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送不用送,你家兄弟我今晚上自有好去处…”顾润嘻笑的声音传来,不知是醉得厉害了还是故意的,把门也连踢了好几下,又拍得震山响。

皱了下眉,在听到顾洪叹息着进门来时,姜淑云沉声道:“你起来吧!随我来。”

李玉娘默默地爬起身,身形一趄,险些跌倒,亏得正返身进院的顾洪见机快扶了她一把。

“你没什么吧?”

听得顾洪关切的声音,李玉娘手臂一动,甩开顾洪的搀扶。冷着声音道:“多谢大郎关心。”抬起头,却见姜淑云正自门内回过头来,隔着门,那燃着烛光的厅里幽幽的光线下,衬得那张白晳的脸庞更显冷然。

李玉娘木着一张脸走进去,垂下头,在姜淑云平声道“跪下”时“砰”地一声跪倒在地。

是不是跪得次数多了,连膝盖都变得软了?

她在心底嘲弄地哼着,抬起头,目光正对上案上那两块漆着暗红色的牌位。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觉得那牌位也冷森森的好似两张冷脸正阴沉地注视着她。

“玉娘,你现在可知错了?”姜淑云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

“是,我错了…”她漫声应着,实在是倦了,觉得有些冷,没有力气去争辩,没有力气去抗争,只是那样平静地认错,顺着姜淑云的问话又答:“我错了…”

挑起眉,姜淑云的脸上现出一丝怒意。虽然李玉娘一直在用“我错了”来答她,可看表情却分明根本就没有反省过一分一毫。抿唇,她淡淡地开口:“既然你知错,那就休怪我用家法罚你了。”

目光一瞬,李玉娘掀了掀眼皮,看到一旁小英手里那只长条盒子,心里竟自笑了下。

这,大概就是顾昱说的那个打人的竹条吧?

看着姜淑云自盒中取出小指般粗细的竹条,李玉娘竟还能在心里想起顾昱说的话来。没有再低下头,她只无声地凝视着姜淑云。

人活一世,吃亏的时候多了。避免不了,可吃亏时,总要把那个伤了你的人看得清清楚楚,记得牢牢的…

眼看着姜淑云抬起竹条,还未打下,李玉娘身上的肌肉已经绷紧。却不成想姜淑云目光一转,突然把手中竹条递到小英手上,“小英,就由你来执行家法吧!”

“我?”不仅是李玉娘,就连小英自己都是一愣。可看看跪在地上扭头看她的李玉娘,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快感。接过竹条,她笑了声,款款走到李玉娘身边,笑道:“李姬人,你莫要恼我。只盼你受过这一次家法,以后行事莫要再丢了顾家的脸。”说罢,右手一抬,猛地落下,手中的竹条狠狠地抽打在李玉娘的背上。

虽然倔强地以为自己可以承受,可真地被狠狠抽打,李玉娘还是忍不住一声轻呼,背上火烧火燎的痛,连周边的肌肉都在一跳一跳的。

扭头怒目相视,和小英怨毒的目光一对,李玉娘不怒反笑。想看她哭着求饶?做梦…

咬着唇,在背上又挨上一记时,李玉娘紧紧捏着拳头,指甲刺破掌心,却未能缓解半分背上的痛意。

就在这时,安静的房中突然响起一声轻咳。姜淑云目光一转,看了一眼正掩唇低咳的顾洪,转过头突然开口道:“算了,小英,莫要再打得那么重。我看玉娘也是知错的了,剩下的八下,就打手心好了。”

“打手心?那不是和小郎君一样了?”小英诧异地冲口而说,在姜淑云冷冷看她时忙闭了嘴,用竹条碰了下李玉娘。

身体轻颤着,李玉娘默默地伸出手来,还未完全展开,竹条已经“啪”地一声落下。

身体一缩,李玉娘咬着嘴唇,垂在腿上的手死死地抓着裙子,就这样冷冷地盯着小英,一直到她打完了那八下。

虽然打手心看似比抽打后背处罚轻些,可在小英下死力抽打下,却比刚才隔着衣服打在后背上还要痛些。待她八下打完,李玉娘一只手已经皮开肉绽,血肉抹糊。

姜淑云在旁冷眼看着,脸上也并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玉娘,这一顿打是告诉你顾家虽然是小家小户,却也不是你能任意妄为的地方。莫觉得不甘,若不是你有错处,我也不会罚你的。你自己下去好生想想吧。”

迎视姜淑云的目光,李玉娘牵了牵嘴角,却到底没有笑出来。只勉强平声道:“玉娘会好好想想,不负娘子教诲。”

姜淑云淡淡一笑,和声吩咐:“小英,你扶玉娘下去,取了金创药为她敷药。”

小英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伸手要扶李玉娘,李玉娘却甩开她的手,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也未再施礼,便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她踉跄的脚步摇晃着走出门去,姜淑云目光一瞬,起身往卧房走去。

坐在桌前,揽镜自照,自镜中看到顾洪跟进屋来,反手带上了门。她也未回头,径自抬手褪下腕上金镯,又并手指上镶着宝石的戒指,待要去摘发上的金钗,顾洪已凑上前来伸出手。

微微一闪,姜淑云反身打开她伸过来的手,“郎君要做什么?”

