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点了点头,华冠在他头顶熠熠生辉,白发苍然如雪,倒更衬得他一身冷凛,“我与薛汶专心研究此物已经一年了,再加上对新近人员的培养调教已见成效——再过不久,必定能为陛下剪除心腹大患。”

他的目光凝聚在一点,却并不是在看昭元帝,而是投向不知名的远方——

“有了这个,术者们肆意妄为便能被克制,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不受蛊惑,陛下也可以一劳永逸了。”

他发出低沉的冷笑,眼底亦是冰封一片,“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那些飞来高去,以妖法乱世的术者!只要他们消失,天下自能靖平!”

春日的凉风吹过他的白发,簌簌而动之下,冰冷之外,却更有一种决绝悍烈的气质,此时的左相,好似一柄出鞘的宝剑,锋利,然而危险。

昭元帝微微颔首,正要再说,此时静阁外有人声微微喧哗,昭元帝略一示意,顿时有近侍出去看个究竟,随即匆匆回来禀道:“皇上,新封的贤妃娘娘醒了。”

昭元帝脸色露出一道欢畅笑意,仿佛一道阳光照亮了他那冷峻的面容,他蓦然起身,振衣离座而起,朝着门外匆匆而去。

只怕连心魂都飞到那个小丫头身上去了…左相静静安坐,心中如此想到。

他皱了皱眉,但想起那日丹离奋不顾身,挡在皇帝身前的模样,眉心的那道纹路就略微舒展些了。

“没想到,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居然有这等魄力!”

他似笑非笑的叹了一声,不知怎的,心里却终归有一种怪异的不妥。

“不知怎的,我每次见到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就象是,冥冥中遇到了十分危险的妖魔鬼怪…

他摇了摇头,自嘲的将这个念头甩去,取过案间的熏香盘,缓缓的调了起来。傍晚的日光金灿中略带黯然,照得他身上一圈金光,暮色却是越来越重了。

调香的手十分稳然,比起平日,却握得有些紧了。

“宁非…”

他把玩着香浮小球,喃喃低念着刺客的名字。

“沧海桑田,人世变化,想不到威名赫赫的意剑一门,竟因为一个叛逆而分崩离析…”

他低低的笑了一声,笑声复杂难测,却自带了三分苦涩。

“麻将你胆子真肥了,不想活了是吧!!”

“快给我下来!!”

“你要是把我刚梳好的发髻弄乱了,我就拔光你全身的猫毛!!”

“死猫你抓疼我头发了!!!!!”

昭元帝未进偏殿,便听到里面一叠声的娇斥忙乱,简直是鸡飞狗跳一般。

他唇角略微上扬,大步走进寝殿,迎面而来的果然是纱帐乱舞,鹅毛四散,丹离只着月中衣,青丝半散…她的头顶上,赫然趴着一只肥嘟嘟的猫团!

一旁的的鹅绒枕被撕了个大口,里面的鹅毛四下乱飞,引得一个宫女不断打起了喷嚏,罪魁祸首却丝毫不见怯意,反而爬在主人头上耀武扬威!

丹离见他进来,眼珠子一转,轻声恐吓道:“你看你看,墨玉的主人来了,你要是再凶再使坏,他就不把墨玉嫁你了!”

下一刻,昭元帝见识了一只举止得体,很会装蒜的文雅之猫。

他忍住笑,一把将麻将拎了下来,扔给一旁服侍的侍女,挥手示意之下,四周伺候的人便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只剩下两人独处。

他端详着丹离,初到掌灯时分,她就那般随意斜歪在床头,慵懒中带些娇弱。

“你感觉怎样?”

他将手覆在她额上,感觉没有什么异烧,却仍不放心的问道。

“没什么异样,就是胸口有点闷。”

她蹙起眉头,开始向他抱怨,“才醒来,这些侍女就大呼小叫的,最可恨的是麻将这个没良心的,趁着我没法下床,居然给我捣乱——”

她的娇嗔,被突兀压下的阴影打断,昭元帝一把将她抱起,稳稳的环在胸前,静静感受着她的心跳和呼吸。

两人贴得再无一丝空隙,灯火明灭间,她的面庞虽然苍白,却也染上了一丝桃花的嫣红。

第一百七十九章福祸来去皆因果

“心肺之间仍然有暗创,但已大有起色。”

他以内力贯穿丹离周身,片刻之后,感觉她并无大恙,面色这才缓和过来。

然而心下却仍有惊疑:当时宁非不过以剑尖入肉寸许,虽然鲜血流飞,但终究是皮外伤——为何她竟会心肺受此重创?

想起先前连太医都支支吾吾,他眉头又是紧皱,看在丹离眼里,却显得有些冷厉凶狠了。

她有些心虚的朝后缩了缩,随之而来的,却是对方一个爆粟,重重的敲在她头上。

“笨蛋!你居然敢迎着刺客冲上来,不要命了吗?!!”

