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人群后方中跃出一队人马,掩杀而来,虽然人数不多,众人却齐齐为他们让路,气势锐不可当。领头一人,虽然身着天朝高阶将领的明光甲,却在头盔上扎了一根红带,显得异常醒目,也与众人格格不同。

踩着无数箭驽与火硝的残屑,此人面孔微微痉挛,死死瞪住昭元帝:“皇上,你居然平安无事!!”

“朕没死,你感到很失望,是吗?”

昭元帝轻拂袍袖,冷然一笑,目光看向对方,犀利得让人无所遁形。

沈祢面色一白,却是双拳更加紧握,“你就算恢复了又怎样,如今的天都城,已经不是你一人独大了!”

“沈祢你这个狗贼,原来躲在这里!”

昭元帝手下有将领愤怒的喊道。

先前在延德门前,本该镇守的沈祢却不见踪影,激战当中,却有人手持他才有的宫钥,替叛军打开了正门,这才使得他们长驱直入。

那时候,众人都已猜到,沈祢已经背叛,此时他趁乱现身,却是趁着众人在应付前言强敌时,前来浑水摸鱼。

如今他终于出现在人前,却已是逆军中的一员,众人都是气愤难消,恨不能将这首鼠两端的小人碎成万段。

无数箭胬机关朝着这边袭来,昭元帝长袖一指拂,那柄长刀宛如天将之刃,在火弹箭石之中飞速拨挡,替身边人挡下不少暗袭。

他手中运转如风,语速却仍是不疾不徐,“朕一向待你不薄,诸位军中兄弟也都依赖你,为何你要闹出今日之变?”

沈祢整个人都在发颤,双眼血红发亮,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良心愧疚,他喘着粗气,无视昔日同僚的怒骂,发出怪异的惨笑声,“没办法,我家三代单传,唯一的儿子全靠太后娘娘的灵药才能活命…”

“你儿子得的是绝症,太医早就有诊断。”

昭元帝怒眉一挑,“太后所用的不过是幻术,你真相信她有让人起死回生的妙药?”

他话音一落,已是信手甩出长刀,击飞了沈祢手中的兵刃。

沈祢兵器被断,却是一个闪身,借力卸力,安然脱身,他面上一阵抽搐,拔出旁边副将的诏刀,直指昭元帝,嘶吼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如何,你今日必死无疑——弟兄们,你们已经攻进了皇宫,再想畏缩已经晚了,只有杀了他,我们才算大功告成。”

周围的呼吸声越发粗重,原本眼中的畏缩和迟疑都渐渐淡去,好些人瞳孔深处甚至闪着血红的兴奋光芒。

昭元帝长笑一声,眼角一扫众人,竟是前所未有的睥睨之狂…

“朕的大好头颅在此,谁能取之?”

他眼中的光芒比日光还要强烈,伸手一探,取过一旁随从捧伺的玄黑长枪,翻掌间,枪尖颤抖似星,直指沈祢,“今日,你若不能取下我的性命,死在这里的人,就该是你。”

轻然一句,他踏前一步,长枪发出猛兽般的嘶震,罡气四散猛烈,周围人甚至站立不稳。

枪尖黑光一闪,直扑而去,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顿时长枪之势袭上唐刀,金光与黑枪交织成最惊艳耀目的战芒!

金铁交击之声,一声声震得人耳膜嗡嗡,甚至连心头都为之一缩。枪芒与雪刃撞击的沉然与快疾让人看还清楚战况。而下一瞬,沉响声蓦然停止,只余下枪尖一声轻响。

一种水囊戳破了的感觉。

枪花又闪,却是更深的扎了进去,好似最后一丝叹息,又象钟鼓的余韵,当的一声,一切都停止了。

众人再睁眼时,只见沈祢静静的站在原地,胸前露出一个血窟窿,整个人歪斜着,伸出手向前想要抓住什么,咽喉却是咯咯作响,吐不出一个字来。

昭元帝身形一闪,翩然退回原位,枪尖只有一点嫣红,缓缓的从黑铁金芒间滑下,收势的枪花一抖,便很快落入尘埃不见了。

沈祢的胸前喷出了一蓬鲜血,越流越多,很快染湿了地面——下一刻,砰的一声,魁梧的人体倒地。

第二百二十二章冰消融解一夕间

所有人静静看着,都不由的屏住了呼吸,抬眼看向昭元帝——日光里,他的身形挺拔巍然,眉目因日光而看不出喜怒,一身玄黑衣袍闪着凛然暗纹,好似地狱里慑人魂魄的修罗。

站在这样的人眼前,很难有人提得起勇气,冲上前去将他杀毙,虽然人潮一眼望不到头,却没有人愿意做第一个。

混乱的嗡嗡声响起,很多人脚步踌躇,不敢上前,却仍不甘跑头鼠窜。

“我知道,你们都是各藩国,世家的精锐铁骑。”

