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额头,蓝蓉摇了摇头,低笑道:“莫不是喝得太急了,小女子似乎有些头晕…”

“小娘子酒量不佳…”朱子钰笑吟吟地看着枕着手臂似乎要倒在桌上的蓝蓉,眼神却已经开始有些暧昧。

这样一间雅室,一对男女轻言浅笑,怎么可能没有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呢?

“女人,都太会做戏了…”他低声轻喃着,伸出手去,却不自觉地晃了下脑袋,眼前如花容颜似乎有些微的抹糊…

蓝记。蓝荆看看外面的雨雾,扭了下脖子抻着懒腰,在身后小厮手中接过伞,便要往外面停着的马车走去。只是脚刚迈出门口,便看到一辆马车驶来,看样子竟似往蓝记来的。

原还没打算停下脚步,可那马车靠过来,那跳下车辕的小厮大声喊了一声“蓝大官人”后。蓝荆便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去,只见车门打开,一个男人跳下车来,远远的看着他便笑着拱手为礼。

“许大官人?”有些惊讶,蓝荆忙请了许山进去,又笑问:“怎么只有许大官人一人?我家小妹不是同你一起吗?”

许山闻言一怔,惊讶地问道:“蓝小娘子在找我吗?真是不巧,我正好想同她说说生意上的事,竟是错过了。”

蓝荆皱眉,回身唤了老掌柜:“小娘子不是被隆昌号的人请去了吗?”

老掌柜闻声,立刻过来回话:“回大官人,是隆昌号的伙计来请,说是他们东家请小娘子过去谈生意,好象是定在雅楼的。”

许山“呀”地一声,脸上现出颇为怪异的神情。蓝荆却是急了:“许大官人,不是你请我家小妹又是何人?”

“大官人莫急,这隆昌号的东家可不只我一个,许是朱大官人相请呢!”许山淡淡笑着,可心里却有些不悦。朱子钰这算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一直由他负责的生意,却非要插上一脚。尤其是约蓝蓉…

皱眉,他拱了下手,笑道:“既是谈生意上的事,不如蓝大官人也一同去雅楼吧!咱们两家倒可以坐下来好好饮杯水酒。”

蓝荆沉默片刻,便点头应下。两人便一起坐了马车往西湖边上。

半梦半醒间,被小红轻轻碰了下,李玉娘人还未睁开眼,便听到沈三娘发颤的声音:“来了!”

没有凑过去看,李玉娘只是看向小红:“你确定计划已经成功了?”

小红点头一笑,“我做事,娘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李玉娘一笑,未置可否。只轻轻拍了下沈三娘的肩头,便示意小红吩咐车夫离开。

看了一眼李玉娘,沈三娘便又掉过头去,自车窗处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正缓缓走进雅楼,不禁低声一叹。

一走进雅楼,便立刻有长得可人的女博士过来笑着招呼。听到许山问起朱子钰来,那女博士便笑了。

不知是不是心中多疑,许山总觉得这女博士笑得有些怪异。只是这会儿却顾不得这些,待问明朱子钰的确是在三楼定了一间雅室后,许、蓝二人便拾阶而上。

刚到三楼楼梯口,便突听楼上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二人神情一怔,目光一对,都露出惊震之色。虽然只是一声尖叫,可两人都听得分明,那分明就是蓝蓉的声音。

“小妹!”蓝荆惊叫一声,忙往楼上冲。许山虽慢了一步,可也立刻大步赶上,倒把引路的博士挤到后面。

才上三楼,便看到一间雅室的门敞开着,一个微胖的男人站在走廊上抻着脖子往走廊尽头瞅。

这男人,两人却是认识。这时候却不及招呼,只是他们不想招呼,杨东石却没想袖手旁观,竟就这么跟在他们身后嚷道:“呀,朱贤弟就在这间房中,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一听到杨东石说出“出事”二字 ,蓝荆顿时血冲头顶,大声一声“蓉儿!”,便合身撞在门上。

他原还当这门大概是被反锁上了的,可却没想到那门竟只是掩上,他这一用力竟直接扑进门去,跌在地上。摔得手臂发麻,他却也顾不得揉,人还未起身,已大叫着抬头看去。

只是这一眼,他便惊住。呆呆地看着正慌忙遮掩衣襟的妹妹,他只觉胸口似要被炸开一般,怒火难抑。目光一转,他狠狠瞪向正自座位上站起身来的男子,愤愤喝了一声:“朱子钰,你这个衣冠禽兽!”人便扑上去揪住朱子钰的衣襟,狠狠一拳打了过去。嘴里尤自喝骂:“你个禽兽,好不要脸…拉你去见官…”