顾洪偷眼看去,只觉娘子虽面上在笑,可眼中却并无笑意,心里便知她有些不悦。轻声一笑,顾洪不退反进,合身抱住她,柔声道:“我来服侍娘子卸妆啊!”

轻轻一推,姜淑云抬眼看着他,只是笑:“郎君莫要在这儿呆着了,还是去看看玉娘,她今天吃了苦,正要人安慰。”

顾洪脸上的笑敛去两分,沉声道:“这是说的什么话?犯错自然要受罚,有何委屈可言?就算皮肉受苦,她若知道好歹,吸取了教训也算是她的造化。”

“这么说,郎君并不觉得我罚她是错了?”抬眼看着顾洪,姜淑云轻轻皱眉,“我只当郎君怜香惜玉,已经恼了我呢!”

“胡说!”声音大了两分,顾洪拥着姜淑云,柔声道:“我便是怜香惜玉的多情种子,这一生也只怜爱娘子一人…”

被丈夫这样紧紧拥住,姜淑云弯眉一笑,也不再多说,只是柔顺地倚进他的怀中。

*

趴在床上,李玉娘咬着唇,虽然强忍着,可在何嫂轻轻拭过背上的伤处时还是禁不住闷哼出声。

手轻轻抬起,看着李玉娘紧紧绷直的背,何嫂不禁低叹出声。到底还是抱怨道:“小英这妮子,竟这么不知轻重,真是…”

眸光一凝,李玉娘却强笑着道:“也不能怪小英,毕竟主母和大郎都在旁边看着,她也不好徇私。”

咕喃了声,何嫂手上的动作却是放轻了许多。手中沾着酒的细布轻轻的擦过伤处。因着李玉娘的轻颤,她又是叹了声:“也不知会不会留下疤,好好的身子,这么两道疤多难看。娘子也是的,就为了那么个无赖行子,怎么就忍心对你用家法呢?”

李玉娘闻声一笑,“何嫂不怕娘子知道恼了你吗?这样的话还是莫要说了。”

“怕甚?再怎么说老婆子也是照顾过大郎娘亲的,娘子就算是要发作我,也要想想…”何嫂哼着,又责备道:“你也是,就是那二郎说的话难听,你不理他就是。怎么居然这么冲动竟然打伤了他呢?你这样落了主家的面子,就是娘子性子再好,也要恼你了。”

双目微合,李玉娘沉默了片刻后幽幽一叹:“总之,就是我这样卑微之人何该受人欺负…”

听她凄然的声调,何嫂也是黯然。静了片刻,却伸手拍了拍她,“既然知道身份不同,那你今后——还是改了这冲动的毛病吧!”

抬起头,看着何嫂温和的表情,李玉娘突然难以自抑,合身扑进何嫂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妈、妈妈…”

被她这样抱住痛哭失声,何嫂也觉得心酸难抑。也并未出声劝慰,只是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肩,一下又一下,如同哄孩子一般。

就在李玉娘哭声渐歇之时,门却突然开了,一个声音笑嘻嘻地问道:“玉娘姐姐可是上好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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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宅院 第二十八章 心思百转

骤然回头,李玉娘的目光犀利而冰冷,却在触到小英的笑脸时一刹那敛去锋芒。

虽然骨子里恨得牙痒痒的,直想把这个笑容可掬讨好你之后不过片刻,就敢当面直白地说你是非,又下狠手让你皮开肉绽的贱人撕得粉碎,可到底还是强压下那股冲动。

眼角瞥见何嫂有些担忧的表情,李玉娘嘴唇轻颤着,却是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何嫂在这儿看着呢!她不能让顾家唯一对她有善念的女人觉得自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有劳小英姐挂怀,有何嫂帮我上药就好了。”她低声说着,声音也因为刚才的痛哭而沙哑。

小英先是一怔,瞪大了眼睛狠盯了李玉娘几眼,看她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许是以为她是被这一顿打打得怕了。便又笑起来,还是那种很讨好卖乖的笑,“我给姐姐拿的可都是最好的金创药呢!”

