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十娘看着她,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了包袱,也不打开。顺手往后一丢,那店伙已经身子一跃,把那包袱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小的们!还愣着干什么?收了钱就得卖力点,把好酒好菜端上来招呼几位客官…”清叱一声,路十娘笑看着李玉娘,柔声道:“既然付了住店的钱,那几位就安心住下好了。对于娘子这样的爽快人,我们‘留客居’ 是最讲信用的,收了钱一定会好限招呼客人…”

被她突然的柔声细语吓了一跳,李玉娘想开口说走却有点不敢吱声。眼看着酒菜流水样地送上桌来,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可那诱人的香味却还是诱人流口水。

听得“咕噜”一声,她转过头去看看低下头去的可儿。抿了抿唇,拉着顾昱坐下。又扬手招呼吓得直发抖的王老头,“吃饭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饱了什么事儿都干不成…”说着,拿了筷子塞进顾昱手里,又递了个炊饼给可儿,自己拿了个饼狠狠地咬了口。心里悄声道:“**,不管怎么着,先吃饱了,多吃点也能把钱吃回来些…”

筷子一伸,眼角却瞥见歪着脑袋看着她的萧青戎。嘴角牵起,她皮笑肉不笑地道:“萧大侠也一起吃啊!”

“嗯,”萧青戎应了一声,奇怪地问道:“你居然还真敢吃啊?”

这话什么意思?夹了一片瘦肉的筷子颤了下,李玉娘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筷子。胃里泛酸,手一抖,筷子便掉在桌上,她弯了腰,一阵干呕,吓得可儿丢下筷子绕过来看她。

“这肉…”涩声低语,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难耐。却突听得萧青戎大笑出声。扭头一看,他正用手抓了一片肉放进口中细嚼慢咽,看到李玉娘看他,还笑了笑,赞道:“这牛肉的味道真是不错,卤得刚刚好…”

牛肉?不是她刚才想的那个…李玉娘眨了眨眼睛,也知道自己是被人耍了。拍了拍可儿示意她坐回去吃饭,李玉娘抹了下嘴,坐正身,抓起筷子,点到那肉片上却怎么也下不去手,最后还是愤愤地转到另一碟青菜上。不吃肉,我吃青菜总是没事了吧?

她还没想完,那萧青戎竟又笑道:“好一条大青虫啊!”

“虫?”手里的筷子颤了下,李玉娘抬起眼狠狠瞪着笑得开心的男人,牵了下嘴角,突然笑出一脸春意,“有虫吗?那真是好,证明是没污染的有机食物啊!”说完,也不理男人皱眉露出听不懂的表情。她一伸筷子夹了老大一口送进嘴里,狠狠地嚼着…

这一晚,李玉娘一直没有睡。虽然路十娘说今天没什么客,随他们挑上房住,可李玉娘还是把顾昱和可儿都拢在自己的房里,哄着两个尴尬地半大孩子上了床同床共枕,她就坐在床沿上一直守着。

一把不是很锋利的匕首,是临从杭州出发时买的。原本是想傍身有个安全感的,可是这会儿她心里清楚,真碰上了会功夫的。她这样的拿个匕首上前等于是给对方送上杀自己的刀。只是,此时此刻,也只有这样紧握着匕首在手,她才能觉得有淡淡的安心。

虽然路十娘话说得豁亮,可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改变了主意呢?万一她反悔了,他们这些老幼妇孺怕是连个哭的地方都找不着。坐在床沿,一整晚都盯着桌上的蜡烛,也不知什么时候,脑子有些迷迷糊糊的,眼皮也有些重,一个机灵,她猛地醒过神来。扭头看看外面还黑沉沉的天色,又细听了一会下面悄无声息。便拍了拍合身而眠的两个小家伙。

“嘘,莫要出声。”压低了声音,李玉娘悄声吩咐:“可儿去唤王伯,我们现在立刻走。”

看着可儿乖巧地溜出门去,李玉娘伸手拉了顾昱,蹑手蹑脚地顺着楼梯下去。

大厅里一片寂静,似乎整个小楼里都没人似的。她摸着黑开了门,又等着王老头和可儿摸下楼来。无声地比了比手势,看着王老头往马槽那边去了,她就领着两个小的往院外走去…

天还未亮,虽然福建的冬天不冷。可一清早,却也是凉风阵阵,吹得人心里直发寒。

远处,隐约有嘶嚎之声,也不知是什么野兽还是流浪狗。李玉娘打了个冷战,只觉得手里拉着的两只小手也是异样的冰冷。虽然心里很怕,却轻声安慰:“不用怕,我们马上就可以逃出去了…”

听得轻微的马蹄声,李玉娘大喜回头,从没觉得那匹灰毛的瘦马是这么可爱。

上了车,也不用李玉娘吩咐。王老头就已经拍着马,连声喊“驾”,“我的娘耶,你是祖宗可快跑吧!”怕惊动人,不敢甩鞭子,王老头就差求着马儿快跑了。

就在这时,突听得一声轻笑,“娘子真是奇怪,天还没亮呢?怎么就急着上路了,莫不是我们招待得不周…”