昭元帝的嗓音响起,平静淡然,却是响在每一个人耳边,显得分外清晰,“你们听说朕抱病将死,所以想来拣个便宜。”

没有人敢反驳他,只听他平静的继续道:“只可惜,朕一时半会死不了,倒是让你们失望了。”

众人看着他神采奕奕的站姿,惊惧之外,各自心中忿忿:你若是重病将死,我们这些人就都是体虚肾衰了——是哪个混蛋放出这种消息的!

昭元帝一声轻笑,“既然来了,就统统留下做客吧!”

他轻一挥手,顿时门楼连墙顶上冒出无数人影,手中特殊的短弓齐齐对准地下,下一刻无数铁芒与火光闪落而下,顿时人群一片大乱。发出一阵鬼哭狼嚎之声。

铁弹混合着火硝,落在人群里,立刻便是火光绕身,烧的皮开肉腚,前列的逆军疯狂躲闪,人群中无数人开始竟相踩踏,顿时惨声哀号声不断。

有机灵的开始转身飞逃,后队遇上前队更是一片混乱,昭元帝身边不过数百人,他静看着这一片乱象,毫无追击的心思,连墙上埋伏的那些弓弩手也不再用心远射。

一群人如蒙大赦,一路向外逃至金水桥畔,却见朱红宫门紧锁,正要上前敲开铁栓,却听一阵沉重拖曳声,正中宫门缓缓而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是一队队威武冷峻,甲胄森亮的队伍。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下颚有着粗青的胡茬,他一马当先,对着不知所措的逆军上下打量了一下,好似很欣赏他们的狼狈模样,一开口便是嗓音洪亮,“沈祢那叛徒领你们进的,可是一道鬼门关啊!”

“是颜梓将军!!”

逆军中有沈祢的旧部,他们发出绝望而不信的惊喊声,死死盯住颜梓手中的宝剑,“你、你不是被引出天都城外吗?”

“就凭你们这些人,就能把我拖在哪里?”

颜梓发出嗤笑声,豪爽却又不以为然,“天都城里群魔乱舞,城外官道上甚至陈列了你们各家大将的行帐——这么着明火执仗来打劫,真以为我京营就怕你们了?”

“你…原来是引君入瓮之计!!!”

有人想起昭元帝方才精神抖擞的模样,以为自家中了计,恨得痛心疾首,却也暗骂姬家不地道,居然随便就被假消息蒙骗,害得自家也来趟了混水。

颜梓虽然哈哈大笑,但也是心有余悸:昭元帝那边一直没有传来消息,害得他心惊胆战了两天多,以为他真醒不过来了——真是吓死人了,那位国师大人也未免来的太迟了!

但,这天都城,终究仍在陛下掌握之中,不是吗?

颜梓情不自禁的摸了摸下巴,惬意而安恬的,四下眺望着——天都城仍有些混乱,街上仍有逆军在顽抗冲杀,甚至有些地方浓烟滚滚,喊声一片。

但,逆军那不可阻挡的气势,终究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京营三万余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无声无息的绕过官道,秘密进入了天都,给了逆军当头一棒,顿时形势逆转,风云突变。

攻入宫中的逆军听着远处街巷中的骚乱与战斗声响,面色都变得死灰一般,那都是他们占领的要地,今日却是连番易手。

背后连续响起的宫门关闭声,一重重落锁是声音,响在人耳边好似催魂一般,面前却又拦着这位杀星颜将军——前有虎,后有狼,所有人心中都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颜梓一声令下,京营将士挥舞手中兵刃,铁蹄声声逼杀而去,一场最惨烈的厮杀,发生在宫门正前方。

鲜血蜿蜒满地,流入金水河中,胜负却早已注定——困兽之斗,不过是逆军临死前的反噬而已。

颜梓哈哈一笑,端详着眼前这一幕修罗战场,心中却有些微微的兴奋——这一阵,眼看着各方势力耀武扬威,你方唱罢我登台,身为皇帝直属的京营,也实在是憋屈太久了。

远处仍有浓烟阵阵,街巷厮杀声已经逐渐转弱,一切都渐渐进入了尾声,而某些人的阴谋,注定将成为一场笑谈。

他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语道:“哼,姬氏早已是昨日黄花,却仍不死心,想着要复辟篡位——最可笑的是太后她老人家,居然连着坑了两个亲生骨肉,这婆娘该不是疯了吧?”

