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
***
白素贞腹中的胎儿不断吸食着她的精气，有几次, 白素贞甚至维持不住人形，现出了原形。
长达几丈的白色巨蟒趴在树荫下面，神态萎靡，原本光洁的鳞片黯淡无光。
苏木站在一旁，神情焦躁, 不安地看着眼前的巨蟒。
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条白蛇的精气在不断流失着，她看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丝丝缕缕的功德之力从白素贞的身体溢出，化作淡金色的烟雾在她的腹部萦绕，最终被吸纳进入。
那文曲星虽说在白素贞体内，然而他却与她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他靠着吸食着白素贞的精气与她修行千年所积攒下来的功德之力生长，待他出生之日，便是白素贞殒命之时。
苏木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她分明记得，生下孩子的白蛇还活着，只是被压在了雷峰塔下，待到西湖水干雷峰塔倒，她便能出来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眼前这一切分明与她记忆中的白蛇传说是不同的。
还是说，她所知道的传说本就不是真的？
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苏木激灵灵打了寒颤，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万年寒冰中一般，动弹不得。
若是白素贞死了，她的任务是算完成，还是没完成？
苏木没敢继续想下去，她想要回家，她必须要完成任务，否则留在这个世界的话，虽说可以活很久，可是毕竟这世界对她来说只是虚幻而已，她要回去她自己的世界。
想到这儿，苏木的神情变得坚定了起来，缓步朝白蛇走了过去，那白蛇知道是苏木，便也没动，微微抬眼看了她一眼，便继续闭目养神，怀了胎之后，随着月份见长，她也越发地疲倦起来，小青是断不会害她的，她根本无需防备。
苏木想到几日前的情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抬起手，放到了白蛇微微隆起的腹部。
冰凉黏腻的触感从手心蔓延而来，苏木不知怎的，心底突然升起一种浓浓的悲凉之意，只觉眼角湿润，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眶中滑落下来一般。
为何会有这种想哭一般的感觉？苏木不知为何，只是定定地望着手心下那柔软的隆起，好似有什么东西从身体内流出，疼痛瞬间蔓延而至，身体无一处不疼，有些她也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从她的身体内剥离凝聚，顺着手掌的经脉，没入手下那冰凉滑腻的隆起。
狂风乍起，娇嫩的花朵吹落枝头，只余下空荡荡的枝叶，乌黑的长发荡起，遮蔽了她的视线，目光透过长发的风险低，隐约看到巨大的白蛇身上散发出莹莹光芒，苏木微微眯起眼，看到那风华绝代的女子现出了她的身形。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到自己枯萎如七八十四老妪的手臂，心里突兀地生出奇异地感觉。
原来，她老的时候，是这个模样......
黑暗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容不得她有半分挣扎，便已经将她的意识全部吞噬，失去知觉前一秒，她似乎听到白素贞慌乱地叫声——
“官人......”
————
苏木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长很长时间，又好像只是短短一瞬而已，她吃力地睁开眼睛，浓浓地疲倦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苏木支撑不住，又一次合上了双眼，陷入了混沌之中。
耳边传来隐隐绰绰地1哭声，那声音凄厉绝望，似乎经历了世间最悲伤绝望的事情一般。
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哭得这般伤心？是因为她么？可是她分明还活着，只是有些累罢了。
苏木拼命从梦境中挣扎出来，睁开了眼睛。
“官人，你醒醒......官人......”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一次，她没有因为雄黄酒而现出原形，许仙却依旧被吓死了，被因为腹中胎儿吸食了修为而现出原形的白素贞吓死了。
过程或许不同，结局却是一样的，苏木努力了许久，谁曾想到，却仍旧没有避开这劫难。
“姐姐，你别难过了，这许是命中注定，许仙该有这一劫......”
伏在男子身上痛哭的女人猛地抬头，微红的眼睛中是一片冷漠之意。
美人如斯，哪怕如此狼狈的情形下，依旧是美得惊心动魄。
“住口，小青，什么是命中注定？许仙本是福泽绵长之人，哪有早逝之相......”
“他已经死了。”
苏木抿唇，说出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许仙确实是已经死了。
白素贞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饶是她有千年修为，也难以救活一个已死之人，起死回生，那是大罗神仙才有的能力，而她虽然已经是半仙之身，可追根到底，仍旧只是妖而已。
“姐姐，许仙已死，然而你已经怀有身孕，你我都知道，你腹中是个男孩，许家也是有后了，你这恩也算是报了。”
所以，不要去犯天条偷仙草，不要去地府将许仙的魂魄勾回来，更不要为了这样的一个男人去水漫金山犯下滔天罪孽。
姐姐，求你不要再重蹈覆辙......