那一声低笑方起,大大小小已经变了脸色。王老头情急之下狠狠一脚踹在马屁股上。原本磨磨蹭蹭不动弹的马儿吃痛之下,一声长嘶,狂奔而起,险些把刚爬上车的李玉娘跌下去。

“啊…”拉长了声音,从屋顶上翻身坐起的红衣女子挑起眉锋,嗔道:“急什么呢?吃了早饭再走不也是一样的。”

“大概是怕你的蒸饼里加了人肉馅吧!”一声低笑,萧青戎长身而起,手里还摇晃着酒瓶。

“呸,你当人肉那么好得的吗?”路十娘恨恨地瞪他,“这条路上最近几个月都没来过什么贪官污吏亦或是要钱不要命的黑心鬼,老娘就算是想省点买肉的钱都省不下。现在这世道,就是开黑店也不容易啊!”偏了下头,她又道:“我倒听说徽州那边冒出来一伙人,就连进京赶考的举人都杀了几个,把事情闹大了,现在各州府的衙门都紧盯着江湖上,风声很紧呢!”

“杀了举子?刚才那孩子说的…”低着头沉吟片刻,萧青戎抬起头来,远远地望着奔往官道的简陋马车。突然笑着拱拱手,“多谢十娘的美酒,可惜现在还有些事要做,在下就此告辞了。”

“喂!”看着萧青戎飞跃而下,直接落在拴在柱子上的俊马上。路十娘撇了下嘴,“还说不是相好的,不是相好的会这么急?娘的,男人都没个好东西,全是重色轻友的货…”

脚尖轻碰马腹。萧青戎也没有回头。只是大笑:“什么时候十娘找到了是个好东西的男人,我一定会回来喝喜酒的。”

“呸,乌鸦嘴,狗嘴吐不出象牙…”路十娘泼辣地骂着,看着那一人一马渐渐去远了。这才倒下来,眯着眼看着天边那一抹越扩越大的鱼肚白。隐在那云后的一抹红,渐渐泛了出来。天,马上就要亮了…

马车奔上官道后,渐渐慢了下来。李玉娘这才敢松开抓着座位的手,爬起身来。喘了口气,她看着也明显惊魂未定的两小,安慰道:“好了好了,不用怕了,咱们现在已经安全了。”是啊,虽然损失了差不多全部家当,可总算人还是安危无恙的。

这么想着,她的心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尤其是当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时,她更是苦起脸来。娘的,这回连干粮都没有了。

顾昱看看默不作声捂着肚子,脸上有些发红的可儿,再看看苦着脸的李玉娘。小手摸上胸口。在衣服里侧,李玉娘为他缝了一只小口袋,里面贴身放着几件首饰。

听说,那是娘生前最爱的几样,很值钱的…

“玉姨,”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顾昱低声唤了一声,在李玉娘扭头看他时又迟疑了下还是说道:“要不,一会到了城里找家当铺当了我的首饰吧!”

“咦?”李玉娘有些惊讶地眨着眼睛,看着顾昱认真的神情。突然笑起来,“这小子,倒不小气…”伸出手,摸了摸顾昱的头,她温言道:“算了!那几样首饰是你母亲常戴的,你就当留个念相也好,或是留着傍身也罢,都还是好好收着吧!玉姨还有钱…”

说着,她撩起衣衫,露出中衣,也没看顾昱突然涨红的小脸,自中衣的里侧暗袋中取出两片银叶子,“哪,玉姨可不是那种把钱都放在一个钱包里的傻蛋哦!”肉疼啊!虽说没把钱放在一起,可那包袱里却到底也有快两百两的银子了。她刚才也不算太少报了。

忍不住又唉叹了一声,可看看可儿和顾昱都露出“还好”的庆幸表情,她不禁也笑了,“等一会儿到了镇上,玉姨请你们吃好吃的。”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到了镇上,李玉娘却只是买了些蒸饼,卤肉回车上,根本就没兑现找家馆子吃顿好的的承诺。

“怎么了?有肉耶!还不算好?再说了,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是离贼窝越远越好…”李玉娘瞪大了眼,没说她心里头只要一想起被抢的银子就痛得喘不上气来,实在舍不得…

“怎么不说你舍不得再花钱上馆子呢?”一声轻笑,让扭过头故意不看其他几人表情的李玉娘暗恼。可目光一扫,却觉出有些不对。

看看同样露出惊讶表情的两小,她先扭头看了看坐在车辕上啃饼的王老头。眨了下眼后突然猛地撩起后面的车帘。

没有看到人,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车后竟跟着一匹马。一匹光是看就觉得很漂亮的大马,很象电视上见过的赛马,油光水滑的皮毛让人有想摸上一把的冲动。

马…

李玉娘愣住,眼神有些发直地看着那匹马。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马很值钱吧?”在听到一声低笑时,她后知后觉地扭头看向车棚上。

