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离眼中要露出感激的星闪——这位姐姐真是好人啊!

随知她继续道:“用毒药就够了,连尸体都可以不用处理,埋在庭中做花肥便是。”

好…好毒的心肠!

丹离眼角抽搐,背上冷汗直冒,不由的瞄了一眼门的位置,随时准备溜之大吉。

下一瞬,她只觉得衣角一紧,只见宫装女子牢牢扯住她的袖角,冷笑道:“想逃哪里去?”

一道玉光飞来,将她的衣袖钉到木架上,浴袍美人手劲轻动,轻笑道:“用毒会七窍流血,发出恶臭,太过不洁了。“”

该死的洁癖狂!

丹离心下正在暗骂,却见宫装女子面露狰狞,看向浴袍男——

“你又浪费玉扳指一枚,价值二百六十两银子。”

浴袍男头上冒汗,弱弱的向后退,“那枚便宜的刚被我扔了,那个才是二百六十两,这枚是五百两…”

“于是你今天又额外浪费了七百六十两!!”

轰天巨雷般的咆哮声在这一刻响起。

“修好窗框,至少要二百两!还有这些名贵盆栽,这些雪缎!你知道这些要多少钱吗?!”

宫装女子气势足可吞天灭地,吓得浴袍男不住后退,他不甘的指着身旁喊道:“那些你该找她算帐——”

声音戛然而止,丹离已趁着两人吵闹,跑得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天光东移,夜已大半,前殿两侧,不知是谁已经点燃檐下灯,虽不算多亮,但足以照亮脚下。

丹离一阵风似的跑过,越过前殿,却征住了。

空旷的主殿门前,站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

“刚才,是你装鬼吓我?”

他的声音不温不火,淡然好似在询问无关紧要的话题。

“是我撞上了你,可你也不该把我当——”

最后一个“鬼”字没说出口,只见眼前少年露出妖魔般的狰狞笑容,随即便是刀风狂烈,方圆几丈内空气几乎被催逼殆尽!

生死关头,丹离罗袖一翻,微不可见的光芒一闪,脚下已移出三丈开外!

“缩地成寸”的灵符在袖中烧尽,只剩下灰烬落下,丹离刚出生天,刀气又至!

面对如此凶狠、癫狂的刀势,丹离双眼眯起,面上嬉笑也收了起来,双手微凝之下,正要有所动作。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清脆女音急道:“住手!”

当啷一声,一柄模样奇特的斜刀落地,只见那少年抱住头,面露痛苦之色,颓然倒在地上,不停的颤抖——

“我的头,我的头好疼!”

丹离觉得莫名其妙,正要俯下身扶他起来。眼角余光却见宫装女子飞掠而来,面露惊慌道:“别碰他!”

她皱眉道:“我可没对他怎样——”

蓦然她惊觉背后劲风来势险恶,闪避已来不及,间不容发之间,她摔倒在地,就地一滚,只觉得胸口一片凉意,睁眼一开,只见胸衣系带已被削成碎片飞上天空——只寸许之差,便直中胸前要害,再无生理!

没等她反应过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身后正殿一阵晃动,随即更是摇摇欲坠,无数碎石落下,砖瓦画梁也碎裂横落,高耸殿堂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逐渐倾斜过来,遮挡住人们头顶的疏淡月光。

“正殿要塌了!快闪开!”

身后有人大喝,丹离踉跄着爬起,一眼瞥见,正殿的主梁柱上,插着明晃晃一把斜刀。

刀气余劲竟然能震断一殿主梁!

她不及多想,提起吓昏过去的麻将,一溜烟跑出这危险之地。

又是轰隆一声,巨大的声响将夜色彻底扰乱了。

****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刚进宫,就被推进这处宫殿,随后无意中进了东院,我真是无意偷窥。”

丹离满身灰土,两颊却是两团焦黑,看着如同小丑一般让人发笑,她竭力平静的把事情的经过说清楚,看着对面一脸不信冷笑的浴袍男,她抿了抿唇,加了一句,“谁会想偷看那种场面啊,看了不干净的东西会长针眼的。”

“你说谁是不干净的东西?!”

浴袍美人一时大怒,正要发作,宫装女子啪的一扇拍下他的头,“你给我住嘴!”

她锐利双眸看向丹离,“这么说,东院窗框是谁弄坏的?”

“是他!”

丹离答得果断。

“那些盆栽呢?”

“呃…”面对不善目光的扫视,丹离勉强露出个笑容,眼珠骨碌一转,“是我家麻将。”

“畜生不懂事,主人也不懂吗?”

浴袍男阴阳怪气的说道。

“你给我住嘴!”

两道女音同时喝道。两人对视一眼,正要默契一笑,却发觉不对,丹离连忙心虚的别开眼,不敢看那宫装女子。

“那么,我房里这些雪缎衣料呢?”

丹离和浴袍男对视一眼,瞬间伸出手指,戳向对方——

“是他把我逼进房中的——”

“是她撞上那些衣料,一路撕扯坏的!”