作者有话要说：大约还有一章结束这个故事，之后是二郎神救母的故事
青蛇白蛇
这世间许多事情，哪怕知道结局是万劫不复, 却仍旧要去做, 根本无从选择。
白素贞说，她入人间是为报恩，许仙福泽深厚, 乃是长命百岁之相, 此刻却因她而送了性命, 这报恩却成了报仇。
哪怕她生下许仙的儿子, 也根本于事无补，她这恩，定要报在许仙身上。
白素贞看着苏木，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缓缓说道：“小青，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是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去做, 我已入半仙之境, 只差临门一脚，若是这恩情未了, 反而又添孽障，我这一生怕是再也无缘仙途。”
兜兜转转一大圈，事情仍旧回到的原点，痛苦，绝望, 不甘...无数的负面情绪席卷而来，几乎将她整个人的神智吞没。
这一切终究是避不开么？
被禁锢的泪水从眼眶滑落，苏木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白素贞，任凭眼泪在面颊上肆虐。
这样的痛苦绝望的情绪，不属于她，可是她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为何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白素贞面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她伸出手，抚上苏木光滑如玉的面颊，轻轻地拭去她不断涌出的泪水。
“小青，不要难过......”
人们都说妖是没有感情的，它们冷酷无情，凶狠残虐，以人类血肉为食。
人们还未了解，便将妖类打入了异端，因为恐惧，因为害怕，因为妖类比大多数的人类更加厉害。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世间万物，都有感情，妖也不例外。
所以为了白素贞，青蛇依旧走上了前世的道路，帮助去昆仑山盗仙草的白素贞，挡住了法海。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是那个白衣胜雪不染纤尘的人。
他坐在那里，低眉垂目，神态安详，仿佛端坐莲台的佛祖一般，宝相端严。
潺潺溪水浸泡着她庞大的身躯，青色的蛇尾在碧色的溪水之中若隐若现，耳畔徐徐风声吹过，她隐隐约约似乎听见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蛇妖，你助我修行......”
袅袅的檀香味在空气中弥漫，那是他身上的味道，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然而，那样的香味却已经深入骨髓，根本无法忘怀。
她悠悠叹气，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缥缥缈缈，带着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大师，何必如此？”
这一世，她和姐姐未曾犯下大错，她们和他几乎没有任何纠葛，他又何必与她们二人纠纠缠缠？平白耽误了一世修行？
他心有迷茫，佛心不稳，这次修行必然会败。
青蛇前世想了一千多年，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情，那一次法海紧咬她们二人不放，除了因为她们扰乱天道轮回，其中也有他自己私人原因。
他虽修佛，却并未成佛，恼羞成怒之下，只有将她们这两个蛇妖抹杀，方才能平了心中怨气。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不过一念之差，害了姐姐，也害了他自己。
“废话少说，你助我修行，否则，我今日便废了你这一身修行。”
法海的声音带着丝丝怒意，苏木看到他的眉目中隐隐有黑气缠绕，使得他原本圣洁的面颊上带着一丝丝的邪气。
终究还是躲不开啊......
这样的事情已经做过一次，眼下不过是重复前生所做过的事情罢了。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的心情，突然想起前世之时和他说的最后那句话。
“你们说人间有情，可情又是什么？连你们自己都没弄明白，当你们懂了也许我会再回来。”
她回来了，他们又懂了么？
流水潺潺，白色的烟雾在水面升腾而起，他的面容笼罩在烟雾之中，缥缥缈缈看不清楚。
心魔未除，他必输无疑。
***
虽然已经有了防备，可是苏木仍旧被盛怒之下的法海打成了重伤，若不是最后关头她用了秘法提升修为，怕是已经死在了法海手中。
重伤濒死的苏木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了白府，待看到站在白府门前的白素贞时，苏木松了一口气缓缓地倒了下去。
这一次，她用自己修为帮着白素贞对付她肚子里的文曲星，本来便已经是强弩之末，加之受了法海盛怒之下的一击，她没有当场死去已经是她命大，苏木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拖着伤重的身子回到白府的。
她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不住的流失，身体好似陷入极北冰寒之地一般，苏木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面前之人的模样，可是那近在咫尺的影子已经变得模糊，像是被深深的雾霭笼罩着一般，她根本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苏木浑身上下的骨头似乎全都断了一般，根本使不上一分力气。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脸上，顺着面颊滑落入衣襟之中。
她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最终却只化作两个字。
“姐姐......”