“萧青戎?”李玉娘吓了一跳,见萧青戎突然长身而起,飞身跃下时下意识地把头一缩。却不想那人竟一个筋斗翻进车里,和她脸对面打了个照面,骇得她一个站不稳,直接跌倒,直撞在可儿身上,碰翻了包着卤肉的油纸包,蹭了一手油。

李玉娘怔怔地看着萧青戎随意地坐在座位上,俯身捡起油纸包,拍了拍后直接撕了一条塞进嘴里,半点客气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咕囔着“浪费了,不知道食物的可贵吗”这样的话。她心里又气又恨,却又不敢高声喝斥,只能涩声道:“萧大侠,钱我已经给你们了,不知你…”

话还没说完,萧青戎就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那一眼,很是犀利,直把李玉娘吓得禁声后退后,他却又笑起来。他的笑,就象是一把镶满了宝石的剑鞘,只是浅淡的一笑,就让原本似剑一样闪着寒光阴冷之气的人敛去所有的锐芒。

“娘子的话真是让人伤心。昨个儿不还说咱们关系亲密吗?就连说咱们是老相好你都认了,怎么现在却这般冷淡呢?再说了,我什么时候收过你的钱?那些钱可是你给人路十娘的店钱,关我什么事呢?”一句话噎得李玉娘说不出话,他又笑道:“不过如果娘子真想给我钱,我也不介意的。你知道,我一直都是很开通的,再说咱们之间的关系已经那么亲密了,就算是娘子想让我做你的莲花六郎,我都无所谓的…”

李玉娘真是要无语了。北宋时期,对一代女皇武则天的评价远不似后世一般严苛,甚至很多人对这位千古女帝尤有赞词。所以之前王香萃的屏风上才会有这位女帝以及其他知名女子的画象。而萧青戎所说的这位莲花六郎,正是在武则天传奇故事中为其恩宠的一个面首。此时萧青戎竟拿了这一段故事来作调笑,倒让李玉娘哭笑不得。

目光一转,看到瞪着他们的顾昱,李玉娘轻咳了一声,“萧大侠,昨夜是我太过唐突了,以后还请萧大侠莫再以此为笑。尤其是在孩子面前,太过让人难堪了。”

萧青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是,再怎么说你也都还是在居丧期间,当着小主人的面来与我调笑,确有不妥。无妨啊,反正我也不是个急色鬼,等你过了居丧期,咱们再亲近…”

耳根有些发痒,李玉娘偏了下头,避过轻轻吹拂过耳颈的微热,凝目望着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状的萧青戎。原本的惊惧之心去后,再看萧青戎倒觉得这人很是有趣。虽然应该也是那种亡命之徒,可却又有浪子的风流不羁。看起来倒也不象是坏得没救的恶人,就是适才的调笑看起来玩笑的意味更多过调戏之心。

目光闪烁,李玉娘轻声问道:“萧大侠这是要去往何方?”

“我吗?居无定所,浪迹天涯,哪里有趣便去哪里…”萧青戎把眼一挑,笑睨着李玉娘问道:“莫不是娘子有意随我一起去闯天涯?”

“我不过是个弱女子,若是和萧大侠一起闯荡,只怕要连累你了。”李玉娘微微一笑,面色如常。

萧青戎偏着头看她半晌,便笑了,“娘子脸红羞恼的时候更可爱些。”

李玉娘也不看他,只笑道:“若是萧大侠无事,不知可愿随我们一道去泉州。我听说泉州乃是我大宋数得上的大城,期间繁华之貌,也不比京城差,想来会让萧大侠喜欢的。”

萧青戎闻言大笑,“原来娘子是想找个免费的保镖!这,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这人很挑的,娘子若是让我觉得无趣了,我可是会立刻拍拍屁股走人的…”

“是吗?”李玉娘挑起眉来,对着他柔柔一笑,“既是这样,那玉娘就先谢过萧大侠了。”

目光一凝,萧青戎定定地看着李玉娘,沉默片刻后突然失笑出声。也不再说话,拿着卤肉包,一跃而出,翻身上了马背,不缓不慢地缀在马车后,竟就这样徐徐放马跟在她们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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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宅院 第五章 入城

第五章 入城

马瘦车陋,行路迟缓。过了近十日,才终于到了泉州。

车马停在泉州城的北门前,呆呆看着远处门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人流,几个人都觉震撼。光只看门前进进出出、看不到头似的的车队,这泉州城,就比杭州热闹百倍。

看着那一辆辆堆满了货物的车子,王老头几乎合不拢嘴,止不住地低喃:“我的娘耶,这泉州城的城门兵可是发了大财了,就光是这些车那也得收多少回扣啊!”