“好了,我都知道了。”

宫装美人阴测测一笑,在自己早有准备的帐册上写上了重重一笔,“总之就是你们两人都有份就是。”

第二十七章粉黛月眉玉搔头

宫装女子吹了吹帐册上的墨迹,一一算给两人听,“姬悠,两枚扳指七百六十两,窗框二百两,外加我房里雪缎价值的一半是一千五百两,总共是欠我两千四百六十两。”

“不是吧…”

名唤姬悠的浴袍男哀鸣一声,几乎要昏死过去。

“至于你,”她看向丹离,“你只欠我一千五百两。”

丹离觉得一阵肉疼——金银在她包袱里才不到一月,还没捂热就要送出手,实在是不舍得,但形势比人强,又在人家屋檐下,她伸手摸了摸包袱,勉强笑道:“可不可以打个折啊,我瞧那雪缎有些还可以将就着用。”

宫装女子嘿然冷笑,“我的话还没完呢——你是只欠我一千五百两,可是你吓得‘他’旧病复发,明儿请太医来看,没个五六百两是请不来人的。”

她手指指向之人,正是那个瘦小的少年,他此刻缩成一团,颤抖得如同筛糠,含着大颗泪水的兔子红眼只敢怯生生抬头偷看大家一眼,随即又缩得更紧,一副哭都不敢哭的怯懦模样,跟方才那阴森狂烈的杀人妖魔模样比起来,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是我们这服侍的小太监,小森。他平时胆小如鼠,一受到特定刺激便会化身疯狂刀者,要打要杀的谁都制不住他。”

听到她这般介绍自己,小森蜷缩得更小,抽噎得不敢哭出声,一看就是一副受气包般没用的小家伙。

丹离想起方才他狂烈惊艳的刀气,面上不禁抽搐一下——这孩子生就如此天赋,没从事武林大魔头这项很有前途的职业,真是可惜了!

宫装女子瞥了她一眼,继续笑得咬牙切齿,“最关键的是,你们眼前这座正殿——”

众人一下缄默了,用眼角余光瞟一眼已成断壁残垣的正殿,顿时噤若寒蝉,再不敢抬头去看她的眼色。

“这座正殿,乃是我们德宁宫唯一的主位起居殿,如今弄成这般模样,宫掖司查问起来,谁能担待得起?”

小森听见这一句,哇的一声终于哭了起来。

浴袍美人此时倒于心不忍了,“我们德宁宫哪有什么高阶的主位,也不会有什么娘娘搬到这里来住,况且这间正殿本就年久失修,坍塌残破也不足为奇啊!”

“你倒是说得轻巧!”

梅红宫装女子瞪了他一眼,“我们这虽然冷僻,还是有个把宫女太监送饭或是路过,好端端的正殿塌了,谁会相信其中没有蹊跷?”

她冷笑着扫了他一眼,“若是细查之下,你是男人的秘密露了馅,啧啧…”

见着浴袍男脸色变为铁青,丹离正在幸灾乐祸,却冷不防宫装女子看向她,冷笑道:“至于你,才来第一天就把正殿搞塌了,我倒要看看哪个地方还敢收留你?”

丹离咬咬牙,勉强露出个笑容来,“你要怎样?”

那女子目光一闪,迎着拂晓的曙光,好似双眼都闪出个金钱图形,她取出怀中袖珍小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敲打,吓得丹离心头一震——

“雪缎料子一千五百两,小森的医药费五百两,至于正殿修缮的费用…是五千两。”

最后报出的数字,让丹离瞬间觉得眼前一黑,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深渊里。

“五…五千两?!”

她气若游丝道:“就是把我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

她怕宫装女子不信,连忙把自己的小包袱展开给她看,“喏,除了这些细碎金银小锭,我就再没值钱之物了。”

宫装女子顿时如同泻了气的皮球,不敢置信的看向她,“你好歹是位公主哪,怎么混得这么惨?”

她不甘心的上下打量着丹离,好似在估测她身上还有什么剩余价值可挖掘。

正在僵持之时,却听宫门外有人扬声高喊道:“这宫里的人统统都出来,圣上旨意到了!”

什么?!

旨…旨意?!

听到这惊人一声,众人楞在了当场,然而下一瞬,他们看到了彼此现在的模样——

穿着浴袍,露出男子喉结的他。

目露凶光,红色宫装落满积灰的她。

还有两腮乌黑,活象从灶塘里掏出来的丹离,一阵晨风吹过,她觉得胸口凉的慌,低头一看,发觉系带断裂后雪肤半露,险些尖叫出声。

如此这般千奇百怪的模样。

一阵冷风吹来,好似泥塑木雕一般的人们终于清醒过来,随后瞬间只见人影狂奔,转眼就只留下身后飞扬的尘土。

“来人啊,这宫里的人都哪去了?!”

苍老声音中透着刻薄尖刻,来者正是当日挑选罪臣之女充入宫掖的中年妇人,只见她衣着华贵,左右随侍着四个宫女,前呼后拥的走了进来。

才进照壁处,便见眼前烟尘腾腾,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却见一老一小两个太监急匆匆跑过来——

“可不得了了!”

中年妇人面色一沉,“这么咋呼成何体统?!”