苏木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变得模糊了起来，灵魂似乎要脱离束缚，她隐隐的竟感觉到几分轻松之意。
‘要结束了么？’
灵魂即将消散，意识已经不在清楚，她感觉不到任何的痛苦绝望。
意思消散前的最后几秒钟，苏木感觉灵魂传来一阵剧烈的撕扯之感，铺天盖地地疼痛席卷而来。
苏木想要惨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被人揉碎了又重新组合成一般，剧烈的疼痛让她恨不得自己立刻死了过去，可是她却连昏过去都做不到，只能生生忍受着这痛苦。
待到疼痛褪去，苏木疲累至极，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她似乎听到白素贞悲恸至极的哭声。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青蛇白蛇
一颗仙草能救得两人性命，然而, 也只是救活了而已。
白素贞用仙草将苏木从死亡的边缘线拉了回来, 许是因为并未吃下完整的仙草，苏木只活是活了下来，法力却是失去了七七八八, 与凡人, 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法力失去, 她的寿元便也与凡人一般, 只有三五十年好活，白素贞对此十分愧疚，苏木却并未如何在意，相比较许仙而言，成为凡人，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结局你。
许仙三魂七魄只剩下了两魂三魄，醒来之后与原本聪颖过人的模样有天壤之别，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有些呆呆愣愣的傻男人而已。
“娘子, 娘子, 你看这是我从花园里采来的花儿，送给你。”
许仙手中举着一大把红红绿绿杂乱无章的花草从远处跑了过来, 他身上白色的儒衫沾满了泥土草屑，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而他自己却浑然不觉，笑嘻嘻地朝着白素贞跑了过来。
距离白素贞还有几步远的时候，许仙放慢了步伐, 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白素贞跟前，然后蹲了下去，将手中的鲜花献宝一般举到白素贞的面前。
“娘子你看，这花真漂亮。”
白素贞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看着眼前这副样子的许仙，眼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从袖中抽出丝帕，细细地将许仙脸上的沾上的泥土擦拭干净。
“官人，你怎么想起来送我花来了？”
白素贞柔声问道。
许仙挠了挠头，憨憨地笑道：“娘子，小青说要是喜欢谁就要送花给她，我最喜欢娘子了，所以，采了花园里最漂亮的花来送给你。”
白素贞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青色的身影从远处缓缓走了过来。
青儿...
苏木走到凉亭之中，将手中的点心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看着蹲在白素贞面前的许仙，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许仙，你看你这脏兮兮的样子，赶紧去洗一洗，否则不许碰姐姐。”
许仙回头，看着故意板起脸来的苏木，身子不由得抖了一抖。
“小青，我哪里脏了，为什么不许我碰娘子。”
苏木不作声，指了指他脏污的衣摆，许仙低头一看，脸瞬间涨得通红，嗖的一下蹦了起来，急急忙忙地朝外跑去。
跑到一半儿，似乎又想起什么来，匆匆又折了回来，看着白素贞说道：“娘子你等着，我洗干净了就回来。”
白素贞笑着点点头，许仙这才心满意足，一蹦一跳地离开。
一阵秋风吹过，带来不知名的香气，苏木抖开手中抱着的毯子，轻轻地盖在了白素贞的身上。
“姐姐，你现在不比从前，可要好好地注意一下。”
白素贞垂眸，看着苏木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从她腹部抚过，她看到原本白嫩的肌肤上浮现出层层褶皱，很快又隐没不见。
疼痛丝丝缕缕涌了出来，她只觉得心疼得厉害，伸出手，握住了那准备离开的手掌，那冰冷的触感似乎从手掌一直蔓延到了心底里去了。
“青儿，你何必如此。”
白素贞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她的生命本就已经变得极短，现在又用她仅余的生命力来滋养她腹中的孩子。
这叫她如何忍心？
苏木反握住白素贞的手，另一只手伸出将她垂落的眼泪擦去。
“姐姐，我愿意的。”|
她已经活了几千年，够久了，她虽然想长长久久地陪在姐姐的身边，可是那已经不可能了，既然如此，那便让她最后在为姐姐做些事情吧。
苏木痴痴地看着白素贞那张熟悉的面容，眼中满是她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温柔。
今生，你还好好的在这里，真好。
这次任务完成的太过容易，到现在为止苏木都觉得有些稀里糊涂的。
许仙不曾被法海抓进金山寺，白素贞也未曾犯下水漫金山的滔天大错，自然也就没了之后被压入雷锋塔下的事情。
苏木心底隐隐觉得有些不安，随着白素贞临产的时间越来越近，她的不安也越来越浓，只不过她掩饰得够好，白素贞因为生产在即，也未曾注意到她的情绪，至于许仙，那个傻子一样的男人更是注意不到苏木的不妥。
直到文曲星出世，漫天红光笼罩了整座白府，那个应该出现收了白素贞的法海也不曾到来，苏木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文曲星还未出世之时便已经吸取了白素贞和苏木不少的法力与功德之力，模样自然与普通的小孩不同，接生的妇人出去之后将这孩子夸得天花乱坠，原本钱塘镇的百姓便对白素贞夫妇十分感激，如此一来，更是觉得二人福泽深厚，生下的孩子也是与众不同。
百姓的祝福对这些神仙来说也有一定的加持之力，文曲星从中得了多少好处自是不提。
苏木按照人间的规矩，整整伺候了白素贞三个月，三个月之后的某一天，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苏木突然不辞而别，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白素贞的法力恢复了一大半，却算不出苏木到底去了哪里，她只觉得心底一片迷茫，像是破了一个大洞，空落落的。
苏木离开的一个月之后，白素贞算了一卦，卦象显示，她所寻找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间。
那一刻，白素贞整个人都懵了，虽然早有心里准备，然而得到确实的消息之时，她仍旧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硬生生地被人挖去了一大块。
青儿，她真的不在了。
恍惚间，她似乎想起二人初遇时的情景，记忆似乎出了差错，她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修炼有成，然而记忆力，她却只是一条青色的小蛇。
那条小蛇对她说：“姐姐，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白素贞听见自己带着稚气声音从遥远的过去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