缀马于后的萧青戎闻言笑道:“这话,老哥儿可是说错了。这些商队哪家不是泉州城里的大户,这些守城的兵卒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收黑钱啊!倒是这城中的税官才真是忙。”声音稍顿,他望着连绵不绝的车队,又三感叹道:“莫是泉州也能设定市舶司,不再由广州兼管,这刺桐城还要再繁华十倍。”

李玉娘这一路上也听了不少泉州的事情,知道这刺桐就是泉州的别称。只因从唐时起这城中便多有刺桐树,所以海商们大多称泉州作刺桐。就连海外他国也多是这么称呼的。

此时转过头看着正在大发感慨的萧青戎,李玉娘难掩心中惊讶。这一路行来,虽然萧青戎仍是不除风流之貌。常常花样百出戏谑于人,可李玉娘还是觉得这人不是什么坏人,虽是江洋大盗,可听他说话却似读过书的,而且竟对大宋朝野上下,风俗人情多多少少都是知道一些,甚至一路上不只一次看到他花钱买下已经过期的朝报来看。

忍不住有些好奇,对这个看似不羁的强盗的身世颇多猜想。莫不是也曾是豪门世家,遭逢不测这才沦落于江湖?

每每这样想来,李玉娘都暗笑自己想得太多。且不管萧青戎窨是怎样的人,就算是他真是落败王孙,又与她有什么相干呢?

同行数日,虽萧青戎从未正式说过做他们的保镖,可却实实在在地帮着他们解决了大大小小的麻烦。心中感激,却又实在没有什么好报答的。李玉娘也只能笑着邀约道:“萧大侠,辛苦多日,总算是到了地方,还请萧大侠赏光,让我做个东请萧大侠吃顿好的。”

萧青戎失笑,斜睨着她,调侃道:“算了吧!这一路上娘子可没少说吃顿好的这几个字,可哪次不还就是那么几样?吃得萧某都觉得嘴里淡得没味儿了…”顿了下,他又道:“左右你们是到了地方,我这个保镖也算是可以交差了。李娘子,咱们就在此别过吧!”

李玉娘先是一怔,立刻便觉释怀。这萧青戎是个真洒脱之人,之前她含糊问起那次见到他劫囚的弟兄时。他只大笑说自己是个独行侠,那些兄弟聚过便散,各有前途,何必挂怀。想来对于他而言,他们这几个相求庇护的妇人稚子不过也是来去如风的路人。只是,当日相求时,她还以为萧青戎也是要往泉州,算是顺路。可现在看到萧青戎调转马头,竟似不打算进城的样子。这才惊觉萧青戎竟是特意护送了这一程,不免心中惭愧。

“萧大侠相护之恩,玉娘感念在心,日后必定寻机报答。”她轻言浅谢,出自内心。萧青戎却偏了头,调笑:“既然娘子这么说,那以后萧某上门相寻时可莫要狠心把我打将出去才是…”

看他一眼,李玉娘只是浅笑。反正这男人不过是嘴上油滑,举动上也未见轻薄,让他口头上占些便宜也不算什么。

看她不言语,萧青戎便笑了。想想,又看着她道:“娘子返还杭州城后,还请告诉陆五那厮。就说昔日之情,萧某已经还了。日后相见,两下辣手无情,生死相搏之时休再言萧某是忘恩负义之人…”

李玉娘愣住,看着萧青戎拔马要走,顿时急了,冲着他的背影扬声叫道:“萧大侠,一码归一码,你和陆五的事可与我无关。相护之情,我只领你一人情就是,莫要再攀扯他人…”

萧青戎的马快,不过片刻便已奔出几十米。李玉娘这一声大叫也不知他听没听得真切。远远的,只听得萧青戎一声大笑,隐约传来歌声,唱的却是:“男儿带吴钩,纵横十三洲,但得苍生济,何惜项上头…”

李玉娘听得发怔,顾昱却是一声低哼:“不过是个强盗,还敢夸口说什么济苍生…”

眨了下眼,李玉娘低头看了眼顾昱却不曾说什么。这一路上,顾昱对萧青戎一直看不惯,虽然没再说什么怪话,可态度却也并不见得多好,还好萧青戎并不介意。要不然她还真要头痛了。

“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城啊?”可儿高声问着,手却伸过去扯了下顾昱的衣角。顾昱扭头瞥了她一眼,扁了下嘴,转头也去看远处连绵的女墙,脸上现出一丝忧色。

因着车队太多,几人一直等到车队进城,才得已走近。李玉娘这时才看清楚城墙上的纹饰。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墙上用砖拼出来的花纹是火焰还有十字架,还有,那个字应该是阿拉伯文吧?真是奇怪的城啊!刚才远远地看到城基是尖塔形时她还觉得奇怪,没想到走近了,竟更觉得这城墙很有异国风情。如果不知道的话,还当身处欧洲某座古老的小城呢?

还好从前就知道泉州是侨乡,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很多外来种族踏入中国的第一站就是泉州,所以对于在这里出现基督教样的图案,李玉娘倒不是特别惊讶。

车子缓缓驶进城中,最吸引人目光的就是道路两旁的“欢门”。一眼望去,无数高大精美的欢门耸立于街市,看起来气派非凡。这一番热闹景象,比之杭州更胜三分。

在“吟叫”声里徐徐而行,听着那婉转的歌喉,看着众多唱伎精湛的表演,就算是原本绷着脸的顾昱也放松了表情,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溜溜地转个不停。

就连平时总装个稳重样的可儿也不时发出惊叹声:“啊,妖精…”她指着前方,在李玉娘扭头瞪她时,缩回手指,有些尴尬地道:“姐姐,那个人长了一头黄头发,眼睛都是绿色的。脸白得象纸,莫不是何嫂说过的故事里吃小孩的妖怪?”