“见过陈尚宫。”

老董演戏演得挺足,他淌着浑浊老泪,哆嗦着跪下道:“求尚宫给我家主子换个住处吧,这地方真住不得了?”

陈尚宫定睛一看,也倒抽一口冷气,“这…这正殿怎么——”

“陈尚宫,您可算来了!”

低沉的嗓音带着奇妙韵味,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乃是一位身着宝蓝纱衣,发作双环飞髻的绝世佳人。

晨曦照在“她”宝蓝色纱衣料上,点点金线耀目灿华,这般颜色若是在其他宫妃身上,只怕是俗气到了极点。但穿在她身上,却更衬得“她”明肌赛雪,眉目如画,气质脱俗宛如天人。

“哟,是姬常在。”

陈尚宫微扬着老脸,似笑非笑的招呼了一声,连基本的见礼也欠奉。

“陈尚宫,昨夜我们德宁宫唯一的正殿塌了…”

“姬常在”微微吸了下鼻子,珠泪含在眼眶中,那般倾城姿容,真是让人瞧一眼都心疼,“这里年久失修,可怎么住人呢?”

陈尚宫一双老眼瞪着“她”欺霜赛雪的肌肤,心下妒忌暗骂,嘴上却冷冷道:“塌了就塌了,横竖你们两个都是低阶嫔妾,也用不着住正殿。”

第二十八章凤目樱唇青倚旎

这老妇人如此不客气的出口伤人,眼见“姬常在”因此而花容失色,身形摇摇欲坠,于是得意一笑,“姬常在,老身到此,可不是替你修房子的,再者说了,正殿你也不配住,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姬悠要的就是她这一句,闻言又是一颤,却是朝身后老董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他梨花带雨的低声道:“那宫掖司万一来责问…”

“宫掖司算什么东西,老身说不要你管,那就不关你什么事!”

陈尚宫脸一沉,口气颇大的说道,看样子是有所倚仗。

顺利过关,万事大吉!

丹离快速换过衣裳,躲在侧边听得心中欢喜——这下不用她出这五千两了,没想到,陈尚宫下一句就问道:“昨夜送来的那个丫头呢?叫她出来接旨!”

什么?这圣旨是给我的…?!

丹离无奈,走上前去跪了,只听陈尚宫打开明黄卷轴,朗声念道:“唐国石氏丹离,性情恭顺温良,特选入宫,封为才人。钦此。”

她念完旨意,见丹离仍是一脸懵懂的神情,不禁冷然一笑,“你还算有点福气,皇上居然想起了你,给了你这么一个位份。”

一旁小宫女嗤笑一声,“我们宫里,若是宫女得幸,也有封才人的,没想到堂堂一国公主,万岁居然只封给你从六品的才人。”

旁边一个更加肆无忌惮,挤眉弄眼的笑道:“听说石才人在押解路上就耐不住寂寞,屡次勾引万岁,这么轻易得手的货色,万岁当然不放在心上了,能有个位份,已经算她走运了。”

陈尚宫咳了一声,示意她们不可如此露骨,她脸上虽带笑,眼中却也透着不屑,“石才人,老身听说,这来京城的路上,你行为颇不规矩,惹得万岁不悦——内廷规矩森严,可不比你们在南边时候,你可要记牢了,千万不可自误啊!”

才人虽不算高阶主子,但也算是正式妃子的一员了,她摆出款来如此训诫,显然是逾矩了,丹离却也不恼,笑吟吟道:“多谢尚宫指点了——我几个姐妹也在宫中,不知她们怎样了?”

旁人尚不觉得如何,站在她身旁的宫装女子却微一皱眉,她感觉丹离问这一句时,瞳色都为之一深——

大概是日光照射的原因吧…她心头隐隐升起一种不安,随即暗笑自己过于敏感了。

陈尚宫露出一个极为怪异的笑容来,“你大姐丹嘉,蒙万岁看重,封为昭仪。”

丹离尚不觉得如何,一旁宫装女子听了这下,却心下诧异——昭仪乃是正二品的位阶,仅在四妃之后,一个亡国公主初来乍到就就获此殊荣,实在是异数了。

“可惜啊…”

陈尚宫笑容转为冰冷,“可惜她却是不识时务,当场抗旨!”

丹离露出一个吃惊害怕的表情来,非常逼真妥帖,可宫装女子心中却又是咯噔一声——那种怪异不安的感觉,更重了。

“她现在如何?”

陈尚宫故意卖关子,就等这一句,“抗旨不遵,本就该死,现在万岁不过将她幽禁在暴室,真是万分仁慈了。”

暴室乃是惩罚犯了重大过失的妃嫔和女官宫女的,环境是万分的艰苦险恶,这么一位金枝玉叶,只怕熬不了多少时候。

丹离好似害怕的瞪大了眼,宫装女子却看得真切,她的唇角微抿,露出一个怪异的弧度。

似惊讶,似讥诮,又似…期待?

看着众人一片惶恐害怕的神情,陈尚宫心中得到极大满足,她甩下一句“你还有个妹妹丹莹,也封了正五品的良媛。”便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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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一群人走得看不见背影,众人这才呼出一口大气,彻底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