劈头盖脸的怒骂,凶得她缩起了脖子,却也没有忽略其中的焦虑关切。

“猫有九条命,你以为自己也有吗?居然敢不动脑子直冲上来!!”

好凶…好啰嗦!

眼睁睁看着平时冷峻寡言的昭元帝居然一反常态,滔滔不绝的骂起人来,丹离小脸皱起一团,简直快成苦瓜了。

“好在没出大事,否则就是太医再厉害也救不了你!”

昭元帝冷冷瞪着她,正要再说,却见灯光下,她微微嘟起赌气的朱唇,水光潋滟,让人心头却为之一荡!

环抱住她身躯的双手越发紧了,热热的气息在她项间拂动,头顶上,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总之,下次绝不许你如此冒险了…这是武人之间的对决,你若是贸然插手,只会平白送命!”

想象着她当场身死,血溅一地的场景,昭元帝抿紧了唇,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这话的意思…是在担心我吗?

丹离任由他抱着,低下头好似难得的温驯,却是羽睫颤动,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温热而强硬的唇压了下来,环在她脊背上的手也开始摩挲,两个靠得极近,身体上的异状此时也一清二楚。

丹离微微探出粉嫩舌尖,有意无意的在他唇角划过,顿时引得他眼中情欲之火更炽。

衣带已然被解开,肌肤相触宛如久旱甘霖,下一瞬,他的动作僵住了。

僵硬的动作,却是意志坚决的撤离,丹离睁大了眼,却是伸手反抱住他的脊背,怎么也不肯松手。

“你身上还有伤…”

低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极大的隐忍意味。

她有些茫然的睁大了眼,随即,笑得双眼弯弯,眼角眉梢的无邪风情,却更让人血脉喷张,“只要你不把我弄疼就好…”

这样的话一出,只要是男人,都会忍不住的为所欲为。

滚烫炽热的躯体交缠在一起,他仿佛心有余悸一般,虽然温柔,却也强势,也似要将她整个人都揉入体内,再也不容她冒险乱动。

丹离闭上眼,咬住了唇角…情到炽处,她的面容宛如春水桃艳一般,恢复了血色。

她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极为玄妙的境界。

男欢女爱,鱼水交融,浩然博大的龙气从昭元帝身上传导而来,游走周身后,在丹田处与术者真元凝起一团,随后不分彼此的回流到他身上。

自然而然的游走循环,宛如春雨甘霖,渐渐的修补了她身上的暗伤,而此时的昭元帝,却也更觉得神清气爽,浑身的疲惫好似一扫而空。

情事歇止后,丹离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好似已经沉沉睡去。

昭元帝凝视了她半晌,微微一笑,随即以自己也未曾发觉的轻柔力道,为她盖上了衾被。

他听到殿外更漏声,觉得时间还早,便起身披衣,径自到书房去继续看些奏折。

随着他沉稳的脚步声离去,内殿恢复了平静。

下一瞬,本该沉睡的丹离,蓦然睁开了眼!

她从榻上一跃而起,瞬间卷起了单衣,轻盈的近乎妖异,随后,整个人好似飞影一般,消失于内殿之中。

她的身影,快得让人看不清楚,甚至留下了残影,而本人却已来到了阶下的庭院之中。

夜色初上,月之冰轮被云霾遮了一半,半明半暗的照着庭中花树。

花树摇曳,婆娑丽影让人眼花缭乱。

丹离站定于其中一株下,伸出手来,从枝上拈下一根布帛之丝。

与宫中上好丝缎的闪光不同,这根布丝简朴凝暗,虽然微白,却并不起眼。

“宁非,是你吗?”

丹离低声喃喃,仿佛承受不住月光的清冷凄然,她闭上了眼。

“既已陌路,又何必再回头?”

她低笑了一声,手指轻轻一放,那根布丝便随风而去,再也不见踪影。

缓缓的,她睁开了眼,花影交错的映入眼底,仿佛有一道复杂的波光闪过,但下一瞬,便恢复了平静无波。

“今晚天时还早,有一笔帐也该算一算了。”

说话之间从她袖中飞出一个白色小纸人,落地后便发出一阵白光,幻化成无翳公子的模样,随即乘风而去,飘然无羁宛如神仙中人。

夜色朦胧,太后的长乐宫中,更是寂静无声。

太后用过晚膳后,她的义女青鸾姑娘便上前来伺奉,为她念闻一段坊间趣话后,太后又抹了一把牌,却好似没什么兴致,于是早早撤下衣冠净面,准备歇息。

洗去所有脂粉,头上再无一点珠玉首饰,太后以罗帕束发,更显面容如玉,美艳逼人。

宫人早已放下纱帐,太后正要就寝,忽然又目一睁,瞬间进入紧绷与戒备!

“何方高人前来?!”

她扬声问道,侧厢与廊下的宫女听见这突兀一声,顿时纷纷起身,一阵惊疑的喧哗。

“你们统统回房不准出来!”