她这么一说,原本紧盯着远处那人的顾昱也往车里面蹭了下,现出胆怯之色。

抿唇一笑,李玉娘笑道:“那可不是妖怪,那是白人。大概是欧洲哪个…啊,不,我是说大概是罗马、嗯,昆仑那边的人…”挠了下头,李玉娘一时也说不好宋朝时的外国人都是来自哪个国家,更想不起宋人是怎么称呼欧洲人的了。只能含糊的解释了下。看两小还睁着眼睛疑惑地看她,只能咳了一声加重语气道:“总之,这些和我们长得不一样的也是人不是妖怪。”

她一板起脸,两小也就不再说话。反倒是一直把眼睛往两边扫视的王老头突然扭头问道:“李娘子,你要去的姜家究竟是往哪里走啊?小的第一次到泉州,可是不熟悉路。”

被他这么一问,李玉娘也有些呆了。她还真不知道姜家在泉州的具体地址。之前姜淑云收到的一封平安信上也只写了在城东,并没有写太清楚。

看到前面有家食肆,李玉娘忙吩咐王老头先把车停过去。“先吃饭,我再仔细问问店里博士。”她的主意是打得好,心想着茶楼饭店消息最是灵通。可没想到一问之下,店中酒博士竟是大摇其头。

“客官问的姜家,小的还真是不知。这泉州府中行海商的大家,不出那五家。蒲、黄、傅、刘、陈。这五家之中蒲家乃是大食国的贵族,最是豪富。不过,想来客官您要寻的贵亲也不会是大食国人了。”

虽有些恼这酒博士说话油滑,可李玉娘还是递过去十枚制钱,见他只是讪笑,只好又塞过去二十枚。问道:“不知泉州城中最近几月可有姓张的海商出海?”隐约记得姜家是借着张惠娘娘家的利了,想必张家是比姜家更好找才是。

那酒博士眼珠一转,“听客官这么一说,我倒是恍惚听说有个张家嫁了个女儿给蒲家做了如夫人,只不知客官要问的是不是这家。若是的话,出了门转右,往‘利通巷’去就是。”

道了谢,李玉娘看看现出紧张之色的顾昱。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大自在。当初只听说是找到了路子,没想到这路子还是七拐八绕走了裙带关系。也不知姜家现在到底是发没发财,这会儿他们上门…

在心里一叹,可表面上李玉娘却仍做出欣喜之色。“小郎君,只要找到了你舅妈娘家就一定会找到你舅舅他们,这回你也可以放下心了。”

抿紧了唇,顾昱低下头去,却并不说话。

几人吃完了饭,出了门,依着酒博士的指点往右拐去。可走了几条街,还是没看到那个“利通巷”。

让王老头停下了车,李玉娘跳下车正想找人问路。可巧。远远的便看到有许多人自一道穹顶尖拱门走出。却原来,他们这一路走,竟走到了泉州清真寺附近。这日正是礼拜日,这些人正是刚做完礼拜出来的伊斯兰教信徒。

看着一片晃眼的白头巾,李玉娘一时也有些犹豫。不知这些人说的话她能听懂不啊!正犹豫间,就看到一个男人走过身边,一边走一边摘下白头巾,顺手塞进口袋,口中还咕囔着:“娘的,当老子稀罕来吗?”

说的正是汉语,且还是正宗的官话。李玉娘大喜,几步追过去,叫道:“这位官人…”

话音未落,那男子已经转过头来,却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李玉娘看清他的脸,不禁失了下神。这少年,黑发、高鼻、深目、肤色微白,生了一双灰蓝的眼眸,看人的时候,带着淡淡的嘲弄,很有些愤青的范儿。看起来象是个混血儿,漂亮得一塌糊涂。和陆七一样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少年,却又多了几分阳刚之气。

不知是不是被李玉娘看得不耐烦了,这少年翻了翻眼皮瞪着李玉娘喂了一声:“这位娘子,你要找门路就找错人了。那边大把姓蒲的可以帮你,我帮不了你的。”

李玉娘不解地掀起眉,迟疑着道:“这位小哥儿,我只是想问个路而已。请问‘利通巷’该往哪边去呢?”

少年“咦”了一声,抬眼看了看李玉娘。还未说话,远处已经有人在大声地叫:“蒲安,你还要不要去码头了?我们要走了!”

被人喊作蒲安的少年挥了挥手,又看向李玉娘,嘴角一弯,笑道:“小娘子,你也看到了,我还有事。若是给你指路,恐怕就要耽误了我自己的事。不如这样,你给我二十文钱,我就送你们到‘利通巷’啊!”

