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刻,室外一阵喧哗,划破了暗夜的宁静。

廊下脚步慌乱急匆,显示了极大的变故与惊惶。

“长公主…不好了、不好了”

府中管家与她的贴身侍婢一起推门冲入,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公主、恒少爷…大事不好了,贤妃娘娘死了”

什么?!

这一消息宛如晴天霹雳,震得两人目瞪口呆。

丹嘉只觉得嗡一声头昏脑涨,茫然问道:“你说什么?丹离她…死了?”

“是…她在自己房里,突然就…断、断气了”

侍婢吓得浑身直打哆嗦,面色苍白随时要昏死过去。

恒公子最先清醒过来,他目光闪动,随即拉起丹嘉,“我们一起去看看!”

长乐宫中,紫烟袅袅,玉瓷一般的香炉之中燃起一阵暖香,寝殿之中却是分外平静。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非常顺利。”

太后斜倚在美人榻上,只着一件月白中衣,窈窕身形半罩其中,一眼看去意态舒展,语气也十分平静。

然而,却无半分喜色。

一旁的青鸾并非答话,却是将手中毡毯盖在她膝上。

太后的膝上,隐约有些深深浅浅的疤痕,狰狞可怕,好似曾被人用钝刀划了无数道。

“真是辛苦你了…”

太后叹了一声,接过膝上的毡毯,裹得紧了些,“这都是陈年旧伤了,即使再精妙的术法,也无法根治——如此隐隐作痛,是预示要下雨了吧?”

青鸾仍是沉默无言,太后对她的寡言也并不意外,只是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叹道:“乌云蔽月,不见半个星子——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她以肘略微撑起些身子,眉心却皱得更深了,“到目前为止,一切都非常顺利——但为何,我心中越发不安了呢?”

寝殿深光,长夜漫漫,她的声音回荡其中,发出沉闷回响——

“皇帝已经昏睡不醒,命悬一线,京营与禁卫之类的兵力虽然不在我手,但凭左相一人也很难全部调动——最重要的是,姬家那个小子,已经顺利策动了心系前朝的几位重将。”

她的唇边露出微微冷笑,“凭着我王氏与顾氏在京中的私兵,我又有太后的名分,区区一个左相不足为虑,只要我与他争执不下,稍作拖延,四面八方的兵力便能涌进京城。”

青鸾终于插嘴了,声音淡然平平,“方才看到熙王,他兴致很高,正在满宫里搜捕无翳公子。”

“哈…”

太后的笑声,阴冷而亲昵,语气好似蛇信嘶嘶作响,“我这个儿子,向来就是这么干劲十足…”

她的声音越发柔和,也越发甜蜜,“跟他的父亲一样,喜欢自作聪明,却是不折不扣的…蠢货。

第一百九十一章千钧急伊人神隐

寝殿之中她的笑声肆意而快活,满含着喜悦和??

窗外夜风呼啸,雨点渐渐的打落下来,却也比不上寝殿中这份凝重压抑。

青鸾默默的听着,只是静做一旁。

太后敛了笑声,话锋一转恢复了平静,“说起无翳公子,我这一下着虽然平淡,却也终于将她拖入局了。”

她看向窗外那阴云密布的夜色雨幕,目光闪动间,竟是前所未有的凌厉,“无翳公子此人喜怒不定,性情难以捉摸,但他却有一处逆鳞—那就是,他的居住不容任何人染指。”

“国师府虽然修在内廷侧角,内中却是云气氤氲,无人得进的——那是因为,她用阵法将之与终南山的那处桃林府第连接——说来说去,我们这位无翳公子,是个留恋旧宅的人,也是…怀念旧情的人啊!”