“哥哥…”撕打间,却有一道身影扑了过来,竟是紧紧抱住他。原还要狠狠推开,却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家妹子。蓝荆只急得大叫着让蓝蓉让开。却不想蓝蓉竟是死拉着他不放,“哥哥,你快莫要胡闹了!见官?见官?你还要不要妹子做人了?”说着,已经泪如雨下。

被妹子哭得揪心,蓝荆才有些回过神来。扭头看着在门口尤呆若木鸡的几人,又气又恨,忙推开妹子过去狠狠地推开已经一只脚迈进门来的许山,砰地一声关了开。回过身来,他还未说话,便听见门外那杨东石 “呀”的一声:“那不是蓝家的小娘子吗?呵,这朱贤弟可真是…”

脑子嗡的一声,他也顾不得别的,反手打开门先就对着门外几人大礼拜下:“杨叔父,求你好歹念在与家父有旧的份上,切莫声张。许大官人,算蓝荆求你…”

蓝荆又说了些什么,许山没有听见耳中。他抬起头,目光笔直地望进房中,看着那耸动着双肩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又看看抬手擦拭嘴角血迹的朱子钰。未曾说话,只转过身去默然离去。

“许大官人,”蓝荆唤了一声,见许山未曾回头,不禁急得跺了下脚。又恳切地望向杨东石。杨东石呵呵一笑,“小子莫急,好歹你也叫我一声叔父,我又岂会害你妹子呢?只是这种事…呵,不好处理啊!你难道…算了算了,两边都与我有往来,我还能偏着哪边说话啊?”

听他说得话里有话,蓝荆忙伸手拉住杨东石,“还求叔父教我,小侄实在是乱了分寸。”

“这时候你可不能乱啊!”杨东石笑笑,突然附在他耳边低语:“这种事若要传出去,你家妹子还能嫁谁呀?你知道的了,若是朱贤弟他不肯认…”虽然话没再说下去,可是蓝荆却是明白了。也顾不得别的,他忙对着杨东石又是行个大礼:“还求叔父做主,为我家小妹讨个名份。”

“这…”杨东石略一沉吟,眼看着就要推辞。蓝荆忙又再行大礼,再三相求,杨东石这才肯了,笑吟吟地随着蓝荆往雅室中走了进去…

第一卷宅院 第三十五章 不用发誓

第三十五章 不用发誓

雨,已经停了。从花厅的窗子望出去,正对天边那一抹渐白的灰蓝。雨云渐散,天色渐亮。可压在心头的那一块乌云却是难以消除。

沈三娘搭在窗棂上的手指微微屈起,越发的用力。面色微沉,神色紧张,就连抱着她腿的许宝珠拉扯她的衣角都没有反应。仰头看着母亲,原本性格就内向的许宝珠抿着嘴,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抽泣起来。

正在逗弄摇篮中小女婴的李玉娘抬起头,唤了沈三娘两声,见她回过头,眼中仍有些茫然。只好摇了摇头,过去抱起许宝珠擦干了她脸上的眼泪,逗道:“我们妞妞怎么一个人呢?姐姐去哪里了?啊,她不陪你玩啊!没关系,玉姨一会儿陪你玩哦!”哄着孩子,她又拍了下沈三娘,“还不回神?你现在这模样叫人见了岂不起疑!”

沈三娘囁嚅良久,才低声道:“要是事情没能怎么办?”

被问得脸色发青,李玉娘掀起眉,恨声喝道:“你喊打喊杀那股气势到哪儿去了?这才多长时间,都问了几次了,连我都让你问得…”抿紧唇,她没好气地道:“要是事情没成,那蓝蓉真进了门,你自去打她就是…”

“玉娘…”嗔了一声,沈三娘想想,又紧张起来:“要是被人知道了是咱们…”

“谁会知道?”李玉娘一把抓住沈三娘的手,下意识地往门后望了望,这才低声道:“这件事,除了咱们几个人知道还有谁知道呢?朱子钰和许大哥这种情形下必是不会互相通气的。那去传话的小伙计是商行里管事派去的,管事也是‘朱家下人’传的话,那朱家下人少说也有几十人,他要去找哪个来问?就是雅楼里那女博士见着的也是蓝家的婢女,关咱们什么事?”

沈三娘尤自不放心,“那凤鸣班果然是今个一早就离了杭州?”