太后一声断喝,威仪之下,顿时无人再敢探头。

半开的绮窗之外,夜空中阴云密布,竟有诡异的青蓝雷电之光。

一道人影自天际出现,白衣如渺,银莹羽氅随风任扬,幽蓝珠冠整发之下,发丝不羁而扬。

无视众人躲闪在门窗之后的惊呼声,来人翩然落地,足尖却离地三寸,面上戴一道蜃华幻具,却是非神非鬼,亦仙亦道。

他自空而降,一双睥睨的冷眸扫视整个长乐宫,冷笑一声道:“老朋友来访,你还不出来迎接吗?”

第一百八十章嫦娥应悔偷灵药

什么人竟敢私闯太后寝宫?!”

正门外执金吾的卫士再也不能坐视,一声怒吼之下,正要众箭齐发,却有人认出他的形貌,急的颤声道:“不要乱来,这位是——”

“国师大人好大的威势呀!”

太后一声淡然招呼,却是道出了来者的身份。

乃是当朝最神秘的国师,天机宗主无翳。

只听无翳公子冷然一笑,啪的一声收扰手中折扇,顿时空中电闪雷呜,轰然一声,长乐宫的主殿都在雷声中颤抖不已。

“太后娘娘,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以为躲在殿中不出,就可以逃避过去吗?”

竟是一副狠厉冷残的兴师问罪之态!

雷声隆隆,震得长乐宫主殿都动摇不已。宫女们发出尖利惊恐的叫声,临空而立的来人在青蓝电光之中如魔神,望之生畏。

“既然是老朋友,又何必摆出这么大的架子,非要本宫亲自迎接吗?”

轰隆雷声中,太后的嗓音还算平静,但熟悉她的人却发觉,声调隐约有几分紧绷高扬。

面对如此威势,就连向来淡然自若的太后,此时心底也有所波动了。

“哼,你若继续龟缩殿中不出,我可是不介意拆了这间宫室!”

无翳公子的口气狂妄肆扬,强劲夜风吹起他的衣袂,乃是世间无双的魔华之美。

殿中静无声响,片刻之后,正殿最中央两扇大门齐开,太后站在门前,一步未出,却出露出真容。

她素颜无妆,一袭雪底葛纹的长袍。面容隐在暗处看不真切,只觉得眉眼一道晶光。

“国师请进吧…不过,本宫有言在先,入此殿中,便有君臣上下的名分,还请你谨言慎行,不要太过肆意。”

嗓音温和,不紧不慢,却也显出含蓄的警告意味。

无翳公子轻笑一声,双足翩然落地,随后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走入殿中。

随着他衣袂的最后一道滑过门槛,殿门也砰然关闭,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一时迟疑不定。

殿内并无熏香氛氲,太后独坐主位之上,却是一指左首第一座,“既然来了,便请上座吧。”

她手一挥,顿时一旁暗匣之中的雪瓷杯盏飞出,宛如有灵一般,滴溜溜在原地打转,随后一簇茶叶飞入,小炉之上炭火泛起红霜,没几下便是水气沸腾,茶香清溢。

“请用吧!”

太后居然很是沉得住气。

无翳公子取过茶盏,却并不就饮,只是在掌心把玩着,随着他的动作,雪瓷盏上冒着的热气逐渐变化,竟成为丝丝凉气,最后,连同盏中茶水一齐变成冰封之物。

“梦宗主客气了,不过本座此时心火正炽,倒是冰冻之物更为合适!”

无翳公子冷笑一声,砰然一声巨响,手中茶盏被重重拍在桌上,顿时四分五裂,冰屑被震飞四散,落了满地!

“你!”

太后勃然色变,绝美容颜上闪过一道青气,显然气的不轻,她柳眉高挑,不怒自威道:“国师,你居然敢如此放肆?!”

“既然让我入得深殿,关门密谈,此地便没有什么太后和国师,只有天门的两位宗主。”

无翳公子合扰扇页,唇边冷笑越发慑人。

“哦?”

太后眸光闪动,眉心微皱,“既然是以两宗宗主身份见面,你此来是要谈什么?”

她望定了无翳公子,暗暗心惊于他的满身煞气,隐隐感觉到来意不善。

“哈…我此来拜会梦宗主,是为了讨还一笔旧帐!”

无翳公子折扇轻扬,似怒反笑,眉心一点冷煞让人不寒而粟。

“旧帐?”

太后眼光一沉,感觉到今日之事非小,“我倒是不记得,本宗什么时候欠过你天机宗的债了?”

“非两宗之间,而是你与我。”

无翳公子冷笑出声,折扇斜指,竟隐隐对着太后眉心,他笑得双眼眯起,眼角一抹流光,竟是不容错认的杀意!

“你那个宝贝儿子…前日亲口承认,他杀了意剑之主”

无翳公子唇角微微上扬,嗓音宛如冰泉落地,听在太后耳中,却好似幽冥地府的索魂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