在民风淳朴的大宋突然遭遇索要“指路钱”的事件,李玉娘不禁失笑出声。上下打量着一副“理所当然”表情的少年,她笑了下,突然觉得这混血少年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钱”的味道。

“如此就劳烦蒲小哥了,我要去‘利通巷’的张家。”

蒲安脸色一变,突然把嘴一抿,道:“如果是要去张家,那小娘子你要再多给我十文。”

“这是为何?莫不是你看我们投奔富户就要多要钱不成?”李玉娘奇怪地看着他,有些恼了他临时加价的行为。做生意不带这样的…

蒲安轻蔑地一笑,“张家也算是富户?娘子莫要惹人笑了。老实告诉你,张家的人与我有仇,所以你们要去张家就得与我三十文钱,要不然我是不去的。”

垂下眼帘,李玉娘沉吟片刻,便笑道:“多与你钱也成,不过小哥儿得和我讲讲那张家是怎样的人家。我们初来投亲,若是那亲戚人不好,我们也要在心里掂量拈量才是。”

蒲安看看她,也不说话,只把手一伸。在李玉娘把钱放在他手上时才笑道:“你要问张家的事可算是问对人了。我和你说,这家人…”这一通讲,一直到马车拐进了利通巷还未全部讲完。从蒲安的口中,李玉娘倒多少了解了一些张家的事。却原来这张家去年初所嫁的女儿乃是张惠娘的侄女,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可嫁的人却是蒲家的大当家,已经年过五旬的蒲贵海。借着裙带关系,买了五艘大船加入了蒲家的船队,这两年里倒是发了些财,只是发财后难免便有些嚣张,在泉州城里也得罪了不少人。如果不是看在蒲家的面子上,怕是早就被人教训了。

而张家的靠山蒲家,却是泉州城中最有名的海商。据说这蒲家本不姓蒲,这蒲贵海乃是从异国逃亡沦落的贵族。落户中土之后才改了这么个名字。现如今,蒲家财大势大,城中倒有一半的海运要靠着他家。

“蒲小哥儿,莫非你和这蒲家也是有亲的?”李玉娘随口问了一句,其实心里面一早就已经认定了这蒲安必定也是蒲家的人。只不过看这模样,大概是哪个没势力的蒲家人所生的混血儿,这才不被人看重。

被李玉娘一问,蒲安脸上便变得格外难看。只冷冷看着李玉娘,也不说话。心知自己是多嘴了,李玉娘便转开话题,问出其实她最想问的事情:“蒲小哥刚才一见我就说自己没有门路,却不知说的是什么门路?莫非竟是什么赚钱的好营生?”

蒲安睨着她,笑了起来,眼中隐有戏谑之色,“小娘子也想找桩好营生吗?我蒲安是最爱做好事的,也不瞒娘子,这门路我其实是有的,若娘子想买便宜宝石,倒不妨来码头找我,由我出面和入港的水手交易一定能让娘子买到好东西。”

“此话当真?”穷疯了的李玉娘一听到便宜两个字,便砰然心动。身上虽没有太多的钱,可若是花个几两银子就能买到便宜的宝石,带回杭州后那一定是稳赚不赔的。

看着李玉娘放光的眼睛,蒲安点点头。扭过头去眼里难掩得意之色。

心口砰砰地乱跳着,李玉娘犹豫再三,虽没有立刻说什么,还是在蒲安跳下车辕转身要走时唤住他问清了码头的方向。这才让王老头把车子赶进巷中。

远远的,就看到一座颇为气派的大门。门前两对簇新的石狮子,头上大大的匾额上书着“张府”二字。门前的横凳上坐着穿了青衣的小厮,看到马车过来,只翻了翻眼皮,却未曾理会。直到王老头停了车上前唱喏相问,他才懒洋洋地抬了抬头。

“杭州来的?找姜家?啊,我知道了,是找我们二姑奶奶家是吧?你不要把车停在这儿,顺着巷子往里,再拐个弯就是了。”说着,还挥了挥手,嫌他们的马车穷酸碍眼。

在车中听得分明,李玉娘心里对姜家在这儿的处境打了个问号。在车子向前时,隐约听得那小厮打了个哈欠,道:“可是巧了,这两天从杭州来找二姑奶奶的人怎么这么多呢…”

从杭州来的?难道已经有人先一步来报丧了?

李玉娘挑起眉,默默在心里想着,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不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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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宅院 第六章 初到姜家

第六章 初到姜家

马车拐过小巷,在门前缓缓停下。李玉娘跳下车来。看着紧闭的两扇大门,轻轻吁了一口气。

眼前的大门,比刚才所见的小了一半,上方的匾额虽也是新的,可却并未象张府的一样刷上金漆。怎么看,这相邻的两座宅院都是差了不只一筹。

回过头,看看双手紧握显得有些紧张的顾昱,李玉娘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不等她吩咐,可儿已经机灵地上了台阶拍门。全铜的门环敲在镶了铜钉的门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过片刻,门里已响起脚步声。“来了来了,稍等一下…”一个中年男人应门,打开门后先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门外的几人,挑起眉,声音里便没了方才在门里的热情,变得有些傲慢。“几位这是找谁家啊?”音尾挑高,拖出一股轻蔑的味道。