“我叫人盯着的,今天一早戏班就出了城,出是往北边去了,想必两三年之内不会再回杭州城。而且咱们找的那个也非那班中的红角儿,认识的人少得很,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认出来的。”看着沈三娘,李玉娘握住她的手,声音平稳,神情镇定,一半是为了安慰沈三娘,一半却是要自己也坚定信心。

“你不用怕,这件事没有什么破绽,而且现在这会儿那起人也没那个心思去琢磨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最妙的是,以那杨东石的个性,这种机会,他又岂会错过呢?”一想到特意找了杨东石会客的酒楼,李玉娘便觉得有些得意。想来,朱子钰这回总是要出些血儿了。

虽说这种事若传出去,吃亏的总是女子,可朱子钰这样杭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出了这样的丑闻,受注目程度可半点不比那些市井八卦逊色。

看着李玉娘看似镇定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的表情,沈三娘也松了口气。正要从李玉娘手中接过妞妞,门外已经急匆匆地跑进沐婆子。沈三娘正好瞥见,也顾不得去接妞妞,立刻便扭过头去看她。

跑得直喘粗气,可被沈三娘盯住,沐婆子也顾不得顺均了气,只大声回道:“娘子,大、大郎回来了!”

“回来了?”沈三娘心头一震,急道:“他人现在在哪儿?你瞧着他…可有什么不妥?”

沐婆子喘了口气,咽了咽口水,歪着脑袋在心里暗自盘算自己要怎么回话。不知娘子为什么要她在前院盯着,可既然这样吩咐了总是别有用意的吧!她要是回错了可不就…

瞥了一眼沐婆子,李玉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妈妈就不用想那么多了,你只管把看到的说来就是了。”

沐婆子尴尬地一笑,“回李娘子,您之前吩咐过不要靠得太近。小的也实在是没看清大郎是什么表情,不过远远地瞧着,可不象是心情好的样儿。一回来便进了书房,到现在都没有出来呢!”

“是吗?看来他在书房在呆一阵子了。”李玉娘翘起嘴角,忍不住有些得意。这件事后,许山和朱子钰若还能那样合作无间,她就真服了他是有大丈夫气慨的男人。

咳了一声,她也不去看沈三娘略带忧色的面容,直接就挥手道:“沐妈妈,你去吩咐一声,就说我今晚上在这吃饭,叫厨房多做几样可口又清爽的小菜…”声音一顿,李玉娘抬眼对上沈三娘不太赞同的眼神,“怎么了?我也不算外人,想说什么还不让点啊?”

瞪了她一眼,沈三娘直接吩咐沐婆子退了出去。才伸手从李玉娘手中接过女儿,“今天我不留你吃饭,自己回去吃就是了。”

“不留我?”李玉娘瞥了一眼沈三娘,呶了下嘴,却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夸张地拉着妞妞的手臂直摇,“妞妞啊!看你母亲多狠啊,居然不给玉姨吃饭,玉姨的心好痛…”

忽闪着大大的眼睛,许宝珠有些羞涩地笑着,倾近了身在李玉娘脸上一亲,颇似要用这一吻安抚她受伤的心灵。

被小女娃的举动逗乐了,李玉娘轻柔地回吻一下,笑道:“还是我们妞妞好,不象你母亲…”抬眼看到沈三娘瞪着她的眼神,她忙举起手,“我这就走,马上…你不用太想我的…”

说着话,人便嘻笑着出了门。在外面婆子相送下出了二门,才上马车,便听到小红的叫声。目光一闪,李玉娘招手唤了小红上车,却是示意她且静声。

待马车驶出许府很远,才平声问道:“事情怎么样?顺利吗?”刚才回来时小红半路下了车,虽然没有再回雅楼附近,却也离得不算太远。只不知却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猛点头,小红忍不住扑哧一笑,“小的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了,可听那些闲汉说,朱大官人离开雅楼时的模样可不那么好看…还有那个蓝蓉,听说哭得眼都肿了…”

没有接话,李玉娘只默默地听着小红唠叨的碎语,还不时夹杂着她那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声和评语。直到她声音渐息才道:“这几日多留意朱家和蓝家的动静,若是如预料中一样,不过三天,便会有消息了…”垂下头,她静默了片刻,忽地有些自嘲地笑了两声。

说不清心里那复杂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可是,好象并没有感到多后悔似的。果然,她和那些贵妇们也没什么两样,考虑再三还不是只为自己…只不知三姐,她现在是什么心情?

