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噎得小英脸色发白,不敢再说什么。姜淑云却又看着李玉娘,柔声道:“玉娘,你与大郎亲近倒是没什么,只是眼看着秋试将近,若要耽误了大郎的前程,我可是不依的。”

李玉娘喏喏应是,自此后是真的少进顾洪的书房。反正一套文房四宝再加上那本《齐民要术》就已经让她心满意足了。虽然姜氏说得郑重,可她心里其实是有点瞧不起顾洪那所谓的前程的。

她是不知顾洪在外头是不是什么有名的才子,反正就是顾洪真当着她的面吟诗作对,她也没那个兴趣去听。她只知道顾洪窝在书房里苦思冥想那些所谓的策论时,脸上的表情是相当的丰富。让她无法把那个苦着一张脸的男人想象成是某某高官。这些话自然是不敢说的,再真傻到说这些话,先不说顾洪是什么表情,姜氏都可能不顾仁厚的形象一巴掌掴在她脸上了。

七月,正是各种瓜果上市时。姜氏租出去的庄子也送来了许多时鲜果蔬。满满的五大筐,那菜上还滚着露珠,蒂上的茎叶还是绿绿的嫩色,那颜色,那香味,就连平日不喜欢吃菜的顾昱都不禁眼睛一亮。

收了瓜果,何嫂却专把那半袋子毛豆拿出来摘。

初熟的毛豆青翠可人,尤其是捡着颗粒饱满的丢进白色的瓷盆里,更是衬得似一弯弯碧玉,连那些毛茸茸的细毛都煞是趣味。

“这庄户太不会做生意,要是早把这些毛豆捡好了,去了那干瘪没豆的,便是贵上一两文也会有人愿意买的。”李玉娘顺嘴说着,倒惹得何嫂抬头看她。

“却不知玉娘还这么会做生意呢!”笑着逗她,何嫂弯起眉来,“不如叫娘子让乡下多送些新摘的毛豆来,你捡干净了,趁着快到中元节了,拿去菜市卖了,倒也算帮咱们贴补点家用了。”

“中元节?”李玉娘先是一怔,恍然记起这中元节就是七月十五,也就是所谓的鬼节。突然之间觉得有些心神恍惚,她要怎么算?死过一次的人呢!算是鬼还是人?

“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这中元节却是要为亡魂赦罪,减轻罪孽的。到时候不只那些道观都会做祈福吉祥道场,那些庙里也都是做超度法会的。到了晚上,盂兰盆法会放河灯,却是热闹非常。”何嫂笑着,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李玉娘道:“放心啦!到时候所有的人都会去放河灯,还怕娘子不让你去吗?”

“啊…”恍惚地应了一声,李玉娘却是有些心不在焉。原本,她并不太相信这些的。照现代人的思维,这些传统都不过是封建迷信,就是姥姥去了之后,她逢年过节烧纸钱也不过是觉得求个心安,心里并没有真的认为她烧的纸线能让去世的姥姥过得丰衣足食。可现在呢?虽然她总是说不信不信,却在不自觉中按照何嫂说的那些去做了。似乎,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大声笑去为她算命求卦的姥姥“老封建”的那个不懂事的少女了。

垂下头,她幽幽一笑,低声问道:“姨,放河灯真的能为去世的亲人赦罪祈福吗?”

“那是自然。”何嫂顿了下,抬头看着李玉娘,声音里透出一丝小心:“玉娘是想为亲人放河灯吗?”

“嗯,是姥姥,这世上最疼我的人…”声音低低的,隐有哭腔。何嫂便伸手轻抚她的头,安慰道:“你姥姥若是知道你有这个心,一定会很高兴的。”又笑,“玉娘是个好孩子,若是以后何嫂去了,你也要记得为我放河灯,烧纸钱…”

看看脸上隐约带有忧郁之色的何嫂,再想想那个之前来过一次却只是伸手冲何嫂要钱的宋平,李玉娘也是心中黯然。却笑着抱住何嫂的腰,把脸蹭在她衣服上,“姨又乱说话了。姨娘这么善良,会长命百岁的,我陪着姨娘一起变老变老…”

“真是个傻孩子,把你姨说成个不死的老妖怪了…”虽是笑着嗔怪,却在李玉娘看不到时抬手去拭眼角。

虽然看不到何嫂的动作,李玉娘却仿佛感觉出她喜忧参半的心情,也不说话,只是抱得她更紧。

听到外面熟悉的唱卖声,何嫂推了李玉娘一下,笑道:“不是要放河灯吗?去岁陆七却是卖过的,你不妨去看看他卖的是什么样儿。”

李玉娘略一迟疑,还是起身往门外去了。正巧撞上听到唱卖声从正房里出来的小英。看到李玉娘,小英仰起头,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抢前几步先开了门。却是扬声叫道:“陆小七!”

听得外面陆七一声应和,却是笑嘻嘻地道:“小英大姐儿今儿可是心情不好?怎地竟这么大的火气…”

在门里低下头去,李玉娘倒是知道小英多半是有些迁怒的心理。最近陆七帮她拿了些络子出去卖,每次来时又多与李玉娘言笑甚欢,大概就这么被小英记恨上了。

果然,她还没迈出去,就听见小英尖着嗓子骂道:“呸,混说什么?你才是受了主家的骂呢!往日看你陆小七生得人模人样,倒看高你几分。却不想也是个扒高踩低,满嘴混话的混仗!”