看着她笑得灿烂的笑脸,李玉娘连心都刺痛起来。却仍是笑着。倒是何嫂,一探手揪住小英的耳朵,骂道:“你个死妮子,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就是娘子叫你执行家法,也不待那么用力的啊?”

“呦,何嫂,你快放手嘛!好疼啊…”小英抱着何嫂,娇嗔着,可脸上的笑却是没减半分。就是李玉娘都看出来何嫂只是揪着她却没有拧,又哪会疼呢?也不过是装模作样撒娇罢了。

小英把头在何嫂怀里蹭着,爱娇地嚷着“娘子叫我做,我哪敢不做呢?就是玉娘姐姐也不会怪我,不是吗?”

她这样直白地问了,李玉娘当着何嫂又能怎么回答,只得强笑着道:“那是自然,似你我这样身为下人者都是身不由己,我又怎么会怪你呢?”这话倒有一半是真心。虽然小英下手是狠辣,可下命令的那人却才是罪魁祸首。只是,“小英姐,你对我的好,我会一直记在心里,日后必当图报的…”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低得小英要眯起眼细看她的神情,却到底还是没发现什么异样地转过脸去,只是眼底却到底还是有些狐疑。她也不是傻子,被李玉娘这样可算是大仇人的女人说着“好”,又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在何嫂嘀咕着抱怨她下手重时,小英掀了掀眉,突然问道:“刚才我听到玉娘姐姐在叫妈妈啊?莫不是玉娘姐姐想认干娘了?”

李玉娘心头一凛,抬眼看向小英,见她脸上似笑非笑,略带了嘲弄的神情,不禁心里快速地打起转来。自己是说了什么?怎么觉得象是被抓到小辫子的感觉呢?

好象,她也就是叫了声“妈”啊,哀痛之下,很自然地就按照现代的称呼冲口而出。可是按理说妈妈这个词好象也没什么错处啊!人《红楼》里不还是有叫某某妈妈什么的?难道?好象看过哪个电视里叫妓院里的老鸨作妈妈啊!是说这个?不是、不是,小英说的是…

干娘?眼睛一亮,李玉娘是真想明白小英是什么意思了。话说宋朝的妾转婢女后若是做了十年婢女还不能转为如夫人的话,那就只能改作养女,这所谓的养女可不是后世的干闺女,而是那种嘴上喊着爹和妈却和爹上床的那种养女。这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帐,可在宋朝却是自然而然的事。

这会儿,小英突然冒出来个认干娘的话,自然是不可能是真心说什么认亲,只能是暗讽李玉娘的身份。一想清这一节,李玉娘只想扑过去撕烂了小英的嘴,可看了一眼何嫂,她却还是垂下眼帘,带着一丝窘迫之态。“我倒是想认何嫂做干娘,可惜只怕没那个福份…”说着,还飞快地瞥了一眼何嫂,含羞带怯的带着一种孺慕之思。

何嫂留意到李玉娘的表情,心中一动,不由得细细打量起李玉娘,一进竟想得入了神。李玉娘垂下头露出失望之色,小英却已经“哧”地一声笑出来,“何嫂,玉娘姐姐要是有诚意,你倒还真可以认下她这么个干女儿,这样你家小子可也有了个好妹子…”

醒过神来,瞥了小英一眼,何嫂居然真的拉住李玉娘的手,迟疑着道:“玉娘,你莫要听小英胡说。”目光瞬了下,她柔声道:“你若是有心,以后就叫我一声‘姨’,我也把你当女儿一样待。只是这认干娘什么的,却是不要再提了…不是何嫂嫌弃你,实在是我家里那个小子不是块料,若你真认了我做干娘,以后也只会连累你。”

听何嫂这样说,原本垂下头露出难过表情的李玉娘倒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眼何嫂。

说什么认干娘的话,并不完全是真心,虽然她对何嫂很有好感,可毕竟不是真的完全付出了真感情的。刚才那一番做作,更多的是顺着小英的话说的,反正就算真的认了个干娘,也只当日后多个助力。可现在听何嫂这样一说,她倒真是生出几分真心来,当下也不多说,只是握着何嫂的手,真心实意地唤了一声:“姨。”眼中不觉有些湿润。

何嫂抬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脸的慈爱之色,倒让一旁原本只是想借话讽刺李玉娘的小英不自在了起来。扑在何嫂身上,闹道:“啊,何嫂你偏心啊,有了玉娘姐姐就不疼小英了。”