指尖一凉,沈三娘才猛地回过神来。低头看看落在指尖上的那一滴水,又抬头看看偶尔会滴下一滴水的雨檐。静了片刻,猛地站起身来。正在她身后哄着孩子的奶娘,吓了一跳,也忙自绣凳上站了起来。有些惶恐地道:“娘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诚惶诚恐的奶娘,沈三娘挥了下手,有些烦乱地道:“你自照顾孩子就是,不关你的事。”抬起头,看看闻声走进来的沐婆子,她低声问道:“大郎还在书房里吗?可用了晚饭?”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沐婆子侍候沈三娘也有三年了,自然敏感地察觉出主母今日有些不对。当下便比平日更规矩三分:“回娘子,大郎还在书房里没出来。倒是许全儿叫了酒菜送进去,想是大郎想在书房里用饭吧!”

皱起眉,沈三娘踱着脚步在房里踌躇片刻,这才象下定了决心似地抬脚出了门。沐婆子忙跟了出去,又冲着候在外面的几个婆子婢女招了招手。沈三娘却猛地回头喝住几人,“谁也不用跟着我,该干嘛就干嘛去!”

喝退下人,沈三娘一人大步出了二门,径直往前宅的书房走去。在书房外撞上留在外面等候吩咐的许全儿。沈三娘抬手喝止他的通报,直接撵了下去,这才走到门前。

抬起手来,在碰到门的刹那,却又有些犹豫。好象鼓起的勇气在这一段路上消耗一空般地又有些软弱起来。

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沈三娘还未迈进门来,便闻到浓烈的酒味。闻着气味竟不是平时常饮的花雕而是曲酒。默默地走进房中,看着靠在椅子上,手中倒提酒壶的许山,沈三娘心中五味泛陈。

“烈酒伤身,何苦呢?”一声低喃,却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来来。

原来,她做妻子做得这样失败。自己的官人居然为着别个女子借酒浇愁!若是从前,她岂会料到竟会有这样一日呢?

仰起头,沈三娘舔了下唇,走过去看着半合着双目似乎睡去的许山。囁嚅着嘴唇,却是一抹苦笑。伸出手,她轻轻地摸着许山的面颊,忍不住一滴泪便自眼眶中滴落落在他的脸上。许山晃了下脑袋,却草间求活睁开眼,反是沈三娘慌忙抬手擦了擦眼睛。

静了片刻,又抓住早已空空的酒壶,半蹲下身去扳许山的手指。因许山抓得太紧,她用的力气便大了些。似乎是突然惊醒,许山的手一抬便抓住了沈三娘的手腕。

平静地望着许山缓缓睁开的眼,沈三娘淡淡唤了一声。盯着沈三娘,许山的眼神犹带醉意,似乎是有些不太确定一般唤道:“娘子?你怎么来了?居然也这么好兴致来陪为夫喝酒吗?”说着话,便晃了晃手中酒壶。“没酒了,”皱起眉,许山摇晃着起身,大叫:“许全儿,许全儿?你这个混帐东西,跑到哪儿去了?”

“官人,”隐忍着低唤出声,沈三娘扶着摇摇欲坠的许山,沉声道:“你喝多了,官人。许全儿我已经叫他歇着了,你不用再叫。”

“谁、谁喝多了?”许山抬眼看着沈三娘,忽然笑起来,“娘子,这前宅的事你也想管了吗?连我的小厮也赶?好,赶了也好,我再买新的就是…”

咬着唇,沈三娘咽下满腹怨气,仍是不曾撤手,“官人,回去歇着吧!你若是不想回后宅,我便扶你去隔壁寢室休息…”

“歇着!是啊,是该歇着了,天都快黑了…”许山转头看了看屋外,脸上的笑突然便有些怪。“娘子,天黑了哦…”

抬起手,他轻轻抚着沈三娘的头发,慢慢滑自她的脸颊,大拇指缓缓摩挲着。人也倾近了身体,脸颊俯近,滚热的唇,喷着发臭的酒气,在沈三娘的脸颊、脖颈上蹭着…

轻浅的吻、湿滑的舌滑过肌肤…

沈三娘嗅着那股子令人头晕的酒气,有一刹那儿,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感觉。那慢慢滑进衣裙中的微凉指尖,渐渐热了起来…

“娘子,你越来越丰腻了…”贴在耳边低语,许山吃吃地笑着。手臂猛地一下子扫过书案。上面摆放着的食盘便被扫了出去,盘子碗碟噼哩啪啦地掉了一地。

被这突发的响声惊得汗毛一竖。沈三娘还未回过神来,人已经被许山抱起来丢在桌上,一具火热的身躯立刻压了上来。吻变成吸吮、咬噬,在她的颈上留下一块又一块的青紫。

感觉到一只宽大的手掌直接滑进裙中,用力地拉扯着裙中的袴裤。又用双腿抵着她的双腿,整个身子都挤在她的双腿间…

睁大了眼睛望着压在自己身上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沈三娘合了下眼,然后双手抵在许山的肩上,抓着他的肩突然猛地发力。