被骂得一愣,陆七俊俏的脸上也是现出一分怒意,就是往日脾气好却也是为着和气生财。他在陆家排行最小,自幼也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待大些不愿随着兄长行武,却是跑出来做了货郎,虽也是贱业,可因他生得好,又嘴甜,来往买卖的倒都是对他很客气。就是小英,虽然有些刻薄,看他的眼色却也是难掩喜色的。

胸口有些发闷,他几乎想要冲口喝斥,却又强忍下,只笑着道:“可是小七一张嘴惹了大姐儿,是我该打。不知小英姐今个儿想捡些什么样的货色?”

小英冷哼了一声,“后个儿便是中元节,我家娘子打发我来看看你可是卖河灯了。”

“小英姐还不知道我吗?只要是你想要的,我这儿什么没有呢?”他笑着自担中取出一叠彩纸样的物什,“小英姐可是问着了,我这有今年打南边传过来的新式河灯,却不同往年的荷花样,而是宫殿一般的…”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双手轻巧地摆弄两下,那原本扁平的河灯便坚了起来,却果然是一座宫殿般的彩扎。他指了下底下的木板座,又道:“到时把蜡烛粘在这儿就可以了,还有啊,这面旗子上可以写名字的。若是小英家和你家娘子在西湖边上放这盏灯,一定是招人既羡又妒的!”

听他这样说,小英便有些心动。只是想到姜淑云,她还是道:“我家娘子不喜这般花俏,你只要把去岁那荷花灯拿上几盏给我便是。”

“那也好,小英姐是知道我的河灯都是用最好材料的,盏盏精巧,包你家娘子喜欢。”

小英哼了一声,却笑道:“你的灯是不错,可价格却也是比旁的人好啊!”说着,却是把眼睛盯在那盏宫殿式的河灯上,并没有去看那些荷花灯。

陆七眼睛一转,已经会意到小英是什么意思,却笑道:“不如这样,我价格算得便宜些,小英姐你买上二十盏,我却再饶一盏这宫殿灯与你。”

小英眼睛一亮,脸上有了些笑模样,“你这话可是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陆七什么时候说过假话诳人呢?”陆七笑着,报上一个价格,小英却是眼都未眨一下,也未曾议价,便让陆七把灯包好。

待小英提着河灯一脸得意地与她擦肩而过后,李玉娘才缓步走出门来。笑着唤了一声正低头整理担子的陆七,“陆小哥儿。”

抬头看是李玉娘,陆七不禁露出笑容。这些日子,李玉娘着意拉拢,不论是买东西还是托陆七帮着卖络子,很是给了他一些好处。再加上态度一如既往的和善亲切,倒让陆七也对她多了几分亲近。

“可巧,有样东西正要送与娘子。”陆七笑着,却从那货箱里取出一簇白花来。李玉娘还未接过,就已闻到扑鼻的清香,不禁现出此微惊讶之色。

因此时士人雅士间流行熏香,不论男女,常随身佩香囊花袋,因此香料用量极大。这茉莉远自印度佛国而来,原名末丽,就是佛经上也有说“末丽花香”之语。苏杭一带的茉莉花却是自福建传来的,因此较其他花卉更显珍稀,那些大的茉莉园却多是被大地主圈起来的。虽然宋女爱以百花簪发,可这茉莉却到底难得,苏杭两地少见簪茉莉的女子。

李玉娘最爱这茉莉淡雅清香,就是之前买面脂也是特意挑带茉莉花香的,却不想陆七竟真的记上心上,特意留了一簇送她。

知这茉莉价高,李玉娘便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看陆七颇有诚意的样子,便笑道:“却是要多谢小哥儿了,既是相送,玉娘便不提那脏物平白辱了小哥儿的心意了。”

闻听此言,陆七脸上的笑更是真诚。心中对这个不曾使钱来砸他的女人更多了几分亲热。在李玉娘问那河灯什么价的时候,他便笑着报了个让李玉娘吃惊的价格。

抬眼看他,陆七却是冲着她有些俏皮地眨了下眼。虽然没说话,李玉娘却是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这价格比刚才卖小英的低了有一半,想是一来是算便宜了两分,二来却是刚才故意卖的高价,毕竟那宫殿灯也不是平白给的。就是小英,心里也是有数,平白落了好处,还管价钱如何呢?虽然心里明白了,李玉娘却不曾声张,反正那钱也不是她出的,她又何必戳破。

因问这河灯的做法,陆七言道“这河灯若是亲手来做,祈福的效果更佳。”李玉娘便动了心思,却未买那现在的荷花灯,反求着陆七帮她买来制灯所需,她要自己做一盏荷花灯。

想是也碰到过这样的事情,陆七也不多问,答应下来约好了时间送来便转去,下晌时便真的把那木板彩纸蜡烛等送了过来,李玉娘也爽快,除了付买东西的钱外又另备了一份谢礼,却非钱财,而是她这些日子亲手调的一罐酱料。

陆七初见时也是一怔,接过酱料却是笑了。不曾多言,只道“以后有什么难处,我陆七一定帮忙。”

虽并不将他这样随口一说真当了承诺,可听到陆七的话,李玉娘还是暗自欣喜。毕竟这陆七后面还有那个陆都头,若真得了这陆家兄弟作助力,她日后却是省了不少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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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宅院 第三十六章 盂盆兰盛会