“你个小妮子,以后要是听我的话,我自然还是疼你的,可你要是总这么不知轻重,不知道分寸,何嫂真的是要恼你了!”虽然声音并不高,可何嫂这话里到底是带了些责备之意,小英撇了下嘴,扭过头去,离了她的怀抱,虽然没有反驳,却显然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何嫂看了眼小英,脸上便有了些失望的表情。转过身,又替李玉娘掖了下被子,便站起身道:“你先歇着吧,这折腾了半天,也该累了。一会儿我煮碗姜汤你喝了,刚出了月子没多久就这么跪在地上,现在年轻倒看不出,可年纪大些这什么病啊都要找上来了…”

听着何嫂叨唠着拉了小英转身出去,李玉娘趴在床上,脸枕在被上,想想,不禁笑了出来。小时候,每次她病了,照顾她的姥姥也总是这样唠唠叨叨地抱怨着她不乖不知道照顾自己。那时候她皮皮地捂着耳朵装听不到,可现在突然之间又听到这样的絮叨,竟是那样的亲切。

半眯着眼,用没受伤的右手探入褥下,抓住那只宝贝荷包。一直压抑的泪水就这样无声地流出。

“可乐,可乐,妈妈好痛啊…妈妈真是倒霉,就这样一直被人欺负…”

在无人的斗室,自穿越以来所有的委屈如同山洪决堤一般暴发出来。甚至哭到最后都忘了要压抑下哭声,她就这么趴在床上痛哭失声,哽咽不能成语,只是含糊地嘶声叫着痛。

不知哭了多久,倦急睡去。恍惚里,似听得一声低叹,幽幽的,几疑是在梦中…

晕晕的,却这样惊醒。睁开眼,一室的黑暗。李玉娘爬起身,为自己倒了杯凉水,喝了下去再回到床上却是睡不着了。迷迷糊糊的,翻来覆去把事情想了又想。

之前,她总以为自己已经放低了姿态,可现在看来,她的头低得还不够低,以至于现在被屋檐撞破了头。她在骨子里还是看高了自己,看低了这些古代人啊!

姜淑云为什么不自己动手而是让小英打她,无非是看穿了她挑唆小英的事情,不想让她就那么清静地过她的安分日子罢了。说到底,那女人还是容不下…也不对,姜淑云不是容不下所谓的妾,而是容不下会对她造成威胁会让顾家不安定的因素。

所谓不安定因素,一个妄想登上枝头作凤凰的小英算一个。而她,刚才的蛮撞举动,表现出的泼妇行为,在姜淑云那样一个以贤良淑德名声为傲的女人眼里,自然也算不得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除了这,说不定还疑心…

想想适才顾洪扶她时,姜淑云那阴冷的眼神,李玉娘都觉得周身发冷。莫不是她不自觉间就又成了姜淑云的眼中钉?抿紧唇,李玉娘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自己是真的走了背运,好好一个人穿过来就成了被买卖的商品,现在还平白担了个妾名,根本啥都没做,就成了活靶子。让她胸口闷闷的这个不爽,不甘啊!要不然索性豁出去勾搭上顾洪,也省得白担了这个虚名。

一个念头掠过心头,李玉娘自己先打了个冷战。虽然自觉不算什么好人,可小三这回事她还真是做不出来,虽然妾在古代算不上是小三,可对于她这个现代女人来说,根本就没什么差别。更何况,她对顾洪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就是真要勾引,心理关也有点过不去。

晃了晃脑袋,她闷闷地吐出一口气。被打傻了,又不想在顾家一辈子,跟着搅和什么?说到底,她被打还不就是因为她的身份?

想想,还是现代好啊!虽然常受老板白眼,还要看人眼色,可哪个敢随随便便对她动手呢?哪象现在,居然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憋个半死也只能自己哭。若她还是这跟着搅和那可真是傻透了。

深吸了一口气,她抬头看着黑乎乎的屋子,忽然轻吐一口气:“妈的,等老娘混过这段日子成了良民,看你们这群封建残余还能把老娘怎么着…”一句话说完,眼泪却到底还是忍不住滚下脸颊…

第一卷宅院 第二十九章 福祸相依

被打的第二天,李玉娘就病倒了。

请了大夫诊脉,却说什么内伤七情,喜怒忧思,又说什么外感风寒,阴虚受损之类的话,李玉娘听得马马虎虎,基本不知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却知道那大夫让她服药静养。后来才从何嫂口中知道那大夫说她之前坐月子就已经落下了病根,要是不好好调理的话,日后于生育上都恐有碍。

