲究的年轻人。最重要的是,你的身形很好,一点都不像个每天超过十个小时坐在电脑前的IT技术爱好者。”莫里斯教授回答。

  “谢谢。”

  莫里斯教授给了他失败的原因,这让他尊重这位教授。

  “孩子,你需要知道,当你假装成另一个和你自己截然不同的人,你会满身都是破绽。”

  离开了M大,他打了个电话给雇佣自己的公司,然后直接被炒掉了,连一分钱都没拿到。

  这意味着他很快连房租都快付不起了。

  一声惊雷,很快下起了漂泊大雨。

  他随手将那副眼镜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揣着口袋走在路上。

  他在脑海中想象着房东因为他没交房租而把他的行李箱扔出去的情景。

  远处有一个小巧的身影在咖啡店的屋檐下踮着脚正在向他挥手。

  如同久别重逢。

  是那个叫Summer的学生。

  那一刻他的心底是抗拒的,也许如果不是那个女孩儿把他的眼镜擦得太清透,莫里斯教授不会一眼就将他看穿。

  但他还是走向了她,因为他的心底有一种恶劣的想法,如果她知道他是被某个商业组织派去接近教授的“探子”,她天真的世界观会不会裂开?

  他走去和她并肩,看雨水连成线落下来,砸进地面的凹陷里转瞬飞溅而起。

  “喂!你的应聘是不是失败了?”

  她歪着脑袋问。

  “嗯。”洛衍之在心里思考着怎样让自己显得像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但是对方却用力拍了他一下。

  “那我们同病相怜啊!我的奖学金泡汤啦!因为我的方向和另一个德国人重复了,本来我们可以公平竞争,但是我的论文被小组里另一个组员抄袭了,我要接受学校的反抄袭调查。如果我说不清楚,就很可能要被退学,甚至进入我的记录,我想去别的学校继续读都难。”她用轻快的语气回答。

  洛衍之看向她,学校这个看似单纯的环境也有着它充满利益性的一面。

  似乎不用他来充当坏人的角色,她已经得到教训了。

  “那你怎么办?”洛衍之问。

  “接受调查,为自己辩白呗。”她低下头来,玩着一本厚重的英汉词典。

  洛衍之发觉她真的很小,看起来就像个初中生,但是能进入M 大的不可能是个初中生。

  他侧着脸继续观察着她。

  她露出衬衫衣领外的那一小节脖子白皙而纤细,她的脸盘很小,眼睛却很大,耳朵也是小巧的,让人莫名产生在她的耳垂上掐一下看着它红起来的念想。

  “那如果辩白不成功,被打下抄袭的烙印呢?”洛衍之又问。

第2章 悍勇与野心

  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情。

  “拼死一搏,不行就退。”她抿了抿嘴唇。

  “退哪里去?”洛衍之觉得好笑。

  作为一个学生,你无路可退了。

  “一边打工挣钱,一边做自己想做的东西。我比那个抄袭我的人先一步做出来就好了。”

  洛衍之想要说她天真,想要告诉她:你永远赢不了那些比你更有手段的人。

  无论是在哪个领域里,手段比实力更重要。

  “喂,你的眼镜呢?”她歪着脑袋问。

  “扔掉了。”

  “那是。反正那副眼镜也没有度数。”她回答,脚尖踢了一下面前的小石子儿。

  她的脚也很小,穿着的似乎是阿迪达斯的童鞋,因为抬腿而露出的脚踝在洛衍之的眼中一闪而过,在阴郁的雨水里如同绽放的白净而旖旎的花。

  他的视觉神经瞬间紧绷起来,像是将那道纤弱小巧的弧度牢牢刻划进脑海里。

  “你知道它没度数?”

  “知道啊。我给你擦了眼镜呢!”

  “那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戴一副没有度数的眼镜?”

  “你既然戴着它肯定有你自己的需要。也许是装饰,也许是为了看起来专业。”

  沉默了两秒,洛衍之开口道:“我不懂IT。我是被雇佣来接近莫里斯教授然后说服他出让自己的专利,甚至有可能我的雇主还会要求我窃取他的技术。”

  后面半句是他编的。

  他还是想看她难过,看她对自己露出恶意满满的表情。凭什么她可以无所谓而坦率地看待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没彻底被这个世界冷落和伤害过。

  “那你失败了吧。姜还是老的辣,这么多年,想要坑莫里斯教授的人应该很多。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走吧,我请你吃个三明治?这家咖啡店的三明治是附近最便宜的。”

  她对他的身份无动于衷,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你不在乎我是个骗子、小偷或者贼?”洛衍之问。

  她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嘿,你看过《南方女王》吗?在这个国家如果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底线,有比骗子、小偷和贼更挣钱的生意。假装IT技术员去接近教授在你的骄傲承受范围内,但偷窃却未必。”

  “你不了解我。”

  “可是给你戴眼镜的时候,我看见了啊。”女孩儿耸了耸肩膀。

  “看见什么?”