中元节前一天,李玉娘终于把荷花灯做好。虽然看起来比卖的那些简陋一些,却贵在诚心。那五彩的荷花瓣上,还染着她的鲜血,十指被竹枝伤到的小口子还未收拢。

特特地用毛笔在灯上写下姥姥和她的名字,祈祷姥姥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平安喜乐。

七月十五中元节这天一大清早,就在院中摆好了祭祖用的供桌。顾洪亲自把堂上的两块牌位取了出来,带着顾昱仔细地清理过后才由姜淑云献上祭品,一家人恭恭敬敬地上香跪拜。

这样的祭祖活动,要从十五这天持续到三十,每日早、中、昏,供三次茶饭,祷告祈福,直至送回时烧了“包衣”才算正式完成。

同清明节不同,七月十五的祭拜不会聚族而祭,而是一家之祭,所祭者皆是骨肉至亲,所以较责任更多了一种真挚的情感。

虽然顾家供奉的正是顾洪的父母,可对李玉娘来说,却是半分感觉都没有。别说是因为见都没见过产生不了感情,就是真的见过,她的身份也不容她去悲痛。

顾家三口在那祭拜,她这个活体财物就在一旁瞧热闹。眼角瞥见小英羡慕渴望的表情,暗觉好笑。别说现在她只是丫头身份,就算真如她意成了顾洪的女人,这种事还不是和她一样上不得前的。这样想着,便往那头正悲声低语的顾洪看去。

“娘子,为夫委实没用,这么多年来竟连亡父的遗愿都无法完成。”顾洪一声长叹,竟似郁了满腔悲愤:“不知我顾家何日才能重归会稽。”

“郎君何必自苦呢?”姜淑云低声劝道:“虽是阿翁生前遗愿,可要重归会稽顾族,却并非一朝一夕可完成之事。就是阿翁还有曾祖他们那几代人不也未曾完成祖宗的遗愿吗?”

顾洪沉默片刻,颓然道:“我倒不记恨顾族历代族长将我们这一支视如无物。只恨自己没用,未能功成名就,使会稽顾族乞我归宗…”

“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姜淑云笑看着顾洪,一双眼中充满了鼓励与信任。“这次郎君一定会高中魁首,一鸣惊人的。”

因着妻子那全然信任甚至带着崇拜的目光,顾洪也不禁笑起来,原本还带着几分忧郁的脸上神采飞扬。却直把李玉娘看得寒毛直竖。就算是夸自己男人,说得这么那啥也有些太肉麻了。

伸手拍了拍胸口,在何嫂上前拧起摆在供桌上的鸭子时,她忙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想何嫂瞪她一眼竟叫住了她。“好好看着,要是以后连个鸡鸭都不敢杀,还能下什么厨?”

李玉娘眨了下眼,虽然停下脚步,却还是有点不敢去看。现代吃个鸡鸭都是死的,她哪看过这副血淋淋的场面呢?

不敢靠得太近,看着何嫂拧着鸭子的肚子,手上小刀一划,一道血线喷出,溅在地上。何嫂拿碗过去,就着鸭脖子浠浠漓漓地接了一满碗。姜淑云捧过奉在供桌上。看着一直表现得很是镇定,不曾有丝毫异色的姜淑云,李玉娘不禁咋舌。平时还似个柔弱妇人,胆子却比她还大。

这头顾家夫妻献上血祭,何嫂自拎了鸭子往厨房里去收拾。李玉娘也不留在这儿,反倒跟进厨房去帮忙。滚热的水倒进桶中,淋透了鸭身,一股子腥臊味扑鼻而来,呛得人一阵恶心。

生怕何嫂再骂她,李玉娘不敢去掩鼻子,坐在小凳上学着何嫂的样子拨着鸭毛,嘴上只随意说着闲话,倒有一半是为了分心不去嗅那个味道。

“我今早上出去买鸭子时,街头巷尾都挂了红幡彩灯,又有那有钱的财主请了戏班子唱曲儿、演滑稽戏,热闹非常。我还想着,灵隐寺、圆通寺还有抱朴道院那边的庙会一定会热闹。可惜大郎他们一定不会去了,咱们也就只能看看街普和市普,怕是看不到公普了。”

之前李玉娘已经打听过这中元节的祭祀风俗,知道这所谓的普即是指普度,街普市普都是街坊商户所做的祭祀,而公普却是寺庙的公祭。不过这些她却并不十分关心。虽然喜欢看热闹,可在现代也算看多,不去凑那热闹也没什么。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着何嫂,有些急切地问道:“那晚上的盂盆兰会也不去了吗?”

看她一眼,何嫂却笑了,“怎么会不去呢?放河灯这么大的事,就是你不想去,大郎他们也要去的。”

果然,就象何嫂所说的一样,吃过午饭,天还未黑,便有定好的马车过来。顾家老少,一个不落地乘车往西湖边上去。

车子驶出巷子不远,就听到喧哗之声。声音渐响,越来越杂,有叫卖声、喝斥声、嘻笑声也有孩子被骂哭的哭泣声…

心里痒痒的,却不敢乱动分毫。虽然对面的姜淑云看似正在听顾洪说话,连眼神都没瞄这边一眼,可谁知是不是正在暗中注意她呢?