何嫂说这话时,吞吞吐吐说得含糊,看着她的神情带出怜惜同情之意。李玉娘心里虽不好受,可想想却又释然。就算真的不能再生育又能怎样?她都不觉得以后还会碰到一个她心甘情愿去为他生孩子的男人…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可是夜里没人时,却还是狠狠哭了一场。

因为大夫的诊断,姜淑云这个素来贤名在外的当家主线也不好说什么,顶着小妾头衔的李玉娘就此养在房中。每天除了喝药吃饭睡觉倒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可做了。就是没什么事打个络子,被何嫂看到,都要抢下,还再嗔她几句。

不知是不是因李玉娘改口叫她“姨”的缘故,何嫂现在对李玉娘格外的尽心。不仅态度亲切,就连话也多了些。李玉娘这才知道何嫂也是一个寡妇,家中尚有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却是整日游手好闲,在市井中做些帮闲的活路,偶尔还要何嫂帮衬些家用。

聊得多些了,李玉娘说话也没那么谨慎,便问何嫂为什么不改嫁。何嫂却只是苦笑着道:“就是我想改嫁,有着这么个还没成家的混小子,还不是去拖累人吗?”一声叹息,难掩郁抑之情。

李玉娘想想,倒真是对何嫂更生感激之情。如果何嫂真是象她说的那样,之前李玉娘若真的认了何嫂做干娘,那以后可能难免会有一堆麻烦事儿。倒还是何嫂心善,为她考虑得周全了。这样想着,她便更对何嫂亲热几分,还真就把何嫂当成姨来看待了。

姜淑云也到她房里来探过她几次。有一次李玉娘昏昏沉沉地睡着,突然被惊醒。睁开眼就看到姜淑云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她编了一半的络子,也不知是看那络子还是在沉思。察觉到她的目光便转过头来看她,眼中微妙的情绪一闪而过,让李玉娘连分析都未及。

总觉得姜淑云看她的眼神很是复杂,说不清是讨厌还是怨恨或者还有一些同情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内疚之类的情绪。不知是不是听了大夫的话突然觉得作为女人的她挺可怜的了?

胡思乱想着,却还是没想出姜淑云到底在心里想什么。难不能这女人突然圣母了?虽然有些郁闷,她却还是顺着姜淑云的话,什么都不去操心地好生休养起来。

她这一休养不要紧,却把小英忙坏了。早先顾家也是有个干粗活的使女,只是在李玉娘来前就辞了工,自李玉娘进了顾家后也未摆什么架子,反倒是帮着干了不少活,因此姜淑云也未再雇人。现在李玉娘这一静养,所有的活儿都压在小英一人身上,整日里服侍姜氏外还要打扫、洗衣,做些平日不怎么做的粗活,直忙得昏天暗日,就连讨好顾洪的精神都没了。

在房里闷了几日,李玉娘实在熬不出还是出了房间,忙得乱了手脚的小英看着她,连眼睛都快红了。睨着她,话里话外地指责李玉娘装病,害她一个人忙乱。李玉娘看着她,只是浅笑,在她说完长长的一通后,直接道:“不如回了娘子,说小英姐太辛苦,赶紧唤了牙婆再买来一个婢女来帮你吧!”声音温柔,笑容可亲,却把小英噎个半死。

因小英难看的脸色,李玉娘的心情却是突然好了许多。在厨房门前,笑着坐在小凳上,身后倚着门板,抬起头,看着明朗的天空。心情也更为开朗,“这是快出了梅雨季?”她笑着扭头,看着正在挑豆子的何嫂,伸出手去,“我也来帮忙,挑得快些。”

绿豆青翠,红豆赤艳,两色豆子丢进白色的瓷碗里,更显得可喜逗人。

“姨,挑这么多豆子做什么?可是要做绿豆糕?配了枣泥、豆沙馅的都好吃…可是,都过了端午啊!”李玉娘顺嘴说着,说完,却是怔了下。

端午时,还在朱家,那时候她大着肚子眼看着要生了,不管是粽子还是绿豆糕却都是紧着最好的往她房里送。苏式的绿豆糕,又软又香,她很是喜欢,可惜那些婢女却说那是凉物,不肯让她多吃。端午过后五天,便是可乐的生辰…

她勾起嘴角,想笑,却涩得想要落泪,一时无语,倒惹得何嫂抬头看她。

“看不出来,玉娘这般纤瘦,却生了一张馋嘴。”笑着逗她,何嫂弯起眉来,“这豆子可不是要做绿豆糕的,这是选来‘种生’的。”

“‘种生’?”李玉娘一怔,还真不知道这种生是桩什么事。

“玉娘莫不是已经忘了过几日便是七夕吗?可巧这几日便出了梅雨季,要不然七夕时下雨,我们拜不了织女还不打紧,大郎拜不了魁星才是大事了。”