太后掩嘴轻笑,目光晶莹闪动,“那片桃林,据说与她修道前的情爱纠葛有关,上次有人前来求教,却被她分尸挫骨,就是因为,此人居然敢用火烧林,想逼她出山。”

“我那个傻儿子,居然想去掀了人家的洞府,这便是揭了龙之逆鳞,是要惹祸上身的呀。”

“不过他身后那人,是不会眼睁睁的看他被杀的。”

太后含笑叹道:“苏幕此人,生平最大的执念,便是要将无翳公子收为禁脔——有毒又有刺的花蕊,却偏偏有人不顾双手被扎的鲜血淋漓,一而再,再而三的要降伏她,这算是情,还是孽呢?”

明明是说起情爱,她的唇边却露出奇异而苍凉的微笑,好似对这些小女儿的爱恨纠葛,已经看淡了,只是在当一出好戏在玩赏。

“两强相争,必有一伤。”

青鸾终于开口了。

“要的就是这两强相争。”

太后笑容清淡舒缓,却是罕有的断然坚决,“我暗示怀熙去围困国师府,就是为了点燃这个火引——苏幕不会容许怀熙被杀,再加上他心头爱恨成嫉,两人之间定然会爆发激烈之战。”

她抬眼望天,遥听着天上隆隆的雷声,闪电的光将她的脸印出青白交灿的诡异,“你看这雷电交加,这诡异而来的一场大雨,并非是天气无常,而是术者隔空施法的激烈震荡。”

虽然早有猜测,经她说明后,青鸾也是心下大为震动,她抬眼去看,雷声轰隆宛如天怒之劫,白灿闪电好如鬼神之威,云层之中有一股莫名的凛然威压,无形的杀气让人心中不安。”他们两人果然已经交上手了。

太后含笑的声调,在这一刻,是无比轻松得意——

“就算不斗个你死我活,此时此刻,无翳公子也无法分心来管皇宫之事——没有她来插手,我已经胜劵在握。”

她话音未落,下一刻,雷声与闪电消失了!

顷刻之间,大雨也突勿停了!

“这是…?!”

太后悚然一惊,再也维持不住那份淡然悠闲,失态的猛然站起身来,榻上的瓷枕也抨然落地,摔了个粉碎。

“怎么会如此…?”

她闭目遥感,半晌没有说话,眉头却皱的更紧,不知是因为夜风凉意,还是为着莫名燃生的愤怒,她的娇躯微微颤抖。

青鸾站起来,要替她加一件披肩,却被她摇手制止。

窗外飞檐的雨水缓缓滴落,在无尽沉暗的夜色之中闪烁着熹微的光芒,太后沉默了良久,终究颓然坐倒床前,”我竟然,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气机!”

青鸾知道她说的,乃是无翳公子,她疑惑的眨了眨眼,却听太后咬着牙,又是愤怒,又是惊疑的自问道:”怎么会这样,我感受不到任何一丝她的气息?”

青鸾知道她说的,乃是无翳公子,她疑惑的眨了眨眼,却听太后咬着牙,又是愤怒,又是惊疑的自问道:”怎么会这样,我感受不到任何一丝她的气息!”

两个正在交战的强大术者,其中一人却在瞬息间消失神隐了?!

这不仅是出人意料,而且是荒诞恍如梦魇。

太后一咬牙,出尽全力凝神感应,顿时浑身粉光血色熏然,将整间寝殿照的亮如白昼,一旁的青鸾好似感到这强大的无形神念,不由的踉跄着倒退开数步。太后的神念,化为粉色莹光,在整个天都城之内搜索着,任何一丝术者的气息念力,都无所遁形。

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在整个计划的关键时期,在她以为胜劵在握的这一刻,无翳公子好似幽灵鬼魅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让她的欢喜和的意,瞬间化为乌有。

得意散尽,莫名的恐惧与不安越发升上心头,梦流霜坐在榻上,双手无意识的痉挛撕扯着锦被——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

到底是哪里除了岔子?!

这个问题,此时此刻也回荡在恒公子的心头。她站在贤妃已冰冷僵硬的尸体跟前,眯起眼来,思索着这一切。

最先听到尖叫的,是贤妃贴身的两位侍女,她们听见惨叫声冲进房里,就发觉出事了!