目光一转,坐在她身边的小英一双眸子溜溜地转着,亮亮的。察觉到李玉娘在看她,小英便轻轻碰了她下,嘴边露出一丝讨好的意味。李玉娘一怔,却把头转开,只作什么都没看到,笑着同另一头的何嫂说笑。小英撇了下嘴,却又对着坐在对面的顾昱挤了挤眼。看清她脸上的表情,顾昱一笑,伸手在脸上划了划,小英却只是冲他眨眼。

到底是孩子心性,顾昱其实也一早就想看看外面是个什么情形。扭过身去,他赖在姜淑云身上,牛皮糖样扭来扭去,到底磨不过他,姜淑云刚一点头,顾昱就已经笑着反身拉开的帘子。

姜淑云下意识地要闪避,却被顾洪拉住,笑着道:“我家娘子这般人才,怎甚怕人看呢?”附在她耳边,他压低了声音:“看那些人艳羡的目光,为夫心中甚喜。”

姜淑云面上一红,虽然带出一丝羞意,却没有再闪避。李玉娘淡然瞧着,以下有些疑惑。是顾洪太多文人的潇洒还是真的有着传说中古代男人所没有的宽容?

还没等她想明白,顾洪已经抬头,微笑道:“你们也打开帘子看就是了。”

他这样一说,小英差点跳起来。对面那缝隙间的晃糊景物早让她难耐那股子热切。拉开窗帘,她扒在车窗上一个劲地往外张望。

李玉娘虽有心看看,却不好像她那样张扬。便只微侧了身,在她身后往外看去。

一眼望出去,只见得人。车前车后,人头簇拥,根本就看不清都是些什么人。乍一看,感觉上有些象是国庆节时天安门广场的那个人流,纷乱得让人觉得只要一下车就会被淹没其中,找不清楚方向。

天色渐暗,可四周却仍是很明亮。虽然不及现代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可是用灯火辉煌光明城,火树银花不夜天来形容却是再恰当不过。

还是第一次夜游大宋,从不曾想过原来古代也是可以这样的,仿若旧上海一般的浮华若梦,如同东方明珠的自由浪漫,这里,是这世纪这世界独一无二的光明之城;是,纵观各个朝代前所未有的没有“宵禁令”的朝代;这里,是“金吾不禁六街游,狂杀云踪并雨迹”的时代;是,那个混迹勾栏青楼的浪子,曾在笔下描绘过的无比美妙事物的朝代…

望着车外那绵延不绝的如同散落凡尘的星辰、明珠一般的灯光,李玉娘现出迷醉的神情。虽然一直都听到关于瓦市、关于夜晚的种种描述,可只有亲眼看到,才知道是怎样的美妙。突然之间,觉得这里不再那么陌生。当她看着这样美丽的灯光,听着那些远远近近的欢声笑语,连呼吸的空气都觉得带着自由奔放的气息,仿佛伸出手去,触摸到的是那隔了千年的另一个世界的脉动…

车子还没驶到西湖边上,就已经再也走不动了。车夫在外扬声叫着:“大官人,前面人太多,小的怕只能送到这里了。”

顾洪倒也不恼,只笑着应了一声。自荷包里数出车钱,便当先跳下了车,伸手接着姜淑云下车后,并没有就此转身,而是又对着后面的李玉娘伸出了手。

虽然有些不自在,可李玉娘却还是把手轻轻搭在他的手上,借了一下力,看似被扶了下来,其实却只是轻轻一碰便挪开了手。

偷眼看着缓缓转过身去望着远处,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这边情形的姜淑云,李玉娘皱了下眉,略一回头,便看到顾洪正背着手转过身来,目光一转,却是小英悻悻的表情,觉察到李玉娘的目光,她翻了个白眼,一脸的不愤。

也不生气,李玉娘只是回了她淡淡的一笑,便随在顾氏夫妇身后往前走去。

终于又一次来到西湖之畔,在这样凉风习习的夜晚,身边仍然是喧哗的游人。抬起头,那一轮皓月当空,繁星闪烁,似乎,所有的一切,根本就不曾有过什么改变…

第一卷宅院 第三十七章 浮水河灯

仿佛如同前生的那一次旅游,只是身边的人换成了古装,倒象是她突然冲进了某个古装戏的拍摄现场,让人不禁有些心神恍惚。

“昱儿,莫要乱跑,跟着娘。”姜淑云伸出手来拉顾昱,顾昱却垂下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李玉娘正沉溺在自己的心事里,只瞄了一眼,便转过头去。小英却笑着上前,“娘子,我来带小郎君吧!”说着,又冲抬眼瞪她的顾昱眨了下眼睛。

顾昱立刻会意,仰头一笑,道:“娘,你陪着我爹就好,我跟着小英姐便是。今天,可有好多人是…”嘻嘻一笑,他只偏着头不说,可姜淑云被儿子这样笑着一看,立刻便红了脸。啐了一声,便转过头去不理。

虽然在现代,人们都把七月七七夕看作是情人节,可在古代,七夕却从未被正式认定为是情人节过。反倒是中元节,因为有夜晚放河灯这一传统习俗,故而有青年男女或夫妇共游之趣,和可赏灯看花的上元节还有可踏青游春的清明共同构成了古代男女幽会谈情的三大节日。

一行人走走停停,于拥挤的人群中缓缓走近西湖。

人群里,还是布衣平民多些,偶有穿着绸缎衫的,也大概并不是大富大贵之人。那些非富即贵之辈,远远的就有豪奴呼喝于前,挡开前面拦路的人群。

被前面的人挤得一个趔趄,李玉娘一个没站稳,往后面栽去,还好有人自后托了她一下,她才站稳身。刚站稳,她就回身去道谢,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陆…小哥儿好。”看着身上仍穿着公服,一脸淡漠的陆五,李玉娘并没有称呼他作陆都头,反倒用了一个不太郑重却也并不是很亲热显得刻意讨好的称呼。