因他的眼色,李玉娘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路风尘,倒确实是有些窘迫之态,就是身上前天才换的衣服也略有些脏了。再看可儿和顾昱也有风尘之色,显得可怜巴巴的。更别提原本就不怎么干净的王老头了。倒也难怪这门房狗眼看人低,先摆了个谱了。

嘴角勾起,李玉娘轻咳了一声,问道:“敢问可是姜伯华姜大官人府上?还劳烦大叔通报一声,就说他家外甥从杭州赶来了。”

那男人闻言一怔,突然把门缝推大了些,一脚迈出来问道:“可是顾家的哥儿来了?”一双眼转到顾昱身上,现出激动之色。似乎想上前拉着又有些胆怯,半天才道:“快里面请,我这就去回我家官人。”

说着,便开了大门让他们往里去,又要往门里跑。可他刚过了影壁,就被人挡下,一个年轻男人喝问:“老岳头,你这是做什么呢?慌里慌张的,真是人老了,竟连看个门都不稳当。”

隔着影壁,李玉娘也看不到说话的男人,只听得那老岳头低声下气地回道:“张总管,我们云姐儿家的哥儿来了,我这要赶紧着禀告我家大官人去,让他也乐呵乐呵…”

那男人“咦”了一声,惊问:“是杭州府顾家的?”一句话说完,便完了声息。想是老岳头点头了,那人的声音顿了下后又道:“就是来了亲戚也不能这么慌里慌张的,倒让人笑话咱们姜家没家教。这么着,你且把顾家哥儿让到屋里坐。我去回禀娘子。”

老岳头咕囔了两句,想是立刻受了那张总管的喝斥,李玉娘只听得那位张总管冷哼了一声,片刻后老岳头便转了出来。脸上带着讪笑,颇觉尴尬地笑了两声,这才突然抹身进了门房拿了小凳用袖子蹭了又蹭,“哥儿,过来坐。”又偷看顾昱,“是叫昱哥儿吧?这都好几年没见着了,哥儿长得真是俊秀。”

见顾昱眉头紧锁,闷闷不乐的样子。李玉娘轻轻碰了他一下,抬脸对着老岳头笑道:“给大叔添麻烦了。昱哥儿年纪小,还有些怕生,大叔莫放在心上。”看老岳头只搓着手不言语,看着顾昱的眼神仍然十分温善,她便笑道:“大叔,刚才那位张总管是…”

她这么一问,老岳头立刻掀起眉来,“呸,狗屁的总管!要不是我们老总管留在余杭了没过来这边,轮得到他一个外人当什么总管。嘴上说姜家姜家。没准骨子里把这宅子都看成是他们张家的了,不过张家一个贼小厮跑到咱们姜家也充大拿…”骂了两句,他突然一捂嘴,看着李玉娘干笑了两声,陪着笑道:“这位——娘子?我老头子嘴碎,说得多了。娘子可千万别传出去。”

李玉娘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拉了顾昱坐在那小凳上,又叫了可儿先在车辕上坐着,自己却站在顾昱旁边和那老岳头说笑。

这一等,足等了两刻钟还多。才听到影壁后传出脚步声。那张总管尖着嗓子喝道:“老岳头,客人在哪儿呢?真是没长了脑子,怎么能这么怠慢贵客呢?”说着,人已经转了出来,斥道:“也不说让小娇客到花厅坐着,在你门房里候着算怎么个事呢?”

眼一挑,看到李玉娘,他的目光闪了下,仍骂道:“明白的人知道是你老岳头不晓事,不明白的还以为是咱们姜家存心怠慢呢!”说着,已经看向坐在小凳上的顾昱,“呀”的一声,“这就是顾家的小娇客了吧?真是生得可爱…”说着已经伸手来捏顾昱的脸。

李玉娘皱了下眉,往前挺了下身子,轻轻一礼,笑道:“这就是张总管了吧?有劳相迎了。”

说起来,顾昱虽然年纪小,又是投奔过来的客人,可到底也是主家的亲戚。这位张总管这样轻佻。一是仗了势二来却很有些不把顾昱放在眼里的意思。和顾昱处了这么久,李玉娘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自己人不能让外人欺负的心理”。所以也就自己挺身迎上了这看起来就是一脸刻薄相的男人。

转脸看了看李玉娘,张总管又把目光转身堵了门口的马车。掩了下鼻子回头对着跟在后面的两个小厮喝道:“好个没眼力劲的,没看着这车挡了门吗?若是来了贵客看到还当咱们姜家怎么了呢?竟落魄到用这样的马车和人…”骂完,才对着李玉娘一笑道:“不知这位…”和老岳头一样,在李玉娘的发式上扫过一眼,他才道:“是开脸的婢女还是顾家的妾呢?我还得称呼一声‘顾家娘子’了…”说话间,眼神里却带了轻视之意。这一声“顾家娘子”叫得颇有嘲弄意味。

“这可不敢,总管还是叫我李娘子就是。”李玉娘笑了笑,“张总管,不知大官人可在府上,我家小郎君很想念舅舅呢!”