“原来已经到七夕了啊?”李玉娘淡淡应着,却不好多问。现代时的传统习俗已经有好多失传,所谓的七夕也不过是给商家个促销的机会,让热恋中的情人多收一份礼物,多花上几百大元,并不见得有多浪漫。

看她神情淡淡的,何嫂只当她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便笑着故意逗趣:“回头我也给你一把,你放在碗里养着,等七夕时生出苗来用红蓝丝线扎起来,保佑你求子得福的。回头在集市上再买了‘水上浮’来‘化生’,我就不信织女娘娘不垂怜你。”

听得何嫂这样说,虽然李玉娘仍是一知半解,不甚了了,却也知何嫂是为她好,心中感激万分。不禁抬起头对着何嫂微微一笑。何嫂看着她脸上的笑,眼珠一转,眼珠一转,突然附耳过来,“你先在这里坐坐,我去同娘子说两句话便来。”

不知她好端端地怎么要去回事,李玉娘只得点头应下。不想过了片刻,何嫂出得正房来竟笑着唤她去换件衣裳。“带你去菜市转一圈,也让你散散心。”

“我?真的带我去?”李玉娘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事。

“还不信姨说的话吗?娘子亲口应下的。”何嫂微笑着看她,见她因兴奋连脸都涨红了,不禁抬手捋了下她额前的细发。

心中既是感激又是兴奋,李玉娘返身进房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鬓,又特意拿了那只装着制印的荷包取了一百文钱,这才跑出房去。眼角一瞥,看到紧盯着她又慕又妒的小英,李玉娘越发觉得心情大好。眉宇飞扬,她回眸笑问:“姐姐回来买糖给你吃可好?”见小英气得扭过头去,她只掩着嘴偷笑,就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挽着菜篮,李玉娘紧跟在何嫂身后,心里雀跃不已。如果算上那次和姜淑云上街,这次倒是她第二次到街市了,可心里仍然忍不住激动。

拐过小巷,她才发觉何嫂带她走的路并不是往那天去的街市。而是往另一边,虽然街道两边也很热闹,却明显的比那条街市降低了一个档次一样。不仅两旁的商户门前没有欢门,亦没有吟叫的唱伎…

如果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步行街和农贸市场的区别吧!街道两旁多是中低档的食肆、茶楼,又有一些看起来颇为可疑的店铺,李玉娘拉住何嫂问过,才知那就是柜坊,也就是宋朝的赌场。离柜坊不远,却有一家看起来不显眼,只高高悬挂一块绘着蝙蝠,当中写着“当”字的菱形招牌。想来,也是为了方便出入柜坊输得精光的赌徒了。

相比之前去过的街市,这里大概才真的是市井之地了。就连出没的人也都是品流复杂,擦肩而过,有出来买菜慈眉善目的妇人,有玩闹撒泼的孩子,有叫卖的小商贩,还有那些脸生横肉的壮汉,就连看起来贼眉鼠眼的人也有很多。

渐渐的,闻到一些混杂的气味,说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味道。有食物的香味,花木的香味,女人身上头油香脂的香味,男人身上的汗臭味,还有鱼的腥味,生肉的血腥气,蔬菜瓜果腐烂的臭味…

不是很好闻,可是,这就是生活的味道。仿佛是在一瞬间,那混杂在一起的种种气味就这样强烈的呛进李玉娘的喉咙,吸入肺中,让她在瞬间湿润了眼睛。

转目看她,何嫂微微笑着:“看清楚了,如果你离开顾家,这里就可能是你的下一个容身之地。”

是,如果离开顾家,以她目前的能力,也只能在这样的市井中拼搏了。会很苦、很累吧?可是,李玉娘略低了头,深深嗅着那让人只要闻过就会难忘的气味。嘴角绽开一抹微笑。

即便苦累,也甘之如饴。

第一卷宅院 第三十章 市井

不知是心情的缘故,还是已经在内心里把自己看作了这市井之地的一份子。再抬眼看去,这繁华喧闹又庸俗市侩的地方,竟是这般亲切。

深呼吸,竟从繁杂的味道中嗅到熟悉的味道。顺着那股子食物的香气,李玉娘走到一家店前。可巧那店主正在揭锅盖,蒸汽腾腾下,那竹笼屉里的白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包子!”李玉娘冲口叫出,倒让那刚沾了凉子起屉的店主抬起头来。笑道:“娘子真是好见识,这可不就是京里卖得正火的包子。咱杭州城里少人认识,还只叫这是包了肉的馒头,可不知东京城里这包子有多招人。”

不用店主推销,李玉娘光看着那包子的卖相,就已食指大动。在她身后的何嫂却啐了一声:“不过就是笼饼,你莫要起个名字就乱哄人。”

“这位妈妈说得真是,不过一文钱一个的包子,我哄什么人呢?你若不喜不买就是。”有个性的大叔店主翻了翻白眼,一副不与你们女人计较的样子。

看何嫂还要争辩,李玉娘忙笑着拉住她,又冲着店主道:“老板,这包子都有什么馅的?”