目光一转,却是看到不远处正对着她笑的陆七。今夜却没有挑货郎担子,而是一个像架子一样的担子,上面坠着许多荷花灯,除了河灯外,还有许多荷花形的手提灯。在他身后,却是几个孩子提着荷花灯,嘻笑着跑开。

笑着点了下头,李玉娘原本并没打算上前招呼的。偏这个时候,顾家人也转过来,何嫂急着问她有没有怎样,又是对陆五道谢。姜淑云远远的便停住脚步,顾洪原还想上前,可看了看陆五那套公服,便只是点了点头,并未上前。陆五不言不笑,只冷着一张脸不说话。李玉娘虽有些攀一下交情,此时却又不是什么好时机。这时顾昱却是窜过来,拉着李玉娘,竟是仰脸一笑,脆生生地叫了声“玉姨。”

被他叫得有些蒙,待看到他的目光一直看向陆七手里的荷花灯,李玉娘也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心里暗恼这小子是个喜欢占人便宜的白眼狼儿。虽说她前几天领了一贯钱的月钱,可和他亲娘比,那还不就是九牛一毛的小钱。这小家伙倒好,竟然还打她的主意,难道是收她的礼物收成习惯了?

虽然有些郁闷,可李玉娘却还是笑着拉了下顾昱,走过去让他挑了盏荷花灯,又笑着同陆七道谢。顺便夸了自己终于亲手做成了一盏河灯。

陆七却笑,只说她那酱的味道很好,那样手巧的人做一盏河灯自然不在话下。一句话让李玉娘心中大感欣喜,看来她作的酱料还是满合大众口味的。还想再说,那头小英却大声叫着小郎君。她扭头看去,见姜淑云远远的望着这边,不好再多说,忙施了一礼便告辞离去。与陆五擦肩而过时,她弯眉浅笑,施了一礼,低声道:“多谢。”

陆五却只是掀了掀眉,竟似未曾听到她说话一般。李玉娘也不在意,只笑着揩了顾昱走过去。还刚刚走近,顾昱便挣脱了她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到姜淑云身边,举着手里的荷花灯笑道:“娘,你看,多好看的荷花灯啊!李姬送我的。”

虽然他的声音不高,可正走过来的李玉娘却还是听得真切。轻轻挑起眉,她抿嘴一笑。心道说这小家伙是白眼狼倒也有些冤枉了他。虽然是她用再多玩具吃食都哄不熟的,可对自己的娘亲却是始终坚贞不二。只是这种有求于她或是当着顾洪面才来个笑脸叫声玉姨的行径,实在是让李玉娘觉得很窝火。

浩翰水面,鳞鳞波光,映着远远近近的灯光,闪烁着一种神秘的柔光。眼前的西湖,既熟悉又陌生,虽然只有白堤而无苏堤,又有许多耳熟能详的风景渺无踪迹,可是这静立于月夜的西湖,仍然美如少女动情时流转的眼波,带出动人心魄的情愫。

这是怎样的美景?且不说那些浮于湖面或停或行的画舫轻舟,不听那隔着水音渺渺动听的歌声,只看那些浮于水面,悠悠沉浮的河灯…

这是于湖面盛放的一朵朵荷花,于这初秋的月夜之下,绽放着神秘的幽光,映得整片湖水都泛着一种红艳艳的波光。

在西湖岸边,有许多男女正俯身放下刚刚点燃的河灯,也有人目送着河灯的远去,或高声颂着经文或默默祈祷。远处的湖面上,也有人正从船上放下河灯来。一朵又一朵,布满了整个湖面…

在岸边远远的望了一会儿,顾洪皱眉道:“奇怪,往年府衙都会有船停在这边,免费供人上船放河灯的,怎的今年竟看不见了。”

姜淑云柔声道:“莫不是咱们来得晚了,船已经开走了?”见顾洪皱眉,她便笑道:“无妨,既是船已经开走了,我们在岸边放河灯也是一样的。”

“这如何使得!在岸边放,恐怕这河灯便走得不远了…”顾洪正在急躁中,却突听远处有人笑着唤了一声“顾兄”。扭头看去,却是一个穿着绸缎襦衫,手中尤拿着一柄折扇的年轻男子。虽那男子也是生得斯文,可李玉娘光看着他那扇子便忍不住想笑了。已经过了立秋之日,虽然并不是十分凉,可这时候还拿着把扇子到处晃,就难免有附庸风雅之意。

姜淑云这头刚把头微微低下,那男子已经走过来。顾洪先是低声说了声“州学里的同窗,金家的那位。”便笑着迎上前,抱拳道:“金兄。可是巧,居然在这里碰见金兄,之前我们几个还在说金兄近日在家闭门备考,学问定是有所精进呢!”

“哪里哪里,不过是在家同那些姬人取乐作耍罢了。”那金同仁刷地一下抖开折扇,压低了声音笑道:“你也知我对作学问没什么兴趣,不过是糊弄一下老头子罢了。哪里那么巧,我就能成第二个冯京呢?”