这两个宫中侍女,惊魂未定后,就急匆匆离开了石府,飞马回宫秉报,临走之前,她们出示了宫使的令牌,临时调派巡街的捕卫,将整个石府都封门关闭,不允许任何一人出入。

传递消息根本不用她们亲自去做,之所以如此,是她们嗅察到此事绝不寻常,甚至,是在怀疑石府中有所蹊跷!

恒公子心头一震,本能的感觉到危险——等天一亮,宫里必定会来人,将石府查个底翻天,自己私自入内,必然会行踪暴露!

一旁的丹嘉也想到此点,拉了拉他的袖子,急声道:”出了这等大祸,全服上下也都难以幸免,一旦开始搜查,就会发现你私自入府!这太危险了,趁着现在看守还不严,你快逃吧!”

恒公子心知多呆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险,然而,他凝视着床上那惨白而精致的面容,却觉得自己有些移不开眼了。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来,轻轻触摸丹离的脸庞,那柔嫩细腻的脸庞,此时只剩下一片死寂,再也见不到初见时的那份精灵慧黠。

只是匆匆数面,甚至来不及多谈,她就在自己的心头,留下强烈而深刻的烙印。

第一百九十二章天人永隔难相见

恒公子的指尖,抚过她冰冷苍白的容颜,心神动荡间,想起了两人初见面时的一幕——

那时月上初梢,正待华宴,他为魏国存亡而毅然出使,重檐楼台,梅林似血,有紫衣华裳的少女从天而降,下意识的一伸手,便是温香软玉抱了满怀。

那时候的她,惊怯之后,便笑得双眼弯弯,星眸之中满是狡黠与精灵——

“多谢你救了我…”

那般清脆而略带软糯的嗓音,在他耳边不经意的呵气。

于是,生平第一次,他尝到了心猿意马的滋味。

知道她是昭元帝宠妃时,他心头咯噔一声,好似丢了什么重要之物,空落落的有些茫然。

即使是在宫宴之上,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也频频停留在她与皇帝身上。

两人靠得极尽,她几乎是倚坐在昭元帝怀里的,那娇俏无邪的一颦一笑,那般羞恼,慵懒,耍赖的种种情态,竟引得他目不转睛。

那样的目光,其实是近乎失礼了,连昭元帝也察觉到了,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蓦然惊觉自己的失态,恒公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盯着他人的妻妾看了半响!

不及细想,随之而来的,却是刺客的直捣黄龙,悍然一击!

回忆当时的情景,恒公子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当时他正在奏琴,古琴乃乐中君子,中正和平,不容一丝杀意邪念侵扰,刺客未进殿中,他便有感应,心神动荡间,一根丝弦当场断裂。

想也不想的,他立即出声示警。

然而,来者竟会是…清韵斋主身边的宁非,而接应他的金刀蒙面人,更是他熟悉异常的身影——自己的手下,颜彦!

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他会有这场刺杀——斋主待他一向亲厚,此次却是丝毫不露,大概是怕连累了他,更连累了晋国。

惊愕之后,他心中也有了决定,有意无意间,他阻挡了禁卫们冲向刺客的来势,使得颜彦能顺利挡住左相。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他肝胆俱丧——

狡黠爱笑的她居然在关键时刻,以身为盾挡在了皇帝身前!!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异常震惊的他眼睁睁看着嫣红的血从她的胸口流下,染红了华美的宫群,也溅落在皇帝的玄裳翟纹上。

因着焦急,他不知不觉的走上前去,想要靠近,却被皇帝冰冷的目光警告,僵硬的站在玉阶之下!