没提防下,许山立刻被推得踉跄了下。人还未站稳,沈三娘已经从桌上跃起,揪住他的衣襟,竟是抬手重重地扇了许山两记耳光。

被打得一愣,许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三娘狠狠地推倒在地。

没有去看许山惊骇的表情,沈三娘指着许山的鼻子喝骂道:“许山,你看清楚了我吗?我是你的娘子,是与你结发,为你生孩子的娘子!不、不是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

合上双眼,泪流满面,沈三娘胡乱掩了胸口凌乱的衣襟,踉跄着冲出门去。

愣愣地看着沈三娘的背影,许山抬手揪住头发,眼中仍是茫然。直到一阵风吹过,书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他才似大梦初醒般挣扎着起身。

“娘、娘子…”用手打着脑袋,他追到门前,拉开门却又踌躇 不前。呆立了足有一柱香时间才松开手回了书房,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头抵在书案上,他用头撞着书案,懊恼欲死。

“许山,你疯了不成?到底是发什么魔障啊…”说不清,为什么要借酒浇愁,多少是因为在雅楼看到的那一幕吧?

虽然从未曾有过什么表示,可他总是觉得那个低首垂眉似一朵白莲绽放的少女对他心存倾慕之意。

他是得意的。虽然不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可蓝蓉也是知书达理,颇有才气的女子。虽然其实他还没想得太远,可隐约的却有些觉得那个少女会属于他的。所以在雅楼中撞破那一幕时,他气愤莫名。

可是自雅楼中回来的路上,却也有些想开了。连窗户纸都未捅破的那一丝暧昧算得什么?世间女子多得是,他又不是对那女子倾心到非卿不娶的地步。只是朱子钰那厮却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就算他的根基仍比不得朱家,可两人是合伙做生意的搭档。那朱子钰明知道他对蓝蓉多少有些意思却还要横刀夺爱,实在可恨。而更糟糕的却是,他刚才那样拂袖而去。朱子钰必定在心中认定了他已记恨在心,日后怎么可能不防他呢?

既嫉且恨,再加上忧心之后的事情,心绪烦乱,这才借酒浇愁,却不想这一壶烈酒下腹,竟然…

“你这个混帐!”狠狠地敲了下脑袋,许山一声叹息还未叹完,就听得外面传来敲门声。

心中惊讶,他忙整了整衣领,坐直身,一脸正色的应道:“什么事?门外是哪个?”心情混乱,连刚才那一声低唤都未听出是何人。

“大郎,是小的。”门外来人又是一声低应,透出献媚之意。许山这回便听出是管家许福。虽然听出了,却仍是端着架子喝问:“我倦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许福却不听命,仍陪着笑道:“大郎,小的是来给您送醒酒汤来了。娘子刚才吩咐小的亲自送来的。”

“你说娘子?”许山心中一动,忽地跳起身,竟亲自跑去开门。在门口弯着腰的许福倒吓了一跳,有些受宠若惊。

“大郎,这是娘子吩咐下来的…”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许山已经急问:“真是娘子亲自吩咐的?”

许福怔了下,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睛,道:“小的倒没见到娘子,不过确实是娘子吩咐的。”想想,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娘子的声音是有些哑…”

目光一瞬,许山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食盒,随便挥了挥手便打发了还想探头往屋里看的许福。

拎了食盒走回房中,许山坐在椅子上,定定地望着食盒。过了半柱香时间,才伸出手打开食盒。

食盒中,是一只青釉瓷碗,碗中盛着金黄的汤汁,又泛着几颗青色的梅子,红色的枣片,散开的金色桂花。持起青釉小勺,入口的那一股酸甜,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仿佛让人又回到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些个夜晚…

青梅、红枣、桂花、蜂蜜…

还记得他第一次同人谈生意时被人灌了一肚子酒,回过家就蹲在天井吐得连心肝脾肺都快吐了出来。那股子臭气,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可娘子却一直蹲在他的身后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待他吐完后又捧着水来扶着他嗽口。然后便是这样一碗醒酒汤,酸酸甜甜的暖暖的,滑进腹腔,只觉得浑身会舒畅…

为什么,这熟悉的味道,滑过舌尖,却又有一丝涩?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仿佛,是谁不小心地滴入了一滴泪水…