听到那人提起冯京,李玉娘倒不禁行了下注目礼。毕竟那句“错把冯京作马凉”还是挺有名的。听得身后何嫂和小英的窃窃私语,倒知道这位姓金名同仁的年轻男子是杭州城里大富商金氏的独子,素有散金童子之称。

说起来,宋朝倒是真的开明,不象其他朝代一样把商人视作贱籍,不许其后人子弟行科举之事。象大宋少有的三元及弟,位及人臣的状元冯京就是一位地道的商人子弟。

历朝历代,不可参加科举考试的人都属贱籍,在社会上难免会受到文人士子的白眼。就连自喻仁善有礼的顾洪,也会因为看到陆五身着公服而刻意冷淡便是这个理由。虽然做捕头,也小有些权利,可毕竟是属于贱籍,就算之后不做官差,其后代子孙仍会三代不能参加科举。

那金同仁笑着同顾洪说笑几句,目光一转,却笑道:“可是嫂夫人当面?”

“正是拙荆。”顾洪笑着点头,又皱眉道:“原还想陪拙荆坐船去放河灯,却不想来晚了,府衙的般已经开走了。”

“可不是,我倒曾见着那船,今年仍是四艘,一艘装的焰口,一艘是载了佛婆们念经,还有一艘却是装了锡箔纸绽…”声音一顿,他又道:“虽是衙上的船走了,可小弟家中的画舫却正泊在岸边,若嫂夫人不嫌弃,便一起去放河灯可好?”

虽然欣喜,可顾洪却并不曾立刻答应,因他说“多谢金兄好意,只是,这事还要问一下拙荆。”那金同仁便笑起来,“正是正是,小弟也正好拜会一下嫂夫人。却是顾兄你太过小家子气,从不肯让咱们兄弟见见嫂夫人…”因走得近些了,他还要说的那些荤话却是临时咽回了肚子。

这金同仁言行轻浮,姜淑云并不喜见,可见他走过来却还是少不得施了一礼,笑着寒喧了几句。那金同仁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说话也很是有礼,可一双眼往站在姜淑云身后的李玉娘、小英两个年轻女子面上扫时却流露出几分轻薄之意。

因见小英是双丫髻,又衣着简朴,他便知是婢女,一眼扫过去便是。看了眼素衣淡妆的李玉娘,他却笑着侧过头去,在顾洪耳边低声道:“这位,便是顾兄新买的那个妾吧?生得果然有几分颜色…”说着,又转过头来细细看了两眼。目光一凝,他的笑声微顿,声音里却透出几分疑惑,“这个娘子,好生面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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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宅院 第三十八章 新夫旧夫

夜晚的西湖,柔媚如同含情脉脉的少女。哪怕是再多的情思,也隐在含蓄的眼波之后,那样的含而不露,可偏偏这样灵秀之地,却突然来了金同仁这样毫不知趣的俗物。

好象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隐晦,什么是文雅,金同仁突然冒出来的那一句话,赤裸裸地勾起几个人隐在心底的隐秘,就那样变了脸色。

把金同仁的话听得分明,李玉娘下意识地低垂了头,避开他的目光。眼角偷瞥了一眼,却立刻又垂下眼帘作低眉顺目状。记忆里,实在是想不起曾经见过这个男人的事。可听他这话,再想想他的身份,便在心里怀疑从前的那个李玉娘是曾见过他的。说不定这性子粗疏,看来大大咧咧的金少东和朱子钰还真是有什么关系。

显然,有一样想法的绝不只她一个。不仅顾洪的脸色有些发沉,就连姜淑云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虽然此时姬妾买卖亦属平常,可突然之间被人点出自己家的妾是别家不要的,心里头总是有些不自在。一时,顾家的人都沉默下来。

沉默中,却听得一声轻笑。竟是小英笑道:“许是金大官人从前曾见过我家李姬人呢!”

这话一说出口,都不用李玉娘瞪她,姜淑云便已经转过头去冷眼睨她。眼中的厌恶之色让本来并不自觉说错话的小英刹那白了脸色。金同仁却似未觉,只淡然笑道:“那倒真是有可能…”又看向顾洪,邀约道:“顾兄,这便请嫂夫人一起夜游西湖吧!”

姜淑云口齿微动,原是想婉拒的,可看了一眼顾洪却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虽然金同仁并非出身书香名门,为人更是为她所不喜。可现在这年头什么最管用,她却是一清二楚的。虽说是出身书香门庭,可多年持家,她已无半分酸腐之气。虽然仍然一如既往地倾慕丈夫的才华,却更知那些时不时被文人斥之以鼻的铜臭之物究竟有多大的魔力。只是一个转念之间,她就已经认定结交金氏,对丈夫益处胜过坏处,也就微笑着点头,柔声相谢。

虽说金家的画舫就停在湖边,可因为岸边水浅,其实离湖岸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坐了小舟,一行人缓缓靠近那艘足有二十米长的画舫。远看,只觉‘反宇业业,飞檐献献’,整艘画舫如一栋精美的小楼。近看,更觉雕梁画栋,装饰华丽,雅致中透着奢华。

成排的荷花灯,映着朱红色的廊柱,反着暖暖的光。

还未上船,就听得画舫上一阵娇笑之声。金同仁露出笑容,大船上放下的跳板还未搭稳,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船去,笑问:“人可是都来了?”

那站在船上侍候的小厮唬了一跳,扶着他怨道:“小郎,您这是急的什么呢?若真出了什么事,小的们可怎么向大官人交代呢?”