满地残兵暗血,夏风吹拂,却是无人可以回答他心中的疑惑。

“算了,这毕竟是他们母子的问题,就留着陛下自己操心吧——等着一摊结束后,我倒是想做一件事。”

颜梓脸上露出怨恨的冷笑来“熙王那个畜生,现在不知道躲在那里,老子要是找到他,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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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颜梓惦记的几人,现在日子都不好过。

别人暂且不提,姬悠接到噩耗时,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

“少主,您也快跑吧!!”

报信人气喘吁吁,急得满头大汗,“昭元帝居然醒了,太后那边突然起了大火,连个人影都没跑出来——现在京营入了天都城,皇帝在各地的援军也源源不断来到京畿,狠狠的阻击了各国诸侯和世家,他们见势不妙,都准备拔营开溜了!!”

“现在满城都在搜捕我姬家的人马,这里马上就要保不住了!”

他越说越气,狠狠的骂道:“这群没良心的狗贼!!”

姬悠深吸了口气,虽然面色仍然苍白,却稍稍恢复了冷静,他摆了摆手,叹道:“他们好些是我的叔伯辈…他们有些为权而来,有些却是真心愿意帮我,只是他们毕竟也是一方之主,不能为了我去倾家荡产。”

第二百二十三章锦上添花总难得

他低下了头,苦笑道:“我不求他人雪中送炭,只望他们不要落井下石,转过头来把我卖了就好。”

“少主!”

那亲信一时骇然。一直以来,少主在他们面前,永远是智计聪慧,沉稳有度的,何曾见到他如此灰心丧气的模样?

姬悠又叹了一声,再抬眼时,眼中却有了别样的神采,“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赶紧走吧!”

转身出了书房,却并未朝大门跑去,而是向着后院疾奔。

“少主,您这是?”

“我要去找一个人,我们要一起离开。”

姬悠的话,让那亲信急得直跺脚,却只能跟在他身后苦苦劝说——

“少主,我们这是逃命,不是游玩,不能多带累赘——”

他话音未落,衣领已被重重拎起——姬悠冷冷的看向他,不怒自威:“她不是累赘,而是我唯一的妻子!!”

话音一落,他拽着人跑进了内院,正要呼唤,蓦然却见前方花树之下,一人正静静坐在轮椅上。

“你失败了,是吗?”

梅选侍红唇微动,轻声问道。

“是…”

姬悠露出苦笑,却并不显得太过颓废,“我这次输的很彻底,所以,只能带你一起狼狈逃窜了。”

他上前,弯腰欲抱起她来,却被她用手甩开,顿时愕然。

“我不会跟你走的。”

梅选侍的话,可算是冷酷无情,但姬悠是何等聪明,立刻明了她的心思,“你怕给我添麻烦,拖累了我?”

“我不能走路,本来就是个累赘——你若是带上我,根本逃不出天都城!”

姬悠一愣,随即笑了,“的确,你不良于行,确实会给我添不少麻烦。”

他深深的凝视着她,一字一句,说得很快,“但,如果我不带上你,这一辈子就算真的做了皇帝,我的心里都会少一块——这样的我,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他一向嬉皮笑脸,说话也气死人不偿命,此时此刻,竟是以这般诚挚朴实的语言,诉说着他内心的真情!

梅选侍一愣,却是再也忍不住,顿时珠泪盈睫,眼中满是水雾。

夏风轻送,花树的碎瓣飘在两人身上,无比绚丽落英,却显出一种不祥的哀美。

“好…我跟你走,就算天涯海角,就算穷途末路也要跟你走到底!”

梅选侍坐在轮椅上,擦了擦眼泪,终于向他伸出了手。

姬悠一把扶住,将她打横里抱起,笑道:“那为夫就带你杀出重围——我倒要看看,我们这对同命鸳鸯,究竟能不能走出天都城!”

话音一落,他转身就要走,却听不远处的身后,有人怯怯说了一句:“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吗?”

转身看去,却是一身青衣的小森!

只见他眨着眼宛如美玉的脸上越发羞怯,却终究把话说了出口,“我想跟你们一起走——我不是没用的累赘,我可以替你照顾梅选侍!”

“小森!”

梅选侍低喝道,又是愤怒,又是感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也是男子汉了,不怕危险,再说梅选侍一向是由我照顾的…”

小森有些讷讷,但仍是坚持。

姬悠一愣之下,随即放声大笑,赞道:“小森,你确实是男子汉了——就冲你这份胆气,你就跟我们一起吧!”