持着勺子的手一顿,许山抬起手摸了摸脸上的微微湿意,不禁苦笑…

夜,天虽晴了,可月亮却不是那么亮。只有一点点的星光,似情人朦胧的眼波…

沈三娘坐在窗前,默默地望着天空,可眼中却似深潭一片幽黑映不入一丝光亮。

隐约的,听到些什么声响,她却没有扭头去看。直到有脚步声近了,她才瞬了下目光望去。看到那道熟悉的目光,她没有动。听到开门的声音,甚至没有回过头去。

直到那人站在身后低声唤了她一声后,她才回过头去,静静地望着他。

“娘子…”在沈三娘的注视下,许山有些心虚地轻唤着。上前一步,可看看沈三娘有些发冷的目光,便有些尴尬地又退了回来。“娘子,我知道刚才惹你生气了。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粗暴…”

“粗暴?”沈三娘忽地冷笑了一声,“若说粗暴,你那么点力气又怎比得过我?可是,我何曾对你动过粗?许山,你真的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许山囁嚅着,“我…错了!我知道自己有许多地方都让你失望,娘子,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定定地看着许山,沈三娘眨了下眼,忽地仰起头,侧过脸去抹了抹眼角。“许山,我是你母亲子,你至少要对我有所尊重。就算、就算…你心中早已有了新人,可我仍然是你的结发之妻!是许家唯一的主母!你永远都不要忘了这一点…”

原本听着沈三娘的话,许山还有些羞恼,可对上沈三娘强忍着不哭出来的表情,心立刻又软了下来。上前一步,他忽地抓住沈三娘的手往自己脸上打去,“娘子,我知道我错得离谱,你生气的话就打我骂我好了!你是我的妻子,是许家唯一的主母,我心里一直都清楚得很…”虽然…甩了下头,他丢开那一刹那泛上心头的念头。娘子就是娘子,就算不斯文,不精交际,不通商道,那又怎样?她是他的妻,是他的妻…

心中不停地低念着,许山也激动起来:“娘子,你我结发夫妻,情深意重,若没有你又岂会有我许山今时今日呢?我可以对天发誓,以后再不对惹你伤心,让你难过,若违此誓…”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沈三娘已经以手封住他的唇。就那样望着他,眸色深黑,说不清眼中蕴涵的到底是怎样的情绪,可声音却是极稳:“不用发誓,我不需要你发誓…”

所谓誓言,也不过是人说出的话罢了!这世上,又有谁的话是不会改变呢?

第一卷宅院 第三十六章 谁是得利人

第三十六章 谁是得利人

当朱、蓝两家联姻的风声传遍杭州城时,原本已经快要淡出杭州豪门富户交际圈的蓝家终于又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不管是刻意还是无心,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窃窃私语着这一门让人意想不到的婚事。

懒懒地丢开手里的帐本,王香萃就着花叶的手轻啜了一口茶。看看坐在对面埋首于帐册中的李玉娘,挑起凤眼笑嗔道:“那么认真做什么?难道你不相信你那位白姐姐了?”

放下手中帐本,李玉娘笑着抬头道:“这会你说得倒好,只怕我若真不查,第一个开口讨伐我的人便是你了。”

弯眉一笑,王香萃也不反驳,只笑道:“可亏是你,若是单只我一个,你那白姐姐大概就要不放心过来盯着我了。”

李玉娘笑笑,却不接话。按说这几年白薇掌管善堂,和王香萃接触得也不算少了,可每次两人目光相对时那笑容冷得都让人打心里发寒。或许,哪怕再过十年八年,王香萃也不会对白薇改观吧?女人的仇恨,有时候真的可以刻骨铭心的。

看李玉娘发笑,王香萃便俯近了身子,轻笑道:“你知不知道现在那些个女人是怎么说善堂这赏梅会的?”不待李玉娘答话,她已自己撑不住先笑了,“她们说今年的赏梅会不好,粘了桃花运许出去的不知道怎么着都是急匆匆的,说不定是月老最近生意清淡太着急了呢!”

闻言一愣,李玉娘笑而不语。

“这样的话也还算是好的了!你是不听说,他们说吴娘子的女儿嫁的那个八成是有缺陷,而这蓝家小娘子却估摸着…”说着话,王香萃便掩嘴笑起来,“罢了罢了,我也说不出口她们说的那些个话,要是真个说出来你倒要说我轻佻混说一气了。”

李玉娘垂下眼帘,心里自然是知道王香萃没说出来的话究竟是什么。其实朱、蓝两家还未结姻之前,她就已经先得到风声了。那会儿,只觉心中大定。却不曾想不知是哪个竟透出风声说蓝蓉早与朱子钰有私,而且越传越离谱,没几天蓝蓉就已经成了传言中未婚先孕的大肚婆…倒让李玉娘心里暗自纳闷到底是哪个传出去的消息。