“呸,”啐了一声,金同仁用扇子狠敲着那小厮的头。“你们这群小子,越来越没王法了,眼里除了我爹,就看不着旁的人了是吧?!”又哼道:“我告诉你,金家当家作主的那个早晚都会是官人我,你们这群臭小子惹恼了我,就一个一个把你们都卖到那个大食还有那个什么黑人国去。”

虽然金同仁说得凶,可那小厮却仍是嘻嘻一笑,“嗄,官人就是真的恼了小的,也要把小的卖个好地方啊!去那到处都是昆仑奴的地方,小的可是不愿,那么远小的可怎么回家看娘子呢?”

“还看娘子?你想得美,那黑人国可不是占腊国,而是比那更远的海外,到时候你别说看娘子,就是做梦都要梦到一群黑女人了…”金同仁哼着,可脸上却是现出几分促狭的笑意。

见他说话随意,虽是有些顽皮惫懒之气,却并不似那些商贾财大气粗的俗气。姜淑云心里倒是对他多了三分好感。转目看去,轻易地便自丈夫轻扬的眉间察觉出一丝不耐。知道他不喜金同仁这样与下人也玩笑无忌,却并不说话。只是在另一个小厮过来见礼相引时,笑着递过去一角碎银。

虽是不多,可那一角碎银总也有一两钱重,只是那小厮虽收了银子,脸上神色却并未见有多欢喜。姜淑云见了倒觉得金家的家教不错。李玉娘却偷笑她打赏的银子还是少了。富户豪奴,又是跟在主人跟前的人,这几钱的银子对他们来说根本就看不上眼。

虽然看似一直低垂着头,可李玉娘却一直暗用眼角偷瞄着四周的景物。从前也是在西湖坐过画舫的,可那画舫就和那个时候的西湖一样,已经纯粹的商业化,浮华喧嚣,热闹得和菜市毫无两样,却再找不到心目中那种如诗如画的情怀。

这画舫,极宽阔,船舱也是两层的小楼,朱红的漆色,木格的窗子,雕工精巧,可最让李玉娘吃惊的,却是那窗上并不似平常糊的一场窗纸,而是镶的一层彩色玻璃。细看之下,那玻璃的色泽并不纯,透明度也是极低的,可那仍然实实在在是玻璃。是李玉娘从没想到过会在这里见到的玻璃。

一时睁大了眼睛,有心上前去摸上一摸,几疑是自己看花了眼。却听得那金同仁嘻笑着眩耀道:“顾兄看我这琉璃窗可好?用的却是大食那边运来的琉璃,比起咱们中土自己烧的琉璃更要好看许多。”

眨了眨眼,李玉娘几乎想开口问“咱大宋也能烧玻璃”?却到底还是压下满腹好奇。听到顾洪笑着道“确实是好看,比我前些日子得的那只琉璃杯通透许多。”便不禁抬头瞥了一眼,虽然顾洪带着笑,她却仍觉出几分假来。想是姜淑云也听得出来自家郎君声音里透出的那份不耐,却是低声一咳。

正同顾洪说笑,浑似不觉他心生不满的金同仁却是立刻反应过来。笑着唤那小厮,“还不唤你家主母出来待客。”又对顾洪笑道:“可巧今天我还约了两位好友来舫上一聚,咱们兄弟倒要多喝几杯。”

顾洪还要推让,却被金同仁一把抓住,压低了声音道:“莫要再推,你若不同我去,可是要后悔的…”

此时,便有婢女从舱中迎出。最前面的却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青衣少女。盈盈一礼,未语先笑,“可是顾家娘子,我家娘子候您多时了。”在她之后,又有一个圆脸少女笑着赞道:“顾家娘子生得真是好,就和观音菩萨一样慈眉善目的…”两个婢女你一言我一语,竟将姜淑云捧上了天,若是不知的,还道顾、金两家有多深厚的交情,又怎会知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姜淑云呢?

“你们两个丫头,叫你们迎贵客,怎的却这样怠慢呢?”一声清斥,却并不见真恼,反带了几分笑意。两个婢女便笑作一团,并不曾有惊慌之色。

姜淑云等人觅声看去,却见一个穿着金色衫裙,外罩一件宝石蓝背子的年轻女子。生得虽不是十分美艳,可因着一双灵动的凤眼,秀丽的面容便平添了五分灵气。虽是初见,却也知这定是金同仁之妻了。

姜淑云一笑,还未开口,那女子已经笑着迎过来,一礼道:“小妹王香萃见过姜姐姐。早闻姐姐贤名,小妹还在心里不服气,今日一见,才知什么是林下之风,之前却是小妹太过自负,竟成了井底的蛙不知天高地厚了…”说着,便发出银铃似的笑声。

一时顾家几个女人具把目光投向这能言善道,一看就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能人的女子身上。

姜淑云也在心里暗觉这王氏颇为不俗,言语间便着意加了几分亲近,倒真是起了几分结交之心。正在说笑,却听得身后金同仁喝斥道:“你说什么?白行首不肯来?你可是拿了我的名贴去请…就是这样她也不来?呸,不过是个任人取乐的官伎,竟也敢这么小瞧我,恁地气人…”

姜淑云心中一动,想要回头细听,却被王香萃挽住,笑着拖着她的手笑道:“莫要理他们男人的事,你我姐妹去舱里吃酒。”

姜淑云被拖住往舱里走去,李玉娘等人便落后了几步。李玉娘听得真切,那金同仁在那小厮轻声辩了几句后突地笑出声来。“我说是哪个不开眼的和我争,却原来是老朱那家伙。也罢,若是旁人,我定要闹上一闹,既是他朱子钰抢了先,那我也就罢了…”说着,又扭头去对顾洪笑道:“顾兄,这朱子钰可是个妙人,倒不妨会上一会儿。”又扬声道:“臭小子,还不快去告诉那帮家伙,把船划得快点,大官人我要去寻老朱那家伙作耍。”

听得心头一乱,李玉娘不敢回头去看顾洪是个什么脸色,脚下疾行几步,闪进船舱中,心下却仍是蹦蹦乱跳。

——朱子钰?难道竟、竟是那人吗?!