“我家大官不在府上,”张总管摆弄了下手指,淡淡道:“不过我家娘子已经吩咐我好好招呼几位贵客了,待昱哥儿梳洗后便请后院相聚。”说着,又瞪向王老头,“李娘子,这位也是你们顾家的人吗?若是雇来的就趁早打发了回去。这种人,杵在我们姜家门前,让我们姜家都跟着掉架子了。”

瞥了一眼脸气得通红的王老头,李玉娘眯着眼笑了下。心里也清楚这位大概是指槡骂槐惯了,这种话要听的可不是王老头。

“张总管,虽然王伯是我们雇来的车夫。可是眼下他还走不得。总要我们看着小郎君安顿好了,放下心返回杭州时才好一起走的。”

张总管的手一僵,抬头惊讶地看着李玉娘,“李娘子还要回杭州?”

“正是,”李玉娘笑笑,却不去看他的脸,只是半垂着头道:“见了姜大官人,我交了差就走…”

目光闪烁了下,张总管招过一个小厮吩咐道:“你们,把这个,咳。王伯带下去好生安顿…对了,这马莫要牵到马房去,大官人那几匹马金贵着呢!要是惹上什么病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李玉娘也不说话,冲着王老头安抚地笑了笑。便在张总管的招呼下往影壁后走去。临走时,又特意叫顾昱同岳老头打了声招呼。

看张总管离得远些,又悄声道:“以后你自己一人在这宅子里,要注意的事情多着呢!就算是下人,有一个人关照总比多一个人算计来得好。”

顾昱抬眼看她,低下头去很久才低语:“要是玉姨也在,就好了…”

李玉娘拉着他的手一紧,却没有回应。虽然这一路上相处得还算不错,隐约的,感觉到这个孩子对自己有些依恋。可是,对于他们彼此来说,对方不过是个可以随时抛开忘记的存在,比起路人强些罢了。何苦多放入感情呢!这样想着,她便想要放开手,可手刚一撒开,就被顾昱反捏住指尖。目光下垂,看着目视前方并没有抬头看她的顾昱,她在心里低声一叹。

姜家的宅子很大,里三进外三进,虽然没有朱家的豪富,可比起顾家却是奢华十倍。

在二门里被几个婆子、婢女迎进去,却并没有立刻就安排他们去见姜家的主母张惠娘,而是被人带到了客房。虽说是客房,可李玉娘瞧着房间的布置和摆设却略显简单。想来这客户也是分了等级,档次不同的。不过这种事,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她们本来就不是什么贵客。可沐浴后,看到姜家婢女准备让她们换的衣裳,李玉娘却还是忍不住冷笑。

看来张惠娘是把她们当成婢女了,连准备的衣服都是和这些粗使奴婢一样,清一色的藏青。

“这位小大姐儿,我们包袱里带着换洗的衣服,就不劳烦你们费神了。”李玉娘把衣服往那婢女手中一塞,也不去看那婢女难看的脸色。顺手就把门带上了。

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换了衣服,又坐在桌边喝了一杯水,李玉娘这才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的可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可儿去开了门。她看着站在门外顶着一张大黑脸的婢女,柔柔浅笑:“小大姐儿,可是你家主母有时间见我们了?”

那婢女瞪了她一眼,虽然极力装着和善,却难掩那股子眼高于顶的轻视。“我家娘子让你们到花厅里等候,她稍后便来相见。”

李玉娘点了点头,跟在婢女身后,在院落角门处会合了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一张小脸白嫩嫩的顾昱。李玉娘一眼扫去,就知道顾昱心情很不好。还在奇怪,已经留意到顾昱身上穿的并不是他自己的衣服,而是一件没有见过的。浅蓝的小襦衫,料子是极好的,可是却是一件半旧的。

看李玉娘端详,领着顾昱的婆子已先笑道:“昱哥儿来得匆忙,咱们准备得不周全,所幸他和我们崇哥儿的个子差不多高,便拿了崇哥儿的衣服给他换,李娘子千万莫见怪。”

“怎么会呢?原是我们来得太过匆忙了。何况昱哥儿和崇哥儿是谪亲的表兄弟,穿穿他的旧衣又算得什么呢?”嘴上笑着,可李玉娘的眼里却隐约带出一丝怒意。那婆子看得分明,却只是笑着,吩咐那婢女好生带路,竟转身走开。

冷眼看着那婆子的背影,李玉娘悄声问那婢女这是何许人也。

“李娘子不知吗?那是我家娘子的奶娘,在我们姜家一向是很受敬重的。”小婢女看着李玉娘,只差说“你得罪了大人物”这样的话。

“原来是张娘子的奶娘,难怪了…”李玉娘笑着,好似要夸赞一般,可心里却暗道:真是一样的嚣张!

看了看顾昱仍然没有松开的眉稍,她伸过手去,顾昱一怔,抬眼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一笑,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李玉娘笑了笑,又伸手牵了可儿,一大两小竟就这样手牵着手跟在那婢女身后。转过身瞥了一眼,小婢女便撇了下嘴,扭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