她低着头默默想着心事,却没留意到王香萃看她的眼神颇有几分探究之色。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这次气坏了云氏却是真的。我听花叶说,朱家这几日可是伤了好几个婢女呢!可怜见的,被打了还不许请大夫去看,好在现在还不是酷暑,要不然还不得生了褥疮…”王香萃啧啧有声地叹道:“也是,这蓝蓉好歹也算是有些身家,入门就是如夫人。虽然比不上她那个主母尊贵,可也算是贵妾,她就是想折腾也不好太过了…”说着话,王香萃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李玉娘的脸。

见李玉娘仍是一脸平静,并不见异色,她倒是有些遗憾。看来李玉娘对朱子钰还真是没感觉了。女人与男人,不怕仇恨,只怕连恨都不恨了。不过,到底朱家那孩子还在,李玉娘终归还是不可能和朱子钰撇清的吧?

嘴角轻扬,她又笑道:“玉娘,我说话你别不爱听。虽是我自己在多想,可到底还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儿。”看李玉娘抬头看过来,她便笑吟吟地道:“蓝蓉进了朱家,若是过个一年半载生了儿子,那你留在朱家的…”声音一顿,她笑笑,又改了口:“朱家长子的地位可就有些危险了…”

李玉娘浅浅笑着,可望向王香萃的目光中却带有三分警惕。虽然这些年她从没说过,可她也知道王香萃是知道她与朱子钰的关系,更知道朱熙是她亲生之子。只是,为什么现在却半遮半掩地挑破这层关系呢?

王香萃迎着李玉娘的目光,只是笑,却又忽然转开了话题:“前些日子你要的那批绣品怎么样?在东瀛可还卖得好?”

“甚好!你知道…那些东瀛贵族最喜欢这些风雅之物了…”声音虽然平淡,可李玉娘看向王香萃的目光却是些发亮。虽然看似无意的一句问话,可她却在这一问一答之间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朱家与金家在杭州向来都是商场上的仇家。如今朱子钰也染指海贸,金家又怎么甘心落于其后呢?若想同朱子钰较量,大概最好的选择就是拉拢甚至入伙她们三杭商行了。只是…

浅笑低眸,李玉娘只作没听懂王香萃的暗示。有些事,若是自己主动去求就先失了先机,且待金家耐不住性子求上她再说。她如此这般想,而王香萃却也未尝不是如此考虑。

目光一对,两个女人谁都没有再进一步说出自己的打算。只是相视一笑无语。

就在这时,外面小青已引了一个婆子进来。人还未站稳,已经先笑道:“两位娘子辛苦了!可巧,有人求见两位娘子,正好先歇歇见见客吧!”

眉毛一扬,两个人有些惊讶,心中都暗道不知是哪个求见,怎地竟追来善堂了。倒是立在王香萃身后的花叶立刻附耳道:“这婆子好象是蓝家的人。”

知道花叶对杭州城有些头面的人家奴婢所识甚清,李玉娘立刻便信了。只是知道这婆子是蓝家的后,心里却多少有了些不自在。待从那婆子手中接过请柬时就更是在心里打鼓。

好端端的,蓝蓉要办什么赏花会做什么?莫不是…多少心里还是有些心虚。因此她捏着那请柬却不曾立刻作答。反是王香萃看了一遍请柬,便笑道:“既然蓝小娘子诚意相邀,我们又怎么会不去呢?我听说你们蓝家有一座茉莉园,是杭州城中最大的,这次去倒是可以一饱眼福了。是不是?玉娘!”

被她突然一叫,叫得骇了一跳。李玉娘抿着唇,犹豫片刻还是笑着点头。既然请了她,她若不去岂非显得更加心虚?笑着点头,她又看似随意地问道:“你家小娘子还请了些什么人呢?”

那婆子忙道:“回李娘子,我家小娘子这次请的多是赏梅会的人。因陶夫人和孟孺人无暇赴约,便少了她二位。另外还多了之前赏梅会时未到的许家娘子几个…”

心里一跳,李玉娘面上却仍是一派平和笑意。和王香萃两人赏了那婆子后便笑吟吟地让花叶送人出去。那婆子才一走远,王香萃便放声笑了出来:“这蓝家小娘子还真是有趣!被人说得抹不开脸了,竟是要请着咱们去做个见证呢!”