只能摇摇的望着,她那秀丽精致的小脸被明黄色外袍包裹着,苍白的近乎透明…

恒公子摇了摇头,不愿再去回想那鲜血淋漓的一夜,然而这熟悉而冰冷的面容,与回忆中的那一幕历历重合了。

只是这一次她的面色更加惨淡。连唯一的一丝鲜血和生机都不曾留下。

她已经香消玉殒了。

恒公子的心底好似有一团无名的火在烧,嗓子有些干涩,却说不出话来,原本只是查看死因的手,却缓缓的缓缓地抚上了她的眉心。

“阿恒…”

身后,有清冷担忧的女音在呼唤。

恒公子身上一颤,回过头来,只见丹嘉面露忧色,神色之间满是焦急关切。

顿时,一种慌乱混合着愧疚的心理升上他心头,他蓦然将手一缩,好似被什么烫着了似的。

“你怎么了?”

丹嘉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

恒公子素来光风霁月,行事镇定自若,此时却也有些支吾,“没什么…我只是在看她到底伤在何处?”

丹嘉凝望着她,目光深幽幽的,好似水波粼粼,“她全身毫无一丝伤痕,府里的婢女早就检查过了的。”

恒公子一愣,随即垂手入袖,神色恢复了平静,“毕竟他们不谙武功,有些暗伤是看不出来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蓦然有些微妙,下一刻,一道清脆渺然的女音打破了沉寂——

“这是怎么了?”

两人回头一看,顿时低喊出声——

“羽织圣女!”

只见门槛处站着一个人,雪衣樱纹,朱绦系的纤腰不盈一握,上面挂着一颗非金非玉的菩提子,晶莹剔透,将整个人照得恍若仙子。

他身后的阴影里,默默站着一个人,布衣木剑,似与明暗日月合为一体,让他感觉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

恒公子立即认出,这是那位当殿一剑,险些取下昭元帝性命的宁非。

寂寂暗夜里,羽织从容走入这正堂之上,她不带半点珠玉,那周身的容光气度,却照亮了这愁云惨淡的石府!

乍然见到丹离的尸体,她也略有惊讶,听丹嘉讲诉事情的经过,她点点头,沉声道:“今夜大凶,所以怪事频繁。”

丹嘉一口气说完,略见急切的道:“五妹这一死,只怕宫里饶不过我们全府,恒公子乃是私下前来,若是在此被捕,后果不堪设想,还请圣女将他就离。”

“你暂且宽心。”

羽织将手一摆,安慰她道:“宫里现在乱成一团,哪还有闲心来管贤妃的生死。“”

她见两人仍是懵懂惊讶,于是解释道:”太后与熙王封锁宫中,据说已经纂夺大权,内外宫掖消息不通,此时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暂时不会来此问罪。”

他看了并肩而立的两人一眼,继续道:宫变暴乱迫在眉睫,整个天都城都将陷入危险,所以我来府上,除了要带走恒公子以外,也要带走你和唐王,王后和小王子。”

他指了指宁非和他身后几道淡淡人影,“你们就放心吧,我们清韵斋的暗卫,身手皆是非凡,宁非大哥更是剑术通玄——”

她回头看向宁非,却是惊讶的“咦”了一声。

只见宁非站在门槛边,痴痴的望向大堂中央,白布上陈放的尸体,整个人竟是宛如泥塑木雕一般!

“宁非大哥…”

羽织惊愕的低唤,却见宁非充耳不闻,整个人僵直、呆愣了半响,随即,周身竟涌起狂怒悲痛,将整个大堂笼罩其中!

宛如巨浪滔天,又似孤狼凄啸,那般凛冽的悲怒,压迫的三人都倒退数步,丹嘉和恒公子甚至觉得胸口憋闷,呼吸困难。

“她…是怎么死的?!”

低哑而惨淡的嗓音,宛如鬼魅一般响起。

第一百九十三章上穷碧落下黄泉

无边悲恸宛如怒海之涛,笼罩整个厅堂,丹嘉倒推几步,险些摔倒在地,却被恒公子扶住,两人步伐不稳,过了片刻才缓和过来。

“她全身无一丝伤痕,据我推测,是被术法所害”。

恒公子轻叹一声,眉间闪过黯然神伤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