听李玉娘一问,那店主便乐了,“算你问着了。我这店里的包子馅可是多,除了猪肉、羊肉还有素馅,不管哪个馅,都是好吃得很。”

听老板说得得意,李玉娘也不多问,取了五文钱买了五个羊肉的包子,便拉了何嫂离开。

接过李玉娘递去的包子,何嫂还在嗔她浪费。却在咬了一口后没了声息,过了半晌后才道:“他这肉馅味道倒是调得不错。不过我也能做出这笼饼来,你若喜欢吃,姨便做给你吃。”

李玉娘闻言一笑,只是点头。何嫂看着她,便也笑了。拉了她又往一间铺子里钻,“来瞧瞧今年的乞巧果子有什么新鲜花样。”

进了铺子,却是一间点心铺子,各式的点心散发着那种特有的油香味。何嫂拉着李玉娘挨个的看,在最显眼的位置却是放的一种梭形面点,还有形似菊花样的,又有一种,竟是门神一样的论对来卖。看起来都是又好吃又好看,偏偏何嫂却是皱眉,“这些花样也都还是往年就有的,我却是样样做得出。”见李玉娘掩嘴偷笑,她便嗔道:“姨可不是吹,只是不愿花那份心思,反正娘子也拿银子来买,我自是少操那份闲心了。”

便挑了几样果子,使那伙计包了。又挑了一对门神,却笑道:“这个,昱哥儿却是最喜欢的,去年的只拿着看,又不肯吃,放了几日娘子倒不敢叫他吃了。”

出了点心铺子,却见得有人在门前叫卖。过去看时,却是一个穿着布衫罗裙的老妇。卖的却是一种泥偶人,胖胖的娃娃,荷叶裙,赤着手臂,手里拿着荷叶,看起来很是喜人。

“原来是‘磨喝乐’。”何嫂笑着,碰了下李玉娘,“买上一个回去哄昱哥儿开心。”

一怔之后,李玉娘立刻明白她是在让自己交好顾家小郎君。讨好小开,倒也应该。也便不多说什么,取了十五文钱与那老妇,取了一个“磨喝乐”捧在怀里。

何嫂却仍不走,只问那老妇道:“妈妈可有‘水上浮’?”

那老妇见问,翻了翻眼看了眼何嫂,便转向李玉娘。嘴角勾起一抹笑,却打开一旁的竹篓,“这里什么造型的都有,娘子自取就是。”

李玉娘蹲下身细看,那竹篓里却是些腊制的小偶人,有牛郎、织女似的人物也有鹰、鸳鸯、狼、虎等动物造型的。虽然觉得有些可笑,但想想何嫂也是一番好意,她便随便拿了两个腊人。原是随手放进菜篮里,可何嫂却瞪了她一眼,拿了偶人塞进她的荷包。李玉娘心里一想,倒是明白了何嫂的意思。也是,她虽然并不怎么信这个,可若是让姜淑云或是小英看了大概会真当她要求子,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这样一想,她不禁吐了下舌头,讨好地挽着何嫂,一副乖巧的模样。

进了菜市,见得两边小贩众多,蔬菜瓜果,鸡鸭鱼肉倒是应有尽有。还是第一次在宋朝买菜,李玉娘只跟在何嫂身后,一双眼仔细看,一双耳仔细听,把何嫂买的东西又是如何议价的,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要想在这北宋生活下去,这日常生活最基本的事情她还是得弄清楚才是。

转了一圈,菜篮里多了一尾新鲜的鱼,又有一块羊肉,还有各色蔬菜若干。

李玉娘扳着手指算了算,忍不住问道:“姨,那边那个卖猪肉的明明便宜好多,怎的你不买猪肉反倒买这羊肉呢?”

“猪肉怎的能吃?你何时见顾家吃过猪肉来着,那样贱物,就是顾家这样的小户人家也不屑吃的。”

“不是啊,猪肉也很好吃啊!”贱物?想起来,在朱家倒也没吃过猪肉,那时候她还当姓朱的不吃猪肉呢!