李玉娘闻声一怔,立刻明白过来。想想倒觉得王香萃说得也算有理。那蓝蓉也未必能猜到是她和沈三娘作怪,她又怕的是什么呢!这样一想,心中大定。

回到家时见到沈三娘派来的婆子,便笑着叫她带话给沈三娘:“回去告诉你家娘子,明日我去接她一起去赏花会就是。”

打发了那婆子,李玉娘回到房中,在小红的服侍下换了家居的衣裳,又在梳妆台前卸了妆容。取下头上玉钗,她才打开首饰盒,目光便定住了。

瞬了下眼,她取出匣中那封没有写上下款的信。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挂衣服的小红:“小红,今日有人来家里送信?”

“没有啊,只有蓝家的婆子来送请柬。我说您和金家娘子在善堂看帐,那婆子说是正好也要去善堂请白娘子的,便没放下请柬自去了善堂。怎么了?娘子。可是那婆子告我的状了?”

好笑地摇了下头,李玉娘挥手吩咐小红退下。这才垂下眼帘默默地望着手中这封信。“还真是,有什么样的大哥便有什么样的兄弟,送信便送信,这样子鬼鬼崇崇的算什么样子!”

虽然口中多有抱怨,可捏着信的指节却因用力而有些发白。深吸了一口气,李玉娘打开并没有封上的信封。抽出里面那张薄薄的信纸,还未看,已经先嗔道:“也不知多写两个字,这么一张纸糊弄谁呢?”垂目细看,那纸上果然是萧青戎的笔迹。虽然没写满,可总算不只一行:

玉娘卿鉴:京中繁华若梦。昨夜细雨如烟,心念卿卿,夜难寐。借用新交之友秦氏少游之词表我心意:“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萧郎字。

反反复复看了数遍,暗笑萧青戎还算知趣,把每一句相隔处都分好了,若不然她这宋朝半个文盲还真未必看得懂。卿卿?把这两字含在口中反复低念,李玉娘不禁无声浅笑。

这卿一字用在男女之间,倒似现代人那“亲爱的”一样了。不得不说,萧青戎这封信写得极之情意绵绵。李玉娘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收到情书,可说是完全被这封信迷住了。返身坐到床边,自枕边取出那本苏词,翻出那张信笺。反反复复看着这两张纸,她越看笑容越甜,又情不自禁地把那半阕词念了又念。

“秦少游?他倒是好,在京中竟又交了朋友。倒是有点才,做得好词…这名字好生熟悉!这词,有好熟…”她偏着脑袋苦思良久,最终还是放弃。

书到用时方恨少,她这半文盲于古诗词上除了李杜王苏等几个少数人记得名字和几首童年背熟的诗词外,还真是七窍通了六窍。

因为接到萧青戎的情书,心情大好。在花厅中用饭看到顾洪时,她也是笑容未减。

看到她脸上的笑,顾洪眼中也现出几分喜色。看着李玉娘夹了鱼肉在碗中挑好刺后再放进嫣儿碗中,他的笑容不禁更盛,又似万般感慨地笑道:“这才象个家呢!”

“也不是啊!我倒觉得还是京里才是家。”正捧着碗扒饭的小虎咽下嘴里还未嚼的饭,急道:“虽然地方小,可住着舒服,抬眼就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人,吃饭都香上几分。”

李玉娘闻声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却只是抿唇笑了下,也懒得去和一个少年拌嘴。反是顾昱冷冰冰地道:“谁也没说这里是你的家,你若觉得不自在,尽管自己先回京城就是。”

小虎闻言,脸上便有些不好看,“昱哥儿,虽说咱们年岁差得不多,可我到底是你长辈,说话总要…”

他还没说完,顾昱已经冷笑一声:“你是谁的长辈啊?别说什么舅舅之类的话?我正经的舅舅住在泉州,虽是讨人厌,可比你这种来路不正的可是强多了。”

看两人争执,顾洪也觉尴尬。忙低咳一声,出声道:“昱儿,莫要胡闹了。吃不言寝不语,难道忘了规矩吗?”

抬起头瞥了顾洪一眼。李玉娘暗笑这人只会说别人竟忘了自己,“大官人,我们家没那么大规矩。”用手帕轻柔地擦了下嫣儿的嘴角,她看似随意地问道:“对了,我听说牙行已经帮你搭了两三个买家,不知道你那笔生意谈得如何了?”

“价格上还未谈拢,”顾洪笑着答了一句,又道:“让你担忧了。”

失笑出声,李玉娘偏着头笑道:“我担什么忧呢?不过是想提醒着大官人,莫误了归期受上峰斥责。”

这句话说得毫不掩饰,明明白白就是在表明要送客了。顾洪脸色变了又变,始终还是没有说话。

不过顾洪心里到底是有多怨,却不在李玉娘考虑范围内。晚上睡得好,第二天又打扮得光鲜,带了小红自去许家接了沈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