  别说你看见了我的心,那样的台词可笑而俗套。

  “你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心虚。看着你,就像看见我自己。”

  可是,我跟你不是同类。

  我也想保留自己的骄傲,可是生存永远比骄傲更重要。

  当洛衍之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跟着她走进去了。算了,何必矫情地拒绝。免费吃一顿晚餐能给他省下回去市区的公交费。

  她轻车熟路地带着他坐在了窗边,点了五份三明治。

  “我一份就可以了。”

  “对啊,剩下的四份是我的。我今天刚受到打击,难道不该安慰自己么?”

  然后他们专心地吃三明治,几乎没有再说过什么了。

  她吃完了三份,靠着座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盘子推给了他。

  “交给你了,我吃不下了。”

  洛衍之没有拒绝,因为本来一份三明治就无法让他吃饱。

  她的手机响了,原来是她找的24小时超市收银工作有答复了。她兴高采烈地买单,告诉他慢慢吃,她要回去准备了。

  虽然洛衍之很想说收银工作不需要你准备什么,但他保持沉默。

  “喂,你可千万要一直这么骄傲。”女孩儿在离开咖啡店之前对他说。

  “为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骄傲是属于那些已经站在高处的人吗?

  “我不屑去抄袭别人的论文,你也不屑去偷别人的东西,这样我们才能是战友。”

  我习惯了一个人了,不需要战友。

  “你知道这个世界很奇怪,你不偷不抢正直守信,反而很多人把你当成傻子。一个人当傻子太寂寞了,两个傻子才能抱团。”她指了指洛衍之。

  “抱团”这两个字让洛衍之想笑。

  我要抱团也不和你抱。

  “临别赠言,一定会有一个人欣赏你的骄傲,也一定会有一个领域需要你保持骄傲。”她很认真地说。

  “谢谢你的鸡汤。”

  “我的鸡汤一向很灵。”她眯着眼睛笑了,好像被控论文抄袭不是大事儿。

  他仿佛能看见她端坐在学院的导师前,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骄傲的不得了的样子。

  原来他嫉妒的不是她的天真单纯,而是她那站在底线上一步都不迈出去的骄傲。

  外面的雨下的没那么厉害,她沿着街边小店的屋檐小跑着,肩头湿了,紧贴着勾勒出她肩背的线条,那不是能扛起压力的肩膀,弱小到他用双臂就能勒碎了一般,但是她的脚下却奔跑出一整个快乐的季节。

  洛衍之坐在窗前,他倏然有了一种渴望,希望她被绊倒,然后他一把将她拽起来,因为巨大的惯性她的后背隔着那件被雨水淋湿的衬衫贴着他的胸膛,带着热度和不甘的挣扎。

  当服务员来收盘子的时候发出的脆响让他回过神来,他骤然清醒。

  脑海中衰退的热度以及喉间空气被蒸发一般的嘶哑让他觉得好笑。

  他只是习惯了所有人的漠然,所以当有人透露出一点点的善意,他就动摇着渴望起来。

  这很危险。

  “先生,这本字典是你的吗?”服务员的声音响起。

  洛衍之这才意识到那个女孩儿的英汉字典忘记带走了。

  “它不是我的。”

  如果将它留在这里,她也许会来取走它。

  洛衍之走了两三步之后,却又转身从服务生的手中将那本字典拿走了。

  他坐上了回市中心的地铁,在摇晃的灯光下,他翻开了那本字典。

  第一页空白的地方写着一个中文名字。

  ——周夏。

  洛衍之的手指触上去,似乎还能感觉到写着两个字的人下笔的力度和那正经八百的样子。

  还有一行漂亮的手写体英文,像是一首诗,和它的主人一样柔和而小巧,带着一点“天塌下来把我压扁了,那我就一直扁着活下去”的味道。

  纽约被称为罪恶之城是有道理的。

  洛衍之夹着那本字典走出地铁站还不到三百米,就在路过一个巷子口的时候,被手握匕首的人给拦住了。

  “把你身上所有的现金都拿出来!”

  洛衍之看着在微弱路灯下泛着寒光的尖刃,扯起嘴角,一个人再倒霉,应该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骨子里可以承受没有尽头的失败,但是无法容忍有人从他那里夺走属于他的东西的人。

  劫匪看着他毫不在意的样子,更加有威胁性地说:“我没跟你开玩笑!”

  除了手中的字典他一无所有,最后一班地铁之后这条路上很少有行人,他轻笑了一声,眼底的冷冽让劫匪产生了动摇,但是这一路上只有洛衍之这一个单独行走的“待宰羔羊”。

  劫匪又上前了一步,晃了一下手中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