梅选侍一时大急,正要劝说,却又担心留他一人在混乱的天都,只怕更会危险,正在踌躇犹豫,却听一声冷笑——

“你们要走可以,先把欠我的东西留下!”

三人顿时一惊,抬眼看时,只见一柄巨大的叶扇临风飘然而下,仔细看时,却见它通体焦黑,烧得小半都残缺了,连落地都有些摇摇晃晃的。

夏风飒然吹过,叶扇上落下带血的灰烬,冷笑声的余韵回荡空中,宛如杜鹃啼血般的惨痛怨毒。

古色古香的叶扇光芒一闪,落地之后幻化人形,竟是身着华袍,高髻严妆的太后。

她仍是那般美艳不可方物,面色却苍白异常,看来略显憔悴。

她威严而美丽的凤眸扫了一眼三人,忽然掩唇冷笑道:“功败垂成,姬少主却还是这么怜香惜玉。”

姬悠默然,目光却停留在她腰间焦黑带血的丝绦上,心中咯噔一声:她显然是受了伤,却仍在虚张声势。

“这位就是你心爱的梅姑娘吗,果然俏丽妩媚…”

太后柔婉笑声传来,姬悠身上一震,眼中闪过警惕光芒,下意识的将梅选侍护在怀里,沉声道:“梦宗主大驾光临,姬家真是不胜荣幸。”

悦耳妖娆的笑声响起,虽然仍是风情万种,却终究少了那几分得意自在,“如今风云突变,姬少主你仍是这般沉着,果然不愧是延绵数百年的帝裔皇血。”

“过往辉煌就不必多提了,形势比人强,我们这次既然败落,就该认赌服输。”

姬悠看似满不在乎,却将梅选侍紧紧搂住,又有意无意的向后退了两步,“倒是太后娘娘您,既然已经事情败露,何不善用你的柔婉慈泪,在皇帝面前痛哭悔罪?你们到底是亲生母子,他总不会真把你杀了…”

他这话正中太后心中隐痛,太后眼中冷意更盛,嘴唇微微发抖,却突然发出一声银铃般的魅笑,“谁说我们已经落败?!”

话锋一转,竟是前所未有的煞意肃杀,“我们手中,还有最后一道杀手锏——这也是你欠本座的!”

“你说的是——”

姬悠眉头一皱,想起她方才所说的话,顿时心生不祥。

太后近前一步,朝着他伸出手,姿态娉婷优美,却带来杀机与压迫——

“先前我们约定,我助你登基上位,你则将那半面残旗给我,现在,给履行诺言了!”

她果然是来索要那半面轩辕旗的!!

姬悠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却是丝毫不变,“梦宗主真是说笑了,当初约定,是要等大事完成,才能把我祖传的宝物给你,如今一败涂地,又谈何履行诺言?”

他不动声色的又向后一步,拢在袖中的双手,已经悄然扣住腰间束带。

第二百二十四章无心种柳柳成行

太后嫣然一笑,妩媚中带着邪异,“我为扶你上位,可说是损失惨重,就算是收点利息,也没什么不妥的吧?”

她笑声宛如银铃,口吻甚至是娇嗔说笑的,但伸出的玉指纤纤,却是蓦然快如闪电,直袭他怀中的梅选侍!

姬悠旋身一闪,只觉香风利指擦着自己肩头而过,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却来不及多想,只因太后袖中的符咒飞升发光,竟在半空中形成一只魔爪,要将两人碾为粉碎!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发出哭泣的尖叫声,随之而来的,竟是一柄奇形弯刀,将太后所幻化的魔爪死死抵住!

吓得簌簌发抖,却仍不失冷静的梅选侍侧脸看去,只见小森浑身痉挛,双眼瞪得血红,身上渐渐浮现暗红异黑的花纹,却又夹杂一种玄金交织的清辉光芒,整个人分外妖异。

他将弯刀死死抵住遮天而下的魔爪,整个人汗出如浆,却死也不肯放开。

一片诡谲的宁静之中,只听他口中粗喘着,喃喃道:“梅姐姐,不要死…”

这一瞬,梅选侍泪流满面。

小森是进宫才分到她这里当差的,一直以来,他都是胆小羞怯,一旦发奇怪病来却是神力惊人,刀法宛如疯魔,隐约听说,他家也是西南蛮族的王裔,战败后被抓入宫中做杂役。这种惨痛经历,与自己简直是同病相怜,所以一直以来对他很是关照。

只是点滴之恩,没想到,在这危急关头,他却拼死保护了自己!