看何嫂瞥她,一脸的嗔怪,李玉娘偏着头想了想,“我听说,那位苏大学士最喜欢吃猪肉的,还写了一首猪肉诗呢!”怎么写来着,她真的是记不得了。“姨,不如咱们也买了猪肉回去烧,大郎一定很喜欢的。”

“你这妮子,自己嘴馋就直说,偏拿大郎出来说事儿做什么?”嗔了她一眼,何嫂还是摇了摇头,“若是我真买回去猪肉,娘子会恼的。”

“不是连吃猪肉都怕被人说闲话吧?”李玉娘挑起眉,真是脑袋都大了。还想缠着何嫂劝说时,却突听一声清朗的喊声。

抬眼看去,才知竟是沈三娘。没想到竟会在这里撞上,李玉娘也是惊喜交加,只是被沈三娘抓住打量,到底是有些不自在。

“我还说怎么这几日都不见你,还是张家嫂子说了,我才知你挨了打。那顾姜氏凭地可恶,真是枉担了个贤名,竟这般狠毒…”

听沈三娘越说越激动,李玉娘不禁轻咳了一声。转目望去,却见何嫂面上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安下心来。

没有象在顾家一样故意掩饰,装大方做不在乎状。她只笑着对沈三娘施了一礼,“有劳三娘挂念了。”

“哪用这般客气,我只恨竟不能帮你一二。”沈三娘拉着她的左手,看着掌心一道道结疤的伤痕,声音便有些沙哑,“也不知会不会落下疤来,那么漂亮的手…”

见她一脸难过,李玉娘反倒安慰起她来。笑着劝了几句又约了身子好些还去与她们一起洗衣服,这才让沈三娘又回复爽朗的笑脸。待沈三娘告辞时,李玉娘才想起来,叫住她把手里的“磨喝乐”递给她送与囡囡玩。笑看着沈三娘的背影远去,她才转过身同何嫂说再去玩一只“磨喝乐”。

何嫂笑着应了,却道:“这沈三娘是一个可交之人,以后你倒不妨同她多来往,以后离了顾家也好有个照应。”

闻言浅笑,李玉娘只是点头答应。目光在何嫂脸上一扫,却笑道:“玉娘最大的福气便是交了三娘这个朋友,还有,认了您这个真心疼我的姨娘。”

何嫂一笑,也不答她,只是温柔的抚摸了她一下。

两人转回去又买了一只“磨喝乐”,便往回走去。却不想走到那些柜坊外,正赶上那门口有人争执。不知是因为什么事,却是吵得甚凶。何嫂拉了李玉娘想要绕过看热闹的人群疾步走过,可还没走过去那头就哄闹起来,无巧不巧,就有一个人被推攘过来,正好倒在李玉娘脚下。

被吓了一跳,李玉娘几乎失声尖叫,眼看着柜坊里有人追过来,她忙掩了口拉着何嫂倒退几步。

见着那些人光着膀子,露出纹了各式纹身的上半身,李玉娘生恐惹祸上身,只紧抓着何嫂往外退。可偏偏那些人里却有一人扭脸看过来,“啊”地一声就往这头走来。虽然那人并不象他那些同伴一样赤着上身露出纹身来,可李玉娘还是慌了神。虽然心里发慌,却是闪身挡在何嫂身前,极力镇定地喝问:“那汉子,你要做甚?!”

被她一喝,那年轻男子却是一怔。把头一探,也不答她,只冲着李玉娘身后叫道:“娘!”

被他叫得一怔,李玉娘才醒悟自己可能摆了个大乌龙。在何嫂沉着一张脸转出来时,她不禁微微红了脸。

“对不住啊!我实在不知这位小哥竟是…”她还未说完,何嫂已经冲着她摇了下头,“不怪娘子的,是这不孝子生得骇人。”

李玉娘一愣,看看何嫂的脸色,又不觉得她是在生自己的气。正在疑惑,何嫂的儿子宋平却已经斜睨着李玉娘笑问:“这是哪家娘子,生得倒是娇俏。”

这话说的…

李玉娘一皱眉,心中暗生不悦,不言不语却已经把脸侧了过去。

这宋平的话,放在宋朝,虽然不是当街调戏,可也带了些戏弄之意,凡是良家妇女,任是谁也要羞死了。

“莫要胡说!”何嫂一声怒喝,瞪着儿子恼道:“这是我家大郎的姬妾,可不是你这孽帐平白凌辱的。”

这话一说,却不想宋平竟“啊”的一声,竟道:“莫不是那打破顾二头的那个娘子?!”

咦?

李玉娘惊骇转身,难掩惊震之色。不是吧?难道宋朝八卦竟也传播得这么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