第一卷宅院 第三十九章 打赌

芳心纷乱,李玉娘以手抚胸,只觉一颗心砰砰乱跳。并不是余情未了,也不是对从前还有所留恋。可是突然之间听到那人的名字,就那样难以抑制由心底泛起的心酸。

不知,那朱家是否也似金家这样全家游湖?不知可乐,是不是…

垂下头,她只觉得鼻酸。眼看着眼泪就要落下,身后却有人轻轻碰了她一下。收敛心神,她回过头看看对她使眼色的何嫂,便会意过来。忙半侧了身,眨了眨眼,抬手拭去那一抹湿润。抬起头时脸上已露出一丝笑意。

转目细看,却是一间精致的小花厅。无论摆设还是装饰,无一不精,无一不美,多宝格上的那些古玩玉器,就是李玉娘在朱家时也没见到这般精美的。自然,以她的眼光却是看不出真假贵贱的,只是觉得这里的每一件物件,都是精巧无比,却是极符合女子的审美观。心里一想,便明白这必是专接待女客的地方了。

听得男人的说笑声,她转目看去,才知靠着东面的那一面并不是墙,而是一幅八面屏风。上面绘的是八大美人。虽未注明,可看着却也知是历史上极有名的几个美人。

“这个明明就是杨贵妃嘛,这样丰满的身材一看便知,你唬我没见过世面吗?”一个有些恼意的声音,夹杂着旁人的娇笑,却是小英和那两个婢女笑闹争执。

那两个婢女也似主人一般灵牙利齿,小英虽也不是好相与之人,可到底是人单势弱。心中气恼,一回头,却是看到李玉娘。立刻眼睛一亮,喊道:“玉娘姐姐,你快来告诉花叶、花萼两姐妹,我说的可是对的。”

李玉娘闻言一怔,虽不想去凑那个热闹,可小英这样喊,她倒不好拒绝。不管在家怎样,在外总还是一伙的,自然是要同声共气。

微笑着走过去,对着那以花为名的两个少女微微一笑,还未施礼,那两个少女却已经笑着施了一礼。神态间虽不见得多恭敬,却到底比对小英时多了几分小心。自是见了李玉娘的装扮知道她并不是婢女,而是顾家的妾室。

细听了小英机关枪一样的叙述,李玉娘倒是皱起了眉。转目细观那屏风上的图画,她虽也有心偏向着小英一些,可无奈事实就在眼前,她就是有心偏帮也觉亏心。略一顿,她还是道:“小英姐,这幅画绘的并非是杨玉环。”

“怎么可能不是呢?”小英立刻气起来。声音很大,瞪着李玉娘的眼神分明就是觉得她记仇才故意说反话。被她瞪得火起,原本当着外人的面李玉娘还想表现得和睦融洽,可这会却是指着那屏风上引起争执的美女图道:

“这女子身后的宫殿还有她的衣着确是唐风。可你看天空阴云密布之状,再加上这女子剑眉星目,眼中带煞,虽是娥眉却另有一种凛然之气。而且,你有没有看到那阴云之后隐有金纹,浮现的并非凤纹而是一条金龙。所以这画的应该是千古女帝武则天而非是杨贵妃。”

一番话说得干脆,就连让小英反驳的机会都没给。李玉娘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阵掌声。那王香萃拍着手轻笑着转过来,上下打量了李玉娘几眼,指着屏风上另几幅美女图问道:“娘子可知另外几幅又画的是什么人吗?”

李玉娘目光一凝,却是有些后怕。虽然她心里一直都很崇拜武则天。可对于古代人来说,武则天大概是要被卫道士批判的了吧?她这么大声说什么千古女帝岂不是…

见她低头不语。王香萃目光一瞬,忽笑道:“我看娘子刚才是胡乱蒙的,对另几个却是不知。不如我们就打一个赌,你若真是猜对了我便把这只戒指输给你…”

听到一个赌字,李玉娘已经抬起头来。目光定在王香萃手上那只镶着一颗绿色宝石的戒指,很疑心这就是传说中的祖母绿。还在盘算着这么大颗的戒面能值多少钱,王香萃已经笑道:“这颗祖母绿却是从大食商人那里新购的,别说是做成戒面,就是同‘猫睛’一起镶在皇上的礼冠上都使得…”

砰然心动,李玉娘小心地用眼角看了看一旁的姜淑云。见她面色无异并没有想要阻拦的意思,便抬起头,直望着王香萃问道:“王孺人说的可是真事?若我将这画上美人一一道明,就把那戒指送我?”

“自然是真的,我王香萃虽是个女子,可从来说话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王香萃弯眉一笑,转向姜淑云道:“还请姜姐姐作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